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血肉模糊。
沐武眉頭一皺,低吟出聲。其實他不疼,但他不希望別人懷疑,所以他特別配合地露出了一個難受的表情。
陸桐瑜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軟,猛然癱倒,坐在地上。她甚至覺得自己手指都發出了疼痛感。
微生放開沐武,直起身,将那片拔下的指甲夾在手指間,他細細端詳着,神色間有意猶未盡的光芒,然後,他終于開口對沐武說了第一句話,“謝謝你的見面禮。”這也是今晚他對他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後,身影閃動,消失在二人視線之內。
他的消失掀起了一陣微風,風中夾雜着誘人的玫瑰花香。陸桐瑜猛吸了幾口,回想着微生剛剛的舉動,神情,聲音……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害怕他,卻留戀着他每一個舉動。
可剛剛,他就連一個正視也沒有給她。
午夜十二點。這條路上居然堵車了。本來就着急的陸桐雅更顯急迫。拿出手機看了無數次時間。微生之前給她打了數十個電話,她沒有注意到。心裏開始不安。
“怎麽了?今晚要走嗎?”陸成華早注意到她的情緒。
陸桐雅捏住手機,咬着下唇,微微點頭。
“去齊爵?”他是明知故問。
她還是點頭。
“真不打算回家了嗎?”不知不覺中陸成華捏住方向盤的手就開始用力了,“小三兒,我以後不會反對你和他在一起,不會了。可是……”一頓,強調,“回家。”
陸桐雅詫異地回頭看他。
“爸?”他妥協了?
“小三,回來吧。以後我也經常回家。家就要有個家的樣子。”陸成華回頭看她一眼,裏面充滿了哀求,“你說對吧?”
“家……”陸桐雅垂頭,在心裏念叨着……家,就要有家的樣子。
這條路終于通暢了。車在緩緩往前行駛,陸桐雅看出陸成華不想那麽早到,因為不希望她走。
她思慮了半響,還是只能回,“爸,你讓我考慮一下,好嗎?”其實她想回家了。陸成華說的沒錯,家就要有家的樣子。現在陸家分崩離析,早已破碎得不成樣子。如果陸成華同意她與微生在一起,這就夠了。
說考慮是因為她想和微生商量。她害怕他會傷心。這段時間他為了她的到來那麽高興,準備了這麽多。她實在不忍心……
陸成華把她送到了齊爵門口,遠遠的她就看見微生蹲在樹下,雙手抱着肩,就像一個孩子等待着晚歸的母親。無助可憐,讓人心疼。
為了避免争執,陸成華識趣地走了。
仲夏之夜,空氣中帶着絲絲的涼意。風中有淺淺的草木香味。微生看到陸桐雅後就從地上起身,邁着大步向她走來。不由分說伸手把她抱在懷裏。
她以為他會生氣的,沒想到他并沒有。
“這麽晚才回來,我打了你好多電話……”他的手在用力,在顫抖,“我以為你不會回家了。”
又是,家。
她多麽希望這個家和那個家能夠合為一體。但她知道,這需要很多時間,是急不來的。
微生牽着她往家走。一路上他都在說話,說他今天怎麽過的,說他看了什麽書。可到家裏,當陸桐雅看到垃圾桶裏倒滿的飯菜時,她知道其實他不高興。只是沒有向她表露出來。
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微生,她要回去了。
微生為她放好洗澡水,把換洗的衣服準備好。
她泡在溫暖的水中,卸掉一天的勞碌。閉着眼,腦裏卻一片混亂。霧蒙蒙的水汽在浴室內環繞,耳邊回蕩着高子琪的話。她仿佛置身于另一個空間。腦裏的聲音那麽空靈,虛幻。
微生在卧室裏等着她。百般無聊。一會兒起身來回踱步,一會兒又坐在沙發上,一會兒跑到浴室門口敲門詢問,“三兒,你還沒好啊?”
