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丁可在車裏睡着了。她精力用盡了,從趙家的老房子走出來時人像被扒了層皮。趙子卿帶她回家換衣服,車停在地下車庫時,她還在睡。
趙子卿打算抱着她上樓,她知道這人也累,不落忍,進電梯之前從他身上跳下來。
兩人靠在電梯裏雙雙打哈欠。
“待會兒穿件長袖吧。你爸媽要是問你為什麽沒睡好,你争取找個好點兒的理由。你的臉很紅,像在發燒。”趙子卿交代道。
“我發沒發燒你不知道?”丁可翻白眼。
“回頭你要是還想去那兒,我就把空調問題解決一下。”
“你家到底來過多少個前女友,做這事就非得去舊家?”丁可不等趙子卿回答,自己又說:“你小心思太多了,與其算計這些,不如把精力都花在前戲上。”
“……”趙子卿語塞,深感丁可在這夜之後會變得更加伶牙俐齒。畢竟她突破了最後的心理防線,現在對他百無禁忌。
“所以你是覺得我前戲不行?”他擰着眉毛,回憶了一遍昨夜的第一次,懷疑她在用激将法。
“下回別商量着來……”丁可欲言又止。
趙子卿瞬間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她年紀不大,倒是喜歡追求刺激。他叫苦道:“我會被你玩兒死。”
肖唯走後,丁一蓓把陽臺上的望遠鏡收進空出來的紙箱子裏,她覺得她看北京的夜景看厭了。
她給丁可的外婆打了個電話,母女倆拉了幾句家常。丁可的外婆無意中提到肖唯幾句,說這次事件肖唯肯定出力了。
她沒接話。
過了會兒,她忍着鼻酸叫了一聲“媽媽”。
“怎麽了?”丁可的外婆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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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覺得累了,有點不想做這一行了。”
“累了就歇歇,你要是能和你爸好好相處,就回家來住一段時間。丁丁現在有了男朋友,以後……她不在,我跟她外公心裏空蕩蕩的。”丁可外婆又嘆了口氣,“她大了,以後總要嫁人的,可一想到她以後要是嫁到外地,我就覺得心裏舍不得。”
丁一蓓已經習慣老兩口的心思大多都放在丁可身上,他們每次通話,十句有八句都離不開丁可。
“媽……”丁一蓓又叫了丁可外婆一聲。
“你哭了?”
丁一蓓沒吱聲。
“蓓蓓,你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你和爸爸注意身體,我挂了。”
放下手機,丁一蓓去沖了個澡。她換上好看的衣服,化了淡妝。她幾乎從不下廚,今天決定給丁可準備一頓早中飯。
她這裏的烹饪工具大多都是丁可買的,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和丁可的身份互換了,她更像個任性的女兒才對。
過年的時候,丁可在電話裏跟她争執,說她和肖唯甚至都不知道她最要好的朋友叫什麽名字,她青春期裏喜歡哪部電影,看過什麽書,偶像是誰,喜歡的男孩子是什麽樣子。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到底是什麽性格,曾經有沒有偷偷躲起來哭過,最快樂的事情又是什麽。
得知她跟袁躍在一起時,他們紛紛對她表示失望,後來她的男朋友變成了比她大十歲的趙子卿,他們的第一反應只有“不适合”三個字。
他們前後腳分別給趙子卿施加壓力,要求他們分手,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考慮過女兒的感受。
丁一蓓的手機壁紙一直都是丁可小時候的照片,她對女兒的記憶好像也只停留在她的童年。
昨天晚上肖唯來找她,為着兩件事情,表面是想跟她當面商量後續維權事宜,私心卻是為了問她為什麽将他拉黑。
肖唯是個粗線條,看不出丁一蓓的近日來的疲憊,發覺她對自己充滿排斥,摸不清頭腦,像個愣頭青似的惹得她又想跟他吵架。
但這回丁一蓓內心很平靜,坐進他車裏跟他好好談心。她說他們倆之間好像一直欠缺一個心平氣和的和解機會。
肖唯見她喪氣滿滿,還“好心”提醒她,讓她別又掉眼淚才好。
前段時間,丁一蓓自己偷偷做了個小手術,剝除了卵巢囊腫,沒過幾天,她跟季琰分手。這是她人生中的又一個低谷,她依舊打落牙齒和血吞。
季琰對她來說,是老天給她的饋贈,她心思細膩,早就看出來季琰父母給他的壓力,所以她猶猶豫豫地操辦婚禮,一方面抱着僥幸心理渴望能得到人生缺失的幸福,另一方面又惴惴不安,唯恐季琰陷入雙重重壓。
得知懷孕艱難後,她反倒釋懷,認定這或許就是自己的命。她折磨了好幾位設計師,也試過穿婚紗的感覺了,她覺得足夠了。既然婚姻跟她無緣,她該好好規劃以後的人生。
這些她一股腦地講給肖唯聽。她知道這些話其實是不合适說給這個人的,但她打定了主意要決斷,覺得這些心裏話說出來或許不是壞事。
肖唯聽後陷入漫長的沉默,隔了很久,只說了一句:“以後能不能別逞強。”
她聳聳肩,一笑而過。
兩人又談到丁可,丁一蓓說她很羨慕女兒跟肖唯的親密。她說她偶爾幫丁可理一理頭發,丁可都會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開。
可女兒會跟爸爸撒嬌,會在朋友圈裏發爸爸的照片,把爸爸當成是自己的驕傲,她跟爸爸說話能不管不顧,爸爸生氣時她也會耐心去哄。
丁一蓓玩笑道:“你真不用吃趙子卿的醋,反倒是趙子卿比較為難,你還是提早想想,萬一以後趙子卿真成了你的女婿,你該怎麽平衡心态。”
肖唯不作聲,接着之前的話說:“我這人挺後知後覺的,以前不懂得哄你開心,後來就努力學習哄女兒開心,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連帶着虧欠你的那一份。”
“這可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丁一蓓莫名有些鼻酸。
肖唯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又說:“我不是二十歲了。”
“是,你老了。”丁一蓓唏噓道,“我有時候在電視上看見你,會覺得有點恍惚,好像時間一下子就溜走……是可可的存在不斷地在提醒我,這個男人曾經是我的初戀,他改變了我人生軌跡,但現在除了留給我一個孩子,其餘的跟我沒有半毛錢關系。”
“我們每一年大概會見一兩面吧,你每次看見我,眼睛裏那種怨恨都跟當初我們倆分手時一模一樣。”肖唯把鑰匙扣套在手指上轉,說完這句,他把鑰匙攥緊,側頭看一眼丁一蓓。
丁一蓓偏過頭看向窗外,“你也差不多。”
“蓓蓓,你心裏就沒有一點點當年美好的回憶嗎?”
