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級的客人參觀景區,吹了兩個多小時的冷風,回辦公室後直接趴到不會動了,回家量體溫才發現發燒,于是六點半躺倒……一覺醒來複活,感覺真好,也幸好今天上班比較空。
“自古明王聖帝,猶須勤學,況凡庶乎”及後面的“貴游子弟,多無學術”兩句,出自《顏氏家訓》這本書,無論是自己閑來無聊的時候看,還是寫一個公卿世家的時候,都能成為一個很好的資料,有興趣可以翻閱下。我個人是買了實體書的,中華書局出版。
☆、先生說的是
晏雉會被收徒,已經是衆人意料之中的事了。
出人意料的,是賀毓秀居然沒看中二郎,反倒是看中了大郎。
晏暹并非是不喜原配所生的兩個嫡子,相反,他對這兩個孩子也是十分疼惜的。只是他一直都希望,長子該繼承家業,次子能入仕為官,幺子若有出息最好,實在不行也不妨自由一些。
再者,另一方面,熊氏這個續弦,不過是對外說的好聽的。晏暹反倒是習慣了和管姨娘這樣如同尋常夫妻一般的生活,若非外人反複詢問何時續弦,他也不會想到再将熊氏娶進門。
是以,他以為該繼承家業的适合科舉入仕,認定能入仕為官的卻最善經商,就連最不起眼的四娘,也入了賀毓秀的青眼。
晏暹有些吃驚,可接過賀毓秀遞來的四篇文章後,頓時明了了。
管姨娘雖想再通融通融,卻被晏暹攔了下來,命女婢先扶姨娘回屋。而後這個一貫話不多的男人,第一次和人推心置腹地說了一番話。
兩個年歲相當的男人,在屋內談了很久,最終賀毓秀應下,除收徒外,他也會教授二郎和三郎,但僅限于科舉上的東西。
晏家在東籬當地是很有名望的。晏家子孫的拜師禮,自然也不會太簡樸,畢竟松壽先生名聲在外,若是太過簡樸了,難免讓人覺得看輕了先生。
晏節和晏雉二人被沈宜勒令需得莊重衣飾,遂在拜師當日,兄妹二人皆穿着端正,顯出一份敬重來。
因為名聲的關系,晏氏旁支自然也是不願錯過這麽一件好事的。接連幾日,都有人帶着子女上門,企圖也能入了松壽先生的青眼。
賀毓秀頗有些頭疼,最後,同晏暹商議,由晏家出面,在東籬城中買下一處宅子,專門用來開設私學,并聘請城中別的先生一同教學。
這樣晏氏子孫皆可入學,只需按着平日在別處上學那樣,按時繳納束脩便可。
至于上課,松壽先生表示,他會酌情考慮多為學生上幾堂課。
拜過孔孟二賢後,行三叩首之禮,待喝過茶,這徒弟便算是正式收下了。
圍觀拜師禮的晏氏旁支難免心裏有些酸澀,但見本家二郎和三郎神色尋常,便也不好在臉上表露出什麽來。
而這時,賀毓秀清了清嗓子,訓話道:“你兄妹二人可知,為何讀書學問?”
