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趙斂在日頭将要落下的時候, 于桑園一隅練劍, 他收起劍, 引得早開的梅花簌簌落下。

他走到一邊, 去往架子上取外袍, 卻看見架子後面有一個女子。

梅數上的花朵落在崔知意的書上,她徐徐站起身來, 将書上和衣服上的梅花輕輕抖落在水中,吟道:“誰昭華吹古調, 散花便滿衣裾。”

崔知意忽然往趙斂這邊一看,像是才發現他一般, 将書往石頭上一放, 微微欠身道:“世子。”

趙斂目光往青石板上一望, 他目力極好,見崔知意的書正翻開到孟子與梁惠王論述一頁。

趙斂嘴角浮起一個嘲笑的弧度,對崔知意的想法了然于心。

崔知意顯然是做好了功課,想要讨好他。

趙斂拎着劍,沒有看她一眼, 轉身就要走。

崔知意出聲叫住了他:“世子,”她走上前幾步, 說道,“安妹妹以前性子不定,于男女之防不看重,我本來擔心她在王府會受不開心,沒有想到世子對妹妹多有疼惜, 往後也請世子多寬待她。”

趙斂握了握手中的劍,忽然将劍抽出鞘,劍尖一指崔知意,把崔知意吓得臉色發白。

趙斂似笑非笑:“你初來上京,可能不太知道我的性子,我最不喜歡旁的人對我的人指手畫腳,聽明白了嗎?”

崔知意平複心情,說道:“明白了。”

趙斂收回劍,自顧自地走了,他背對着崔知意說:“以後,不要出現在我練劍的地方。”

崔知意在後面緊握着手指,一言不發。

她新收的丫鬟,取名夏書的,走上來為她披上了衣服,說道:“姑娘,天冷。”

崔知意看着趙斂的背影,說道:“我一定要讓安栖雲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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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書說:“姑娘一定能做到的,現在三姑娘不就是常常跟着姑娘嗎?只要姑娘的邀約和安姑娘的有沖突,三姑娘是一定會赴姑娘的約的。”

崔知意輕輕笑了:“不說這件事了,安陽公主要做的那件事,做好了嗎?”

夏書笑:“那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公主能順手幫姑娘,就幫了,姑娘只管等着吧。”

夏書遲疑了一下,又說:“姑娘确定這樣能讓他們離心離德?公主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好主意。”

崔知意幽幽道:“隔閡,總是一點一點生出的。”

近日,上京傳得沸沸揚揚的,是一件關乎趙斂的風流韻事,或者說一件人命官司。

據說,趙斂在風月場所有一個紅顏知己名叫梨舊,從前恩愛百般,只是趙斂是個負心之人,新鮮勁過了,就将這位紅顏知己抛之腦後。

梨舊姑娘左等右等等不到趙斂,只能服從老鸨,去伺候別的五陵年少。

後來梨舊另投他人的行徑傳到趙斂耳中,趙斂便帶人殺了梨舊,順便将目擊者全都屠戮。

安栖雲聽得不住地挑眉毛,她往嘴裏塞了一枚果脯,聽着長清說:“姑娘不信?”

安栖雲擰着眉頭說:“趙斂沒有這樣兇殘吧。”

長清說:“那姑娘嫁給世子時候也要提防,一是提防世子再去那些個風月場所,二是提防着……”

長清聲音突然變小,在安栖雲耳邊說:“看來世子占有欲極強,要是被他發現您朝三暮四,恐怕會……”

“會怎樣?殺了我?”安栖雲一抖,這才開始十分上心。

安栖雲想了想,終于想起來從前趙筠吓唬她的那些個有關趙斂的恐怖傳說,她站起來說:“我去問問三姑娘。”

趙筠的院子,安栖雲來了許多次,不過近些日子裏,趙筠總是跟着崔知意玩,安栖雲于是不太過來。

安栖雲走進來,發現院子中不止趙筠一個人。

趙筠在和崔知意煮茶。

看見崔知意進來,趙筠慌忙對着崔知意“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多說,崔知意眼中含笑點點頭,像是在和趙筠分享着什麽小秘密。

安栖雲腳步頓了頓,然後走了過來。

趙筠招呼她:“安姐姐,好幾天沒看見你了,快過來。”

安栖雲略微笑了笑,坐了下來,和她兩人說了一兩句話。崔知意看了看安栖雲,起身告別。

趙筠吩咐丫鬟送走崔知意,重新坐了回來。

安栖雲問:“你最近怎麽和崔姑娘這樣要好?”

趙筠眼神有些閃爍,岔開話題:“你聽說最近三哥哥的那個傳聞嗎?”

安栖雲正是為了此事而來,她說:“你也聽說了?是怎麽一回事?”

