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熊黛惱羞成怒:“你笑什麽?我偏生就要和你比投壺!在奉元城的時候,就連侯府的娘子們都誇我投壺玩得好!”

“好。”晏雉揚眉,“誰輸了,誰就乖乖學小狗叫三聲!”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妹子求男主不是大熊。安心啦,大熊這種渣男,別說上輩子四娘和他沒感情了,這輩子也不會養出感情來的~

這個吃螃蟹吃出病來的倒黴皇帝有原型……雖然我不知究竟資料上寫的對不對,資料上是說宋仁宗。那位下懿旨的就是在他還小的時候掌權的劉太後。《涑水記聞》中似乎有這個歷史故事的記載。

風痰之症的一個情況,差不多就是頭昏眼花,四肢麻木,咳嗽吐痰,外加便秘……

反正作為海邊長大的人,我是不怎麽喜歡螃蟹……吃這玩意兒好累……

☆、誰輸誰學小狗叫

其實,晏雉本來打算想一個厲害點的賭注。

比方說,她贏了之後就要求熊黛回去跟家裏人說,以後不許提結親的事。

又比方說,讓熊戊歇了想方設法要拜先生為師的心思。

可是這些說出去,別說熊黛真的願賭服輸轉述了,只怕那些大人們也不會有人當真的。

晏雉想了想,最後還是退了一步,提出一個“無傷大雅”的賭注——學狗叫。

她話才出口,一衆小娘子們先都噗嗤笑了起來,熊黛更是漲紅了臉,咬牙恐吓道:“好!既然是阿晏你說的,等會兒投壺輸了,你就去站在熊府大門外,沖着街坊鄰居,大聲學小狗叫三聲!”

晏雉微微皺眉。

她已經退一步了,卻不想有人巴巴地非得逼過來,如此,倒也無妨,反正輸的人不會是她。

這一頭晏雉還在出神,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對這個小姑子太包容了一些。那一邊,熊黛已經命丫鬟将投壺所用的東西都拿了過來。

小娘子們原是在花廳內坐着說話,這會兒為了玩投壺,全都一股腦湧到了廳外。

原本就候在廳外看顧小娘子們的婆子,聞聲偷偷去前面跟主子禀告投壺之事。

熊家老太太聽說後頭的熊黛要和人比投壺,還笑着說這孩子頑皮,衆人也跟着揶揄了幾句,順嘴在甄氏面前,将人誇獎了一邊。等到老太太再問輸贏賭注是什麽。那傳話的婆子臉色變了變,低頭老老實實将話學了一遍。

話音未落,甄氏的臉色已經變了。

熊氏也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衣袖下藏着的手,微微握拳。

熊家老太太卻在良久的沉默後,輕嘆一聲:“到底還是孩子,意氣用事。”

先生說過,投壺之禮,近世愈精。

晏雉跟着賀毓秀學的第一種投壺,據說是先人發明的最初的游戲方法,是在壺裏填滿了各種豆子,為的是不讓投進去的箭跳出來。

學會了這一種後,賀毓秀像是發現了晏雉的天賦一般,又接連教了她倚竿、帶劍、狼壺、豹尾、龍首等名目,耍的是各種讓箭從壺中跳出來的本事。

大戶人家宴客的時候,常會聚集了人一道玩投壺,不管是郎君還是娘子,但凡聚在一處,閑來無事,便命丫鬟仆從拿來各式各樣的瓶子,往前一擺,數了數步的距離,讓人拿着箭矢往那不大的瓶口中投。

