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的仆人的姓名和出身。名冊旁則另外攤着一本冊子,也同樣寫着人名,他仔細看了看,卻是原先那位司戶走後留在衙署的小吏仆人的名字。
“這是做什麽?”
“咱們才到黎焉縣,人生地不熟的,總是得先把身邊人摸透了才行。”晏雉也不遮掩,徑直解釋道,“大哥是官,這些人又是原先那一位留下的,都說人心隔肚皮,大哥身邊若是有那幾個偷雞摸狗之徒,不說是大禍患,便是于大哥的名聲而言,都不是什麽好事。”
晏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這是誰教你的?”
在晏府的時候,熊氏基本不會當着晏雉的面,命身邊的婆子女婢去排查府裏的下人。賀毓秀更不會教她這些事。
晏雉摸了摸鼻尖:“這事總歸是要查的。嫂嫂心善,這等事讓她來做,指不定就被底下人蒙騙了去。”
晏節看她。
“倒不是說咱們帶來的人裏有不好的,只是難免因了一些蠅頭小利幫着欺瞞主子的。我這幾日也沒旁的事,就先幫嫂嫂排查一遍,要是可用的,就往大哥身邊放,不可用的,就另行安排。”
晏節擡手,在自家妹妹的頭上揉了揉,也不計較她有些羞惱的神情:“你自小主意大,能為了你嫂嫂想出這招來,大哥還要同你說聲謝謝。只是,這黎焉城不比我們東籬,士族之間盤根錯節,你初來乍到,有些事別做得太過。”
晏雉神情一下繃起:“大哥知道這些人裏有不安分的。”
自然是知道的。晏節再度掃了眼名冊,想起方才酒宴上李栝的試探和五曹的話裏有話,不免有些頭疼。
“大哥方才吃酒,可是被人刁難了?”
不等晏節說話,晏雉追問了句。
晏節見晏雉這樣問,擺了擺手:“刁難倒是不曾。李刺史不過是想試探我。大約是覺得我突然出現,打亂了他原先的計劃。”
“那別的人呢?”
“五曹皆是刺史的人,靳州地産富饒,想來他們跟着李刺史在這兒做太平官,錢囊裝得是滿滿的。”
晏節想了想,又道:“倒是那位黎焉縣縣令,從始至終,不動聲色,實在不知其深淺。”
晏雉樂了,屈指在桌案上彈了兩下,又回頭看了眼須彌:“這還不簡單,大哥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過幾日,定然幫着大哥理出頭緒來。”
作者有話要說: 單位今天來了個小鮮肉,92年的帥哥,目前還在讀書,來我們這實習一年。_(:з」∠)_暫時在我們辦公室一個月,了解基本景區情況,然後就要轉策劃部去了。結果14年來的妹子突然問我覺不覺得眼熟。因為妹子是我小學跟高中的學妹,一說才發現,小鮮肉是小我兩屆的學弟_(:з」∠)_這年頭,連學弟都出來工作了……我果然畢業好些年了……
☆、節外有枝
晏節并不清楚晏雉說的“理出頭緒來”是怎樣一回事。
第二日辦公時,聽阿桑來報,說是四娘帶着須彌出了門,還只當是她在家裏待不住了,并未太在意。熟不知,晏雉這是上街打探民情去了。
晏雉的容貌放在東籬,雖稱不上是一等一的漂亮,卻也壓了東籬城中不少小娘子一頭。熊氏是個好模樣的,就連晏暹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派風流倜傥的俊逸模樣,二人結合生下的女兒,自然糅合了雙方的長處。
還未及笄的小娘子穿了身男裝,拉着人就急匆匆上了門。豆蔻想要跟來,卻被她手一指,摁在了院子裏。
從角門出了內衙,晏雉別的地方也沒去,拉着須彌直奔茶館。
靳州産茶,黎焉城內茶坊自然也就少不了。晏雉出門前,找到牛二,問來城中最大的一間茶坊,便徑直去了那兒。
那茶坊,名叫“喈喈”,坊名古怪的很,裏頭的茶卻是黎焉城中的佳品。
晏雉沒去要二樓的閣子,同須彌一道,在一樓尋了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點了一壺茶,又要了茶點跟瓜子,便四處打量起來。
