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掏出一疊紅包,吩咐給船工們一人一個,說是大夥兒都沾點喜氣。分完紅包,又對着碼頭上賣茶水的店家都招呼了一聲,喊着說今日晏府大喜,碼頭的茶水錢這三日一律由晏府給。末了,這才屈了屈身,上馬車回府。
晏府一下子這麽大方,可是樂壞了碼頭上的人。無論是晏氏名下的漁船,還是那些暫時停靠在碼頭邊上準備過幾日起航的商船,這一下都得了實惠,連聲稱贊,直誇得這個解元沒落在晏府頭上的話就是老天不開眼。
晏府出了舉人,更是出了解元的事,讓晏府熱鬧了好幾日。
等過了十來天後,晏府門前的熱鬧終于停了。
賀毓秀帶着小童出了趟院門,這幾日學堂放假,晏雉和兄長們一道留在家中。熊氏原打算趁她空閑,帶她在身邊讓她跟着學習如何打理庶務。卻不想,這孩子将自己的時間安排得井井有條,幾乎沒有空出半個時辰用來跟着熊氏學打理。
這日,雨後空濛,晏雉坐在後院水榭中,身前擺着琴,卻坐在那兒若有所思地看着遠處,神思似乎已經被她放飛了。
豆蔻侍立在旁,看着自家小娘子出神的模樣,只覺得小娘子的神态模樣宛如一株帶露的常夏花,愈發地顯出清麗的姿容來。
水榭外,傳來腳步聲。豆蔻回頭,瞧見是晏節,忙行了個萬福。
晏節剛從街上回來。
自從沈宜懷孕後,口味便變得有些刁鑽,酸的辣的倒是還好,只是時不時突發奇想嘴饞一些尋常百姓才會吃的東西。他這幾日又正好得空陪着,索性一聽她說想吃什麽,就跑上街找。
他方才又去了街上,買回來一小罐的醋漬花生,順帶着給晏雉帶了一小提脂油糕。
“給。”見晏雉還在出神,晏節走上前,伸手将手裏提着的脂油糕往她臉上貼了貼,“四娘在想什麽?”
晏雉回過神。
大概是因為才下過雨,她忍不住就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這才一不小心就發起呆來。
晏節在一旁坐下,見她低頭認真咬了一口脂油糕,伸手撥了下面前的琴。“這幾根弦有些松了,怎麽沒送去琴行調試下?”
晏雉咽下嘴裏的一口糕點,接過旁邊豆蔻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意道:“方才下雨,就忘記了。還能彈呢,等哪日天氣好了,就讓乳娘幫我送去。”
她說着,擡起腰,伸出左手去按琴弦:“大哥要聽什麽,四娘給你彈一曲。”
晏節想了想,失笑道:“師父不擅音律,這一塊你一直跟着你大嫂學。我也不清楚你會什麽,随便彈吧。”
“也行。”
有時候,晏節也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老天爺開眼,看四娘得不到爹親娘愛,這才打小就給予她這份天資聰穎。無論是學什麽,四娘都不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娘子,任何東西,在她手上,不消幾日功夫,便能學會。甚至是那些在小郎君們看來不大好懂的文章,她也是一學就會,還能寫下文章來。
可是這一份聰穎,究竟會為四娘帶來什麽?晏節不敢想,也實在想象不出。他就那樣坐在一旁,看着晏雉靈巧地彈着琴,心底愈發沉重起來。
“四娘。”
晏雉一曲罷,聽晏節喊,扭頭去看他。
外頭又開始下雨,風一吹,就有雨絲吹進水榭中。晏雉擡手,将吹亂的鬓發往耳後捋了捋。
“明年開春,想不想跟大哥一起去奉元城?”
