第4章 喂粥
皇帝心中對白修隐是有虧欠之意的,他母妃曾經最受他寵愛,奈何出身微賤,即使他力排衆議,也依舊沒能免去他去別國做質子的命運。
帝王深宮之中,不止他有他的無奈。
月明星稀的夜晚,皇帝踏足白修隐所在的長楊宮
“白梨,這十年來,辛苦你們母子倆了。”一些清酒下肚,皇帝十分感嘆。
可是數十年的質子生涯豈是一句辛苦就能說完道盡的,白梨飲盡杯中的酒,溫和地笑道,“為了皇上,為了周國,妾身願意。”
細細一辨,就會發現那笑容和白修隐的笑容十分相似。
都顯得那樣乖巧懂事,不争世事。
皇帝拍了拍白修隐的肩膀,“修隐很是懂事。”
白修隐抿嘴輕笑,似乎這個誇獎讓他十分羞澀。
“若不是因為你出身低微,修隐就……”皇帝似乎喝多了些,自知失言,話說道一半,只嘆了口氣。
白梨依舊笑得溫柔,“白梨不怨出身,更不怨皇上。”
皇帝的眼睛在那張臉上停留了很久,良久才緩緩說道,
“白梨,你變了許多。”
“人都是會老的。”白梨扶了扶耳邊微微松散的發髻,“皇上醉了,我扶皇上去歇息吧。”
“兒臣告退。”白修隐默默退下,掩上房門後發現今天的月亮出奇的圓。
月明星稀,他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上林苑。
秋千斷在地上,還有殘落的點點花瓣。
他撿起秋千繩子,在斷處的地方打了一個死結,坐着搖晃起來。
夜裏的風帶着涼意,黑暗中卻有格外安靜的感覺,蟲鳥聲作伴,他用腳蹬着地晃起了秋千。
一個人晃不了多高,卻能感受到讓人舒适的春風,還有一仰頭就能看見的梨花,仿佛觸手可及的梨花。
他也伸出了手,對着那朵梨花,只可惜還差了很遠,倒是月光将他的指尖襯得泛白。
他又晃了晃,心想,怪不得白修澤這麽喜歡這個秋千,這個位子的确是很舒服。
就這樣靠着秋千,他竟睡了一夜,混着一夜的涼風梨花和圓月。
早上露氣深重,白修隐在濕涼的冷意下醒來,他跳下微微搖晃的秋千,望向東宮的方向。
彼時白修澤還未醒來,卻睡得不大安穩,睡夢中他反反複複夢到從秋千上跌下來的模樣,驚出一身身的冷汗。
辰時一刻是上早課的時候,他早習慣在這時候醒來,卻發現床邊有人正看着他。
他抱着被子不善地看着床邊的白修隐,“你怎麽在這兒!”
警惕的臉上有剛剛醒來的惺忪睡意,眼睛卻頓時亮了起來,像是嚴守自己領地的小豹子,張牙舞爪卻十分可愛。
白修隐笑眯眯地看着他,“和哥哥一起去上書房上早課啊。”
“誰要你和我一起。”白修澤不屑地将連別到一邊,翻身起床,由着宮女為他更衣洗漱。
和上太子才能穿的四爪蟒袍,束好镏金太子冠,腰間系上羊脂白玉的系璧,方才坐下,由着宮女布早膳。
這一番打扮,即使天天如此,也顯得他天家貴胄,氣度不凡。
早膳是蝦仁白玉粥,一兩碟精致的風味小菜,和兩三個巴掌大的水晶包。
白修隐也不客氣,順勢就坐到了白修澤的旁邊。
“你幹什麽。”白修澤皺了皺眉,不耐煩地看着他,小小質子竟然問也不問一聲就坐到了他身邊,豈非無視尊卑。
白修隐轉過頭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哥哥手不方便吧,怎麽吃東西呢。我來喂哥哥好了。”說罷便端起白修澤面前精致的瓷碗。
“你給我放下!”像白修澤這般驕傲的人如何能讓他喂,即使手不怎麽方便,也要繃着臉“我自己能吃。”
白修隐被他一吼,癟癟嘴,十分委屈的模樣,又将碗放下,用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盯着白修隐看。
那眼神看得白修澤不爽得很,也說不出來到底是哪兒不對勁,總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多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他別過頭去忽視那眼神,用手拿起瓷勺,将粥往嘴裏送。
可昨天摔得太狠,動作稍大一點手肘便扯着疼,一疼手便抖起來,一抖便将勺裏的粥灑得差不多。
如此反複,疼還不說,也沒吃着兩口。
白修隐依舊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身後的內監看不過去了,“哎喲喂我的主子,讓奴才來喂你吧。”
話音剛落,便有兩道刀子一般的目光朝他紮來,他身子抖了一抖,不敢再講話。
白修澤這樣自負,怎麽肯在白修澤面前丢了面子,堂堂太子竟然還要別人喂膳,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尤其是其他幾個帝子,巴不得天天看他笑話呢。
當然,眼前這個也是莫名讓他不爽,明明什麽也沒有做,沒有挑釁也沒有嘲諷,乖順地像只貓兒。
尤其是那種眼神,像極了貓。
至于白修隐的眼神為何那麽鋒利,小內監也是不知道的。
右手反複幾次,手疼得讓人龇牙咧嘴,連四爪蟒袍上也落了些飯漬,若是讓父皇看見,是要挨罵的。
他幹脆用起了左手。
哪曉得左手比右手更不方便,連粥都舀不起來。
心中一怒,像是跟誰置氣一般,将手中的瓷勺擲出去,“不吃了!”
叮鈴一聲,瓷勺摔成了兩半。
白修隐撇一眼內監,示意他再取個勺子來,然後端起粥碗,
“我就說我來喂哥哥嘛。”
順手接過勺子,作勢喂他。
他卻只別過臉去,對他置之不理。
白修隐倒是十分有耐心,一直将勺子舉着,委委屈屈道,
“哥哥一直不理我,手都酸了。”
那模樣可憐又無辜,仿佛白修澤十分欺負他一樣,真是讓他看着就來氣。
他伸手一撇,将白修隐手上的碗連着粥打翻在地,接着起身,
“我不吃了。”
白修隐癟癟嘴,眼睛裏晶瑩瑩的,望着白修澤的背影仿佛要哭出來似的。
一旁地內監忙擦去濺到白修隐身上的飯漬,
“四殿下別介意,太子殿下并不是這樣的性子,許是摔了手,心情不好罷。”
白修隐雖然是質子,可畢竟是皇上的兒子,母親又曾經那樣受寵。萬一皇上知道了,指不定要責怪太子不和睦兄友。
白修澤轉過頭來,眼神頗有幾分惡狠狠的姿态,
“我就是這樣的性子!你有本事去告訴父皇啊!”他的氣焰看起來十分嚣張的模樣,轉頭看向內監,“小瑞子還不跟着我去上書房!”
小內監手忙腳亂地幫白修隐擦了擦衣襟,哎地應了一聲慌忙跟了過去。
去上書房的路上,小內監勸解道
“太子,我看四殿下不像是其他幾位殿下那般趾高氣揚的樣子……”
白修澤還有些氣鼓鼓的,忿忿道“我巴不得他趾高氣昂一些。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給誰看啊!”
然後又低聲嘟哝,“像團面粉一樣怎麽揉捏都還是那副模樣,連句頂嘴都沒有,真是讓人看了就生氣!”
內監默然,其他幾位殿下跟您頂嘴你也生氣,來了喂不頂嘴的,您怎麽還是生氣。
當然,這話他是不敢直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