店中小厮很快給主仆二人上了一壺茶,一同端上來的還有兩只茶碗。晏雉瞧見茶碗,眼前一亮。
那小厮也是人精,見小郎君滿目好奇,當下也不急着走了,站在一旁介紹道:“靳州産茶,咱們黎焉縣的茶也是有名的。可這吃茶,吃的不光光是茶味。小郎君看着不像是本地人,似乎挺奇怪咱們坊裏用的茶碗的,小的就逾矩,給小郎君說一說這茶碗。”
晏雉點頭。
“奉元城中的貴人們,吃茶貴綠,要的就是青翠的顏色,自然配的是青瓷茶具,但咱們黎焉縣方圓百裏種的白茶。白茶,不殺青不揉撚,滿披白毫,小郎君可以回頭看看咱們掌櫃的擺出來的白茶茶葉,那叫一個如銀似雪。此種茶,最宜黑釉茶碗。”
那小厮說得滔滔不絕,又拿起茶碗,指着上頭不規則的耀斑紋理道:“這茶碗上的紋理,小郎君瞧着可是像張開的眼睛?咱們黎焉縣的百姓,都喊它‘天目’,并非是随意一只茶碗就能燒出此等模樣的。”
晏雉聽了,連連點頭,扭頭看了眼須彌,示意他掏錢打賞。那小厮得了打賞,滿臉歡喜,知是遇上了有錢的小郎君,又殷切地幫忙倒上茶,這才去了別桌。
大約是方才小厮說得太過出神,周圍幾桌也是聽得津津有味,更有黎焉當地的茶客坐在其中。聽小厮說完話走掉,有茶客忍不住嘆了口氣,一旁忙有人問道:“這吃茶怎麽還嘆氣了?”
那人道:“可知新來了位司戶?”
“知道。只是這新來位司戶,同咱們小老百姓有多大的事。”
“這戶籍、計帳、婚媾等事可不都是司戶之責,咱們黎焉縣做茶葉生意的人家那麽多,哪家茶莊裏頭不是養了一堆人。這茶稅,可不光是交的每年販賣茶葉所得的一部分,還有茶莊的那些人頭呢!”
“聽你這麽一說,我也明白了。這有戶籍的還好說,那些沒戶籍的……這新司戶一上來,豈不是要重新翻查一遍?”
“盧縣令一貫是要清理那些隐戶的,只是那一位在頂上壓着,城中士族有不少,有誰敢折騰?這新司戶要是個為官清廉公正的,盧縣令也算是得了個幫手,這要是又是個貪心的,稍稍松個口,要收點銀子就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不讓那些人樂瘋了?”
“這收容隐戶,隐瞞不報,本就是犯法的事,再說隐戶多了可不是多張吃飯的嘴那麽簡單的事,難不成新司戶還能知法犯法?”
“呵呵,誰曉得呢。”
那幾個茶客說得暢快,似乎絲毫不在意會被誰聽了去。亦或者說,黎焉縣的民風本就如此。
可倘若說民風,卻有些不對。
晏雉想了想,唯一的解釋,可能是李刺史那一幹人等在黎焉縣的影響力,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大得只手撐天,絲毫不在意底下百姓的議論紛紛,甚至于一旦出現什麽問題,他們也能很快地将事情從不不利轉變為有利。
晏雉在茶坊裏坐了半個時辰,喝夠了茶,也吃夠了點心,這才施施然又出了茶坊。須彌走在身側,不發一言。
“城裏還有哪兒比較熱鬧?”
“市集。”
市集在哪裏?
須彌一言不發地帶着晏雉沿着城中長街往最西面的城門走。
靳州有江,命掣江,貫穿全境,自西向北流通,又分數條支流,其中便有一條支流名叫吞雲,流經黎焉縣。黎焉城內東西南北四道城門,唯獨在西門外,有個碼頭,專供船只來往。
黎焉縣每月月中,皆會在碼頭前有場市集,從集市的這頭走到那頭,足足有一裏路,兩側的攤子賣的大多都是從別處運來的新奇貨物,有時候也有船只特地趁這個時候停靠在碼頭,只為從市集上帶一些價廉物美的黎焉特色回去販賣。
晏雉在市集上逛了逛,人有些多,被擠得幾次沒能站穩,還是須彌在旁邊時不時撈她一把,才沒讓她被人潮擠散了。
“這兒的熱鬧同東籬城的差不多。”
實在是被擠怕了,晏雉索性抓着須彌的胳膊,兩人一道在人潮中走。
須彌點點頭。
晏雉又道:“一個縣,百姓能安居樂業,足以見得縣令有多成功。只是,隐戶是什麽?”