晏雉愣住,呆呆地看着兄長,腦海裏頃刻間全部都是他的那一句“想不想跟大哥一起去奉元城”。
晏節看着她,伸手攏了攏晏雉垂下的頭發,輕聲問道:“四娘,不願意嗎?到時候你大嫂應該也生完孩子了,正好可以一起去走一走。”
晏雉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晏節柔聲說道:“四娘,奉元是咱們大邯的都城,那裏有皇宮,有很熱鬧的集市,還有許多長得和我們有些不一樣的人。你現在年紀小,可師父說得對,你那麽聰明,不能把你一直放在東籬這個小地方。”他頓了頓,似乎下定了決心,“眼下就有這個機會,跟着大哥去奉元城,那裏可以讓你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晏雉仰頭看着他,面上浮起喜色,心底卻有些沒着落。
奉元城她是去過的。那樣繁華富麗的都城,去過一次,就永久地留在了晏雉的記憶中。
晏雉是想去的,可是想到晏家,有些遲疑:“阿爹阿娘會答應嗎?”
“母親也要一起去呢。咱們把阿爹一人留下怎樣?”
“他才不會一個人,還有管姨娘陪着呢。”
晏節笑:“管姨娘這段日子心情不好,四娘碰着她的時候就避一避。若是她對你動手,你就像那天打祝小郎那樣,打回去。”
“阿爹會不會生氣?”其實晏雉更想問的是,打了管姨娘二哥會不會生氣。
“不會。”晏節篤定道,“誰也不會生氣。”
自從放榜,得知二郎沒能中舉後,管姨娘的所作所為就令二郎寒了心。這時候要是四娘為自保打了姨娘,按二郎對四娘的疼愛,也不會責怪她的。
再者,姨娘那不過是妾罷了。嫡庶之別雖在于生母的身份,可嫡庶之前還冠着同一個姓。兄弟者,是為手足,手足不可斷。二郎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所以這些年來,他們兄弟三人才能兄友弟恭,情誼深厚。
管姨娘近日的心情的确不大好。
晏畈雖沒中舉人,可看着家中一連出了兩個舉人,其中大哥還得了解元,打從心底覺得高興。偏生管姨娘這幾日連着在他面前數落他的無能,見他幫着管事算賬,又指責他不學無術,不知長進。
頭幾回沒讓別人見着,後來一日晏雉正跟着熊氏和沈宜一道在府中散步。遠遠就聽見責罵,循着聲音走近了,才看見在一座假山後,管姨娘竟在訓斥二郎。
“你的命不好,投胎在姨娘的肚子裏,你若是不出人頭地,以後姨娘要靠誰?靠你大哥和你三弟不成?還是說靠那個注定要嫁出去的四娘?”管姨娘好不生氣。她盼着兒子成才,卻沒想到得到的是這個結果。
“姨娘莫要胡言亂語。”晏畈皺眉,咬牙道,“姨娘好生侍奉阿爹,還怕日後沒地方養老不成。”
“我要你養啊!”管姨娘惱了,“你要是平日多讀點書,少跟着大郎三郎到處跑,你如今也不會連個舉人都沒考上!”
管姨娘越說越氣,伸手連點晏畈的額頭:“就算會打算盤又怎樣?想去給人家當掌櫃的?這個家裏,你是庶出,是從姨娘肚子裏出來的,不是從她們肚子裏出來的!晏家的家業,你繼承不了,知不知道!”
晏畈皺眉。可百善孝為先,要他甩開管姨娘的手,卻有些不忍。只盼着姨娘心頭的火氣能早些消了,不然他是真的沒臉在人前走動。
“晏家偌大一份基業,就算二哥考不上功名,也無心仕途,也足夠子孫吃上幾代人的。姨娘何必咄咄逼人。”
這個聲音太熟悉。
晏畈吃驚地看向遠處,見晏雉背着手慢慢走過來,身後還跟着熊氏和沈宜,晏畈頓時覺得臊得慌,低頭匆匆向熊氏行了一禮,喊了聲母親。
晏雉往前走了幾步,幾乎是擋在了晏畈的身前,擡頭直視管姨娘:“師父常說,為人可得祖先蒙蔭,更需自力更生。無論二哥日後是繼續參加科舉,還是憑借一己之力,做別的什麽生意,他都是我二哥。”
管姨娘冷笑:“小娘子說的好聽。日後你是要出嫁的,到那時候這府裏上上下下的事,可都輪不到小娘子你插手了。那時候,咱們的晏解元許是已經在奉元城當起大官,晏舉人怕也得了一官半職在外就任,這偌大的基業誰來管?”