來來回回問了五六遍之後陸桐雅終于洗完澡站在了他的面前。
微生上前,一把将她橫抱起,“終于洗完了。我好想你。”只是半天沒見而已,他已經想死了她。舍不得放手,就連視線都舍不得挪開。
輕輕将她放在床上,俯身看着她。
“微生……”
陸桐雅有問題,微生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害怕,所以他不想讓她說話。
埋頭,猛然含住她的唇,開始深吻。他想把她的話全都消磨在吻中,讓她吞進肚子,嚼爛,再消化掉。
微生的吻很迫切,裏面帶着害怕的味道。他不斷咬着她的唇,好幾次都沒有控制好力度,疼得陸桐雅發出了呻吟。
“微生……”偏過頭,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微生知道她又想說話了,只得繼續吻她的脖子。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回來得這麽晚嗎?”
微生一邊吻她,一邊含糊地回,“不想知道。”一定不是什麽好事,他确定。
“高子龍死了。”陸桐雅說,微生停頓片刻,還是埋頭繼續吻,他已經吻到了她的肩,“還記得高子琪嗎?”
微生沒有回答。
“微生。”她繼續喊他,“她曾經是你女朋友吧?”
“三兒。”擡頭,如大海般深邃的眸中泛起了漣漪,“我不想說這些。”
“如果我想知道呢?”
微生愣了愣,胸口堵得發慌,口無遮攔的話噴湧而出,“我也想知道你和沐武的事,不也沒再問嗎?!”
陸桐雅瞳孔一收。
果然,他一直在介意。那些深隐在肚裏的醋意總是在得意忘形間,或者不知不覺間暴露。
“對不起。”憤怒過後,微生突然反應了過來,道歉,“對不起,剛剛我語氣有點重。”他深吸口氣,伸手撫摸陸桐雅的臉,“別生氣。”
“微生。”陸桐雅看着他,把最想說的話說出,“我要回家了。”
微生摸着她臉的手明顯一僵,他揚嘴,笑得不知所措,“這不就是你的家嗎。”
“爸爸同意我們在一起了。我回去後,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一起上學放學,只是晚上沒有在一起,我們……”
“我可以不同意嗎?”他打斷她的話,眼裏光芒閃動。
“你同意的話,我會很高興的。”陸桐雅也不回答,拐着彎兒和他較量着。
微生偏過頭,沉默。
片刻後,起身往屋外走。
“什麽時候回去?”天知道,他問這話時,心痛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我想……明天。”陸桐雅覺得奇怪,歸根結底這其實只是她不在這住的問題,他們的關系一點沒變,為何會說得如同分手一般痛苦。而且陸成華同意他們在一起了,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嗎,微生……為什麽會這樣。
“明天?!”微生忍不住回頭,眼中閃過怒意。
“為什麽?”陸桐雅起身,一步步向他靠近,“你為什麽不希望我回家?不希望我與家裏和睦相處呢?你就這麽希望我和爸爸徹底鬧翻嗎?”走到微生面前,停下腳步,伸手拉住他的手,她自以為自己說得情真意切,“我這樣一直僵在你和爸爸之間會很累的。你明白嗎?”
“可是他不喜歡我,他不希望我們在一起,他會拆散我們的!”微生說,話裏任性,“我就知道你回家之後不會再回來了!這次他從我手裏把你搶走,下一次他還會這樣的。三兒,你相信我,這只是他的一種手段,他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一定不會同意的。”伸手抓住陸桐雅的雙肩,他搖晃着,不安地搖晃着她。
“為什麽?”陸桐雅不解,仰頭認真盯着他,“為什麽你這麽确定我爸爸不會同意?難道……你真的是連環兇殺案的兇手?難道你和我在一起,确實有其它的目的,難道,我爸爸真的知道點什麽?”問完後她就垂下了頭,擡手壓掉微生抓住她雙肩的手,“算了,我也不想說這些。”
越想越複雜。
微生看着她,心裏早已湧起了驚濤駭浪。猛烈起伏的胸口裏是在瘋狂跳動的心髒。
“三兒……你為什麽給我說這些?”再次抓住她的肩,擡起她的頭,迫使她與他對視,“你不愛我了嗎?”
