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千萬別去
瘋老頭說那沉河的水來自于傳說中的弱水,它弱就弱在‘其力不能勝芥’,什麽東西都浮不起來,這樣一來如果有人掉在裏面,那真是會立馬就下沉,淹死他沒商量。
然而沈家鎮後山的那條河,河面既不寬、水深也不深,它雖有一段水流隐匿在山林之中,但不難找到其上游的源頭,怎麽能與弱水勾搭上了?
當沈和問出這樣一個地理知識時,瘋老頭談話間有些渾濁的眼神又變回了一派清明,他抓了抓頭發,把本來就有些淩亂的白頭發弄成了一團雞窩,嘴裏那是喃喃自語:“是啊,這兩者怎麽就有關系了,誰告訴我的!誰告訴我的!為什麽我想不起來了!”
瘋老頭也是不管屋子裏還有随貳亓與沈和的存在,他直接抱住了腦袋,呆呆地發愣起來,就坐在那椅子上一動不動了。
沈和心中有些失望,本來還以為能從瘋老頭這裏問出有用的東西,誰想到只是看到了對方真有些精神不正常了。
随貳亓與沈和也不打斷瘋老頭的沉思了,兩人離開了瘋老頭的家,把關于鬼戲與沉河的事情放在了一邊,一心一意把随爸随媽的墓先給遷了。
就像史鎮長說的那樣,雖然這次突發了河水淹沒墓地,但真正受災的人家并不多,這個墳地因為年代久遠,所以地下既有埋棺材也有埋骨灰盒,相對還說埋骨灰盒更加容易遷墳。
随爸随媽就是埋的骨灰盒,這次遷墳時随貳亓将他們合葬在了一起。在立碑時上面不只刻了随貳亓的名字,還有随元亓的名字。
沈和看着墓碑上的立碑人姓名,他知道随貳亓的這位大哥其實從來就沒在随爸随媽下葬時回來過,按時間一算他失蹤快要有十八年了,“你大哥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随貳亓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他只是看了看墓碑上的随元亓三個字,他根本不記得大哥的長相,大哥比他要大二十歲。父親說他四歲的那一年,大哥失蹤了,去了哪裏沒人知道,而這裏面失蹤的原因是什麽,父親也一直都絕口不提。
随貳亓懂事之時,母親就過世了,後來有一段時間他聽到過閑言碎語,認為母親的過世與大哥的失蹤之間有所關聯,意思就是母親因為傷心于大哥的失蹤而一病不起,外加當時父親的處境也不好,母親受不了打擊沒熬過去。可随元亓到底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那個特殊的年代裏他到底是被人害了,還是為了躲避迫害而逃了,這些年過去那是音訊全無。
如果随元亓還活着,為什麽從來沒有回家看看,畢竟國內這些年的形勢也已經寬松起來,所以說他極有可能是兇多吉少,失蹤了十八年早就夠宣告死亡的年限了。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随爸臨死之前,那是絕不相信自己的大兒子死了,他始終堅信某一天随元亓會回家的。
“誰知道呢。”随貳亓不太願意提起随元亓,他對大哥沒有深刻的兄弟之情,就連在夢裏他都看不清随元亓的那張臉,那是真沒有什麽印象了。“回來還是不回來已經沒差了。”
沈和立馬在心裏給了自己一巴掌,讓你沒事瞎問,怎麽就這麽憋不住話,得快點轉移話題,“我們沿着那沈河去看看吧,它也夠厲害的,水位一漲把墳地淹了一大半。說起來,我記得我們第一次遇到就是在沈河邊上,你爬在樹上看書,你看那歪脖子樹還在呢!”