“不是有二哥麽?”
管姨娘震住,遂看了熊氏一眼,壓下心頭狂喜,面上有些遲疑:“小娘子莫說胡話。”
晏雉不以為然,只轉身拉了拉她二哥的手續道:“二哥,不如這樣。你再參加一次鄉試,若是那回中了,哥哥們就一起入仕,日後在朝堂上,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若是仍不行,晏家的基業日後就要靠二哥你來幫着阿爹打理。”
她的話,說着簡單,聽者卻都覺得不可思議。晏畈有些慌張地看了看嫡母,手心一下子全都是汗。
熊氏見他心生懼意,只他心裏到底是對自己庶出的身份有些敏感,遂柔聲安撫道:“這件事,大郎已與你們的阿爹商量過了,他也點了頭。”
“母親……”晏畈喃喃道。
“大郎曾說過,他擅文擅武,唯獨不擅面對那些生意上的事,想來是沒有經商的天賦。晏家是商家,入仕或是經商,他和三郎只能二選其一。若明年會試,他們兄弟二人皆能上榜,這偌大的基業便該由二郎你承擔起來。”
熊氏緩緩說着。她的聲音,一如小佛堂中袅袅的佛香,輕緩而令人放松。
“大郎說,無論二郎是庶出,還是嫡出,你們都是兄弟,你們都冠着同一個姓。只要做兄弟的心裏有彼此,又何懼這份基業是由誰來承擔,總不至于日後這祖宗留下的東西,全被一人貪了去。”
熊氏說着,輕聲問道:“二郎,這是大郎的心意,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脂油糕(豬油糕)是挺有名的零食,不過沒吃過。看《随園食單》的後人點評裏說現在賣的豬油糕,基本上都用是植物油和葡萄糖做的。或許,已經沒人能再吃到最原始的了。
關于晏節的這個心意。
可能有人會不理解。畢竟晏畈是個庶出,妾生子。就宗法來說,有嫡子的情況下,家業自然該由嫡子繼承。但在目前的這個設定中,晏府的兩個嫡出日後都是要入仕的,這就會造成兩邊不能兼顧的一個情形。晏雉又不可能招上門女婿。那對已經決心入仕的晏節來說,唯一能輔助父親,并且還信得過的最親近的家人,就只有庶出的晏畈。
再者,還有一個說法。庶出子如果考不上功名,是可以拿着祖産的一部分去做生意的,賺得錢得充公。
恩,就這樣。
☆、赴皇城
志和二年開春,沈宜半夜發作,一個時辰後順利産下一子,因是東籬晏府的嫡長孫,晏氏對其取名一事十分講究。顧不得跟人商議怎麽取名的晏節早已沖進産房,陪着有些力竭的妻子說話。
至于取名,反正晏氏想要慎重對待這嫡系長孫,倒不如先取個小名。
晏雉站在乳娘身旁,踮着腳看她懷中抱着的小侄子。小小的一團,還閉着眼睛,吮着手指,皮膚也紅通通的,像只紅皮猴子。
晏雉心中歡喜,伸手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背,軟軟的,像是一用力就能戳壞了一樣。
“四娘。”沈宜吃了些東西,稍稍恢複了少許的力氣,此刻正靠在晏節的懷裏,溫柔地看着她,“阿家方才來時說了,這孩子小名兒由我們取。四娘不妨給他起個名。”
晏雉微微颔首,看着乳娘懷裏打了個哈欠的小侄子,想了想,詢問道:“骦兒如何?”