晏節答:“欲開心明目,以利于行。”
賀毓秀颔首,又道:“明《六經》之指,涉百家之書,縱不能增益德行,敦厲風俗,猶不失一藝,可自謀生計。”他這一句是對着兄妹二人說的,後頭一句卻分明是單獨對晏雉所說,“父兄不可常依,鄉國不可常保,一旦流離失所,無人庇蔭,就該自己設法了。”
晏雉身子一震,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庇護,她今日所學的一切,為的是日後無所依時能有自保的能力。
賀毓秀無愧于他的名聲。
不光是能文能武,即便是風花雪月的本事,也夠兄妹倆學上一手。
按着別人家小娘子的教育,這個年紀,理當是學《幼學》、《弟子規》一類的東西,至多不過是再加上些女四書。
可賀毓秀偏偏不教晏雉這些,反倒是讓兄妹倆平日裏一同上課,即便是學的內容,也無出一二。
不同的,大概就是晏雉還需要跟着沈宜學一些小娘子們理當會的技藝,比方說女紅。至于游藝,有松壽先生這樣的個中好手在,沈宜自問還沒那個能耐去教四娘。
上一世,晏雉沒能遇到賀毓秀,只因為那時候的她,頑皮搗蛋,從不肯坐下來看些書。後來送到鄉下莊園,更是錯失了正經教養的機會。直至後來跟着兄長去別地赴任,才在沈氏的威逼下,學了一些東西,不多,卻也夠用了。
可如今不同,晏雉心裏明白。她需要抓住一切機會學習,才能徹徹底底改變已知的宿命。
晏雉要學的東西,其實并不比晏節來的少。
除開和兄長一起上課時,同樣學的東西外,第一課,賀毓秀還要晏雉學會辨認祭器。
等到她認識了那些祭器後,又要學官階。
這一下,一起上課的晏節怔住了。
“先生……這個……會否太早了一些?”晏氏自成信侯後,再無人入仕,雖然他們兄弟三人日後都是要參加科舉的,可這突然就讓四娘學官階,委實令人吃驚。
不想,賀毓秀不置可否道:“這本該是你們兄妹二人一道學的,如今讓四娘先學一步,也好幫着你一點。”
晏節微愣。他從未想過要晏雉幫自己什麽。畢竟,他為人兄長,理該是幫助弟弟妹妹的那個,哪裏想到讓弟弟妹妹幫襯自己。
賀毓秀道:“你既然要入仕為官,自然應當知道這朝中究竟都有哪些官職。你倆無事的時候,就讓四娘多在你面前念念,念的多了,你也就記住了。”
話罷,他一擺手,起身摸了把晏雉的腦袋:“你二人在這老實看書,先生去給他們上課。”
偌大的宅子裏,被分了三塊區域。前院廳堂連帶着左右室,皆作為那些學生的課堂,平素上課便在其中。中間是賀毓秀自己和丫鬟仆從的住處。再往後就是後院跟書房,也是兄妹倆的課堂,環境不需多說,就是比前面的好上許多。
如此的日子又過了三日。
賀毓秀突然提出要抽查,查的是晏雉還記不記得那些祭器,有沒有記下了全部官階。
晏雉咬着牙低聲說記下了。
等到當真抽查起來的時候,她坑坑窪窪的将那些祭器及上頭的銘文含義,背誦出來,背到官階時,卻實在是記得不清楚。每每對上賀毓秀的視線,她都忍不住低頭,很快額頭上就布滿緊張的汗水。
就連晏節,不由地也為妹妹捏了把汗。
一時間,後院裏除了蟬鳴和呼吸聲,就再不第三種聲音。
良久,晏雉才聽見一聲輕嘆,而後,頭頂有人伸手輕輕摸了摸:“你還小,也聰明,可先生也從未想過要你三日之內當真将這些都記下。”
晏雉低頭。
賀毓秀又道:“誠于此者形于彼。你若是在我問你的時候,就老實承認還沒記住那些官階,也不至于現在緊張得滿頭大汗。”
“學生……學生不才,怕先生失望……”
其實,論起用功,晏雉并未讓賀毓秀失望。跟前面的那些晏氏旁支比起來,晏雉小小年紀就能記下那些祭器及其上銘文已經不容易,官階記不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作為先生,他并不喜歡自己的徒弟逞強,撒謊。
“今日,我需罰你,你可服氣?”
自然是服氣的。
晏雉并沒有說話,而是點了點頭,乖乖地伸出手,掌心向上,等着賀毓秀的戒尺落下。
一旁的小童早已雙手奉上戒尺,賀毓秀拿過,在自己手心裏輕輕拍打幾下,然後伸手抓住晏雉攤開的手掌,一尺落下,問道:“名之與實,猶形之與影也。四娘,可懂這句話的意思?”
晏雉吃痛,忍着沒握拳:“學生不知。”
又是一尺落下。
“德藝周厚,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你如今尚且年幼,卻聰明伶俐,有些事理當要明白,日後才能腳踏實地行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此話你可懂?”
晏雉咬牙:“學生懂。”
賀毓秀滿意地點了點頭:“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我不期盼你成為上士,卻也不希望作為我唯一的女徒弟,成為那竊取名聲的下士。”
晏雉點頭,表示受教。賀毓秀手不停,繼續落戒尺。
“人之虛實真僞在乎心,無不見乎跡,但察之未熟耳。一為察之所鑒,巧僞不如拙誠,承之以羞大矣。你兄妹二人回去之後,将此話牢記,并作一篇文章給我。”
晏雉含淚應聲,晏節收斂面上的心疼,也趕緊應下。
戒尺雖然只打了幾下,可當真是疼的。
等回到晏府,殷氏從院中迎了出來。看見大郎抱着四娘回來,四娘眼眶紅紅的,似有哭過,殷氏猛地就緊張起來,忙上前道:“小娘子這是怎麽了,難不成摔着了?”