“忘了,太久了。”
肖唯努了努嘴。
“我去看現場看你比賽的時候,如果你贏球了,你總是會跑過來……”丁一蓓卻又自己回憶道。
肖唯心裏一頓,他笑了一下,“我退役儀式那天,你來了現場,是吧。”
“帶女兒去的。”
“她是外公外婆帶去的。你藏在觀衆席裏,B區第三排從左往右第二個位置,戴着帽子,穿灰色的衣服……”
丁一蓓有些慌,急忙辯解:“那不是我,我那天人在外地。”
肖唯語氣很淡,聲音很輕,“我找工作人員查過監控,幾千人進場散場,我一個個看過去的。你是一個人去的,開場之後才進去,結束前十分鐘就離開。”
丁一蓓開始煩躁,“現在說這個做什麽?”
肖唯繼續玩鑰匙扣,“不是懷舊嘛,索性把話說開。”
“幼不幼稚。”
“我知道你會來。蓓蓓,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喜歡你嗎?”
丁一蓓有點不想聽。
“我贏球你會為我哭。”
“我沒哭過。”
“這時候就別嘴硬了。你……”
“扯這麽多幹什麽,你今天來找我,是不是對我舊情難忘?”丁一蓓半開玩笑地打斷肖唯。
“你覺得呢?”肖唯反問。
“只是執念罷了。要不是可可最近遇上這麽多事情,我們倆可能一輩子就那樣……”
“我承認,我從來沒有忘記你。我也不知道這裏頭有多少是愛,多少是執念,多少是因為可可的存在。”
丁一蓓怔住了。
後來兩人在車裏擁抱,起因倒不是因為肖唯的這句陳白,更不是因為什麽複燃的殘餘激情。
丁一蓓覺得是她瞬間産生的脆弱導致,而肖唯是憑着自己的本能。
對他們二人而言,這個親密舉動是片刻安慰的柔情,是對舊時光心酸的緬懷,也是深愛過的戀人一次頭腦混沌的不理智不清醒。
只是輕輕地擁抱,彼此都覺得抱着的是二十年前的對方。
但對丁可而言,這無疑是個可怕的信號。
逃離之後,丁可站在小區門外的十字路口給肖唯打電話,她質問她的爸爸在跟她的媽媽做什麽。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可笑,像一場黑色幽默。丁可覺得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到這種世間獨一無二的可笑。
“你們怎麽可以這樣?”丁可不覺得自己是容易脆弱的人,但這一句,她回到了小時候哭鼻子的狀态。
随後她沿着空蕩的街道奔跑。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想起無數個她做和事佬的時刻。
她跟肖唯說要體諒媽媽的不容易,跟丁一蓓說爸爸的話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她跟她的同學朋友們證明,哪怕父母沒有婚姻事實,哪怕他們不再相愛,她也擁有健全的性格,她依然相信愛情。
她的委屈是多麽矯情,換作是他人,知道父母和好,說不定會喜極而泣。破鏡重圓是多麽美好的一個詞語。
一個小時前,丁可問趙子卿:“我不同意他們和好,你會覺得我自私嗎?”
趙子卿說:“你是最了解他們的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被女兒挂了電話後,丁一蓓和肖唯的臉上露出同樣一種神情。最終他們延續聯手為丁可□□的默契,一致決定将一切斬斷在今夜。
丁一蓓說:“我們不是二十歲了,我們的二十歲到四十歲是荒唐且幼稚的,但可可的不是,她一直都在壓抑自己。其實不用她提醒,我們倆也應該清楚,我們根本回不到過去。”
丁可對趙子卿說,他們倆如果想要和好,曾經有無數個機會。她也期待過無數次,有時候像少女癡迷偶像劇的劇情,有時候是小孩子渴望父母圓滿的愛。
可失望多了,期待就變成了生命裏的負重。
她說,他們這樣的兩個人,相忘于江湖好過于破鏡重圓。
不是她自私,而是她比誰都更清楚,橫亘在他們倆之間的何止是舊怨,他們跨越不了的,是各自這漫長而自我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