陸桐雅發現,他激動到連瞳孔都在不住顫動。可他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他怕吓到她。
“微生,別鬧。”
微生很敏感,他總是想時不時的驗證一下陸桐雅還愛着他。他會因為陸桐雅簡單的一個舉動,一句話就不安。
在得到之後,想要放手真的很難。
“說你愛我。”掐住她下颚的手一用力,“說你愛我。”他催促着,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微生……你弄疼我了。”她提醒他放手。可是他就如同着魔一般,只知道重複那一句話……
“說,你愛我。”
☆、第十六話 三兒,我不想讓你走
微生又開始執着了。陸桐雅知道,倔強起來的他一定會堅持到底。他的瞳孔在猛烈顫動,手上的力道不受遏制地加大。
他,在害怕。
“微生。”握住他的手,給他力量,陸桐雅的眼中很堅定,毋庸置疑,“我當然愛你。”深幽的眸對上他的。她自認為用盡了所有力氣去看他,去撫平他晃動的眼珠。可是,他的情緒并沒有平靜下來,或者說他一直平靜地很好。但,他就是不對勁,陸桐雅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她渾身上下的細胞都緊繃着。
此時的微生給她的感覺很壓抑。
“既然愛我,為什麽要走。”微生的邏輯思維是這樣的。如果愛一個人,應該會滿足他所有的要求。如果愛一個人,就應該心無旁骛的,用盡所有的力氣。所以,他不相信她。
愛情太過于虛幻。他抓住不住。在漫長的歲月當中,從來沒有這種無法掌握的東西出現在他的世界。他惶恐了,用自己的方法去尋求安慰,滿足以及安全感。
“微生,我只是回家去住。以後我們會結婚,在人類的世界裏,結了婚住在一起才是正常的。我現在太小,這麽早和你同居原本就是不應該的事,你明白嗎?”她耐心地給微生解釋,一邊柔和的笑,一邊伸手撫摸着他細嫩光滑的臉頰,她想他會慢慢理解的,“其實我在哪兒住都是一樣的,你還是我男朋友,我還是愛你。這兩者之間完全不沖突的。懂嗎?”她就像母親一樣,耐心地教導着自己的孩子。她的眼神、語氣,輕柔的如同随風飄揚的羽毛。
“你別騙我。”可他不僅沒有理解,還完完全全誤解了她所說的話,“你以為我真的不懂嗎。現在什麽年代了,結婚之前同居,很多人都這樣的。她們都願意這樣對我,為什麽就你不願意呢?”
“她們?”陸桐雅手一僵。眉毛微挑。微生的那句話明顯是沒經過思考的,所以漏嘴了,但被陸桐雅抓到了線索,她也不願意妥協,“她們是指誰?高子琪是其中之一嗎?”
微生一愣,眼神游離,“你別轉移話題。”
“是你。”陸桐雅手上的力道也大了,“別轉移話題。”她清楚的記得微生對她說過不認識高子琪,她可以不去介意微生有多麽黑暗,可是她一直介意另一件事。
陸成華說,那些死者都與他發生過性關系。而聖誕幽靈的受害者也是同樣的。她介意,如果微生真的是罪魁禍首,那他……該是有多變态。
他或許侵犯過無數的女性。這一點,是她永遠也接受不了的。
今天高子琪确實隐晦地透露了一句話,她記得更清楚——他這個變态,居然要我……
要她什麽?
陸桐雅不得而知,但一定是一件難以啓齒的事,她追問了,高子琪沒說。
而眼前的微生,顯然有很多很多的事不想告訴她,甚至欺騙了她。一直以來她忍住好奇心,從未過問。卻也是這樣讓她開始無盡的遐想。
“你和多少女人同居過?”酸意湧上心頭,沖上鼻子。她只要一想到微生曾經也是用同樣的溫柔去對待高子琪,她就難受。
去介意男朋友曾經的情史是一件幼稚的事情,更何況對方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死神。但戀愛中的女人原本就幼稚,天真。更何況陸桐雅只有十七歲。越想胸口就如同被堵了千金的大石,憋得她想發狂。
“微生,你一直向我透露的信息是……這麽多年來,你從來沒有如此的愛一個人,而我是你第一個女人。所以我堂而皇之,理直氣壯的認為是這樣的。所以我不能接受。我更不想和其他的女人一樣。為什麽她們和你同居過,我就必須要和你同居?恩?”她的情緒也開始激動了,她的眼球也開始顫動了。放下覆在微生臉頰上的手,轉頭,她将屋內巡視了一圈。
心裏又癢又疼,撓不到,摸不到。最後她決定——
“我現在就走。”說着就要去整理衣物。
微生上前幾步一把抓住她,往身旁一甩。将她扔進了床裏。
“陸桐雅!你別和我找借口!”聲音大了,充斥着整個屋內,怒意再也無法遏制,早早就掩在內心的瘡口被挖開,鮮血淋漓,他壓到她的身上,猩紅着眼,說,“想離開我就直說,別把責任全都推到我身上!”他被氣得胸口疼,呼吸一口就疼,撕心裂肺的,“你和沐武舊情複燃了嗎?你要幫着他殺了我,是嗎?你要救他,所以必須與我對抗,對嗎?!”他吼,聲音低啞,卻有十足的沖擊力。
“微生!你別不講道理!我和沐武清清白白,不像你和高子琪,還同居過!你和那麽多女人同居過!我才不會和她們一樣,我才不會成天繞着你轉,你做夢!”她怒了,口無遮攔。有多傷人就說得多傷人,“我要回家,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你!你給我讓開!”