初時和三位兄長比拼,晏雉還十投三中,到後來漸漸的十投六、七中,與先生比時,甚至也能耍到十投十中,甚至還帶着花式的一支箭反複連投。

所以,實際上,晏雉和熊黛比拼這個,是真的有自己的底氣在。

丫鬟拿來的瓶子,是松石綠梅瓶,瓶口不大,端的是顏色好看,瓶身上的紋飾也極其精致,一看便知這梅瓶價值不菲。

看熊家的丫鬟竟拿了這麽一尊貴重的瓶子出來,晏雉微微挑眉。她倒是不怕投箭的時候,損了瓶子,只是萬一事後熊黛脾氣上來胡鬧的時候,碰到了這瓶子可怎麽辦。

她朝人群中方才幫着說話的娘子看了一眼,見人雖有吃驚,面色卻還好,便也安下心來。

箭也準備好了。

因是小娘子們要用,怕一不小心傷着人,庫房的仆從拿了一批箭頭梢鈍的箭矢過來。

熊黛彎腰拿起一支,在眼前比劃比劃,笑道:“阿晏,你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晏雉回頭,沖她一笑:“不要。”

熊黛氣竭。

已有小娘子自告奮勇拿腳丈量了距離,一旁的小丫鬟搬來小墩子放在那小娘子最後落腳的地方,以此作為站腳的位置,要她們從這兒,往正前面數步之外的松石綠梅瓶裏投箭。

投壺的規則最簡單不過,端看的是玩的人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熊黛拿了支箭,在小墩子後站定,試了試遠近,一墊腳,手中的箭就輕輕松松投了出去。

別看她人小,胳膊也細的很,可這投壺的游戲玩的卻不少。若非如此,也不會提出拿投壺這樣的游戲,來一比高下。

她這一箭,頗有準頭,正正中中地投進了瓶子裏。之後幾支,也嗖嗖地往裏扔,十支裏頭,八支重了,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圍觀的小娘子們一陣驚嘆。因之前立了規矩,一人十支箭,投完之後誰中的多,誰就贏了。

熊黛為表示自己不欺負人,還昂着頭得意地說不玩花樣,怕晏雉輸不起,全然錯過了晏雉低頭時唇角揚起的笑。

“如何?”聽得周圍人的驚嘆,熊黛自得得很。

晏雉也不廢話,扭頭召來方才搬小墩子的小丫鬟:“能幫我搬個小屏風過來嗎?”

小丫鬟眨眨眼,扭頭去看自家主子。見主子颔首,忙見禮退下。

小娘子們不懂這是要做什麽,一邊看着笑盈盈的晏雉,一邊交頭接耳。

不多會兒,幾個小丫鬟便擡着一張小屏風走到人前。

那屏風不高,約莫到晏雉的額前,上頭的畫也并不繁雜,微透,站在屏風後,依稀還能見着松石綠梅瓶的位置。

晏雉拿起十支箭,一步一步往屏風後走。

“你要隔着屏風投壺?”

突然拔高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晏雉扭頭,笑着看了熊黛一眼:“是。”

熊黛漲紅了臉,顯然覺得她是在說笑:“你若是輸了,便是輸了,不可推卸說這屏風擋了視線!我同你比試的時候,可從未說過,要你站在屏風後投壺!”

投壺并非是什麽簡單的游戲,晏雉突然要丫鬟搬了屏風來,所有人只當她是想擺個噱頭,如熊黛所言,輸了的時候還能把理由推卸到隔着屏風投壺上。

晏雉也不解釋,只看着她們笑了笑。

隔着屏風投壺并非是什麽十分奇妙的絕技,只是投壺一為興趣二為面子,輸得太難看總歸是要被人笑話的。也因此,尋常人家玩投壺的時候,能減少難度便減少難度,省得賓客中真有個不擅長的,十投十不中。

晏雉拿了箭,走到屏風後頭,眼角瞥見一臉看好戲表情的熊黛,嘴角微揚。

她拿起箭,放在眼前,對了對準頭,繼而又稍擡手臂比劃比劃。

花廳外所有人的呼吸一時間都靜了下來。就連得了郎君們囑咐過來看情況的婆子,這時候也屏息看着。

晏雉手肘微微擡起,手腕向後,輕輕往前一送。

一支箭出去了,還沒投進瓶裏,餘下九支箭,也嗖嗖地跟着躍過屏風,往松石綠梅瓶那飛去。

“贏了……”

“贏了?”