“骦兒。”晏節喃喃,喜上眉梢,“可是骕骦馬的‘骦’字?”
見晏雉點頭,晏節随即摟着沈宜笑道,“羽林孤兒騎上頭,骕骦寶馬吉光裘。雖是馬名,卻也是天下稀有之馬。四娘取了個好名字!”
晏氏嫡長孫,取了個小名兒,叫骦兒。至于大名,日後自有家中長輩想取。
沈宜淡淡一笑:“這名字好,寓意也好。”
晏雉笑:“名字好與不好的,是說不準的。日後骦兒若是肯用功些,有大哥這個做阿爹的在,還怕沒個好前程麽。”
沈宜笑,垂眼看着被身旁的男子窩在掌心的手,眉角眼梢都帶着暖意:“是啊,有你大哥在,我們母子日後的生活又怎會沒個期盼。”
沈宜要坐月子,晏雉自然而然有些課得暫停了下來。除開去學舍的日子,餘下的時間越發多了起來。熊氏本擔心她又尋了別的事忙,不想卻發覺她似乎格外喜歡孩子,每日總有大把的時間同骦兒的乳娘一塊照顧孩子。
最開始的時候,晏雉還不敢抱孩子,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把軟乎乎的小侄子傷着了。後來漸漸膽大了起來,又有些得心應手了,這才時常自告奮勇地抱着骦兒玩鬧。
日子便是如此一日接着一日過去。
待四月,沈宜的身子已經大好。晏節正式向父親提出了帶着妻妹和嫡母去奉元城的事。
晏暹自然是不肯的。
可長子倔強,又說得出大道理,晏暹有些頭疼。
“你母親身體不好,怎可以舟車勞頓,大郎莫要胡鬧。”
如今他方才同熊氏和好一些,怎舍得讓妻子就這麽離開家,再加上如今一門雙舉人,若是家中來了賓客,發現當家主母不在,掌事的不過是個姨娘,晏家的臉面又将如何是好。
晏節也不緊逼,低頭看了眼陪他一塊來談話的妹妹:“四娘,母親是如何說的?”
晏雉如今被教養得很好,雖還是個孩子,舉止有度,連同人說話的時候,聲音也輕柔地恰到好處,不矯揉不造作:“阿娘聽聞奉元城外有一凝玄寺,過段日子,寺中會有高僧做法會。阿娘一心向佛,自然盼着能與高僧一見,便是不能拜見,也想聽一聽高僧講經。”
“若是想要聽高僧講經,東籬城外的永寧寺不是有大師嗎,何須遠去奉元?”
“阿爹。”晏雉也不多說,只直直看着他道,“阿娘和女兒都想去奉元城。”
晏暹微怔。
話是想去,可這神情分明是要去。
晏暹閉眼,無力地擺了擺手:“去吧去吧,你人雖小,卻是個主意大的。阿爹如今也管不了你們了,你想去哪就跟着你大哥去……早些回來,別在路上誤了時候。”
兄妹倆心滿意足地離開,殊不知晏暹悔得是腸子都青了。
身為晏氏如今的當家,底下那麽多旁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嫡系的位置。當年苗氏生下二子,不久就撒手人寰。他苦于不知如何照料孩子和庶務,便将府中一切事宜都交由管姨娘打理。
這些年,除了一個正室的名分,他對管姨娘和對妻子無異,甚至于對待管姨娘所出的二郎,也比對嫡出二子要更用心一些。
若不是晏氏的長輩們再三催促要有個正妻,他也不會想到娶了熊氏。
娶就娶吧,也有個四娘這個女兒。
可為何自熊氏帶着四娘從永寧寺回來後,他愈發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
兩個嫡子與自己不交心,疼愛的庶子也不像別人家受寵的庶子那般跋扈,就連最小的女兒……都是個有主意的。晏暹想了想,阖家上下,似乎只有管姨娘一人是真心相待自己的。
他想着,入夜的時候,去了許久未去的管姨娘的房裏。