“你剛剛還說愛我。你這個騙子,陸桐雅你他媽就是一個騙子。”揭露她,也揭露他體內的每一個傷疤,“那天你明明九點就離開盛世秦皇了,結果騙我說十二點走的。你和沐武幹什麽去了?有什麽不能告訴我的?恩?還有今天……我在家等你那麽久,說好的五點回來,不接電話,也不回我短信,我去接你的時候碰到沐武了,你是不是和他約會去了?恩?”越說越不能自己,他的呼吸短暫急促,伸手死死壓住快要撕裂的心髒,他埋下頭,“你想氣死我,陸桐雅,你想替沐武氣死我。”
“你瘋了,簡直不可理喻。”伸手,她要推開他。可他的身體僵硬的如同鐵石。
“你愛我。我相信你……”擡頭,細碎的劉海下是那雙猩紅的眸,已經美得完全不像人,妖豔,詭異。他壓住她的雙肩,“你愛我……就和我上床。現在。”他沒有動手,其實他很想把她全身都扒光,然後狠狠地體驗她的溫度,享受與她合為一體的觸感。可到了這個份上,他仍然不想對她動粗,一點也不想。
但,這句話徹底将陸桐雅惹怒了。她大吼一聲,似瘋了一般伸手抓扯微生胸襟前的衣服。她的眼也紅着,毫不留情地喊,“微生!你真惡心!”喊完之後還伸手補了一個巴掌。
“啪~!”她現在的姿勢不好使力,可她用勁用得渾身都在顫抖,響亮的巴掌聲在屋內回蕩。微生頭一側,黑發将他整張臉籠罩。他的表情完全看不見了。
“你和其他的女人也是這樣,對嗎?!”她瘋了,撕扯着嗓子大吼,“也是用同樣的方法讓她們證明愛你的!是吧!”她憤怒的點就在這。因為這麽一想,所有的問題都能對上號了。
被奸殺的女人,高子琪的欲言又止。微生奇怪變态的愛情觀。她受不了,她完全受不了!
伸手再一用力,這一次微生被她推了起來,還連連退後了幾步,踉跄着摔倒在地。他側着身,頭發仍然将整張臉籠罩着。看不見,什麽都看不見。
陸桐雅起身就走。什麽東西也不想收拾。她現在只想離開這裏。
可剛大步走到門口,門“砰”地一聲就關上了,接着“卡擦”一聲上鎖。她被鎖在了屋裏。她知道,如果微生不願意,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她所有的行為。
回頭時,微生仍然保持着剛剛的動作,側身垂頭癱倒在地。一手撐着身體,一手死死按壓心髒。
“咳咳~”他接連咳嗽了幾聲,随着咳嗽的頻率有不明液體從他嘴裏噴薄而出。屋內很黑,但陸桐雅知道從他嘴裏出來的不是口水……是,血。
不管多麽憤怒,看到微生此時的樣子她什麽話也罵不出來了。她只是愣在原地,身體貼住背後的門板。
“三兒……我不想讓你走。”這個聲音裏有些哽咽,有些顫抖。他似乎已不再憤怒,悲傷已經把他整個身體占滿了,沒有留一點縫隙,容不下憤怒,什麽都容不下了。
“微生,我們都冷靜一下吧。”陸桐雅伸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她的心髒也在痛。
“你上次說冷靜……咳咳……”他還在咳,嘴裏還在吐血,“你上次說冷靜後……就三天沒有理我。這一次,又是多久呢?”他慢慢挪動身體,從地上起身,伸手擦掉嘴角的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陸桐雅靠近。
“三兒,我錯了。”雖然他覺得自己沒錯。可是如果認錯她會留下來,他願意,“對不起,我不該這樣。三兒……我不想讓你走。”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抱她。
陸桐雅錯開他的手,往旁邊走了幾步。她很心痛,也很亂。
“微生,我是為我們好。如果你不希望……”側頭,那句話在喉嚨卡了好久才緩緩說出,“不希望我們……分手的話。就讓我走。”
“……”停頓在空中的手僵住了。他聽到了全身都凍僵的聲音。她說……分手?
