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第三回繼續招惹人,還死性不改,招惹的是同一個,只能說挨打的人也是賤。

賀毓秀跟晏節匆匆趕來的時候,學生們都已經躲了起來。賀毓秀遠遠就看見祝小郎被人揪着衣襟,高高舉着,似乎是吓壞了,竟然一動也不動。

“這是做什麽?”

賀毓秀快走幾步上前呵斥。

晏雉扭過頭,彎了彎唇角,規規矩矩地見禮,卻絲毫不提要須彌把人放下來的事。

晏節曉得自家妹妹這是火着呢,雖然自個兒也不待見祝小郎,只是總歸得給人幾分面子,遂輕咳幾聲,勸道:“四娘,讓須彌把人放下來,”

晏雉看了看兄長,又看了看師父,轉身去看已經吓壞了的祝小郎,撇撇嘴,不悅道:“把人放下來吧。”

人放到了地上,本來在周圍躲着的祝家的下人這會兒全都圍了上來,又是扶着,又是在旁扇風,又是給擦汗的,生怕祝小郎回過神來一二三四五六把他們訓上一頓。

晏雉看着被人圍在中間,一副冷汗淋漓的模樣,不由地心情大好,樂呵地眯了眯眼睛。

“四娘,”賀毓秀道,“你随我來。”

晏雉乖巧地應了聲是,帶着須彌,徑直跟在賀毓秀身後,往後院去了。

沒有變化的後院裏,賀毓秀背着手,低頭打量身前的小徒弟,又看了眼站在徒弟身後的少年。

“四娘,”賀毓秀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可記得你初學禮器時,看到過的一句銘文嗎?”

晏雉小聲回道:“記得。”

“是什麽?”

“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

賀毓秀哼了一聲:“記得這話,怎麽方才還忍不下那口氣,”

晏雉擡頭,眼睛睜得滾圓:“祝小郎他見我進門,拿蹴鞠往我身上踢,如果不是須彌替我擋下了,方才師父和大哥瞧見的,就會是躺倒在地上的我了!”

再說,打一次是打,打兩次也是打,反正這一回她也沒動手,只踹了那小子一屁股。晏雉心想,早知如此,方才就該真下手打幾拳。

賀毓秀被噎了下:“所以你動手把人打了?”

晏雉搖頭:“我沒動手。”就動了下腳。“他臉上身上幹淨着呢,上回我把人打了,他哭着喊着讓人來讨回公道,我這一回沒在他身上留痕跡。”

賀毓秀心道,這腦子轉得倒是快,罷了罷了,左右不過是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沒留把柄他沈家祝家也沒上門吵鬧的理由。

“行吧,那祝小郎要怎樣都是他的事了。四娘,此番去了奉元城,所見所聞,感想如何?”

這問題其實和之前問晏節的一樣,只是賀毓秀問晏節,問的是科舉一事,問晏雉,問的卻又是另一方面。

“佛儒本一家,因其悟道之法不同,乃分內外。內典初門,設五禁,外典所倡,為五德。”

賀毓秀微微颔首。他向來不求晏雉能做出怎樣大的學問,卻也盼着這天賦極高的孩子,能在他們的引導下,走出自己的路。一趟奉元行,又住在寺中,聽高僧法會,想必能摸索出一些感悟來。

“書中有言:‘仁者,不殺之禁也;義者,不盜之禁也;禮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我原先并不明了其意,同阿娘一道聽了幾場法會,才漸漸明白其中深意。”

晏雉如是道:“佛經中所說的過去、現在及未來三世,是信而有征的,阿娘這些年虔誠禮佛,所結的善緣,為的都是自身及家人能有善果。禮佛是,讀書亦如是。”

小小年紀,能感悟到如此境地,賀毓秀已經覺得十分滿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很好。”

晏雉眯着眼睛笑了笑。

晏節欣慰道:“四娘這段日子一直住在寺中,原以為苦了她,現在看來,倒也算是一種修行。”