可她左右看了看并未瞧見哪裏受傷,忍不住擔心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晏雉握着拳頭,緩緩搖了搖頭:“乳娘,我沒事。”
殷氏仍有些放不下心,但見他們兄妹二人都說沒事,無奈只好嘆了口氣,低聲問:“可餓了,要吃些點心麽?”
晏雉點頭。
兄妹二人進了屋,驀地就松了口氣。
晏節擡手,揉了揉晏雉的發頂:“先生所言也是為了你好。你年紀尚小,又素來聰慧,若是沒把握好度……那就太可惜了。”
以六歲的年紀來說,背祭器和官階,确實早了一些。可聽說那些公卿世家的小娘子也是這般,晏節知道,松壽先生是真心喜歡四娘,這才一心盼着這個孩子能走得順順當當的,不入任何歧途。
“大哥,四娘知道的。”晏雉點頭,攤開手,掌心還有些發燙,“先生是為了四娘好。”
她沒能記下那些官階,先生問話的時候,卻又隐瞞不說,先生會不高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晏雉暗暗發誓,先生所教的一切,她一定竭盡所能學會,必不再出現今日的情形。
多年後,當她的名聲大盛的時候,那年落在掌心的戒尺,卻依舊深深刻印在心裏。
而這些,都是後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管姨娘是一輩子不可能扶正的。這一點,她自己也清楚。妾就是妾,除了明清那種混亂的時代,把妾扶正這種事還真沒怎麽看到過資料。
所以管姨娘雖然也希望能有這個名分,但是她足夠聰明,不去妄想,只想抓着已經有的東西,比如說男人,比如說掌家的權力。
有榜單後,動力更足了,繼續存稿!向20W存稿進發!
☆、茶瘾
大邯官制九品十八級,要從頭到尾記下來不難,難的是晏雉要記住的是每一個官職它所管轄的內容和範圍。
她不像沈宜,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也并非是生來聰慧。所謂的早慧,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重生過一次,小小的身體裏有着一個成年人的思維,也因此,要她記下完整的官制,仍舊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九品十八級,還包括了爵位和文武散官。
晏雉接連幾日挑燈夜讀,每日清早去小佛堂給熊氏請安的時候,總是顯得有些疲乏。殷氏看着心疼,偷偷把夜讀的事告訴熊氏。
“平日裏再聰明,到底不過是個小娘子,日後也無須跟着大郎他們一起科舉,又何必挑燈夜讀。那個松壽先生實在是太嚴苛了,哪有這樣教小娘子的!”殷氏越說越心疼,一想到小娘子每日風雨無阻地去私學,學的還都是大郎在學的東西,她就越發覺得那個什麽松壽先生不是個良師。
雲母也瞧仔細了小娘子眼眶下的暗影,同仇敵忾了起來:“娘子,小娘子那模樣,奴瞧着也心疼。這要是沒幾日又病倒了,可怎麽好?”
玉髓一旁道:“不若還是同先生說一說吧,到底是小娘子,實在不必太嚴苛。”
熊氏想了一想:“四娘如今,都學了些什麽?”
她們母女倆如今雖然日日都會見面,卻除了問安的話,便只剩下并肩坐着,在觀音像前念上一會兒經書。
要問熊氏,晏雉如今學了些什麽,她是絲毫不知。
殷氏想了想,回道:“前幾日,已将祭器和銘文全部幾下,奴聽着,似乎認全了。這些天,成日在記官制。”
熊家如今也是幾代未再出過一個入仕的,可擋不住人家三代之前出過宰相,以至于子子孫孫無不是在以官家自居。可若說世家,卻是攀不上的。
是以,熊氏知道,認祭器銘文和官制,究竟意味着什麽。
熊氏回過神,道:“官制,可都記下了?”
