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賽西亞從男人的衣櫃裏翻出了兩套工作服和單獨的幾件襯衫，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衣服了。
他想也沒多想，直接把其中一套工作服抱進了懷裏，然後迅速地鑽進浴室，把自己的已經被弄髒的衣服換了下來。
——在換上男人的衣服之前，他還偷偷摸……不對，一臉嚴肅地幹了一件額外的事情。
把臉埋進柔軟的布料裏，賽西亞很是陶醉地在上面蹭了蹭，順帶還嗅了一下殘留在衣服裏的淡淡的味道。
‘是洗衣服的香味嗎……唔，不是草莓蛋糕的味道呢。不過，也挺……’
……呼！
他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明明還沒有開始洗澡，浴室裏丁點熱氣都沒有，但那股熱流就是在心口淌來淌去，輕易不肯融化。
洗完澡，換完衣服，渾身熱氣騰騰的賽西亞歡快地鑽進了本來不屬于他、但從現在開始就被他霸占了的被窩裏。
被子把他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顆紅色的腦袋。
說實話。
要不是他突然間發現，這個房間的主人正呆滞地站在門口盯着他，在撲上床的第一時間，他估計會興奮地在床上連跳好幾下！
既然被注視着，就不能這樣粗魯了。
賽西亞可是很矜持的。
這份“矜持”就具體體現在，等到那個可憐的、大概完全搞不清楚情況的男人終于暈乎乎地擡腳，走進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外人侵入的房間——賽西亞已經趴在床上閉着眼睛，睡着了。
“……不，這發展也太匪夷所思了。等一下，你……認識我？”
羅曼站在床邊，終于忍不住發出了疑問。
Advertisement
其實這根本就不叫“疑問”，認不認識難道他還不清楚嗎？但這裏有個問題，他可以憑借論壇頭像認出賽西亞，卻不清楚賽西亞知不知道他是誰——
再等一下。
重點根本就不是“認不認識”的問題啊！
“不認識。”
賽西亞一秒醒來了。
“誰認識你啊，我才不認識呢。”他的發色在燈光下顯得還不是那麽鮮紅，可雙眼睜開，眸子裏的霧氣配上雪白面頰邊緣浮起的紅暈，卻給人一種尤為豔麗的感覺。
賽西亞扒着被角瞪着一時被噎得無語的男人，哼道：“都什麽時候了，粉頭發的，快點關燈睡覺啦！”
羅曼：“…………話雖這麽說，你要我睡哪兒——呃！”
他的話音又是一噎，身子也不禁一僵。
思路全被打亂了，被入侵了私人領域、搶占了柔軟床鋪、連拒絕都不行的男人腦中似有一段空白。
反正，等他突然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抱出了一床被褥，鋪在床邊的地板上，最後，默默地關上了燈——
羅曼終是淪落到了在自己的房間裏打地鋪的地步。
他其實可以睡在床上，但他憑借頑強的意志，還有那居然不争氣地在拼命動搖的原則，掙紮着拒絕了莫大的引誘。
燈滅了，房間內一片昏暗，過分的安靜也在此間蔓延。
羅曼在黑暗中睜開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他沒有睡着，想來，今天晚上是注定睡不着的了。
本應有很多事情需要确認，甚至于盤問——自稱賽西亞，有着神奇能力的年輕人，他的來歷，他的秘密，他的目的……
但是，完全無法掌控節奏，就莫名其妙地變成現在這樣了。
不久之前，羅曼大概，也許，可能……想象過他跟網友“所羅門一生黑”在現實中見面的情景。
在他一時不冷靜同意出來見面的那一天，賽西亞就異常興奮地給他發了無數張自己生活裏的照片，美名其曰，對着照片認人。
照片的背景不一，看得出來，當事人去過許多不同的國家。
然而，羅曼在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背景，當然也不是別的什麽……
他的目光全被照片裏的人給吸引住了，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能在恍然間勉強抽回意識。
紅發的青年在照相的時候，不知怎麽，總是繃着一張臉，仿佛這不是在旅游景點合影留戀，而是完成任務一般地留下确認的影響。
眼神專注，直視相機的鏡頭，可嚴肅之餘，羅曼總覺得能從目前還只能用“不算陌生的陌生人”來形容的網友的眼裏，看到正熊熊燃燒的火焰。
怎麽說呢……
“大概就是，雖然還沒有見到，但已經提前感受到了，他真的很可愛。”
可愛到，羅曼差點有些想不起來，對于“所羅門一生黑”，他一開始是懷着相當複雜的感情的。