須彌沒有出聲,晏雉自己續道:“隐戶大多是些逃奴或者是家中遭難,不得已從老家離開的人家,因為窮,或者為了躲避賦稅,很多人到了新的地方之後,往往就成了隐戶。”她微微嘆氣,“隐戶一旦多了,對當地的執政來說,并不是件好事。”
“嗯。”須彌終于開了口,“但是顯然,他們是知道的,只是沒有作為罷了。”
晏雉臉色稍變,再看市集人潮時,神色有些不同。
她這些跟着賀毓秀讀書,天文地理,時政律例,該學的不該學的書,她都看了。她不是那些躲在深宅,眼睛只能看到內宅紛争的小娘子,隐戶究竟會造成怎樣的危害,她是知道的,即便不曾親身經歷過,也從過去的案例中看到過。
晏雉的思緒已經飄遠了,直到發頂被人輕輕地揉了揉,這才回過神來。她擡起頭,看着身側得須彌,緩緩問:“你說,大哥他會不會被人欺負?”
“不會,他很厲害。”
須彌說話時的語氣,依舊是波瀾不驚,只是這一回,話語中多了一絲篤定。晏雉看着他,張口想說話,身後有人急着趕路,一時不察把她給狠狠撞了一下。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被人直接撞到身前一具溫熱的胸膛上,而後視線飛轉,她低呼一聲,下意識将人脖子摟住,定神再看的時候,視線已經落在了身側來來往往的人潮頭頂。
“你……”
須彌擡眼看她,表情如常:“還要去哪裏,去做什麽?”
晏雉的臉上有點紅,垂下眼,想了想,搖頭:“其餘的我去問大哥便是,回去吧,人太多了,有些悶。”
須彌應了一聲,将人抱在手上,在人潮中輕松地穿過。
從碼頭前的市集出來,主仆二人在路上,又聽到不少對新來的司戶的議論。說來說去,不外乎是一個隐戶。
晏雉愈發覺得,這并非是什麽民風,根本是刺史府的那些人一家獨大慣了,覺得這種議論不過是小事而已。
她越發擔心兄長,迫不及待地要回衙署。
然而回了衙署,想見晏節卻不是件輕易的是。
這衙署本就分內外,內指的就是內衙,是住所,也是女眷可以活動的地方,外指的是辦公的地方。晏雉想去見晏節,卻被管事攔下,只說阿郎在前頭辦公,小娘子有什麽事晚些再說。
晏雉有些急。
上輩子的兄長,無功無過,直到三十幾歲才成了一縣之令,又到了四十多,才憑借拼出的軍功,得了四品官職。
這一世,她的重生,已經帶得好多事同記憶中的不一樣。例如說任這靳州司戶一職。如果因此,其中出了什麽岔子……她實在不敢往下細想。
沈宜不知晏雉到底在擔心什麽,勸了幾句,見她不聽,有些嘆氣:“你大哥不是孩子,做事總歸是有分寸的。你從外頭回來,究竟聽到了些什麽風聲,怎的就急成這副模樣?”
晏雉咬咬牙:“刺史府那邊對大哥不懷好意,我是怕……”
沈宜看她:“你要是真的擔心,就讓須彌過去看看。他總歸比你方便。”
晏雉愣了愣,回頭去看須彌。
這幾年,她從沒将須彌派去做過別的事,離得最遠的事,大概也就是她在讀書或者瞌睡的時候,須彌獨自一人出府去給她買新鮮的糕點。其他時候,只要她一轉身,總能瞧見他就站在不遠處。
大約是聽到她們姑嫂二人說話間提到自己的名字,晏雉分明感覺到須彌的視線往這邊掃了掃。
晏雉沒說話,沈宜有些疑惑:“他是你救回來的人,既然留了賣身契,就是你的奴隸,做主子的難不成還差遣不動他了?”
晏雉生怕讓沈宜誤會了須彌,忙不疊搖頭:“這些年,他一直在我身邊,我沒想過讓他去別處做什麽。”
沈宜失笑:“不過是讓他去前頭看一看,怎的,四娘這是舍不得?”