殷氏點點頭,有些驕傲:“小娘子是真聰明。如今,已能順順趟趟地把官制都背出來了,就連大郎都忍不住誇她。”
熊氏若有所思。其實,她并不覺得松壽先生對四娘要求嚴苛,只是,這世上并無神童,四娘早慧必然會引人注意,一開始說不定還能迎來名聲,可等日後長大一些,漸漸變作普通人時,只怕這落差,會讓旁人難以接受。
在小佛堂內主仆幾人憂心忡忡的時候,另一邊的賀毓秀靠着後院水榭中的榻上,皺着眉頭喝下一口茶,最後忍無可忍,還是放下茶盞,痛苦道:“這茶葉太澀,委實難喝。”
在一邊正默寫官制的晏雉,握筆的手頓了頓,然後繼續。
晏節今日在前頭代先生授課,這時候整個後院只有師徒二人,就連平日裏形同尾巴的小童,這時候也被賀毓秀差使地去了外頭到處找好茶。
賀毓秀嗜茶,即便遠游,也必然随身帶着一整套茶具。可茶具有了,好茶沒有,難免有些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憂傷。
“四娘啊。”
晏雉停筆,擡頭看着先生,也不說話,就那樣看着,等他自己繼續。賀毓秀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道:“你這官制默地如何了?”那日說的文章方才看了他看了,兄妹倆依舊是各有所見,可歸根究底,卻都是同個道理,不難看出,這對兄妹的确是可塑之才。
晏雉擱下筆,拿起案上的紙,輕輕吹了吹,而後起身,恭謹地呈給賀毓秀:“先生請過目。”
字是清秀的小楷,落筆看得出十分自信,九品十八級每一個官職都仔仔細細地默寫下了品階和職責。
賀毓秀看得十分滿意。
“四娘啊。”他放下手,看着晏雉,目光閃動,“陪先生出去走走如何?”
晏雉微怔。
賀毓秀道:“讀書者,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還得付之于行才是。”說話時,眼睛不由自主地瞄了眼榻邊小幾上的茶盞。
晏雉恍然:“先生是想去茶坊嗎?”
東籬靠海,不産茶,是以東籬當地的茶坊屈指可數。
碼頭邊上有一家茶肆,平日裏多的是在碼頭做工的人實在口渴了,進去花個一文錢讨完粗茶喝喝,或者累了發閑的時候,進茶肆坐下聽會兒故事,聊聊天。
城東有塊花茶坊,其實就是幾家打着賣茶的幌子,做皮肉生意的小茶肆。多的是登徒浪子閑來無事,呼朋喚友往裏頭走,那裏的茶資有高有低,全看消費。
賀毓秀顯然不會帶晏雉這樣的小娘子去花茶坊。師徒二人坐着轎子,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城南一家名叫“聚英齋”的茶坊。
城南的聚英齋在東籬已經開了大約有十三、四年了,做的主要是一些文人雅士和有錢人家的生意。茶坊外懸着旗幟幌子,上頭寫了“聚英齋”三字,表明了茶坊的名號,又有桅子燈在門前排設,不時吸引往來生客熟客往裏走。
聚英齋的小厮正送客到門口,一頂轎子晃晃悠悠地在門前停下,他擡頭看去,只見一只青蔥似的小手掀開轎簾,一個粉雕玉琢的小郎君穿着藍底青蓮暗紋的袍子,笑盈盈地從轎子裏彎腰走了出來。而後,小厮聽到,那小郎君轉身道:“先生,就是這兒了嗎?”
嗓音軟糯,一聽就是女孩兒的聲音。小厮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這定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娘子,覺得有趣穿了一身男童的衣裳出來游玩。
想到此,又見一位身着青衣的郎君從轎子裏出來,小厮趕緊帶笑迎上前:“這位郎君,裏面請!聚英齋從遠洋帶回來上好的茶葉,郎君不妨品品。”
才下轎,賀毓秀就抽了抽鼻子,聞着從茶坊裏飄來的茶香,頗為陶醉:“好茶!”話音落下,低頭拍了拍晏雉的腦袋,“先生近日就教你,這茶之道。”
晏雉聞聲,掬手行禮,然後邁開步子,小跑着跟在大步往前走的賀毓秀身後進了聚英齋。
茶坊內,随處擺着盆栽碗蓮,目光所及之處皆能看到杏黃、白雪、玫紅各色碗蓮娉娉婷婷地綻放着。牆面上還挂着一些本朝名人雅士的畫像和文人墨客的字畫。
聚英齋在東籬這些年,已經從一家小茶肆發展成了如今的規模,自然将很多方面都準備妥當。
那小厮十分機靈,瞧賀毓秀和女扮男裝小娘子身上的衣着打扮,約莫猜得出來出身不差,随即推薦他二人上二樓的閣子。
賀毓秀一方面是為了纾解自己的茶瘾,另一方面也的确要趁機教晏雉茶道,聽見推薦,遂點頭應下。小厮眼前一亮,忙殷勤地領着他二人上了樓。
小厮領着師徒二人在一間名為“虎丘”的閣子前停下腳步。随後,推開閣子門,請二人入內,又殷勤地推薦了幾種好茶。
賀毓秀牢記小厮方才在門外說的,那從遠洋而來的上好茶葉,茶瘾上來了,拍了拍桌子命他趕緊先上一壺。随後又掏出十貫銅錢,囑咐說借用一套茶具。
小厮喜笑顏開地收下銅錢,連聲應和。不多會兒,就将茶和茶具一道送了上來,一道送來的還有一小盒茶葉。
門才關上,賀毓秀就先啜了一口茶。
茶本身是自中原絲綢之路傳至海外諸國,賀毓秀這一口,就嘗出這所謂的遠洋好茶,不過是較為少見的松蘿茶。雖有些失望,但聊勝于無。
他擱下茶盞,望着正在案前研究茶具的晏雉,随口問道:“四娘可知,今茶之上者謂何?”