随貳亓看向了那歪脖子樹,那棵樹在樹叢中,是他爬了幾棵樹嘗試了樹枝的座位舒适度之後,感覺最舒服的一棵樹,那片地方鎮裏的孩子一般都不去,他能在樹上偷得清靜,主要是當年喜歡看書這事還是藏着掖着比較好。于是他從小就愛往樹上爬,爬了五年都沒遇到奇怪的人,就在要讀初中那一天遇到了沈和。
“恩,我記得你當時哭的那張臉,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吵得我看書也不清淨。”随貳亓對沈和的第一印象就是愛哭包,一個與他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都十二三歲了,竟然還會一個人偷偷跑出來哭,這真是讓随貳亓覺得挺新鮮,在樹上圍觀了沈和一陣。
“早和你說了這一幕必須從你腦子全都删了!我這是英明神武的形象,從來就沒有哭過。”
沈和拒不承認當年的黑歷史,反正除了随貳亓也沒人能證明。沈和并非在沈家鎮長大,沈爸很早就離開江南出去打拼,十幾年裏随着時局的動蕩,沈爸是幾度起起伏伏,沈和遇到随貳亓的那一年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沈爸特意把沈和送回了老家給沈爺爺撫養。
沈和是在人生最低谷并且最多愁善感的青春期遇到了随貳亓,進而兩人成為了朋友。
直到現今,沈和自己還記得當初哭得正傷心,突然看到從樹上蹿下一個活人來時的心情,那真是被吓了一大跳,而後對着随貳亓那張清冷的臉,他萌生出了男子漢在哭被發現了好丢人,不過又立即感嘆着眼前這人那麽會爬樹好厲害,生出了崇拜之心。總之,當年年紀小,容易被震驚并迷惑到,就與随貳亓這麽一來二去做了朋友。
“我有些想吃随叔做的東坡肉了。”沈和這麽回憶着肚子叫了,其實他能與不愛說話的随貳亓成為朋友,真離不開随爸的存在。與嚴厲的沈爸不同,随爸那就是慈父的代表。去随家一般是蹭不到什麽好菜的,只是随貳亓高三那年,沈和帶了幾斤豬肉上門拜年,他有幸吃了随爸燒的東坡肉,那才知道什麽叫做失傳的人間美味。可惜了,随貳亓是一點都沒遺傳到随父的手藝。
沈和不得不嘆了一口氣,“都說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這放到随叔的東坡肉也是一個意境,人間不得幾回嘗。”
随貳亓沒接沈和的話,他看着前面沈河的水奔流不止地向遠方逝去,這人間本就沒什麽能天長地久永遠擁有。
即便相信瘋老頭說的是真的,這條平凡無奇的小河從前與弱水相連,那也不過只是從前了。
然而,瘋老頭卻不這麽認為。
4月17日那一夜,也就是清明過後的第十三天夜裏,瘋老頭一個人出門了。
今晚,他穿了一身道袍,這袍子有些年頭了,上面已經幾處已經破了,破損的地方并沒有被修補過,然而如果借着月光仔細看一看,這袍子上的繡紋那是栩栩如生,絕非是一件地攤上淘來的便宜貨。
當夜,瘋老頭出門時月明星稀,那是已經十一點半了,他手裏按着一疊黃紙,還有一把桃木劍,腳下幾乎是健步如飛地就從小鎮上跑到了鎮後方的沈河邊。
誰能想到,這短短的半個小時過去,将要接近午夜零點時分,那那月亮突然就被一團烏雲遮住了,沈河之上竟然不見半絲光亮。
也就是這麽剎那之間,河水突然發出了轟鳴聲,黑幽幽的河面上無風竟然起浪,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河底破水而出。
瘋老頭環視了周圍,除了他之外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這兩天忙着遷墳,白天累了,這晚上誰會出來玩。
“他們不信我,不信真的沒時間了。但這樣也好,這樣就好!死一個,總比死一批劃算。”瘋老頭右手拿起桃木劍,左手食指與中指間夾着黃紙,臨空比劃起一個古怪的圖形,就看到那黃紙嗖地染了起來,沖向了河中暗影。
瘋老頭緊随着黃紙地去向,提起桃木劍就沖向了河中。
沒人看到此時那瘋老頭是踏水無痕,而他整個人沖向河面上之後,河面上頓時冒起了一股濃烈的黑霧,怎麽也看不清瘋老頭的身影了。
唰唰唰,仿佛風裏有劍在呼嘯的聲音,可仿佛又一切都是錯覺,時間不長,也就是過了那十分鐘左右,黑霧散去了,河面上飄着一具屍體,瘋老頭手裏哪有什麽桃木劍,他的道袍也碎成一片一片。
“千萬別去……”瘋老頭的聲音在随貳亓的耳邊炸響,他一睜眼又是做夢,夢裏瘋老頭像是要沉到河底,卻掙紮着對他嘶吼着一句話,究竟是別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