晏雉道:“不算苦。”自得了機緣重生後,晏雉便對佛祖十分敬畏。三世之事,她原先也是不信的,可倘若并無佛家所言的三世,便不會有她這一世的重生。

重回私學讀書,晏雉在賀毓秀的要求之下,先是抽驗了一遍過去學的內容,又琴棋書畫樣樣做了一遍,方才得了賀毓秀的點頭。

其間,須彌一直站在離晏雉不過三五步遠的距離。賀毓秀的小童本也該站在那兒,可擡頭看了看他的長相,低下頭,悄悄的,悄悄的往旁邊挪了兩步,最後索性貼着賀毓秀站。

臨下學的時候,賀毓秀終于對晏雉談起了須彌的事。

“四娘,你長大了些,該懂的事,師父知道你心裏門兒清。”賀毓秀說着,注意到了晏雉看過來的目光,和氣道,“你既要留着他用,就莫要再像今日這般,把他遣在前頭。你将祝小郎打了,至多不過是沈家人代祝家上門吵嚷吵嚷,你讓他将人打了,沈家必然是要你拿他……”

話沒說完,在前面上課的先生,慌裏慌張地跑進後院,口中大喊:“祝小郎帶着人闖進來了!”

晏雉的眼睛霎時間亮了。

沈家之所以又跟祝小郎扯上關系,歸根究底,還是因了沈六娘。

那年,祝小郎被晏雉打得親生爹娘都不認得了,又氣急敗壞說了好些不該說的話,連帶着令沈六娘續弦的美夢破滅。之後的沈家想方設法,也不過是讓祝将軍念在沈六娘已經身懷六甲的份上,當了個外室。

撈不到一點好處的沈六娘怎麽可能認命。

沈家費了好大的功夫,終于讓祝将軍松了口,只是人家提出一個交換條件——只要能讓松壽先生收下祝小郎,沈六娘就能進将軍府當個貴妾。

話雖如此,可要松壽先生收人,卻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辦到的。

沈家人先是想走沈宜的路子,結果人去了奉元城。又轉了私學裏其他幾位先生的路子,可大約是書生意氣,沒人敢松這個口。

到最後,沈家當家沈谷秋被女兒纏得心煩意亂,帶了厚禮親自登門拜托晏暹。

事情到這一步,最後的壓力也都聚集在了賀毓秀的肩頭。

他不願再收徒,被鬧得頭疼了,這才松口允許進私學,和晏氏的旁支一道讀書。反正當初能送進來熊氏兄妹,也能送進來別的人,不學好,扔出去就是了。

為了沈六娘,沈家也算是辛苦了。

從沒見過誰家小娘子給人做妾,做到全家都要求着的地步。沈家偏生就這樣了,着實在東籬城中闖出了新的名氣來。

祝小郎如今住在沈家,所有人護着捧着。這一聽說祝小郎又挨了打,沈祝兩家派給他的那些仆從護衛哪裏還忍得了,咬着牙說什麽都要松壽先生給個說法。

什麽說法?

賀毓秀自然閉口不談。打人是不對,可要是沒祝小郎自己先招惹人,晏雉也不會動這個手。

祝家跟來的那些人可不這麽想。

自家小郎君被人晏家的小娘子打一次也就算了,這又打了一次,怎麽着也不能把氣給咽下。

祝小郎帶着人,噔噔噔地跑到後院,擡手指着一直筆直站着的須彌,吼了一聲:“就是這個人欺負我!”

祝小郎身後的一看,好家夥,這人高馬大的,想要輕易拿下看起來是不能了,必須上手。

後頭一留着八字胡的仆從,上前兩步,先是客氣地同賀毓秀見禮,又向晏節晏雉掬了掬手,方才把他們的意思表示了下。

晏雉眉頭一挑,回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不好。”

那仆從初一看晏雉笑了,正心生欣慰,想說晏家四娘也不是小郎君口中說的,那麽難相與的人,結果下一刻她這句“不好”,直接把人給噎了下。

祝小郎見自己人吃癟,有些急躁,擠開那八字胡,噔噔噔幾步沖到晏雉身前,幾乎是咬着牙問:“你不給我道歉,我就要打死他!”

八字胡的意思,這件事說誰對誰錯沒意思,都是小孩兒,打打鬧鬧也就算了,但一個下人敢對主子動手,這就不應該了。

賀毓秀捋須而笑,在一旁看着,卻一言不發。晏節倒是想說兩句話來着,只是才要開口,就被晏雉給搶了一步。

“憑什麽?”

祝小郎哼哼兩聲,以為把晏雉給震住了,擡着下巴,冷道:“就憑他剛才把小爺我舉起來了!”