“贏了!”

隔着屏風飛出來的十支箭,無一例外,依次落進了松石綠梅瓶中。

箭頭碰撞梅瓶的聲音還清脆地就在耳邊,屏風後的人已經施施然繞了出來。

小娘子中頓時有人大叫,驚豔地不行。有好玩的,這時候哪裏還顧得上別的,直接撲上去,拉着晏雉的手,就纏着她要學這一招。

那些得了爹娘囑咐,一定要和熊黛搞好關系的小娘子們,這時候有些猶豫不前。一方面,心裏也是希望能學一手的,另一方面卻是怕惹得熊黛不愉快,到那時阿爹阿娘問起,她們也不好交代。

再去看熊黛,臉色鐵青,已經氣得不行。

有人低頭,輕聲安慰道:“她只是湊巧,哪裏會有那麽大本事,真讓她十投十中的,一定是湊巧而已。”

“是呀是呀,這隔着屏風投壺,是要靠運氣的!”

“明明是二娘輸了,憑什麽要說是阿晏湊巧而已?”

那一頭安慰熊黛的話才落了音,這一邊圍攏在晏雉身邊,纏着要學這招的小娘子們聽見了話,一個個都瞪圓了眼睛。其中膽子最大的一個,直接叉着腰,沖熊黛喊道:“阿爹阿娘常說,做人要實誠,旁人才能信任你。那三聲小狗叫,你學不學?”

熊黛本來當真是想賴掉的,可衆目睽睽之下,她的心思被人暗諷地戳破了,頓時臉孔通紅,握了握拳頭,低吼:“我學!”

那小娘子咯咯一笑:“二娘方才說了,誰要是輸了,就去站在熊府大門外,沖着街坊鄰居,大聲學小狗叫三聲!現在你輸了,我們都跟着去看,看你是怎麽學的!”

熊黛差點氣歪了鼻子,“你”了好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反倒是旁邊的偷看的婆子見這結果,趕緊跑回前頭回禀。

愛湊熱鬧是天性。小娘子們見熊黛準備履行賭約,當下三五成群,擁着晏雉跟在熊黛身後去了熊府大門外。

門口的家丁見小娘子們全走了出來,一時還有些發懵,而後就見着小娘子們自行在旁邊站好,跟着大郎回來的小娘子漲紅着臉,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正中,沖着往來的街坊“汪汪汪”了三聲。

來來往往的街坊們本來還以為這群小娘子是要做什麽,一時停下腳步想要一探究竟,沒成想,突然走出來個漂亮的小娘子,漲紅了一張臉,竟當街沖着人學起小狗叫來。

街坊們先是一愣,等尋思着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們淘氣玩的小游戲,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笑過了,也就擺擺手繼續走自己的。熊黛卻是低着頭,眼眶慢慢變紅,眼淚都在裏頭打滾了,轉身的時候惡狠狠地瞪了晏雉一眼,提起裙子,蹬蹬腿跑回院子。

熊黛的那一眼,戾氣太重。晏雉只淡淡地接了她的瞪眼,唇角彎了彎,并不說話,以免火上澆油。

“阿熊她脾氣不好,阿晏你別理她!”

晏雉聽到聲音,回頭去看。說話的小娘子圓臉,大眼睛,模樣長得也十分可愛,說話卻直來直去的,正是之前一直幫她說話的那人。

見晏雉回頭看自己,小娘子一眯眼,樂道:“我叫蘇寶珠,家裏行二,跟阿熊算是堂姐妹。”

晏雉抿唇笑道:“阿蘇。”

蘇寶珠點點頭:“阿晏,我家在城南開着綢緞莊,你要是不上學就來找我玩!好玩的東西我會的可多了!”