沈宜說笑間,讓銀朱把須彌叫到身前:“女眷到底不便去到前面,你去看看,若是郎君得空,便請他先過來一趟。就說四娘打聽到一些事,心裏着急,想趕緊同他說。”
須彌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他人一走,沈宜便又笑了:“這幾年,須彌在你身邊待你如何,我們都看在眼裏,就連你大哥私下也常說,當初在奉元城,誰都以為你撿到的是個麻煩,卻原來是塊寶。”
晏雉擡頭看她:“嫂嫂,你會不會覺得,我讓他一直只當個下人跟在身邊,不太好。”
沈宜有些不明白:“他是你撿回來的奴隸,一切由你說了算。”
晏雉輕輕應了一聲,低頭不再說話。
如果不是活過一世,想來她自己也是看不出須彌身上隐約可見的威儀。每每看到他站在不遠處,神情肅穆,晏雉都會覺得這個人理該站在更高的地方,去俯瞰周圍的一切,而非站在她伸手就可觸及的位置,做一個甚至會被人看不起的奴隸。
作者有話要說: ?(^?^*)剛跟一個電大同專業的婚禮司儀因為論文的事通完電話,幹這一行的聲音果然都好有磁性。坑我的小黑屋也終于搞定了,心情大好~
☆、忍藏鋒
二十幾歲的司戶,其實并非年輕得不能令人接受。只是因了私心,刺史府衆人顯然對于晏節的赴任,是做了兩面功夫的。
李栝對晏節本有輕視,奈何在洗塵酒宴上隐約可以窺探出,這人并不像其餘五曹那樣好拉攏。可李栝轉念一想,晏節才初有功名,自然胸懷抱負,只是這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不多久,他這副清高的姿态怕就能被自己踩在地上。
再聯想到他的身世,不過一個商賈之後,李栝難免又對晏節輕視了幾分。
五曹向來唯李栝的命是從,見他輕視晏節,自然對這位新來的同僚也帶了鄙夷。
晏節上任第一日,柳司法帶着小吏,将一整疊的舊案擺在了晏節的案頭。也不說別的,只道是州中有積年舊案數百道,為能早日上手這州中之事,不如就先從這些舊案開始着手。
晏節也不多言,召來幾個書吏,筆墨伺候,埋頭斷案。
須彌到時,他正斷完一案,命小吏将筆墨暫收,靠着椅背,長長舒了口氣。
“怎的來這裏了,四娘呢?”
沒在須彌身旁瞧見晏雉,晏節多少有些吃驚。
這幾年,這主仆二人簡直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學堂裏的晏氏旁支甚至還打趣,問須彌是不是晏雉撿回來打算留着招婿用的。每每遇到這種時候,晏雉就哼上一聲,隔日便拿文章劈頭蓋臉将人嘲諷一遍。鬧到後來,學堂裏是再無人趕她主仆二人說笑。
須彌微微皺着眉頭:“這些事,本不該由司戶做。”
晏節手一頓,扭頭看他:“這幾年,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何人?”
須彌不語。
晏節踱步走到身前:“你的确是個逃奴不假,可你又不該只是個逃奴。你的身上……血氣太重。你究竟是誰?”
須彌道:“我殺過人,自然有血氣。”
晏節說:“你當我是四娘不成。我隐而不發,不過是看你這些年盡心盡力服侍四娘,但凡你只要冒出一絲不軌的念頭來,我定要你死在當下。”
“在四娘救我前,我無名無姓。”須彌道,“須彌二字,是四娘給取的名字。除此之外,我并無姓氏。”
晏節咬牙:“要是當真如此便好。四娘雖早慧,可到底不過是個孩子,你若要在她身邊興風作浪,我不會饒了你。”他一甩手,背對着須彌,長長呼了口氣,“說吧,究竟有何事?”