看着跟前小雞仔一樣的祝小郎,再看自家人高馬大的須彌,晏雉忍不住沿着唇,笑了:“不要,我可舍不得。”

明明是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娘子,偏生說話時,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激得祝小郎喉間堵着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憋得很了,他轉了個身,沖過去,朝着給自己氣受的少年腿上,狠狠就是一腳,嘴裏同時吼了一聲:“你就是一條狗,憑什麽不能打死你!”

“放肆!”

那一聲喊,裹着濃濃的怒意。

在場所有人身子一震,祝小郎更是被吓了一跳。

須彌扭頭,眉頭微微擰起,目光深邃地看着那個,因為一句辱罵他的話,而突然暴怒的小娘子。

那是他努力了多少年,都只能看着背影的人,如今就那樣站在身前,為他說話,為他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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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

晏家四娘又把祝小郎打了!

這一回,祝小郎是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擔架上,被人擡回沈家的。

為什麽沒人攔着?

有哇。祝小郎是帶着七八個仆從護衛跑到後院找晏四娘讨公道的。但是祝小郎被晏四娘摁倒在地上揍的時候,那七八個護衛被晏四娘從奉元城帶回來的奴隸攔住了。

怎麽知道的?

哎喲,祝小郎被人從松壽先生的別宅擡出來的時候,可是一路哭嚎啊,那小臉打得親爹親娘都認不出來咯。

這一次的事,顯然鬧得比當初那回大太多。

晏家兄弟三人本還想幫四娘說兩句話,起碼讓晏暹消消火,但這一回,不光是晏暹,連帶着熊氏,也發了脾氣,竟讓人跪在前院,當衆行了家法。

晏府是有家法的。饒是晏節和晏畈,在小的時候也曾調皮搗蛋,惹惱了晏暹,當衆挨過家法。

看到粗使婆子低着頭拿了一張長凳子過來,再看婆子手裏握着的毛竹板子,沈宜簡直都要閉上眼,趕緊扭頭看着晏節,想他給說兩句好話,別讓四娘受這份罪。

可晏節今日卻也是有苦說不出。

其實拿毛竹板子也就是輕的了,他們兄弟三人小時候淘氣,那是直接上的竹棍。拳頭那麽粗的棍子,往人身上招呼的時候,那是真的疼到骨子裏。

再者,就連他也認為,四娘今日的所作所為,過了。

在他眼裏,須彌不過是個奴隸,這樣的下人,若是晏雉想要,他作兄長的自然能為她找來更多。可為了這樣一個奴隸,将祝小郎打成那副模樣,任誰都不會覺得四娘有理。

她性子越來越強,只盼今日之事,能得個教訓。

晏雉漲紅了臉,被架着趴在了長凳子上。

拿板子的婆子跟殷氏交好,有些不忍心,上前時低聲和同伴說了句“輕些”,不料卻被晏暹聽見,當即換了人上前。

換上去的兩個仆從哪裏敢對小娘子下手,可不打又害怕被阿郎罵,不得已,咬咬牙,朝着晏雉打了下去。

那一板子下去,晏雉悶哼了一聲。

再下去一板子,晏雉咬住了嘴唇。

晏暹看了熊氏一眼,見她雖然臉色有些發白,卻握着手,閉口不言,心底的火氣稍稍散了一些,又怕壓不下這個小女兒的脾氣,鐵青着臉,問道:“你可知錯了?”

晏雉眼前已經一片水光,可咬着牙,仍舊搖了搖頭。

晏暹怒極反笑,猛一拍桌子:“繼續打!”

晏雉低頭忍着,就是不肯認錯。

她和沈六娘有舊怨,跟祝小郎有新仇。

她不樂意向沈家低頭,更別說祝小郎挨揍是活該。

重生一回,晏雉早已想明白,她如今所走的每一步,都已經和上輩子截然不同。既然不同,又為何要忍氣吞聲。

更何況,須彌的命是她的,憑什麽祝小郎要就給他!