“好。”看着六歲,實際上卻已經是個成年人的晏雉,看着努力向自己分享好東西的蘇寶珠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掉了一個收……QAQ我有存稿的,就要20W了,咱們收着,別删了,我只是這幾天要先把接的 短篇稿子完成交了,馬上就繼續存稿。

☆、手足

神佑六年冬的第一場雪,終于下了。

晏雉被晏畈和晏筠教唆地跑出去跟他們玩了一個時辰的雪,第二天就發起熱來,倒在床上起不來。

晏暹雖然對小女兒并沒太多感情,可到底親生閨女,被兩個小子帶的病了,哪裏還會不生氣,繃着臉扔給晏節一根藤條,讓大兒子好好地把兩個弟弟教訓一頓。

晏節也不客氣,押着兩個闖禍的弟弟到晏雉院子裏,又命殷氏将晏雉屋子裏的小窗開了一條縫,拿着藤條就往晏畈和晏筠背上抽。

他是學過武的,手勁比一般書生都要重一些,偏偏還十分有技巧,藤條抽在兩個弟弟的身上,只感覺到疼,等後來脫了衣服看,卻也沒見着什麽皮外傷。

透過小窗上的一條小縫,藤條抽打的聲音悉數傳進屋子裏。

被丫鬟用被褥裹得嚴嚴實實的晏雉,躺在床上,艱難地翻了個身,心底默默為兩個哥哥捏了把汗。

這次會病倒,說實話,與二哥三哥關聯并不大。要不是她自己心裏也想玩,也不會在外頭胡鬧一個多時辰。

想想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能在冬天,親手去感觸雪花的溫度,晏雉一聽哥哥們說外頭下雪了,當下就扔了正在習字的筆墨,甚至還沒來得及穿得再暖和一些,就直接跑出屋,跟着哥哥們玩去了。

初雪下得并不大。可晏雉就是覺得高興,坐在秋千上,被二哥蕩得高高的,擡着頭,張大嘴,吃了一口飄雪,舌尖的寒意陡然間傳遞四肢。三哥在旁邊護着,生怕二哥一個不謹慎把她甩了出去。

晏雉閉了閉眼。重頭再來的感覺真好。能重新回到最溫暖的時候,能重新見到兄長們,還能和阿娘說話,這種感覺,比吃了一口蜜,心底還要覺得甜。

屋外藤條抽打在人身上的聲音還是沒停,可晏雉也注意到,二哥和三哥一直說一句求饒的話。她想了想,見內室裏乳娘和丫鬟都不在,忙裹着被子,費勁地爬下床,蹦到床邊。

然後,她踮起腳,對着那條打開的小縫,喊道:“大哥,你別打二哥和三哥了,我睡不着,要聽故事!”

晏雉的話音落地,不多會兒,晏節繃着一張臉,裹着一身寒氣進了屋,身後跟着兩個明明疼得擠眉弄眼卻怎麽也不肯先回房去上藥的弟弟。

聽故事?

他們家的四妹妹自從夜裏睡覺不尿床之後,明明就再不喜歡有人在床邊哄着。明着說是要聽故事,不如是想大哥饒了他們倆。

幾乎是在瞬間就想明白這點的三兄弟,一前一後就進了屋。

裹着被褥,行動有阻,沒來得及逃回床上的晏雉,就用那樣像毛毛蟲一樣的造型,定在桌邊,看到兄長們進屋,抿了抿嘴唇,嘿嘿一笑。

晏節額角一緊,幾步上前,一把把人連同被子抱了起來。等到把人在床上放好,另外兩個也湊了過來。

“四娘,你要聽什麽故事?”