“四娘在茶坊和市集聽到了關于黎焉城隐戶的事,擔心郎君毫無防備,遭人陷害。”
和沈宜一樣,須彌其實也并不知晏雉究竟在憂心忡忡什麽,只是晏雉所挂心的事,他也會挂在心上,她所想做的卻難做的事,他早有準備随時替她出手。
他說完話,看着仍舊背對着自己的晏節,續道:“郎君新上任,必然要接收先前的司戶遺留下來的工作。隐戶一事,郎君躲不過的。”
大約是須彌的話做了提醒。之後接連三日,晏節除了斷那一堆積年舊案外,便是從晏雉整理好的名冊中,挑出可用之人,命其着手調查隐戶一事。
與此同時,晏節和盧檀有了私下第一次接觸。
盧檀此人在黎焉縣做這個縣令已經六年,明年或許就要得到調任,或者升遷,或者調往別處繼續當個芝麻大小的縣官。
然而,因為為官清廉,平日不鋪張不奢靡,倒一直在黎焉縣百姓中口碑不錯。
這日是盧檀長孫滿月宴,為此,盧縣令難得在內衙設宴款待了幾位親朋。
這樣一場滿月宴的帖子,晏節也收到了,道是請晏司戶攜沈娘子和小娘子、小郎君一道赴宴。
晏節一行四人去到縣衙,因是內衙設宴,馬車便在衙署東側的門前停下。管事在門外迎客,見了帖子,忙殷勤地帶着他們進了門。
盧檀出身官宦世家,年少時,家道中落,至入仕,方才有了起色。可即便難得設宴,卻也不會怎樣鋪張,只是仍舊遵照禮儀,男女分席,并未讓賓客混坐一團。
男賓自有盧檀及其長子招待,女眷這則有盧檀的妻子古氏接待,因晏骦年紀尚小,便由沈宜抱着坐在了女眷處,不多會兒便引來周圍女眷的注意。
“這便是晏司戶家的小郎君,長得真是乖巧。”
說話的是盧檀長女,因在家中行二,故而旁人皆稱她一聲二娘。
沈宜抱着晏骦教他叫人:“如今還能再乖巧一兩年,等大一些,就該調皮了。”
盧二娘笑道:“小郎君哪有不調皮的,要實在皮得不行,打便是了。”
這話一出,聞者便都笑開了,顯然家中多半是如此教養子嗣的,而後的話題便大多圍繞這相夫教子展開。
這一室的女眷中,晏雉左右看了看,唯獨自己一人年少,旁的多是婦人,不由覺得無趣,低頭安靜地吃起酒菜來。
“說來,曾聽聞,明州東籬有一女神童,七八歲時一說話,便是字字珠玑,又說這位女神童,雖年少卻廣博學。”那說話的婦人瞧着不過二十餘歲,生了張長臉,為此還特地剪了額發遮住前額,說話時眼睛一直不時往晏雉這邊飄,“我還聽聞,這女神童姓晏,沈娘子,可是你夫家的親戚?”
沈宜聞言,側頭看了眼坐在身旁正逗弄晏骦的盧二娘。
盧二娘顯然有些尴尬,忙低聲道:“這是柳司法家的盧娘子,是我家的親戚。”
盧檀原是沒請李栝跟其餘五曹的,會請晏節,也是因上回在刺史府的洗塵宴上瞧出這位新來的司戶為人真正。年過半百的盧縣令在他身上,看到的是自己當年登車攬辔,胸懷澄清天下之志時的模樣。
盡管是有意排除了刺史府一幹人等,卻因了親戚關系,躲不開柳司法及其妻子盧娘子。
沈宜心底微沉,想這位盧娘子的試探實在太過無禮,不由就要張口說話,一旁坐着的晏雉卻停下筷子,擡頭大方地對人笑了一笑。
“盧娘子可是去過東籬?”
盧娘子掩唇:“不曾,不過是聽聞罷了。俗話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這女神童一說,只怕是誤傳。”
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将晏雉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小娘子自然該好生待在家中,孝順父母,勤學女紅,琴棋書畫要精,詩詞歌賦能認上幾個字便也足夠了。”
晏雉微微點頭:“是啊,能認幾個字便夠了,左右不過是十四五歲嫁人,十六七歲生娃,十八歲再給丈夫納幾個如花似玉的美妾,熬到人老珠黃時,再給嫡出庶出的小娘子相看人家,而後便惴惴老去,直到老死。”
她的話說得輕飄飄,并無什麽錯處,可坐得近的幾位娘子臉色紛紛變了。盧二娘看着她,問道:“小娘子……年紀這般小,怎的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好端端的小娘子,成天捧着書,你瞧瞧都讀成了什麽模樣,這等話哪裏是好人家的小娘子該說的!”