一番雲雨後,他疲倦的就要睡去,胳膊卻被管姨娘摟住,耳畔随即就聽見她嬌柔的聲音:“阿郎,二郎看着不像是讀書的料,不若就讓他回來跟着阿郎學做生意,日後也好幫着打理家業不是。”
晏暹忽然覺得頭疼,起身下床,披上外裳,也不願再去聽身後管姨娘的呼喊,命人提着燈出了院子。
這一路,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四娘的院子外。
小小的燭光透過窗棂照出,門外的女婢昏昏欲睡沒能發覺他的走近。
屋子裏,是妻女輕聲細語的交談聲。
翌日,用早膳的時候,晏暹看着熊氏,忽的就道:“既要帶着大娘和四娘一道走,就多帶些銀兩,免得路上盤纏不夠。”
熊氏頓了頓,夾了一筷子的菜放進他碗裏,唇角微揚,應道:“是,讓阿郎勞心了。”
晏暹有些晃神,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四娘。”
“阿爹。”晏雉放下筷子,恭敬坐好。
“阿爹知道,你心裏通透着,去了外頭,萬不可自以為是。須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要輕看了旁人,更莫要高估了自己。跟好你大哥,你大哥若是有事不在身邊,就跟好你阿娘和大嫂,切莫不可随意亂跑。”晏暹說着,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了,又擔心女兒究竟能不能聽懂和遵循,只得又道,“在外頭,招惹是非是小,怕的是誤了性命。四娘,你可明白?”
頭一回見到阿爹這般鄭重的模樣,晏雉神色微凝,點了點頭:“女兒明白。”
當夜,晏暹留在熊氏屋裏。
不多會兒,開始下雨,風卷着雨點四處飄,
沒關緊的窗戶,被風吹得發出響聲。紫珠急忙放下手裏的衣裳,小跑到窗邊,将窗戶關上,回頭的時候,就瞧見自家小娘子已經将剩下的衣物都疊好,仔細放進了行囊裏。
“四娘。”紫珠湊過去,笑着問道,“四娘明日就要跟着大郎去奉元城了,可想好要帶誰走?”
晏雉停下手,笑着盯住紫珠。
她院中的丫鬟,能得用的不過是紫珠和豆蔻二人。
豆蔻雖愚鈍了一些,卻勝在忠心,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晏雉都十分喜歡豆蔻。在還沒能見到慈姑前,晏雉自然是要将豆蔻留在身邊重用的。
至于紫珠。晏雉心裏明白,她的心思太過活絡。
并不是說紫珠有異心。晏府雖有嫡庶,卻難得手足和睦,還輪不到發生這種往嫡子嫡女院中塞人的腌臜事發生。晏雉只是單純覺得紫珠不像豆蔻,認真地奉自己為主。這個丫鬟,約莫覺得她家小娘子還是個孩子,這才事事都與管姨娘通報,卻忘記了如今的晏府,管事的大權已然回到了當家主母的手上。
“你去将豆蔻喊來。”
紫珠一愣,回過神來咬了咬唇:“是。”
豆蔻進屋的時候還有些迷糊,被紫珠狠狠瞪了一眼,愈發覺得委屈。
晏雉笑盈盈地看着紫珠臉上不情不願的神色一閃而過,伸手拉過豆蔻,笑問道:“明日你随我走可好?”
“四娘……”
“那日沈小郎和祝小郎欺負我時,我瞧得仔細,你很好,我讓阿娘将你提作一等丫鬟可好?日後你就和紫珠一樣,都是我最貼身的丫鬟。”
豆蔻仍舊有些吃驚。
晏雉看着她笑:“你可是不願?”
豆蔻着實是吃了一驚。她本就是四娘身邊的二等丫鬟,即便是要提一等,怕也得過上好些年,再加上自知不如紫珠聰明,豆蔻實際上壓根沒想過有一日,自己會成了一等丫鬟。
她眼眶頓時微紅,趕緊跪下,給晏雉行了大禮:“奴謝過四娘!奴日後一定好生服侍四娘!”