首先是對自己居然有這麽執着的黑感到無奈，然後覺得十分奇怪，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怎麽讓人如此厭惡，便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找按理來說不應該有過深交集的網上的人辯駁。
他們關系的微妙轉機，也就出自這雙方都很執着的漫長對峙之中。
不知道賽西亞是怎麽想的，反正，羅曼這邊，心态最初開始轉變，是在某一次無奈又憤憤不平的辯論的最後。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舉例所羅門的功績，說明所羅門就算有那些那些缺點但也不能否認他的正确之處，但“所羅門一生黑”就是不聽，不看，不認。
頂着“今天也想吃草莓蛋糕”這個ID的羅曼嘴角抽搐，忍不住噼裏啪啦地打出了最後一串回複——是的，那時候的他耐心已達到極限，決定回完這句話就再也不跟所羅門黑糾結。
今天也想吃草莓蛋糕：“既然我說什麽你也聽不進去，那這樣吧，你開心就好。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對一個歷史人物，還是一個死去那麽多年的歷史人物那麽耿耿于懷，懷有那麽強烈的厭惡之情。就算他有那些缺點，也不至于……一無是處吧。”
這也是他自己的心聲。
羅馬尼·阿基曼就是變成人類的所羅門。他很清楚，還是所羅門時的自己确實有非常大的問題，但就情理上，對來自他人的沒理由的誤解，他還是有些難以忍受。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所羅門黑又回複他了。
羅曼本沒打算看。
但，也許那就是命運吧。他最後還是看了，并且，電腦屏幕外的他，神色忽然有些微怔。
所羅門一生黑：“……是啊，不至于一無是處，我本來也沒有必要對他那麽耿耿于懷。”
“在活着的時候，他明明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啊。”
“為什麽後面會變成那樣呢。”
“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呢。”
“我不明白，所以才會讨厭他。所羅門——就是一個人渣！敗類！邪惡的壞蛋！”
雖說最後還是在無理取鬧，但這段話中所傳遞出的莫名的失望，卻讓羅曼無法忽略。
換成別人，想來就會順其自然地解讀成所羅門黑就是對所羅門晚年幹的那些事情感到不滿，不會多想。
可羅曼本人看到了這段話，先是心頭一驚，随後，不得不奇怪地聯想到，話中的“活着”和“後面”，難道說的是……死後，成為英靈的所羅門？！
這個猜想也太匪夷所思了。
羅曼沒有當真，卻又在悄然間改變了自己不再搭理所羅門的想法，也就陰差陽錯地，将這段孽緣延續了下來，直至今日。
“……”
現在，幹睜着眼睡不着覺的男人，忽然又把那時候的事情想起來了。
那個匪夷所思的猜想其實為正解的可能性，頓時加大了好幾分。
羅曼忍不住把頭轉到面向床沿的方向。
這本是無意識地舉動，他沒指望能從這個角度看到賽西亞。
可是，真的轉過去後就發現，在黑暗環境下仍有瑩瑩光芒閃動的幾縷頭發就順着床沿滑下，幾乎，要擦到他的鼻尖。
賽西亞不知何時睡到了床邊來。
羅曼偏頭就看見了，他依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似乎沉浸在不怎麽美妙的睡夢中，唯一露出的臉上，眉頭還緊皺着，不肯放松。
羅曼：“…………啊。”
好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正事”都別想了。
這個不眠之夜裏，他的腦子裏就只剩下一個念頭在反複播放：
——雖然發展真的太太太太快了，猝不及防。
——但是，他真的好可愛。
咳咳咳。
實際上，對賽西亞來說，這個夜晚同樣是不眠之夜。
他光明正大地在裝睡，偶爾擡起眼皮，往床底下瞅上一瞅。
打地鋪的男人正以标準得不能再标準的姿勢平躺，面色平靜，神情肅穆，渾身散發着一種正直至極的氣息。雙手合十搭在胸前，虔誠得像是在祈禱。
賽西亞：“…………啊。”
他嗅着洗衣服的香氣，抓着男人睡過的床單，眼神又開始飄忽，被名為“癡迷”的霧氣充盈，整一個晚上都在飛快跳動的心髒馬上就要化了。
——雖然搶了他的衣服和床，讓他在地上睡覺，都只是放我鴿子的報複……沒錯，這是理所應當的報複啊！
——但是……呃……
——要不要讓他上來睡呢？地板應該很涼吧，他的被子好像也不是很厚。怎麽辦，要不要叫呢？叫的話我應該說什麽？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啥也別說了，賽西亞。
等他下定決心要邀請男人到床上來睡覺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