大約打了有七八下,後頭有仆從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湊到晏暹身前低聲說了句什麽話。晏暹僵了僵,再看趴在長凳上的晏雉,心中陡然生出無力感。

“把四娘帶下去,讓她在列祖列宗面前好生跪着。”

晏氏的祠堂在東籬鄉下,晏府內則單獨辟出一間屋子,供奉的是本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這一間屋子,同時也是晏氏本家的子孫,闖禍受家法的時候用來面壁思過的地方。

大戶人家的規矩,女眷是不得随意進祠堂的。可也有破例的時候。

晏雉被兩個婆子帶到祠堂裏,身後的門輕輕關上的時候,似乎也帶走了祠堂中最後的一束光亮。

碩大廣闊的祠堂,暗沉沉的,唯有兩側高牆上開着兩扇透氣的小窗,還能透進些微的光亮。

祠堂裏有燭臺,只是晏雉不清楚屋裏有沒有火石。她站在香臺前,擡着頭,看着微弱光亮下,灰撲撲的祖宗牌位。

兩世為人,這還是她頭一回進祠堂。

應當是每日都有人進行擦拭清掃,祠堂內雖然沒亮起燭光,卻點着檀香。幽幽檀香味,在屋內環繞。

“四娘。”

門外有人在喊:“阿郎說,請四娘在祠堂裏好好想一想,今日之事究竟錯在哪裏。”

錯在哪裏?

晏雉後退一步,踩到地上的蒲團,挪開腳,跪下。

阿爹要人将她關在祠堂的意思,她明白,不外乎是想在這個漆黑的地方吓唬吓唬她,想她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好生反省。只是……她無錯。

“列祖列宗在上,四娘自覺無錯。”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隔着門,誰也聽不到她說話。

晏雉跪在蒲團上,看着微弱的光亮灑在最高最正中的一塊牌位上——成信侯文雍公。

那是高祖成信侯的牌位。

兩世她都兄長們說起過高祖的事跡。每一回聽,她都能看到兄長眼中的光芒。晏氏到如今,她想,只能看着兄長再為晏家掙一回榮光了。至于她阿爹……晏雉閉眼,俯身磕了一個頭。

晏雉不知道自己在祠堂裏呆了多久,直到透進祠堂的微弱光亮漸漸沒了,她才緩緩回過神來。

好在那兩個婆子在打板子的時候,并不是十分用力,也沒打幾下,不然,她這會兒怕是連坐都坐不住,哪裏還能發那麽久的呆。

黑漆漆的祠堂,其實有些吓人。如果是一個正常的八九歲小娘子關在這裏,怕早已哭得不行。可她小小年紀的軀殼裏,裝的是一個成年人的魂魄,她不怕這些,卻耐不住肚子有些餓了。

晏雉哭笑不得地低頭,摸了摸發出咕咕叫的肚子,微微嘆口氣,心底的陰霾掃去一層。

她現在有些想知道須彌怎樣了。

阿爹既然連家法都拿了出來,必然不會輕易放過須彌。

她垂下眼,想起那個少年每每注視着自己時那沉甸甸的目光,她就忍不住想要拿手将那雙琉璃色的眼睛遮住。

“須彌。”晏雉輕咬嘴唇,“阿爹若是要打殺你,你可別受着,逃得越遠越好。”

她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怎麽能被旁人随随便便打殺了。

“四娘,你就認個錯吧,別倔了。”

“小娘子,阿郎脾氣軟,您認個錯,點個頭,阿郎就會把你放出來了。”

陸陸續續來了幾波人,從熊氏身邊的雲母玉髓,到沈宜身邊的丹砂銀朱,還有她自己院裏的乳娘跟豆蔻,全都過來勸過。可晏雉依舊不聲不響地坐在祠堂裏。

當最後一絲光亮都透不進窗子的時候,門外又來了人。

祠堂鎖着,阿郎不松口,沒人能得了鑰匙把門打開。然而,門外那人顯然是有鑰匙的,鎖眼被人搗鼓的聲音,晏雉聽得清楚。

“小娘子,阿郎說了,只要小娘子能認個錯,這就放小娘子出來。”那人一邊動鎖,一邊說着,“奴這裏給小娘子端了吃的來,小娘子吃了之後就跟奴去給阿郎認錯吧。”

晏雉抿了抿嘴唇,沒應話。

那人似乎也不急,動鎖眼的動作緩了下來,換上淡淡的語氣:“小娘子人不大,脾氣倒是倔。那個叫須彌的胡人奴隸,說起來不過就是條賤命。小娘子當初能救他,那為了小娘子好,他也理當把這條命拿出來才是。小娘子何必為他省着……”

