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寶劍
在東宮和白修澤鬧了好一會白修隐才走,回去的路上正巧在上林苑裏碰到一個身量纖長,容色出衆的女子。
他恭謹行禮,“見過長公主。”
那女子眉彎似柳眼含煙波,本是十分柔婉的模樣,只是眉梢眼角總帶了皇家貴胄的傲氣與不屑。那高傲揚起的下巴與白修澤十分相似,她只用眼睛掃了掃白修隐,“你就是回來的那個質子?”
白修隐與寧安長公主除家宴外并未單獨見面,只知道她是白修澤的同胞姐姐。果然,一家人說話都這樣不客氣。
不過他已習慣了被宮中人輕慢對待,只好言回答,“是。”
長公主的臉上漸漸浮現出嫌惡之色,攏一攏身前的披風,仿佛生怕連披風也沾到他一般,“既然惹人嫌就少出來走動。叫人看見豈不惹人厭煩。”
白修隐在他們面前向來是恭敬的态度,他乖巧答道,“長公主教訓的是。”
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長公主倒讨了個沒趣兒,哼了一聲從他身邊昂頭走過。還沒走出幾步路,又聽見他說,
“聽聞今年春天父皇會為長公主鳳臺選婿。修隐祝長公主選得如意郎君。”
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情,停下腳步卻未回頭,柔婉的聲音中帶着濃濃的不屑,“再怎樣的如意郎君,也與你一介質子無關。”
白修隐笑了笑,任由她驕傲離去。
回到宮裏,卻發現一向溫柔的母妃眼神有些不尋常。她風一般朝他撲來,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鋒利,有帶着不可名狀的激動,“哪兒來的!”
白修隐看到她手中拿着那柄宋行安贈與他的青龍劍。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被她一聲尖利的叫喊所打斷,“這劍哪兒來的!”
她一向波瀾不驚的眼中突然染上了狂熱的光,如同是失心瘋的病人。白修隐有些擔心,試探性地喊道,“母妃?”
她卻依舊拿着那把劍,三兩步沖到白修隐面前,瘋狂地搖着他,只一直重複,“這劍哪兒來的!這劍哪兒來的!”
白修隐從未見過她這樣,在他的印象中,母親總是溫柔而堅韌的,那雙眼睛永遠是如死水般的平靜。從未像現在這樣,激動而無法把控。
“母妃?母妃!”白修隐嘗試将她喚醒,這樣不清醒的狀态讓他十分擔憂。
白梨散焦的眼睛慢慢重新聚攏視線,她聲音仿佛平靜了一些,卻依舊死死捏住白修隐的肩膀,“修隐,告訴母妃,這劍是哪兒來的。”
白修隐被她捏得微微皺了皺眉,只乖順回答道“是宋将軍送我的,據說是他父親的戰利品。”
聽聞此言,白梨仿佛一下子被人抽空了力氣,只喃喃地念到,“戰利品……戰利品……”
脫力一般頹然坐在地上,劍也順着手中滑下去,撞在地上碰出叮鈴的脆響。仿佛被這聲響動驚住,她猛然抱起地上的劍,死死地盯住劍上的梨色劍穗,模樣悲恸而哀傷,“戰利品……我就知道……她是死了……怎麽可能還活着……”
這樣的白梨看得白修隐心中奇怪,“母妃認識這把劍的主人?”
白梨擡起頭看他,眼神變得銳利而防備,仿佛眼前站着說話的是個陌生人。兀的,她嗤的一聲笑起來,聲音如同裂帛,
“我不過歌姬出身,哪裏認識什麽将軍。”
白修隐在她臉上從未見過這種笑容,仿佛帶着無盡的悲涼與深深的無奈,卻又想極力将它掩飾下去,似哭不哭,似笑非笑。
她起身,将劍交還給白修隐,仿佛又恢複了從前的那般淡漠堅韌,即使臉上猶帶淚痕,她依舊神色淡淡,仿佛是歷經大喜大悲後的漠然,帶着看透人生的平淡。
她理了理發瘋時弄亂的衣裙發髻,“既然是宋将軍贈與你,便好好收着吧。”
随後如一陣煙一般隐在房中。
白修隐不知道這柄劍跟母妃有什麽關系,也不知道劍的主人跟母妃有什麽關系,但那樣激動而驚喜的神色,也許這柄偶然得來的劍,是母妃隐藏起來的秘密。
他将劍好好收了起來,就當是收好了母妃的秘密。
雪漸漸下得大了,孕中的母妃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仿佛不怎麽愛走動了,也不怎麽愛見人了。
白修隐漸漸發現,她一向堅韌而溫柔的笑容下面,隐藏了一抹深深的哀傷。
直到除夕夜的阖宮夜宴,她才挺着愈發圓潤的肚子出現在大家面前。
她将悲傷的情緒極好地掩蓋在溫婉的笑容裏,即使偶爾會露出那麽一點點,皇帝也只當她孕中多思,在她耳邊溫和勸道,“咱們的孩子,是兒是女我都喜歡。”
更何況這樣歌舞升平的日子裏,她的那點憂愁的思緒,根本無人在意。
她圓潤的肚子的确讓大家都覺得會是個女兒,嫉妒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皇帝多子,雖然白梨出身歌姬,可皇帝對她半是憐愛半是愧疚,難保再多個兒子出來跟他們争奪皇位。
至于白修隐,這個向來乖巧又不争不搶的質子,他們從未放在眼裏過。
此時他正在上林苑裏,拉着他的太子哥哥放炮仗呢。
“哥哥,你去點嘛。”他拉着白修澤的袖子,一副害怕又可憐的模樣,縮在他身後,“我害怕。”
白修隐已經長高了不少,新做的衣服讓他添了些氣宇軒昂的貴氣,卻是依舊一張小孩臉兒,以至于和白修澤等高的他做出這些舉動,竟也不覺得奇怪。
白修澤倒是習慣了他經常這樣故作可憐,一邊嘴上說着,“蠢貨,這都害怕。”還不忘擺出一個鄙夷的神色。
一邊心裏的自尊心又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好像他什麽事都比別人要強一些,就連這種事也不意外一樣。
事實上他心裏也七上八下的,從來都是下人們放好炮仗他只用看的,沒想到這個蠢貨竟然把跟在身後的內監們都支開了。
他可不能在這個粘人精面前露怯,一手拿着火信子,一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放在地上的炮仗,摒住了呼吸。
白修隐在身後看着他微抖又故作鎮定的手,又看了看哥哥因為弓着身子而沉下去的腰,翹起來的屁股,眼睛笑成了月牙型。
“哥哥小心!”就在火信子差點就靠近引子的時候,耳後突然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提醒,白修澤弓着的身子唰的一下彈了起來,手中的火信子扔得老遠,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這也不怪他,本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炮仗身上,誰料想白修隐在背後突然來這麽一嗓子。他擰着眉看白修隐,你存心讓我出醜是不是!
白修隐一臉無辜的模樣,眨眼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偏偏還故意問道,“哥哥是害怕嗎?”将白修澤氣得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