他們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麽?因為沐武?因為高子琪?因為陸成華?還是因為他不讓她走?
各種原因他想了一圈。找不到答案。
整個齊爵黑了,無法再亮起來。微生連連往後退步,直到退到了落地窗邊。他遠遠看着她。突然發現……他對她,一無所知。
他無法掌控她。無法掌控這個他最想掌控的人。
他無法了解她,無法了解這個他最想了解的人。
他不知道,她到底愛不愛他。他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随時都會離他而去。
可是……這一生,到現在終于有一個他最想要的東西。
不僅僅是她的人,他想要她愛他。
“微生,讓我走吧。”
“不……”他還想往後退,可早已無路可退。背後的玻璃窗一片冰涼,刺骨的寒冷從心髒開始出發,蔓延到了全身。他搖頭,想躲避什麽。
陸桐雅不再說話,靠着門板,坐在地上。蜷縮着腿,雙手抱着膝蓋,将頭放在膝蓋上。黑亮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微生。
他不敢看她。幹脆側身扒着窗戶,眺目看向窗外。
碩大的銀盤挂在蒼穹,寥寥星辰微微閃爍。窗外有無形的風掠過,吹得樹葉輕輕擺動。灑下婆娑的陰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人僵持着。心情卻逐漸平複了下來。暗自揣測着自己剛剛出口的傷人的話。
有後悔,有心疼。
可是,他們之間的問題,沒有解決。如果沒人願意妥協退步。再這樣僵持下去是沒有意義的。
“三兒……”微生側頭,月光勾勒着他的下吧,脖子上隐出淺淺的陰影,晃動的劉海下看不清他的眼,高挺的鼻梁孤傲孑然。
“三兒……”喊了兩聲,停頓後無話。
再轉頭,仰望蒼穹。
這一刻,陸桐雅似乎看見了從他眼中射出的光,是一道乳白色的光。
“三兒…再陪我……最後一晚。明天…我送你回家。”這句話分為了三段,每一段都讓他痛徹心扉。
陸桐雅擡了擡頭,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出口。
“高子琪,只是一個錯誤。”他的頭發很柔很輕,在月光的襯托下籠上了一層銀光,“認識你之後我才發現。以前的一切都是錯誤。”
他的話語中透着回憶的滄桑。
“我之前給你說過。我病了。不是開玩笑的。我之前還給你說過……”伸手按住胸口,“死神會心痛而死。也不是……開玩笑的。”
陸桐雅一愣,立刻從地上起身。視線不由得飄到地毯上。那裏……有微生吐的血。腳不受控制地往前跨了一步。喉嚨苦澀得難受。
微生伸出手,舉到眼前,在月光的映襯之下還能看見指尖、指縫中的血跡。
“我以前也以為這是扯淡。心疼……怎麽會讓死神挂掉。原來……”鮮紅的唇微微上揚,優雅又迷人的弧度盡顯,“真的會。”側頭,他看向她,只是一秒又将視線放回了手上,“三兒,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也從來沒人可以讓我吐血。”
陸桐雅已經走到了屋子中央,兩人的距離就在瞬間又近了。
“三兒……”收回手,微微弓背,将手放在胸口,垂頭盯着地上,“我不希望你走。我不想死。”
陸桐雅已經跑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抱住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胸口。
“對不起。微生。”咬住唇,沉默片刻,她鎮重其事地道歉,“我剛剛說的話都是氣話。你不要在意。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然後,承諾,“我保證,不會離開你。我要和你結婚,我想對着天空,對着世界大喊……”轉頭看向月亮,“我的老公是死神。”
微生閉眼。不搭話。靜靜靠在她的胸口,輕輕呼吸。
“等我畢業後,我們離開這裏。我和你一起生活。然後結婚……我要和你生孩子。生一大堆的孩子,直到我老死在你懷裏。”她用心勾勒着未來的藍圖,想要把微生帶入自己美好的幻想。
微生勾唇淺笑……笑容裏竟帶着絲絲嘲諷。
他能說,他不信麽?
