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雖然說是已經有了明确的目标, 但是,在真的去往“最終之地”之前,他還去了另一個地方。
只對他而言, 最為重要的——那個世界。
之前其實也來過幾次。可許是因為他內心其實還是存在的膽怯和恐懼, 每次都是匆匆過來,再匆匆離去。
身為實際上已然被定義為“毀滅”的人理, 他不願見到毀滅“他”的罪魁禍首。
然而,還是來了。
“不要用所羅門的樣子看着我。魔神王, 我要和真正的你對話。”
面前是這顆星球僅剩的高等生命, 他攥緊拳, 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太過扭曲。
來之前,又想過對方會對他說什麽。
興許會諷刺,興許會嘲弄, 興許幹脆就是當他不存在的漠視……可是,沒想到會是這樣。
“——還沒有消失麽。“
時間神殿,王座之前,獨自伫立的“男人”回首望來, 最先用波瀾無驚的語氣說出的,竟然是這句話。
他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殘留的人理的話音。或者說,在他的眼裏, 根本就沒有這個白發摻雜鮮紅的青年正面對他的概念。
當然,依言舍去借來的某位王的外殼,更是多此一舉,沒有這個必要。
“人類的痕跡, 已不會延續。人理,也已沒有存在的價值。”
“不,我還站在這裏,就說明……”
“沒有存在價值的你,為什麽還要存在?”
Advertisement
平靜。
冰冷。
王座前的“男人”在說完這句話後,就收回了視線,繼續享受只有自己獨存的安寧。
他自然可以擺出這樣的态度。
就如方才所說的,在這個人類徹底滅絕的世界,人理就算還剩下了一絲不甘的殘影,也無濟于事,什麽也改變不了。
“我……”
“為什麽……”
——沒有存在價值的我,為什麽還要存在。
這個質問,還真是戳到他心中藏得最深的傷口了啊。
——明明孩子們都已經死去,我為什麽還能留下,茍延殘喘至今?
這就是,賽西亞一直以來的陰翳。
他離開了自己本應随之一同泯滅的“家”,在不同的平行世界間漂泊。
他想防止有相同的悲劇發生。
他想……
——如果能用我在這時的努力,來彌補,來證明我還有繼續存在的價值。
——就算我無論何時都只是一個失敗的外來者。如果,如果能做到……就好了。
“……”
“……”
“不管我究竟有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必要。”
經歷了一段近乎死寂的沉默。
端坐在王座上,定目望向遠方的“男人”極其難以察覺地再将眼睑擡起。
王座之下傳來的聲音,他終于聽見了。
“我來到這裏,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本以為只是自投羅網跑來送死,因此不必放在眼裏的“人理”,便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目光不移地注視着他。
得到實體後,就成為這個世界最後一個人類的“人理”——
“告訴我,蓋提亞。”
“因為失望而做出這個決定的你,其實是,愛着人類的嗎?”
……
……
“現在就要去麽?雖然初次見面的我似乎沒有立場這麽阻止你,但是……嘛。”
“體內那一半人類的血脈想要告訴你,你真的,不必為‘我們’做到這麽多。”
在正式前往那個地方的路上,賽西亞遇到了一個奇怪的魔術師。
就如他所說,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可是,無論是他還是他,都知道對方是誰。
“啊,确實可以再晚一點,不過,沒有必要啦。”
賽西亞故作輕松地一笑:“如果說原來的是一部要按計劃上演的電影,我和你都提前看到了劇本。那麽,悄悄地更改一下劇情,給觀衆一個驚喜……不也不錯嗎?”
“驚吓還差不多吧。”不約而至的魔術師嘆了口氣,話中似乎意有所指:“對于絕大部分觀衆來說,這是一部團圓大喜劇。但對個別人來說……”
“就是徹頭徹尾的悲劇哦。會傻掉,會絕望,會痛苦到哭不出來的那種哦。”
“……”
賽西亞沉默了。
後來他再開口,話音裏裝出來的輕松消失了,卻成了只會讓人心疼的平靜。
“比起全員幸存,未歸還人員一人的結局,我更喜歡……全員幸存,全員歸還。”
“不把自己包括進去?一起生活了這麽久,迦勒底的人們聽到這話一定會傷心得哭出來吧!”