趙筠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說:“我本來也是不信的,可是他們說得有鼻有眼的。”

聽趙筠的意思,似乎比她安栖雲也沒有多了解多少。

安栖雲便不提這件事,與趙筠一起煮茶品了一番。

安栖雲走出趙筠的院子,走到路上看見崔知意在喂魚,她走到崔知意身邊,說:“我警告你,不要蠱惑三姑娘做什麽不清醒的事。”

崔知意笑着說:“這我就聽不懂了。”

安栖雲說:“你同三姑娘這樣親近,所憑的依仗,不過是你同韓夫人這一層關系。你好自為之,如若不然,不管是世子,還是燕王,都不是你能惹的。”

安栖雲說完,看都不看崔知意一眼,轉身就走。

長清和渌水跟着安栖雲走,長清小聲對安栖雲說:“姑娘好多天沒有見着世子,正好尋上個由頭,順便去問問。”

安栖雲別扭起來:“不好吧。”

長清道:“姑娘是世子的未婚妻,有什麽不好?從前姑娘和世子不是未婚夫妻的時候,倒沒有現在這樣講究,如今怎麽還臉皮薄起來了?”

安栖雲突然想通了點什麽,有豁然開朗之感。

“對呀,我如今已經算是他的人。”

那日中元節時,她下定決心不去撩撥趙斂,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以感情當手段,引誘趙斂娶她,不太正當。

現在她已然是趙斂的未婚妻,怎麽說也不能算欺騙感情。

她開心起來:“走吧,去看看世子。”

她走到趙斂的院子前,左右有侍衛把守,她本來要請人通報,沒有想到門口的侍衛讓出來一條路道:“姑娘請。”

安栖雲看了一眼長清和渌水,滿腹狐疑。

小厮引着安栖雲,直走到趙斂的書齋,安栖雲問道:“世子知道我要來?”

小厮回道:“不知道,不過小的們都是認識姑娘的,世子爺先前吩咐過,如果是姑娘要來,不能阻攔。”

他又說:“世子爺回來會先到書齋,所以請姑娘在這裏等一會兒。”

原來趙斂還沒有回來。

想到這個小厮方才說的,趙斂命人不阻攔她,安栖雲忽然間有些受寵若驚。

但是,她可是一次都沒有來過。

她走進趙斂的書齋。

趙斂的書齋闊朗,甚少用帷幔屏風隔斷,有一大紫檀雕螭書案擺着,上面書冊整潔,幾方寶硯,筆架山上架着許多毛筆。

安栖雲在榻上坐了下來,忽然間看見榻上小桌面上放着一只面具。她覺得有些眼熟,先是坐着,不動手,不遠不近地望着它。然後她眼睛微微睜大,拿起這只面具。

這面具暗金色,銅質地,上面花紋繁複。

這不正是她在江陵那日見到的神秘面具人的面具!

趙斂就是那個人!

當日,她是如何和趙斂會面的?

她在同傅祁告白完畢之後,跳下了水,随後趙斂就将她救了起來。

所以,趙斂完完全全目睹了她和傅祁表白的全部過程?

長清的話清晰地響起在她的腦子裏。

“看來世子占有欲極強,要是被他發現您朝三暮四,恐怕會……”

會殺了我!

她在江陵的時候還是趙斂的未婚妻,被他當場抓住和傅祁拉拉扯扯黏黏糊糊,趙斂這個人睚眦必報,怎麽會放過她?

他連一個曾經屬于他的妓|子接客都不允許。

趙斂說不娶她是不是就是因為傅祁那回事?自她到上京以來,趙斂的刻意逗弄,也仿佛有了一種貓折磨老鼠的樣子。

等把她玩到精疲力竭,她就完蛋了。

吾命休矣!

安栖雲面色煞白,手上的面具忽然落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清越的一聲響。這個時候,門被推開,趙斂邁步走進來。

趙斂看了看安栖雲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然後看了看地上的面具。

***

趙斂從府衙出來的時候,莫名感到今日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他問陸興:“怎麽回事?”

陸興說:“是上京開始流傳您因争風吃醋,殺了梨舊那一回事。”

趙斂皺眉,像是在回憶:“梨舊?”

陸興像是憋着笑說:“就是那個在邀月樓的奸細,您在殺她那天才和她初次見面,卻因為那個奸細身份特殊,才引來這麽多人不正經的揣測。”

趙斂混不在意:“哦,是那個。”

他拍了拍陸興的背:“一天到晚就打聽這個?”

陸興連連搖頭:“屬下不敢!”

趙斂笑了笑,拉過馬的缰繩,跨上了馬,駕馬回燕王府。

到了院子,他聽見屬下禀報安栖雲在書房等他,趙斂心情忽然間出奇地好。

他走到書齋前,推開門,正巧看見安栖雲将面具掉在地上。

趙斂站在門邊,等着安栖雲的反應。

誰知安栖雲直直向他撞過來,雙臂奮力将他一摟住:“世子,你不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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