晏雉颔首,将人扶起:“嗯。所以,你趕緊回屋,将東西收拾收拾。唔,不用帶太多,就帶三四日的換洗衣物即可,等到了奉元城,我再與你添置些衣物。”
豆蔻紅着眼睛退下,晏雉擡首再看紫珠,也是雙眼微紅。晏雉卻并不言語,走回床邊,不去理睬她。
第二天起來,雨已經停了。
晏府門前的馬車停了三輛。頭一輛是晏節和晏筠兄弟二人,中間一輛是沈宜和晏雉及随行的銀朱和豆蔻,最後一輛則是熊氏所坐。
晏暹将人送至門口,不忘再叮咛幾句。見妻子眉目舒展,似乎十分向往即将到來的行程,晏暹心頭劃過酸澀,也顧不上子女都在身旁,伸手摸了摸熊氏的臉頰,低聲道:“你身子弱,這一路上若是覺得颠簸了,便讓大郎三郎放慢行程。到奉元城後,同我寫信,莫要只顧着誦經,又忘了照顧自己。”
熊氏倒也受用,拍了拍他的手,算是應下了。
待上了馬車,晏雉便發覺熊氏臉上的神色變了,絲毫不見方才在晏暹面前的溫柔。
她低頭坐好,良久,方才聽見熊氏吐出一句話來。
“四娘,你須記得,日後若是成親,定要找一個兩情相悅之人,像你大哥和大嫂,切莫像阿娘。”
作者有話要說: “羽林孤兒騎上頭,骕骦寶馬吉光裘”,原話出自哪裏我已經找不到了,搜作者搜出個民國時期的,搜《古意》搜出一堆文豪的,就是沒這個……
話說,誰知道原文,求指點地址……
依舊是加班,依舊是元旦日更_(:з」∠)_明天開始恢複隔日更,看下期榜單情況了。(╯‵□′)╯︵┻━┻明天要帶筆記本去單位,要開始做一份景區信息資料,抓狂。
☆、七月突降雪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細節。
奉元城外凝玄寺,乃是大邯高祖皇帝生前所修建。原不過是高祖皇帝的一處私宅,後舍宅以為寺,又因身份貴不可言,遂在日後漸漸被工部所改建,時至今日,已經非一般皇家寺廟可比的了。
作為高祖皇帝原先私宅時,這一處院落內,高臺林立,東南西北面各有十餘丈高樓一座,或釣臺,或廊閣,卻是無論怎樣,戶牗梁棟之間皆是風起雲卷之氣韻。
凝玄寺內有一五層浮屠寶塔,離地約莫五十丈,塔身乳白,塔頂托一承露金盤,檐角的金铎高懸,做工極其精妙。晏雉站在浮屠寶塔前,仰頭望着頂上。
“四娘,小心頭暈。”
豆蔻伸手,從背後扶住她的雙肩,輕輕揉了揉晏雉的脖頸。
晏雉低頭,忽就雙手合十,向着寶塔擺了一擺,末了這才回身問道:“什麽時辰了?”
“卯時三刻。”豆蔻頓了頓,提醒道,“前頭的法會許是開始了,四娘要過去嗎?”