說話之人的聲音,晏雉認得,是管姨娘身邊的水精。

就連管姨娘的人都出來勸話了,看樣子,沈家和祝家這一回是真的急了。

晏雉擡頭,眯着眼睛,想起祝小郎被人擡走前最後的模樣。

嗯,鼻青臉腫,大半張臉被她揍得已經腫得更發酵的面團似的,脫了衣服,估計也能在身上找到不少青紫的地方。

這一回動手,晏雉是真沒手下留情。

她如今年紀小,力道也不能和成年人相比,即便跟着兄長們習武,那也只不過是比同齡人的力道足了那麽一些。祝小郎兩次挨打,晏雉都看出來了,這是個沒長進的,連皮肉都沒變得耐打,還是軟綿綿的沙包一個。

祠堂外的水精似乎長久沒聽到回答,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故意又抓着門鎖動了動,發生聲響,催促道:“小娘子這是在想什麽?這黑漆漆的祠堂難不成比屋裏的軟榻要好,讓小娘子在裏頭睡着了不成?”

晏雉哼了一聲,并不回答。

水精有些急躁:“小娘子,你……”

如今她家主子正懷着身子,這若是再生一個小郎君下來,即便是庶出,可本着幺子這個特殊的存在,勢必日後也是十分得寵的。可四娘這一鬧,阿郎的心情壞了,甚至還把火氣撒到了主子身上,這萬一要是動了胎氣……

水精越想越急,只差拿手捶在門上,正要張口再喊,身後忽然有風。她下意識轉身,看見來人,還未張口說話,已經是後頸猛地一疼,眼前瞬間一黑,轟然倒地。

門外的動靜,晏雉自然能夠聽到。她愣了愣,那轟然倒下的聲音她聽得仔細,下一刻就又聽到了門鎖在被人擺弄,可那人似乎始終不得要領。晏雉轉身,往前走了一步,心底下意識地有一張臉漸漸冒了出來。

門鎖最後是被人掰開的。

硬生生地被人掰斷。

祠堂外,已經是傍晚,那人推開門,高大的身影擋住并不顯眼的月光。熟悉的面孔上,是那人一貫不茍一笑的表情,可饒是如此,她還是從那雙琉璃色的眼睛裏,看到了藏在深處的擔憂。

晏雉看着他,忽然就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晏雉也是有做錯的地方。起碼,打人是不對的。可晏雉護短。豆蔻被推,她把祝小郎打了。須彌被人當面威脅,她把祝小郎打了。她跟沈家祝家,那真是舊愁新怨都在一塊了,那就算打人錯了,她也是不會認的。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打,應該熟練度就刷滿了。

☆、你是我的人

須彌将水精打暈,又将人綁起來扔到祠堂外一處假山後,方才進了屋。

他将祠堂的門輕輕關上,也關掉了好不容易才照進來的最後一點光亮。

暗沉沉的祠堂內,只有兩個人的呼吸,一輕一緩。

晏雉站在原地,然後,香臺兩側的黃銅燭臺被人點亮了。燭光有些暗淡,她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正将手中的火石重新藏回身上的須彌。

原先在門口的時候,因為光亮不足,她沒能仔細看上一眼,這回燭光一亮,晏雉的臉色就白了。

“你身上這些傷是怎麽回事?”

在晏雉被押着受家法的時候,須彌早已被關在了柴房裏。

門外站着四個家丁,一個個也都是人高馬大的樣子,卻都繃着神經,不敢松懈一刻。

阿郎交代了,四娘身邊的這個人可是逃奴,似乎手上還沾了人命。阿郎吩咐要把人關在柴房裏,等沈家上門的時候,再把人交出去。

可阿郎沒交代,這人明明才十五歲,功夫卻不差。當從前面傳來消息說四娘在受家法的時候,柴房的門被人“砰”地一下,踹開了。

門後的少年,眼神冰冷肅殺,明明沒有哪裏沾着血,卻在一瞬間,讓人聞着撲面而來的血氣。

少年只說了一句話:“棍棒我受,別為難四娘。”

反應最快的一個家丁,是連滾帶爬地從柴房這裏站了起來跑走。

而後,四娘就被送進了祠堂。

阿郎帶着家丁,拿着拳頭那麽粗的棍子,走到了柴房。

二十棍打在身上,這個少年一聲都不吭,背上,腰上甚至都打出血來了,他依舊一言不發地跪着。

從他醒來的第一眼開始,晏雉就知道,這個人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人。那二十棍,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可晏雉看着他身上的傷,心底明白,阿爹這是下了重手的。

晏雉被打,沒哭,可此刻眼底卻紅了。眼前一片水汽那人的手伸到面前,似乎想要幫她擦去眼淚,卻又頓了頓,收了回去。晏雉擡頭,似乎毫不在意作為奴隸,這個人方才的動作有多失禮。

“你不疼嗎?”