晏節坐在床頭,晏畈坐在床尾,晏筠背疼,扶着床沿直接就坐到腳踏上。

《古賢集》裏頭的歷史故事,怕是晏雉能翻來覆去的背出來。兄弟三人此時也不知該對這個聰明的不行的妹妹講個什麽故事好。

晏雉眨了眨眼睛:“我想聽前朝的一些名人轶事。”

三兄弟:“……”

所有的“前朝”,都會在“今朝”留下很多神秘的故事。雖然知道晏雉如今看的書,已經越來越雜,可是再怎麽雜,晏氏兄弟也絕想不到,她會在這時候提出要聽前朝的一些名人轶事。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到底還是晏節清了清嗓子,講起了他從外面聽來的幾個故事。

一說,前朝宰相憂國忘身,又說前朝一位瘦馬青袍三十載的詩人。

晏節的聲音低沉,在講故事的時候語速很慢,輕重緩急分得十分清楚。晏雉本身不是困的,但被兄長們圍在中間,又聽着耳邊低緩的語速講着一些書上看不到的故事,眼皮漸漸發沉,最後竟是睡了過去。

“睡着了?”

坐在腳踏上的晏筠擡頭。

“嗯。”晏節點頭,伸手摸了摸晏雉的額頭,“睡着了,也退燒了。”

他站起來,長嘆一口氣:“你倆下回別拉着她胡鬧。四娘身子弱,一不小心就得病倒。”

晏筠摸了摸鼻子,回頭和晏畈面面相觑:“我們以為四娘跟着大哥你晨練,身子骨應當結實一些了,沒成想就這一個時辰的功夫,居然還是病倒了。”

晏節無奈道:“四娘到底年紀小,經不起折騰。要是她再貪玩,你倆在旁邊盯着,起碼也得穿嚴實了再去玩雪。”他頓了頓,“回屋去吧,要是有傷,就差點跌打藥,沒的話,讓丫鬟絞塊熱巾子在背上敷敷。”

兄弟倆擡起胳膊,後背立馬拉得有些疼。晏節瞪了他倆一眼,領頭往屋外走。

背後的床上,睡熟了的晏雉,嘟囔着翻了個身。

晏雉這一病,又被壓着在床上躺了五天。就連賀毓秀特地過來探望小徒弟,也直接忽略了她眨巴眨巴可憐巴巴的眼神,布置了一些可以坐在床上完成的作業。

比方說讀一本書。

等到晏雉能夠下床,重回私學後不久,熊家那對兄妹又鬧出事情來。

晏雉不在的那幾日,熊家似乎又在賀毓秀身上下足了功夫,終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熊黛也塞進了私學裏。

賀毓秀脾氣大,那小娘子一進私學,他直接把手頭的工作一扔,一心一意教授起晏節來,再不願去前頭給那些學生上課。

等到晏雉回來那天,熊黛俨然被私學的那些小郎君們衆星捧月般供了起來。

見晏雉一臉疑惑,賀毓秀随口解釋道:“小子們沒見過漂亮的比自己笨的小娘子,所以瞧見這麽一個,立馬就圍攏過去了。”

晏雉微愣。

賀毓秀又道:“你太聰明了,君子六藝也學得比他們都好,在你面前,他們毫無成就感,自然不敢與你太親近。”

先生言下之意是,在那群學生眼裏,熊黛不夠聰明,直接烘托出他們的智慧能幹?

晏雉咳嗽兩聲,到底還是不願多管閑事,乖乖在賀毓秀身前坐下,開始上課。

臨放學的時候,前頭教書的先生急匆匆跑到後院,見師徒三人正坐在亭子裏說話,連忙行禮,慌張道:“先生,熊家小郎君将晏家旁支的一位小郎君給打了,現下前頭正在鬧……”

“鬧什麽?”賀毓秀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指點晏雉調整琴弦。

“兩家的仆從在門外對上了,要是再晚去一步,只怕就要在咱們私學門口打起來了!”

晏雉撥弦的手頓了頓,賀毓秀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想去看看?”

晏雉也不否認,乖巧地笑了笑:“一邊是姻親,一邊是同族,總不好連看都不去看一眼吧。”

賀毓秀冷笑:“就你這小身板,玩個雪都能發熱病倒,還想去前面湊熱鬧。萬一真打起來,你覺得自己能挨幾拳?”