盧娘子有些氣惱。女眷們面面相觑,心底卻也有些贊同她的話。誰家沒有小娘子,這倘若晏四娘是這脾氣行為,日後家中設宴又怎麽敢請她過門。
沈宜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晏雉,但見她面色如常,便知她心中有數,遂也放下心來:“四娘自幼跟着阿家學習佛理,又師從名士松壽先生,有時确會語出驚人。”她抿了抿唇,笑道,“若是方才的言論驚着了衆位娘子,還請見諒。”
在座的女眷大多不是士族出身,可即便如此,也多少聽聞過名士松壽先生的大名,一時間對晏雉的看法又有些搖擺不定——既是能被松壽先生這等名士看中的小娘子,想來是不會查到哪裏去的,可方才那些言論……
這事到此,若是那位盧娘子識趣,先退一步,晏雉也不會咄咄逼人地,可偏生這一位不識好歹。
“這自幼學習佛理?”盧娘子輕笑,“不外乎是阿彌陀佛四字。難不成東籬的那位女神童,正是小娘子麽?如此,倒是需要讨教讨教這佛理了。”
沈宜一愣,晏雉卻笑着應道:“好啊。”
十歲的小娘子,身量還未長開,容貌也只初露鋒芒,方桃譬李,已能看出再過幾年會是怎樣一副容顏。況且,她從容自若,哪怕衆人看得清楚,分明是盧娘子有意刁難,也未曾從她臉上看到絲毫的不悅神色。
如此一來,倒是有不少女眷私心都偏向了晏雉,只看着她要如何讓盧娘子悔不該當衆欺辱。
衆人目光爍爍,晏雉含羞反問道:“盧娘子是要與四娘說《妙法蓮華經》還是《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
盧娘子神情一僵:“晏小娘子說笑了,這《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哪能……”
晏雉随口說出的兩本經書,皆是佛理中有着舉足輕重地位的經書,經書內容浩大。盧娘子本就有些猝不及防,這一下,頓時心虛。可再看晏雉笑容溫和,還帶着一股女兒家的小嬌羞,盧娘子心生僥幸,咬咬牙,執迷不悟道:“既然小娘子知道這兩本經書,不若我就考一考你。”
“盧娘子請講。”
晏雉的學問一貫不錯,過去在奉元城的時候,太學的那些博士和助教尤其愛逗弄她,又得知她是松壽先生之徒,便常問她一些學問上的內容。有時是律法,有時是史書,對答如流間,晏雉的學識便又提高了不少。
這佛理的見識,自然也有了增長。
但見她聽得盧娘子問《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第七《福田相品》,神情微肅,女眷們也頓時靜默了。
小娘子的聲音溫婉軟糯:
“佛說菩薩有十財施、十法施、淨戒、安忍、精進、靜慮、般若、善巧方便、大慈等大甲胄輪,能普為一切聲聞、獨覺作大福田……”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大家都知道,佛教是外來宗教,所以佛經基本上都是梵語,要靠翻譯才能讓人看懂。那你們猜,這個《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誰翻譯的。
哦呵呵呵,翻譯人,是大名鼎鼎唐玄奘是也。不造孫大聖護送他西天取經的時候,有木有取來這本。
早上上班的時候,在車站碰到了小鮮肉,上車後他坐我旁邊,順手遞給我益達OTZ于是,還沒吃早飯的我,吃的第一樣東西,就是西瓜味的益達口香糖……
☆、誰家嬌娘露鋒芒
女眷那裏的熱鬧自然沒發避開前面的郎君們。
盧檀親自給晏節斟酒,二人舉杯共飲,又在一處說話,旁人來敬酒時,盧檀雖也客氣地喝了,卻大多只是抿了幾口。
盧家的親眷都知道,盧檀為官多年,酒色財氣一概不好,即便是自家的酒宴,也都是淺嘗辄止。
是以,盧檀眼下的舉動,并未讓人覺得不痛快。可再向晏節敬酒,衆人發覺,這一位竟然也是個不怎麽喝酒的主。
柳司法聽得女眷那兒自家娘子惹出的騷動,心下不快,原先還有些嚣張的氣焰,此刻偃旗息鼓,也不敢非逼着晏節喝酒再讨個沒臉。
于是,除了這柳司法和盧娘子,一場酒宴下來,主賓盡歡顏。
黎焉縣并無宵禁,是以,酒宴罷,天色雖已暗了,賓客們依舊出門各自回府。
盧檀親自送晏節一家到門口,古氏與沈宜一路說笑,更是對晏雉表露出極大的好感。
“黎焉縣內,隐戶過萬,德功倘若要查,定要小心。”盧檀毫不避諱周圍,又對晏節道,“我做這個縣令多年,一直苦于隐戶之困,而今你來了,你我二人也好攜手将這事,徹頭徹尾的理一理,算上一算。”
晏節拱手,轉身上了馬車。
車內點着蠟燭,豆蔻将車簾放下,跪坐在一旁,見晏雉上車後,面上就一直挂着笑容,好奇道:“四娘遇着什麽好事了?”