人類的承諾,經常會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兌現,他見得太多了。
“好。我相信你。”可是,他染上了人類的惡習。
伸手将她抱住,手臂慢慢收攏,他緊緊貼着她。
——陸桐雅,你今天會因為你爸爸離開我。明天也會因為其他的人或者事,抛棄我。
我,總算是明白了。
可是手,卻在寸寸收緊。直到勒得陸桐雅無法喘息。
“微生……”陸桐雅求饒。
“叫我老公。”
“老公……”
“我是不是不該這麽愛你。”他埋頭看着懷中的她,不舍得松手,“一分鐘見不到,我就會想。今天……可折磨死我了。”
陸桐雅窩在他懷裏淺笑。腦裏閃過他蹲在齊爵門口等她時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微生……”伸手輕輕摸着他的胸口,擔憂地問,“你的心,還疼嗎?”他潔白的衣襟上已沾染到少許鮮紅的血液,觸目驚心。
“你害怕它疼嗎?”
“恩……”她輕輕點頭。
“傻瓜。”騙子,如果你真的害怕,就不要離開。這才是他想說的話,卻被生硬地壓在了胸口,又激起一層疼痛感,他強忍着,笑答,“別再随便說分手。知道嗎?”
“我只是吓唬吓唬你!沒有想過的!”她嘟着嘴,不滿地哼哼,為自己解釋。
“是嘛。”他,還是不信。
今天他們有驚無險,看似化解了矛盾。其實也是從這一天起,微生已經慢慢地,不願意去相信陸桐雅。
☆、第十七話 媽媽回來了
第二日陸桐雅是在微生懷中醒來的。陽光透過窗簾幻化成一團團光暈,撲灑在整張床上。粉白相交的床單透着淺淡的薰衣草香味。
微生輕輕抱着她,把她圈在自己的雙臂之中。陸桐雅只是微微一動,他就睜開了眼,纖長濃密的睫毛撲扇,黑眸光彩動人。
“你醒啦?”她問。
他根本就沒睡。只是閉着眼,享受着心愛女人在懷的感覺。
“我今天可以罷工嗎?”手臂一用力,将懷中的人兒摟得更緊了。用臉輕輕蹭着她的頭,說,“再抱一會兒起床,好嗎?”
陸桐雅嘲笑着他,伸手抱着他的腰,将頭埋在他的胸前。好香的玫瑰花味道,好誘人的玫瑰花味。
“微生,我也好希望身上也這麽香哦。”側臉貼在他的胸口,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慢慢變熱。
“你本來就很香。”他也在呼吸着由陸桐雅所傳來的味道。人類的味道,從來沒讓他如此饑渴。埋下頭,輕輕吻着陸桐雅的黑發。
他們只是這樣抱着,一直躺倒十點,陸桐雅的肚子傳來一聲抗議,微生才勉為其難放過她,乖乖下樓為她做早餐。
陸桐雅來到衛生間洗漱,看着擺滿一排的沐浴露,洗面奶心裏開始隐隐作疼。微生說,為了讓她一天都有好心情,給她準備了各種“口味兒”的,她喜歡什麽味道,就用什麽味道。
洗漱完畢走到餐廳,今天微生不像以前已經站在餐桌邊等她,而是還在廚房忙碌。打開冰箱,她看見裏面堆滿了她喜歡吃的果醬沙拉。
心中又是一陣疼。
因為她的入住,微生忙上忙下,貼心地給她準備了很多東西。從吃的到用的。一應俱全。而他這段時間的“仆人”生涯他做得異常高興。臉上從早到晚都挂着微笑,合不上嘴,眼神也永遠死死貼着陸桐雅,她到哪兒,他就跟着到哪兒。
“三兒……”微生似乎想到了什麽,放下手中的活,回頭看她,一臉嚴肅地說,“我們移民去伊朗吧?”頓了頓,再說,“要不去希臘?”