“有大哥在,他們打不着我!”

也不等賀毓秀答應,晏雉放下琴,提溜地從蒲團上爬了起來,蹬蹬腿跑到晏節身邊,抱着他胳膊就央着要去前頭看看。

見晏節想了想,竟就随手讓人抱着坐在胳膊上帶走了,賀毓秀氣竭:“臭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也不怕傷着自己!”

本着為人師表,要對徒弟無私照顧,賀毓秀一揮衣袖,冷着臉就往前走。

兩邊對峙的仆從,從體格上看,完全是熊戊帶來的那幾個占了優勢。

熊戊手裏握着一塊石頭,繃着臉,随時準備對面人沖上來的時候,一石頭砸過去。晏家的那些個旁支也不是膽小的,這時候全都繃着神經。

現場的氣氛有些緊張,幾位先生在旁邊勸說無效,急得大冬天的都冒出了一頭的汗。

晏雉出現的時候,現場的氣氛已經膠着的像是一磕火石,就能炸開一般。

“下雪了。”晏雉一手抱着晏節的脖子,一手伸出去接雪。她披着氅衣,看上去毛茸茸的一團,那雙漆黑的眼睛,将對峙雙方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熊黛站在熊戊身旁,瞧見晏雉出現,想起之前結下的梁子,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被熊戊打了的旁支算起來是晏雉的遠房堂哥,名叫晏瑾。因為長得瘦弱,從來都是個說話輕聲細語的脾氣。晏雉仗着地理優勢,居高臨下,一眼就看到被堂兄弟們圍在中間護着的晏瑾堂哥,看上去,的确被打得挺可憐的,眼角嘴角都已經青了。

晏雉都看見了,晏節自然也就看到了情況,當下臉色沉了下來。

“有什麽話是不能靠嘴巴說的,非要動拳頭?”

晏氏子孫這邊一個個臉色難看,被護在中間的晏瑾更是明顯被人打過的模樣。再看熊家兄妹,熊黛自然是好好的,熊戊除了胸襟有些皺,其他地方看起來也沒差。明顯是晏瑾單方面挨了打。

晏節是這裏頭年紀最長,身材最高大的。他一說話,晏氏這邊全都很不服氣地瞪向熊家兄妹。

晏節掃了他們一眼,去看熊戊:“為什麽動手?”

他們兄妹倆是松壽先生的徒弟,又因了之前的幾堂課将旁支們馴得服服帖帖,自然晏氏的那些胖紙們為他們兄妹倆馬首是瞻。可熊戊不同,聞聲,他冷哼一聲,怒斥道:“他欺負二娘,我憑什麽不能教訓他?”

“可問清楚事情經過,可有人親眼所見?”晏雉也不客氣,看了眼熊黛,直接問道。

熊戊皺眉:“二娘不會騙我。”

晏雉挑眉:“我也相信,堂哥那樣的小身板還沒能耐招惹阿熊。”

作者有話要說: “瘦馬青袍三十載”這個,是從《汴梁如夢正繁華》一書中看到的,原作者指代的是梅堯臣,這裏我借用下。

☆、拳頭分勝負

晏瑾的阿爹是晏氏旁支的一個庶出子,因為那一支到最後竟只生了晏瑾這麽一個兒子,這幾年才被慢慢捧了起來。可早年因為慢待的關系,晏瑾的阿娘在懷孕時沒能吃上好的,到最後生下的兒子竟先天帶着不足。

明明已經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了,晏雉的這位堂哥看起來,卻仍舊十二三歲的模樣。又瘦又小,好在因為脾氣好,加上晏氏都護短,這次被打,直接激發了衆人的保護欲。

