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國(1)

飛機在日本海上空,海天相接綿延出蔚藍的畫卷,朵朵白雲點綴其中,一派尋常無奇的風景。可是金恩熙和她十歲的兒子Colin,坐在人聲微嘈的機艙裏,雙雙望向窗外,卻分明地神思不屬。

對金恩熙而言,這是一趟積攢了十年的勇氣才能上路的旅程。十年前,年僅二十二歲的她,某一天竟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裏孕育着一個小生命。當時她還是個準大二生,她的日程本裏甚至有她未來的三年規劃。這個小生命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對她不啻為晴天霹靂。

她确實想過要狠心去掉這個“變數”,但卻不能做到,因為這個生命未嘗沒有出現在她為自己編織的未來的夢裏。甜蜜約會的午後,或者也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有個軟糯的聲音喊她媽媽。何況,這個孩子這頭牽着她,那頭卻連着他。這樣一想,就再也無法狠心,只好狼狽地逃離開去。

Colin在美國出生,五歲那年,因為媽媽的工作關系搬家去了日本,他會說英語、日語和韓語。其實他身邊并沒有說韓語的小夥伴,記憶裏也從來沒有踏足過大韓民國的土地,其實他并不清楚為什麽他要學會講一門他不需要用到的語言。

也許是因為,每當媽媽欣喜若狂時會下意識用韓語誇他,或是氣憤抓狂時會不自覺用韓語訓他。他學韓語,是把他當成了私屬于他和媽媽兩個人的語言,只要說着這個語言,就好像建造出了一個城堡,裏面住着他和媽媽,誰也插不進來,誰也搶不走她。

小夥伴們都有爸爸,又高又大,會把他們扛在肩頭,會牽着他們溜冰,會把他們擋在身後向媽媽求情讨饒,會笑聲大大的,可以驚飛院子裏啄食的小鳥。不過也還好,因為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媽媽。雖然偶爾隔壁的Tom拿着他爸爸幫他做的變形金剛來向他炫耀的時候,還是有點牙癢癢的。

所以他很“團結友愛”地把Tom故意留在學校被老師寫了一大段批語的作業本送到他家,害他被她媽媽扣除了一個禮拜的零花錢;又很“無所謂”地答應了Gabriel一起看電影的要求,他又沒有看見過Tom暗戳戳地給她寫情書;又很“亡羊補牢”地把他的情書交給了Gabriel,想要彌補自己對Tom造成的傷害,結果卻導致Tom的初戀結束在了開始之前。

之後,他的牙齒總算安全度過危機,他舒心地畫了一幅取名為“爸爸送我一個玩具超市”為題的圖。讓他始料未及的是,Tom竟從此視他為摯友,還邀請他一起玩他的變形金剛。他莫名感覺臉有點發熱,晚上就默默地把那張“爸爸送我一個玩具超市”收在了抽屜深處。

後來到了日本,他的生活裏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個Danniel。據說他的職業是攝影師,莫非攝影師就是拿着照相機趴在地上、蹲在臺階下、歪斜着身子、擺出各種詭異造型,追着美女,比如他媽媽,拍照片的人。和媽媽的職業——水生态修複方向研究員——相比,穿着白大褂,在實驗室裏擺弄各種瓶瓶罐罐,什麽培養皿,什麽菌落,反正是和各種他聽不懂的東西打交道,攝影師被他毫不猶豫踢出了未來職業候選梯隊。

縱然如此,他還是很喜歡Danniel。首先Danniel夠高大,就像一只頂着一頭金發的大笨熊,把他抛起來的時候,就像抛一個娃娃一樣輕巧;把他架在肩膀,都能讓他有俯視全局的視野。其次Danniel夠義氣,每當他吃了超過媽媽規定份額的小餅幹時,Danniel總能挺身而出承認是自己的傑作;每當他犯了錯誤被媽媽趕出門罰站時,Danniel總是陪着他一起接受懲罰并向媽媽求情。

就憑這兩點,對Danniel的稱呼就可以升級為Danny,再升級為Daddy。其實他心裏隐隐知道,但他不想承認,Danny應該不會是他的Daddy。

從小媽媽老愛叫他小袋鼠,緊緊地抱着他,說想要有一個袋鼠媽媽的袋子,每天都把他裝在裏面,随身帶着。後來,他在動物世界看到了袋鼠,雖然渾身黃灰看上去不那麽愛幹淨,而且彎腰駝背的不如他挺拔,但是小崽崽呆在媽媽的袋子裏,那充滿得意的黑眼睛确實美得令人向往,确實跟他和媽媽一樣。

可是Danny,他一直覺得他像一直大笨熊,聲音嗡嗡的,動作慢慢的。笨熊和袋鼠怎麽會是一家呢?但他不去想這個問題。

上了三年級,才發現世界上竟然還有門課是生物。這絕對是他最讨厭的科目,沒有之一。自從上了這門課,小夥伴們總是自以為有重大發現地來揭穿他,對他的智力充滿同情地說,Danny不可能是他的Daddy,因為Danny是金頭發白皮膚,而他是黑頭發黃皮膚。

暈。難道他沒有上生物課嗎?早在上這門課之前,他就一直在懷疑笨熊和袋鼠是一家的可能性了好吧。但是他掩耳盜鈴這麽久,這混小子竟然毫無眼色地在他的耳邊喊‘喂,你搞錯了’,突然覺得牙又癢了起來。