晏雉想了想,搖頭表示不知。
賀毓秀屈指輕敲桌面,沉聲道:“松蘿,虎丘,羅岕,龍井,陽羨,天池。”
他的語氣變得一本正經起來。晏雉知道,先生開始上課了。
“這些是名品,可無論是名品還是下等茶,若是烹茶之人不識茶道,那和暴殄天物毫無差別。”
賀毓秀說着,伸手指向案幾上的整套茶具,依次道:“茶磨、茶碾、茶羅、茶架、茶匙、茶筅、茶瓯。”案上的說完了,又指着小厮後來送進閣子的茶爐,“這是茶爐,烹茶需現燒沸水。四娘猜猜,何處取來的水,最适合烹茶。”
“山水上,故而有先人雲‘飲石泉兮蔭松柏’。”
賀毓秀眼前一亮:“那為何山民多瘿腫?”
“因飲用了不流動的泉水。”晏雉頓了頓,抿抿嘴角,續道,“并不是所有的山泉水都适合烹茶飲用。清寒之水,可烹茶,但非佳品。下有石硫磺,發為溫泉,不可飲。”
賀毓秀樂得不行:“四娘,你這孩子,是塊寶貝!”
晏雉騰地紅了臉。
賀毓秀大手一揮,便道:“你這孩子,果真不會令人失望。只是,太過老成,若能坦率一些,相比也輕松一些。”他伸手,拍了拍晏雉的腦袋,“你才六歲,不必太急于求成,多和人撒嬌撒嬌,趁還能任性的時候任性,那該多好。”
晏雉微微一愣,劍賀毓秀已經擡手在茶碾裏碾磨茶葉,咬了咬唇,輕輕問道:“先生,學生可以撒嬌嗎?”
“為何不可?”賀毓秀回頭。他無兒無女,對晏雉又素來疼愛,此刻聞言,遂拍幹淨手上的茶屑,伸手道,“你才六歲,可聰慧,卻不可少年老成。”
晏雉眼眶一熱,站起來撲到賀毓秀身邊,被他輕輕抱起,笑着給擦了擦眼角:“讓你撒嬌,可不是讓你掉金豆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來補充的奶油OTZ
用“賈做假”這個名字留言的妹子告訴我:
“這些茶大約是明清那會兒的名茶,制作、口感、香氣接近現代茶,不用研磨而直接煎飲,後來還有直接泡飲的。
要用到研磨的中國茶比這些更早,茶百戲和你描述的茶具在宋代比較風靡,當時有風頭很勁的龍鳳團。
8過,你寫的背銘文之類的設定好像門閥制度時代,那個時候即使有以茶代酒的典故,茶藝還沒成型,而喝茶得研磨後放鹽香料之類的。”
首先感謝妹子提供的知識點,我從書櫃上翻出了我當時用的資料,果然發現原書作者是清代的。這個纰漏是我沒注意_(:з」∠)_。現在這裏特地來補充下,由于本文屬于架空,我個人的考據點比較分散。正如妹子所言,文中提到的茶,主要盛行于明清。茶百戲和茶具則的确屬于宋朝這塊的內容。此處我就不做細致的修改,單在作者有話說中列出,有詳細了解意願的妹子,可以自行查找資料。
最後,仍舊要感謝賈做假妹子!!!!!