正在冰箱找果汁喝的陸桐雅一愣。心裏了然。回,“不去。我愛這個國家。”
“哦……”微生嘆口氣,失落地回頭,繼續忙活。
陸桐雅忍住笑。
在伊朗九歲的女孩就可以結婚。而希臘十二歲也可以結婚了。微生這個傻瓜,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做好飯之後,陸桐雅坐着吃,微生站在她身邊。時不時說一句讓她噴飯的話。
“想去聖彼得堡嗎?那裏風景很好。”
“不想。”別以為她是傻瓜,聖彼得堡在俄羅斯,而俄羅斯的法定結婚年齡是十四歲。他繞着彎兒想把她騙出去。
“普羅旺斯呢?想去嗎。”
“不想。”法國法定結婚年齡是十五歲。
然後微生接連說了好幾個法定結婚年齡在十七歲以下的國家,都被陸桐雅一一回絕。還有很多國家是陸桐雅聽也沒聽過的,直接回絕,不留餘地。她一邊佩服着微生的知識面,一邊樂開了花兒,微生比她想象中可愛多了。
吃完早餐後,兩人慢吞吞地收拾行李,默不作聲,仿佛陸桐雅這一走就是出遠門再也不回來了。
一直收拾到十二點,微生放下手中的事兒,說了一句,“我去做飯”後,又要跑開,被陸桐雅一把抓住。
“微生,別這樣啊。你就是拖也拖不了太久的。”她始終是要回家的。陸桐雅眨着雪亮又無辜的眼睛看着他,“我走了又不是不回來了。傻瓜。”她繼續安慰他,“我偶爾還是會過來騷擾你,在這裏住的!我也很想你啊,我也舍不得你。”說着她抱着微生的手背貼在臉上,來回蹭。
微生看着她,嘆氣。今天一早他嘆了無數次氣。他一直奢望着陸桐雅能突然良心發現,告訴他不走了。可是她沒有,而這些話在微生聽來虛僞至極。
夏日午後帶着倦意。齊爵茂盛的樹林中是知了的天堂。住在微生的別墅裏終日能聽見它們的鳴叫,才開始的時候陸桐雅無比煩躁。但後來她發現微生很喜歡,他看完書後總會靠在窗邊,閉目側耳聆聽。
陸桐雅問過,他難道不會覺得煩躁嗎?
“它們的鳴叫聲比人類說話的聲音好聽多了。”微生說。
陸桐雅很早前就發現了,微生不喜歡人類。他對人類嗤之以鼻。
“蠶蛹在地上能呆兩三年,成蟲之後就只有不到三十天的壽命。它們……用生命的力量在歌唱。”微生說這話的時候很美,眼中帶着渴望和憧憬,“只是為了吸引雌蟬,在交配之後很快會死。”
“人類永遠不會明白,生而只為死的悲壯和暢快。”說這句話的時候微生笑了,笑得傾國傾城,然後他看向她,“我也是。”生而只為死。
那一刻,陸桐雅不是很明白,因為她還不了解死神。可聽起來,好像人類确實挺悲哀的。人類活着只是為了活着。自私自利地活着。
沒有人活着是為了死。
注定不懂。至少不是陸桐雅現有的人生經驗能夠明白的。
站定腳步,陸桐雅擡頭張望着爬在樹幹上的蟬。然後閉眼,用心聆聽那震耳欲聾的鳴叫聲。
“好像……真的挺好聽的。”
前方的微生頓足,回頭,伸手勾了勾她的鼻梁,笑,“白癡,雄蟬的鳴叫只有雌蟬能聽懂,在雌蟬聽來這才是一段優美的旋律。”
額……睜眼,仰頭。目露兇光地盯着微生,下一秒手一揮,“微生,你又欺負我!”
微生輕輕側身,躲過了她的拍打。
“你之前還說好聽,你也是雌蟬,你也是!”她不服氣,哼哼唧唧。繼續追着他打。
“我沒說好聽啊,我只是說比人類的聲音好。更何況我能聽懂太正常了……”
“因為你是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