Colin一臉“你想得太少了”的表情說繞口令一樣問他:“你媽媽是黃頭發你是黑頭發,(其實是因為他媽媽染了發),你的媽媽究竟是不是你的親媽?你們家的小黑貓生了一只小白貓、一只小花貓還有兩只小黑貓,只有小黑貓是她的孩子,小白貓和小花貓是從路邊撿來的嗎?”小夥伴們支支吾吾地離開了。但是他的牙齒卻依然癢癢的。因為他的腦袋裏一直在回響着一句話,笨熊和袋鼠不可能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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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後不能喊DannyDaddy,那他的Daddy,他的歐鬥桑,他的啊伯幾,究竟在哪裏。

他不再寫生物作業了,媽媽發現後很不高興,責問他原因。他說,我不喜歡生物課,它讓我不開心了。媽媽說,那Colin不寫生物作業讓我不開心了,我也可以不管你嗎。聽見媽媽說不管他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仿佛掉入了冰窖中。他沒有爸爸,只有媽媽一個而已,現在連媽媽也要抛棄他嗎。

恐懼和憤怒沖上他的腦門,他不假思索地喊了句:“生物的殘忍您知道嗎?它只會把Danny從我身邊奪走,卻不能回答我,我的親爸爸到底是誰,到底在哪裏。我有什麽理由,乖乖地送上門去被它傷害?”說完就沖進了房間,第一次在媽媽面前摔上了門。

金恩熙被Colin突然爆發的怒氣驚住了,忽然腦子裏閃過一副圖,搬家來日本時,看見的那張被他藏在書桌抽屜最深處的圖畫,會送給他一個玩具超市的爸爸,事實上他連一張卡片都沒有從爸爸那兒收到過,甚至他都沒有見過他的爸爸。

Colin的質問并不是突然産生,而是一直被他妥善地安置在心裏,就像那副圖畫一樣被他緊緊地收藏。金恩熙為這樣懂事的Colin感到深深的驕傲又深深的愧疚。欠他一個回答的不是生物,而是他依戀着并保護着的媽媽。正是由于她十年來自欺欺人的逃避,才讓他如驚弓之鳥一般談父色變。或許,是時候去完成本該十年前就完成的談話了,提起全部的勇氣,只為她深愛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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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恩熙望着Colin白嫩的小臉,雖然他竭力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但是他時不時就像靈魂出竅般發呆,眼睛裏卻流光溢彩,臉頰浮起一抹紅暈,分明是期待幻想的模樣。出發前,他一個人在書房興高采烈地把自己最得意的幾幅畫作和試卷放進書包。來的路上,恩熙提出要幫他拿書包,colin難掩錯愕,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書包背帶,急忙回應:“我是個男子漢,怎麽能讓媽媽一個女人拿東西呢。”随後肯定地點了點頭,自欺欺人地堅信就是這個理由。

這小子,從她肚子裏出來,她還能不知道他有幾根花花腸子。不就是想見到爸爸的時候,故作習以為常,實則刻意炫耀:他colin雖然沒有爸爸陪在身邊,也依然成長為一個值得父母驕傲的優秀小孩。

要說愛不着痕跡地炫耀這一點,恩熙肯定Colin這是遺傳了他爸爸沒錯,她可一直是個低調的人。

有一次金道振突然騎着自行車來她學校,說找她一起吃飯。那一天既不是什麽節假日,也不是什麽紀念日,而且他也沒有和她約好。當時她還在上課,金道振在教室外等她。她一出教室看見金道振遙遙朝她招手,就要朝她走來,雖然有點小驚喜但更多地還是慌張,因為當時他們倆,在她的強烈要求下,還是地下戀戀情,她快步離開人群,眼神示意他跟上。

“你怎麽毫無預告地跑過來了?”一走到僻靜的小路,恩熙就問。

金道振笑着說:“想你了,明知道還問。”

金恩熙正為他直白的告白感到羞澀。又聽他說“恩熙啊,書你幫我拿一下,推車不方便。”說着就把書塞進了恩熙手中。

恩熙接過書,心裏還在嘀咕,金道振騎車過來這麽不方便怎麽還帶本書,而且他也一貫不是這麽愛看書的人啊。她好奇地看了看手中的書,《城市設計概論》,是本專業書,又順手一翻開,只見一張建築系大學生建築設計競賽的獎狀整齊的夾在裏面。金恩熙恍然大悟,金道振今天這一連串奇怪的舉動都得到了解釋。

只聽金道振驚訝地說:“ 奇怪,這個獎狀怎麽夾在這本書裏了,我不是早就随手丢在抽屜了嗎。”

金恩熙一臉了悟地反問:“奇怪?随手?我還以為你是專程過來特意向我展示這張被你鄭重地保管在這本書裏的獎狀呢。”金恩熙說着說着,感覺金道振的行為幼稚的可愛,她忍俊不禁地伸出食指點在金道振的嘴角上:“要是你不笑的話,我倒是可以勉強假裝被你騙到了。”

金道振卻絲毫不覺得自己幼稚,反而感覺很自豪,笑得一臉開懷。他興奮地握住恩熙點在他臉上的手,像是在神父面前宣誓一般用幸福的聲音說道:“恩熙啊,每一次成功都想和你分享。”他的眼睛裏充滿了真誠和愛意,恩熙一與他對視,視線就被牢牢的吸住,忘記了移開。

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她今生第一次愛上的男人,在她還不知道什麽是愛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了他。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一個表情就可以把一條普通的林蔭小道變成莊嚴的婚禮現場,一句話就可以把平凡無奇的字眼變成你情我濃的誓言。

四目相接,恩熙的心跳都失去了原本的節奏。腦海裏突然蹦出八個字,天荒地老,一生一世。金恩熙被自己的想法吓住,慌張地移開了視線。

她抽回自己的手,舉起獎狀,贊道:“不錯啊,金道振,我發現你的名字和獎狀很相配啊。”

天荒地老,一生一世,悄無聲息地,成為誓言,烙刻在了她靈魂深處,雖然當時她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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