☆、小神童的鋒芒
喝了茶別的倒是沒什麽,只是容易尿急。
晏雉跪坐在案幾邊上,動了動,又繃着身子坐直,趁賀毓秀轉身去看茶爐的功夫,又握了握拳頭,換了個姿勢。
賀毓秀回頭,正好瞧見晏雉咬着嘴唇在動,随口問了句怎麽了。然後,他就瞧見小娘子的臉慢慢漲得通紅,最後才扭捏地低聲回話說想解手。
賀毓秀一愣,随即大笑,心知這是人家小娘子害臊呢,喝了茶快憋不住了這才老老實實回答了。
晏雉先前還害臊,這會兒實在是憋得難受,哪裏還管先生笑話,一骨碌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紅着臉,就蹬蹬腿地拉開閣子門跑了出去。
師徒倆出門沒帶什麽仆從丫鬟。是以,晏雉才跑出門,聞着坊間的茶香,忽然就醒過神來。
方才伺候的小厮正送幾位客人進了一間閣子,出來的時候看見她站在廊間四處張望,忙上前殷勤道:“小娘子這是要找什麽?”
晏雉此時已經壓下了臉上的紅雲,見小厮走近,低聲道:“我想解手……”
小厮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努力壓下唇角的笑意:“小娘子這邊走。”
聚英齋的茅房在後院的偏僻角落裏。晏雉解手畢,在旁邊的水缸裏舀了瓢水洗手。回樓裏的時候,正瞧見裏頭坐了不少文人,湊巧是有人在正中央的臺子上表演茶百戲。
晏雉人小,就這麽站着,瞧不見那表演茶百戲的茶博士在茶湯中作什麽紋脈,但見那些看客臉上無一不是驚嘆的神色,便知那臺上的茶博士,有着一手的好絕技。
她收回視線,正要踩着樓梯上去,忽然就停下有人在那吼道:“不過是雕蟲小技,還敢出來賣弄!什麽茶坊,沒女人沒酒,早些關門大吉才好!”
晏雉停住腳步,轉身想要看個究竟。
那說話的人長得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臂膀有兩個成年郎君那麽粗,一臉橫肉,幾步就走到了臺上,伸手一把掀翻臺上桌案。
“嘩啦”一聲,上頭的茶具全都被掀翻在地。那演百戲的茶博士,臉頓時煞白一片。
文人多有脾氣,聚英齋又素來最多文人墨客聚集。這會兒看見如此暴行,即便武力上無法對抗,言語上卻是不甘落後。有人大聲呵斥那人野蠻,那人轉了個身,如狼似虎的目光狠狠打量着在場之人。
那些文人頓時個個臉色蒼白,再無人敢大聲質問,只是私下裏還在交頭接耳,表示不滿。
晏雉站在樓梯口,微微皺了皺眉頭。
這情形,應該是故意來砸場子的。
可晏雉仔細想了想,東籬城中記得并沒有哪家茶坊,可與聚英齋相提并論的,更別說有生意上的競争。
她正疑惑,那人伸手掰斷四腳朝天的桌案一根腿,握在手裏朝着臺下的一張桌案,狠狠敲下去。木頭崩斷,那一頭直接蹦到旁邊一茶客的腦袋上,頓時青了一塊。
旁邊的人立馬又後退了幾步。
聚英齋的小厮們圍攏過去,臉色極其難看:“這位郎君,有話好說……”
“誰跟你們有話好說!”男人是真的兇狠,伸手拽過一個小厮的衣襟,直接就把人提了起來,“把你們當家的叫出來!”
那被提起的小厮,抓着胸前的手臂,顫聲道:“已經……已經派人去請當家的了……正……正往這兒過來。”
這時候誰還敢出聲。那人火氣未消,指不定說錯話,扔了手裏的小厮,直接把說話的人往那桌上狠狠地砸。砸壞了桌案是小,怕的是被他一拳打得渾身是傷。
晏雉看那小厮因為衣襟被人拽緊,又高高提着,臉色已經發白,握了握拳頭,開口道:“郎君可是習過武?”
整個一樓鴉雀無聲,此時,小女娃嬌嫩的聲音一出來,頓時回蕩在廳中。
那人眼神游移了一下,終于找着站在樓梯口的男童打扮的小娃娃,眯了眯眼睛,粗聲道:“哪裏來的小娘子?方才是你在說話?”