她啞着聲音問。

須彌搖頭:“不疼。”比這二十棍疼上百倍的事,他都曾經受過,又怎麽會在意這點不足為懼的傷。

晏雉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直到水汽又一次将視線模糊,她終于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袖,哇哇大哭。

眼淚稀裏嘩啦,流了她滿臉。

大抵是因為再活一世的關系,晏雉這幾年一直不怎麽在人前哭過,可這會兒明明只是抓着須彌的衣袖,哭得卻是十分厲害。

須彌伸手,想将人攬住,到底還是握緊了拳頭放下。靠着身後的佛龛,靜靜地看着她,不說話。

晏雉哭得有些兇,大概是沒力氣了,到後來只剩抽泣,等情緒稍平緩一些,便只是嗚咽,緊緊抓着人家得衣袖不肯放手,低着頭,抽着鼻子。

在看到須彌的那一瞬,晏雉心底五味雜陳,只知道那一刻,原本藏在深處的不安,瞬間湧了出來,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把這人抓住,只是不願再獨自一人留在這裏。

昏黃的燭光中,晏雉抽着鼻子,終于松開手,稍稍直起身子,紅着眼睛盯着須彌看:“你為什麽……不逃走?”

他們主仆二人,前腳才踏進晏府的門檻,後腳便從四面跑來好些個五大三粗的家丁,當着她的面,就将分明已經束手就擒的須彌反手綁了起來。她看得仔細,還有人趁機在他的腿上重重地踹了一腳。

既然他有能耐把祠堂外的門鎖掰開,自然也是有能耐從這四面高牆的宅院裏逃走的。可是為什麽……

須彌沒有回答。兩個人面對面默默看着彼此,半晌無言。晏雉垂下眼簾,擡手想擦下眼睛,眼睛卻碰到一雙炙熱的手,她震了震,猛地擡眼,卻見那人飛快地壓下眼中一晃而過的神采。

她方才哭得淚流滿面,睫毛上都挂着晶瑩的淚珠,看着比平日都顯得嬌氣。

須彌背靠着佛龛,如一口鐘,站得筆直穩當,昏黃的燭光下,他那雙眼睛裏的神色深不可測:“四娘。”

晏雉看着他。

須彌道:“我逃走的話,你要怎麽辦?”他從不在晏雉面前自稱奴,可晏雉又似乎從來不在意。

晏雉緊了緊手:“至多在祠堂裏多關幾日,哥哥們舍不得我吃苦,阿娘又是容易心軟的人,很快我就能出去了。”

她張了張嘴,看着須彌身上的傷,再看着他疲憊的神色,到底有些不忍心:“你快些走,阿爹是要樹威的,你不走,明日沈家祝家的人上門,你便走不了了。”

“那就走不了吧。”

須彌還是一貫的寡言少語,只是晏雉這一刻,卻定下心來。

“嗯。”她颔首,借着燭光瞧見他臉上的冷汗,恍然想起這人先前還受了二十棍,趕緊要拉他找個地方坐下。

他拉住晏雉的衣袖:“不必,席地而坐便是了。”

晏雉搖頭:“我去拿蒲團,你身上有傷,別坐地上。”

等人松了手,她果真從旁邊拿了地上擺着的兩個蒲團,擺在門前,一人一個靠着門坐下。

須彌一直沒有說話。祠堂內,一片安靜,唯獨有燭火,偶爾發出一絲輕若未聞的聲響。他擡頭看了看昏黃燭光下的晏氏列祖列宗,垂下眼,握緊了拳頭。

身側漸漸靠過來一具溫暖的身體。須彌側頭,大概是之前挨了幾板,又一個人在祠堂裏待得太久,繃緊的神經在得到松懈後不久,她竟靠着門睡了過去。

睡着的人沒能看到他彎起的唇角,只覺得身側的氣息熟悉地能令人安心。

須彌擡手,想要将人重新攬進懷中,又怕驚擾她的睡夢,只好借着燭光注視着她熟睡的面容。最後,卻到底忍不住,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

翌日,高牆上的小窗透進些許陽光。須彌早已醒來,目光沉沉地看着香臺後的牌位,喉嚨突然一癢,他側過頭,握拳抵在嘴上,悶咳了一聲。身體的震動,靠在肩側的小娘子,睜開眼醒來。

須彌側頭:“睡吧,還早。”

祠堂的門關着,其實外頭已經是什麽時候了,他倆誰也不知道。

晏雉嗯了一聲,調整了下姿勢,靠在門上,閉上眼試圖再眯一會兒。

可她一閉上眼睛,耳畔就聽到了窸窣的聲音。

晏雉愣了愣:“是水精?”