相比而言,長得有些結實的熊戊,一眼看去,就是欺負人的角色。

晏雉眼睛掃了一圈,低頭附在晏節耳邊說了兩句話。晏節臉色稍緩,喊道:“二郎,三郎,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問事情的原委,不能問熊戊,因為熊黛是他嫡親的妹妹,不能問晏氏那些旁支,因為同仇敵忾。晏雉會想到要晏節去問二郎三郎,實在是因為他倆并未站在任何一方,反倒是跟着先生站在一塊,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兄弟倆聽見晏節的喊話,當即走到身前:“學堂裏的梅花開了,這幾日又陸陸續續的下了不少雪,梅枝上壓着積雪,熊小娘子折了一段梅枝,動作有些大,頂上的一團積雪砸了下來。”

“堂弟看她一個小娘子,怕被雪團砸壞了,就跑過去推了一把,自己被砸了一頭的雪。沒成想,熊小娘子好沒道理,不道歉也就算了,硬是說堂弟故意欺負她,跑去将表弟找來。表弟性子急,掄起拳頭就将人打了。”

晏畈素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晏筠又從來都是跟着兩個哥哥說話做事,這時候二哥說一句,他就點頭應和一聲。

“住嘴!一個賤妾所生的庶出子,竟然敢在人前說嫡出子的過錯!”

熊戊勃然大怒,熊黛此刻臉色也不甚好看,冷哼一聲道:“大哥,你同他們說什麽!鄉下就是鄉下,再有錢又怎樣,就是給個百年,也不能從鄉下人變成世家子弟!讓個庶出在姻親家的嫡子面前說話,晏氏真是丢人現眼!”

熊家兄妹口口聲聲提及的“庶出”,一說的是好心變成驢肝肺的晏瑾,二說的直指姨娘所出的晏畈。

一道讀書的晏氏旁支裏,也有幾個庶出。雖在家中确有被嫡出子打壓的境況,可出了家門,那都是晏氏的子孫,不分嫡庶,皆不能被人譏嘲。

一時間,場面又混亂了起來。

“先生……這當真不必出面阻攔嗎?”

賀毓秀靠着門柱,抱臂,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的那對徒弟,微微搖頭:“先看看。”

“夫有人民而後有夫婦,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親,此三而已矣。自茲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親焉,故于人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

大概誰也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能夠慢條斯理、平心靜氣地背書。小娘子軟糯的聲音剛出,晏氏這邊先是一愣,而後全都站定,表情嚴肅。熊戊則皺起眉頭,神情古怪地看着仍舊被晏節抱在懷裏的晏雉。

“晏氏能有今日,靠的不是祖上成信侯的殺身立孤之節,靠的是兄弟相顧,群從和睦。再有,便是不諱庶孽,雖不能免除各房屋內矛盾糾紛,卻到底比一些所謂大族少鬥阋之恥!”

接上晏雉口中所述的,是晏節低沉的聲音。他身得高大,又一直習武,站在人前,旁人的氣勢就先輸了三分。再加上說的這話确有道理,晏氏這邊當即紛紛響應。

“我們這些堂兄弟中,确有庶出,那又如何?哪家的規矩說,庶出不可說話,又是哪家的規矩認定庶出子必定低人一頭?”

“就是就是!縱觀大邯百年,庶出子高官者可謂不少。嫡出又如何?若是行為不端,便是公卿世家,也只有遭人唾棄的份!”

晏氏一族素來護短。又見本家的這對兄妹竟直言不諱地站在了旁支這邊,少年郎君們頓時凝成一團,同仇敵忾。

晏雉要的就是現在這個效果。

族人多了,難免會有離心的。可倘若徹頭徹尾的離了心,卻并非是件好事。她記得太清楚,上一世的時候,晏氏一族到最後,幾乎等同于分崩離析,到她死前,東籬的祖産已經被分割一空,兄長甚至因為長年在外地任職,都沒能得到一塊田地。

她知道的是祖産被分割一空,不知道的是,在她死後不久,因東籬沿海,倭患四起,晏氏子孫不願合作,最後竟成了東籬當地第一個被倭患滅族的人家。

“晏四,你們人多勢衆,欺負我們兄妹倆,真不要臉!”