晏雉抿了抿嘴:“先回客房吧。”
凝玄寺因皇家寺廟的身份,這些年來香火素來昌盛,也因此多了許多久住的香客,光是供香客落腳的住房,就有五百餘間,更是分了男女,以便善男信女們分開居住。
四個月前,晏節一行數人到了奉元城。因熊氏的關系,兄弟二人商量了一番,最後并未在城中租宅子暫住,反倒是住在了凝玄寺中。兄弟二人則依照規矩,住進太學。
這三個月以來,多是晏雉陪着熊氏參加奉元各地寺廟的法會。得空時,她也會跑去太學找兩位兄長,亦或者難得想起給東籬晏府寫一封家書。
等到熊氏漸漸與常來凝玄寺的婦人們熟絡之後,晏雉更多的時間就變成了跟着兄長們參加一些詩會、茶會。
今日又是一場法會,來講經的僧人是東籬永寧寺的明疏大師。因是相熟的人,熊氏自然不願錯過,寅時便起來洗漱,先是自己做了遍早課,方才簡單地吃了些素粥。
晏雉回到客房,正見熊氏與一頭戴金簪的婦人相談甚歡,遂恭敬地行了行禮:“申大娘安,阿娘安。”
那申氏乃是奉元城中一小吏的妻室,為人和善,卻成親十年,仍是沒能懷上孩子,是以三天兩頭便要來這凝玄寺拜一拜,期盼菩薩哪日得閑了能往她肚子裏塞個娃娃。
大抵是因為無子女的關系,申氏同熊氏相識後,便格外疼愛晏雉,時常将自己做的一些吃食拿來寺中。申氏做得一手好素齋,晏雉吃過幾回,便也有心想要學一學。
申氏也不藏私,親自教了晏雉幾回,便愈發将她放在心上,直同熊氏說這孩子靈氣。
見晏雉過來,申氏随即笑道:“咱們四娘幾日不見,愈發漂亮了。”她俯下身,捏了捏晏雉的臉頰,“若非我才懷上,定要将你訂下好等孩兒大了,将你讨過門來做媳婦。”
晏雉微愣,見熊氏和一旁的沈宜都在想,恍然回過神來,驚喜道:“有了?”
申氏笑逐顏開,點了點晏雉的鼻尖:“是呀,菩薩保佑。”
既然有了喜事,熊氏更是要陪着人去菩薩面前拜一拜,順道相攜去聽今日的法會。
熊氏問晏雉可要一道去,晏雉望了望天,卻是搖了搖頭:“今日女兒就不陪阿娘去了。只是這天色看着不大好,阿娘若是去聽法會,還是讓雲母帶上雨具,即便萬一真下了雨,也不至于狼狽。”
熊氏知道女兒聰穎,又跟着松壽先生學了不少本事,許是看着天色發覺了異樣這才出言提醒。她點了點頭,命雲母回屋取了雨具,方才和申氏一道去了講經殿。
“四娘可是要去太學?”
留下的沈宜笑盈盈地摸着晏雉的頭。大約是凝玄寺的水土養人,這幾個月 ,沈宜只覺得四娘長高了些許。想來再長高一些,便不好再這麽摸頭了。
晏雉搖頭:“嫂嫂要去嗎?”
“八月将至,我此刻去,豈不是誤了大郎二郎讀書,只是想進城添置些家用。四娘可有想要的?”
沈宜将她當做孩童,自然認為她會想要城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然而晏雉早已過了貪圖有趣的年紀,遂搖了搖頭:“嫂嫂盡管去,我要去趟後山。”
“去後山做什麽?”
凝玄寺後山名木香草多得不可勝數,有些樹木更是天下稀少。可興許是菩薩保佑,進後山的人不在少數,能找着真正有用的花草的人,卻少得可憐。唯獨寺中僧人方能找到一二。久而久之,這後山便籠罩了一層疑雲,進山的人漸漸也就少了。
晏雉笑:“這天燥熱我瞧阿娘夜裏睡得不大好,想進山瞧瞧有沒有合适的花草可用來做香囊安神的。”
沈宜擔心她進山出事,卻也知勸阻不了,便将銀朱喊來:“你跟着四娘一道進山,若是有什麽事,盡早勸四娘回來。”
等沈宜把該叮囑的話都叮囑了一遍,她這才稍稍安心。将人送出寺廟,晏雉回身仰頭,天色果真如預料的一般,越發黯沉了下來。
“四娘,這天色越發不好了,我們還進山嗎?”