晏雉深呼吸,往前走了兩步。
她人小,又穿着一身男童的衣裳,若不是開口說話是女孩軟嫩的聲音,只怕旁人都會認錯。
“我瞧郎君動作穩健,想來是常年習武的人。先人有雲:‘習五兵,便乘騎,正可稱武夫爾。’郎君可稱得上是武夫?”
那人大抵是沒想到這麽個小娃娃,一開口就文绉绉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但到底看人年紀小:“什麽五兵,什麽乘騎。老子三歲習武,八歲就跟人上山打獵,徒手打死吊睛白虎也不在話下。你這小娃娃,要是學五兵,會乘騎就是武夫了,那旁邊這些書生,能認得幾個字,看了幾行兵書,是不是就得做軍師去了?”
旁人都為晏雉捏了把汗。
那剛進門的聚英齋當家,聞聲也提心吊膽起來。瞧那小娘子的衣着打扮也知,定不會是尋常人家出身,這萬一要是他發起瘋來對小娃娃動手,那可如何是好。
晏雉一開始雖有些膽怯,但擡頭時眼角一瞥,瞧見站在二樓廊上的那抹人影,不由地底氣足了。
“郎君說的是。世間多有自稱好武,卻無事跡者,即稱武夫兒。”
那人不識字,也不懂什麽文绉绉的話,可晏雉這話裏的意思,卻隐隐透着一丁點兒的不愉快的感覺。他松了手,牢牢盯着晏雉看。
“兄長曾說,今世之人,稍有力氣,便自以為資本,不去披铠甲執兵器來保衛國家,而是賣弄拳勇,處處鬥毆逞兇。”晏雉頓了頓,看着那人,詢問道,“郎君一身好武藝,為何不從軍,揍得那些夷人滿頭包?”
她前一句還文绉绉,頗有些學究氣,後頭這一句話,加之眨眼睛的動作,看着尤其童真。
那人一口氣堵在喉間,上下不是,竟有些惱了,随手把手裏的小厮往人群裏一扔,幾大步走到晏雉身前,兩腿一張,下蹲平視她:“你是哪兒來的小娘子?小小年紀,道理倒是一堆一堆的。”
話罷,又伸手去摸她的臉。
大手有些粗,磨在晏雉嬌嫩的臉頰上,幾下就把她的臉給蹭紅了。
那人哈哈大笑,惡狠狠地看着周圍:“沒膽的家夥!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都比不過!”随即,他又沖着小厮大吼一聲,“你們當家的呢,還不給老子滾出來!”
當家的擦了把汗,趕緊走了出來:“都大,你這是來鬧什麽……”
“哼,鬧什麽,我倒是要問你在外頭說了我什麽渾話!”
“你……”
當家的正要辯解,那人聲音突然拔高:“我都雲龍算不上什麽好人,但也輪不到你在外頭污蔑!”
晏雉本還不覺得什麽,可聽到後面,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
其實都大和聚英齋本也沒什麽大仇,而且都大跟聚英齋的當家實際上還有些親戚關系。
說到底,是都大那天滿身臭汗地來聚英齋想吃點好茶,正好遇到聚英齋的當家。瞧見他那副五大三粗,打着赤膊的模樣進出茶坊,有些不高興,對着旁人就來了句怎麽把這種田舍翁給放進來了。
莫說是後來當家的又在外頭編排了他一些不好聽的話,單就是田舍翁這一句,已經足夠都大惱羞成怒的了。
當家的聽了臉色有些發白。他哪裏想到都大這麽不留情面,竟然直接跑到聚英齋裏鬧事。話聽到這裏,當家的有些後悔了:“都大,有什麽話回頭說……”
都大猛一拍桌子道:“放屁!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怎麽不想想是在哪裏說的!”
當家的被噎住。
本來吓得已經說不出話來的那些茶客,這會兒已經純粹留在廳裏看熱鬧了。聽了都大的這些話,免不了私底下議論紛紛。
當家的有些後悔,都大冷笑,扭頭瞧見晏雉還站在原地,咳嗽兩聲,伸手摸了把她的腦袋,嘴裏卻對着當家的道:“人家小娘子可你比識趣。”
都大自己沒文化,可是骨子裏挺喜歡有文化的小娃娃的。這會兒雖然被當家的氣得有些不痛快,但被小娘子幾句話說的,倒是心虛了不少。
空有一身武力,卻沒想過參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