須彌看了晏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嗯,暈了一晚上,早該醒了。”

晏雉咳嗽一聲,坐起身來,低聲問:“天亮了,估計又該有人來勸我認錯,她……”

須彌沒應聲,只依舊保持原先的姿勢坐得筆直。晏雉摸摸鼻子,重新靠回門上,閉着眼,無意識地将人的衣角拽在手心裏。

她心底如今平平靜靜的,似乎祝小郎那邊的事,已經完全抛在一邊,滿腦子都在想,她現在八歲,嗯,才八歲,這樣子親近的肢體動作沒事的,沒事的……

最早發現被人綁了扔在假山後的,是起早來祠堂門前灑掃的婆子,聽到假山後有嗚嗚聲的動靜,壯着膽子往後頭探。管姨娘當初在府中只手遮天的時候,誰不認得她身邊的兩個丫鬟。一看是水精,趕緊和人一道把她從假山後扶了起來。

婆子不知道她招惹了誰,把她嘴裏咬着的東西先給拿了下來——是塊扔柴房裏的舊抹布。

堵了一晚上的嘴,好不容易得了閑,醞在口中的涎水差點流了一地。水精狼狽地叫人解開身上的繩子,跺了跺腳,轉身就要哭着跑走,實在是四肢無力,才走兩步,就要往地上摔。

婆子們吓了一跳,趕緊把人扶起來往管姨娘那兒送。

屋外的動靜,祠堂裏的主仆二人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晏雉睜開眼,擡頭看着須彌。

剛撿到須彌的時候,他的臉有些消瘦,而今終于長出些許肉來,只是因為時常板着臉,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嚴肅上很多。只是,再嚴肅又怎樣,她見到的少年,長得好,又靠得住。

晏雉看着他,突然發現須彌的唇角彎了彎,晏雉一愣,再擡眼,便對上須彌微微帶笑的雙眼。

晏雉像是被偷窺被抓的少年郎,漲紅了臉,十指曲起,拽着須彌的衣襟,惡狠狠道:“你是我的人!”

“嗯。”

依舊還是那樣不動聲色的聲音,晏雉咬唇,耳畔已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可身前的少年,依舊平心靜氣。

“你是我救回來的人,誰也帶不走你……”

“好。”他低沉的嗓音,輕輕應和,下一刻,摟着她的腰,陡然起身,踢開身下蒲團,轉身站到香臺前,然後松開手,擡首望着緊閉的門扉。

門,霍然打開。

之後的事,似乎脫離了主仆二人所有的預想。

祝将軍的續弦是個厲害的角色,三言兩語,将原本躲在別院一心盼着事成之後搬進将軍府的沈六娘,發賣到了不知名的山溝裏。祝将軍一聲不吭,絲毫不在意。

至于祝将軍原配所出的祝小郎,跟沈六娘所出的庶女在內一幹庶出,一并都養在了新夫人膝下。用新夫人對祝将軍的姬妾說的話便是,嫡出庶出一視同仁,待及冠後,庶出子女中,若有出挑者便開祠堂,計入宗譜,認為嫡出。

新夫人雷厲風行的手段,顯然令祝将軍放了一百個心,更是派人将暫住在沈家的祝小郎帶了回去。

沈家慌了,想找回沈六娘,卻已經什麽消息都沒有,更別提要幫祝小郎在晏家找回什麽公道。

如此之後,倒有很長一段時間,再沒什麽風波了。

一晃眼,又過去了兩年。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拖動進度條了……

冬天,長膘的日子……

趁今天工作不忙,登陸了下JJ看評論。唔,不管怎樣,這裏統一回複下。

第一點,關于有姑娘提出重生後遭遇和從前不同 ,不合理一事。從晏雉重生開始,她所要做的就是改變曾經的命運,既然如此,前文就提到了大嫂換人的內容了,兩個沈家娘子,脾氣秉性完全不同,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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