豆蔻抱着雨具,有些擔憂地看了看天。
晏雉點頭:“動作快一些,不往後山深處走理當無事。”話罷,直接往後山走去,豆蔻和銀朱二人趕緊一前一後跟上,生怕一眨眼就找不到小娘子了。
然而這天到底是變得太快。
七月末,暑氣漸重,奉元城卻忽然下起大雪。
雪下得突然,中間還夾雜着拳頭大的雪石子,噼裏啪啦地落在屋檐上,砸得瓦片咣咣作響。
很多人都被迫困在了路上,或三五成群在路邊的屋檐下避一避,或撐了把快被雪石子砸爛的傘匆匆往家裏趕。
下了一陣的雪石子,終于只剩下鵝毛大雪,無聲無息,鋪天蓋地。
晏雉不知道阿娘和嫂嫂這會兒如何了,只知道自己是徹底被困在了後山的這座涼亭裏。
“四娘,我們回去吧。”銀朱被凍得臉色鐵青。
這大夏天的,所有人都穿着單薄,一眨眼的功夫竟突然下起大雪來,這一冷一熱的,別說是銀朱這般年紀的受不了了,怕是百姓家中那些年長一些的老人,一冷一熱地去了不少。
晏雉自己也凍得有些牙齒打顫:“走……走吧……”她是快撐不住了,現下只想趕緊回寺裏暖一暖身子。
可晏雉才要轉身,卻聽見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響。回身一看,只見從林中走來一物,沒走兩步,直接撲倒在地,一旁的樹上簌簌地砸下雪來。
豆蔻自然也是瞧見了,心生懼意:“四娘,我們回去吧,興許……興許是林子裏的猛獸一時間被凍得暈了過去……”
晏雉卻是不信。方才那身形瞧着不似猛獸,倒像是一個人。這天氣驟變,若真是人,許是進山來尋名木香草的百姓,猝不及防凍壞了,若是不救,在雪地裏躺上幾個時辰,只怕就得一命嗚呼了。
她咬了咬牙,也不猶豫,搓着雙臂就走出亭子,徑直往那樹下走去。
這一場雪還沒積得太厚,不過才至鞋面的厚度,可方才從那樹上砸下來的積雪,卻有些分量。
晏雉踩着雪走了過去,只見得在那樹下雪地上,露着一小片衣角。她蹲下身,咬着唇,哆嗦着将雪扒拉開,終于露出了裏頭那僵卧在地的人來。
扒拉開雪,晏雉這才看清,方才那倒地的,的确是個人,還是個少年。只是披頭散發,滿身血污,看着竟像是從哪裏逃出來的一般。
晏雉伸手,吃力地将人翻了個身,果真在他身前也看到了同樣猙獰的傷口。
她擡手擦去對方臉上的雪霜,這時,那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少年的眸子十分清亮,卻又帶着濃濃的戾氣。晏雉還沒覺得畏懼,他似是力竭,竟又閉上了眼,身子一軟,這才徹底昏死了過去。
銀朱吓得都忘了怕冷,臉色慘白:“四娘,這人的眼睛……這人的眼睛是琉璃色的!”
晏雉嗯了一聲,卻是不怕,轉頭對豆蔻道:“快!快來幫我把人扶回廟裏去!”
“這……四娘,這人來歷不明,怎麽可以……”
銀朱還想再勸,晏雉卻冷下臉來,同豆蔻一道,将人扶起,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亭子裏拖。
“他還有氣,若是就這麽丢着不管,便是見死不救。活生生的一個人,因此而死,難道我夜裏還能睡得安穩不成?”
凝玄寺這段日子,住的多是各家女眷。晏雉實在不敢把人光明正大地帶回寺裏,只得吩咐銀朱和豆蔻趁後門暫時無人,将人放進自己所住院子一側的空房內。
空房本是留給那些來上香的大戶人家下人住的。沈宜和晏雉此番入住,帶的丫鬟女婢不多,倒是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