晏雉忍不住笑出聲來:“碰到個可樂的人。”
豆蔻好奇不已,正要細問,晏節咳嗽兩聲,她忙低頭正色。
晏骦已經睡了,此刻正趴在他爹的懷裏,聽到咳嗽聲,揉着眼睛就要爬起來。
“骦兒乖,睡吧。”晏節趕忙哄着兒子睡下,對着自家四妹妹問道:“你與那盧娘子做了什麽,她竟是到後來灰頭土臉地就被柳司法拉走了?”
晏雉笑道:“不過是同盧娘子說了說佛理罷了。”
晏節自是不信,側頭看了看沈宜。沈宜想起方才盧娘子那臉色,忍俊不禁:“确是說了說佛理。盧娘子言語間多有輕視,四娘巧舌如簧,一問一答間,将那佛經背得七七八八,直接堵了盧娘子的嘴。”
晏雉眨眼,笑倒在豆蔻肩頭。
那盧娘子心高氣傲,想來是跟着柳司法在黎焉城內露風頭慣了的,被晏雉幾句話滅了氣焰後,差點沒臉見人。女眷們到後來,更是不願同她多說話,生怕被人以為與她是一道的。
如此一來,晏節若再不明白,便枉費他給晏雉當了這麽多年的兄長。只是,這事一出,必然她在黎焉城中鋒芒再藏不住。
晏節不得不一邊抱着兒子,一邊叮囑晏雉要盡量低調。在東籬城裏鬧個女神童的名聲也就罷了,而今黎焉縣中若再傳出這個名聲,他怕只怕四娘日後除了那個人,再沒人敢娶。
滿月宴後,晏節果真開始與盧檀聯手處理黎焉縣中過萬隐戶一事。然後,前腳他二人才去了當地一戶茶商家中,後腳便有人兇神惡煞地将帶着人上街得晏雉攔了下來。
那領頭之人長得五大三粗,一條胳膊有晏雉半個腰身這麽粗,肌肉鼓鼓的,像是一拳捶在桌案上,就能将木頭砸得四分五裂。
“晏四娘是吧,回去告訴你大哥,要是想在縣城裏安安分分當這個司戶的,就叫他別多管閑事 ,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說完話,一挑下巴,像是十分看不起晏雉身旁帶着的須彌,轉身就要走。晏雉也不怕,不慌不忙問道:“郎君若是想長久富貴,倒是不如聽我大哥一言。隐戶一事必查,無他,只為黎焉各地百姓太平爾。”
“小娘子口氣倒是狂妄。”
晏雉笑道:“不曾。”
那人反身走回到晏雉身前,兩側行人見此情狀,紛紛退避三舍,生怕無辜受累。
“我屠三在黎焉城你也混了十幾二十年了,倒是頭回見着小娘子這樣性子的人。小娘子膽子不小,可有的事,用命換,不值得。”
他話音才落,須彌已上前一步,将晏雉擋在身後。屠三愣了愣,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再看着晏雉,撫掌大笑:“有趣,當真有趣!”
晏雉歪着頭看他:“命郎君來此攔我的,定然不止一人。還望郎君回去同諸位說一說,朝廷如今正也在清算隐戶,早晚要算到靳州,躲一時躲不過永世。”
晏雉在路上被人攔下威脅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晏節和盧檀耳裏。
“那屠三是什麽人?”
命人退下後,晏節轉首向盧檀詢問道。
盧檀捋着胡子,嘆道:“那屠三是個厲害角色,原是個綠林中人,前幾年朝廷下令剿匪,屠三的那幫兄弟不得已全都歇了手,後來就被城裏一些大戶雇傭當起打手。”
一想到四娘方才遇見的是這樣一個人,饒是晏節再怎麽鎮定,這時候也吓出一身冷汗。
見晏節臉色不好,似是挂心家人,盧檀眉眼一彎,安撫道:“這屠三別的沒什麽,倒是有一點好,便是從不欺辱女子。”
聽盧檀如此說,晏節稍稍放下心來。
“他既是代他背後的主子來說話的,我等自然要接了這張戰帖,不然浪費了他們一片心意。”
盧檀點頭稱是。二人遂又朝着名冊上的下一家大戶去了。
黎焉縣境內的隐戶,沒有上萬,也有八千。說來也的确身世可憐,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