“不是這個意思啊。”賽西亞輕聲說着,忽然不再看魔術師,而是擡眼看向前方。
“他們想要保護我,這很好,我真的非常感動……可是,不一樣,他們忘記了。”
“就算被這個世界的‘我’接納,我也不是,他們為之奮鬥、一直以來守護着的那個人理啊。”
魔術師不着痕跡地皺起眉,似是想要反駁。但他倏然間看見了,此時浮現在異世界的人理面上的——竟然,可以稱之為“幸福”的神情。
“太好啦。”
他笑着說,發自內心地欣喜。
“正因為我不是他們所守護的人理,我才能像現在這樣放心地——去守護他們呀。”
“…………都這麽說了,我好像也沒有再強硬阻止你的理由了。”
“嗯,謝謝你,梅林。”
“謝我倒是不用,畢竟我除了最後的啰裏啰嗦,什麽都沒做。唔……如果有需要留下的話,我可以幫忙轉告。”
“不用了,沒有了。”
想要留下的話,大概都說出來的吧。
雖然是在某人睡着的時候悄悄告訴他的——這種程度已經夠了吧!絕對不要妄想他當面說出口哦。
就是這樣。
唯一的送別者,是一個特意從遙遠理想鄉趕來的魔術師。
魔術師一直凝望着那道越來越渺小的背影走遠,消失在時間神殿的盡頭,才算是勉強從難以言喻的晦澀中回過神。
“又變成紅色了嗎……看來,真的下定了決心,沒有絲毫動搖啊。”
踏。
踏。
踏。
一步一步走上石階,傳出了輕微的腳步聲。
守衛在王座周圍的魔神柱早就察覺到入侵者的靠近,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們根本無法傷害這個人。
也不用奇怪,因為魔神柱,其實也算是“人理”的一部分嘛。
在走到半途,已經可以看見所羅門的王座的時候,賽西亞稍稍地停下來了一會兒。
發帶早已經扯斷了,從何處而來的疾風吹起了他重新變為深紅顏色的長發,有些許遮擋住了他不知醞釀着什麽情緒的雙眼。
“謝謝你。”
這個感謝是對另一個“他”說的。
“對擅自闖進來的,這麽失敗的我,還那麽寬容地願意接納……不過,現在不用啦。該輪到我回報你了。”
沒關系,這是他應做的。
終于找到了。這就是他之所以還能活着的原因,也是本應消失的他存在的價值。
過去與現實,就在再度邁開的腳步中間雜着交織。
過去——
迦勒底的某間宿舍。他坐在熟睡的男人身邊,小聲的耳語過後,擡起頭,在黑暗中端詳男人沉靜的面容。
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
總之,他又低下了身子,撥開男人的劉海,在他的額間輕輕一吻。
而現實——
面對依舊借用所羅門的身體,在看到突然到來的他時面露驚愕的魔術王,紅發紅眼的人理化身再見到這個“仇人”,卻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憤怒。
“我已經明白了。對所羅門感到失望,對人類感到失望,因而做出這個決絕決定的魔神王,蓋提亞啊。”
“你愛着人類,人類晦暗的本質卻無法回應你的寄托。然而,就是這樣光與暗混雜,總是掀起争端,總是走向毀滅的人類,才造就了‘我’。”
“我就是人類所擁有的欲望和希望的集合。所以,我不想消失,我不想結束我的生命。我想要活下去,我想吃更多的草莓蛋糕,我還想去看最喜歡的電影……”
“但。”
“如果是,為了我所愛的人們。除去你眼中已經看到的欲望的那一部分,剩下的,最重要的希望……”
人理微笑着,向魔神王伸出了手。
“那,就用我的消失,來帶你看見吧。”
“只有一點,恢複你本來的模樣。用這個身體和我一起離開……不行。”
*****
或許,人理所展露的愛與無私之中,還是偷偷藏了那麽一絲……小小的私心。
——能夠看到未來的千裏眼什麽的,現在我也有啦。
——不要自作多情!只是,只是因為,我想保護的‘人們’裏面……剛好有你這個笨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