熊黛惱急了,竟一把從熊戊手裏搶過石塊,直接朝剛落地的晏雉身上砸去。

六歲的小女娃,要是被這麽大的石頭砸了腦袋,怕就不只是頭破血流那麽簡單的後果了。

她是新仇舊怨全都聚在了一塊,只想着說要晏雉也在人前丢個臉,這才上了脾氣,直接拿石頭砸她。可等石頭脫了口,自己被人猛地一拽,然後就看見大哥竟在瞪自己。當下扯開嗓子嚎道:“你瞪我幹嘛?砸死她才好呢!就要砸死她!”

熊戊氣竭,回頭去看晏雉。

那石頭砸過去的時候,只要人不動,是要直接砸到晏雉頭上的。可晏雉每日起早跟着兄長練拳,雖然還是繡花拳腳,但身手到底還是練出了敏捷來。當下往旁邊避了避,沒砸到腦袋,倒是擦到了肩膀。

晏雉皺了皺眉頭,當下抓着晏節的手,站穩。

晏四娘被砸了!

有人突然大喊。怎麽說也是本家的堂妹,又早有小神童的名號,這回在自己眼前被人欺負,加上之前被熊戊打傷的晏瑾的仇,看不起晏氏的仇,這時候全都集齊了。

衆人當即就撲了上去。熊家的仆從雖然身的高大,可這時候也因為人數的差距,沒能将小郎君全須全尾的護住,竟一道被拖進戰局裏。

拳頭分勝負。

看到亂成一團的現場,晏雉腦海裏頓時閃過這麽一句話。

晏氏這邊本是就占了人數上的優勢,加上積怨,哪裏還會手下留情。饒是熊戊自小跟着他爹紮紮實實地練拳,拳腳功夫也不是太弱。這時候也只有挨打的份。

晏雉想着,擡起手将把肩上的氅衣攏一攏,結果胳膊才擡起來,忍不住喊了聲痛。

晏節皺眉,一把把人抱了起來。

拳頭這事,打出去之前,不管怎樣還是要看清楚的。

他們揍的人是熊戊,至于熊黛,到底顧忌着是個小娘子,不好真大,就推推搡搡的把人給擠了出去。

等到賀毓秀慢悠悠地走出來勸架,拳頭這才都停了下來。

賀毓秀也不說廢話,直接命人送他倆回府,順便遞上拜帖,明日将親自登門同熊家人商量商量退學的事。

晏氏護短,其實他賀毓秀也護短啊。寶貝徒弟被人砸了,可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的事了。

熊黛已經被氣壞了,見大哥被人打得彎腰捂着肚子,那些之前還捧着自己轉眼就打人的小郎君眼帶職責地看着他們,還都一副不解氣的樣子。她頓時激憤了:“你們仗勢欺人!我不就是拿石頭砸她了嗎!她又沒死,還活着!你們憑什麽打人!”

那邊,晏節要不是抱着晏雉,不能動手,很想上前幾步,狠狠地教訓熊黛。好端端的一個官家女,不學好也就算了,竟是心腸歹毒,張口就說出這些話來,想必是耳濡目染學來的。

“都回家去,若是家裏長輩問起,就如實回答。”晏節轉首,掃了一眼,“今日之事,本就不是你們的錯!先人有雲:‘兄弟相顧,當如形之與影,聲之與響’。為護手足,你們今日才會動手。長輩若是有責怪的地方,就請他們來問我。”

晏節的話,擲地有聲。晏氏旁支齊聲應和,也不去看熊家兄妹二人究竟是怎樣一副不甘願的狼狽模樣,三五成群,帶着書童各自歸家了。

天色還沒暗,熊家人找上門來。

因為兄妹倆的爹娘早些時候就離開東籬,将二人托付給熊家教養,是以他倆出事,熊家再怎麽不樂意,還是得出個人來晏府問清楚事情原委的。

也是熊家運氣不好,本來還能仗着沒有證人,開口就先将打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