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晏雉揮手送她離開,兩頰還有些發紅,回過身的時候,一眼就撞上了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須彌。

“你走到哪兒,你身邊那個家仆的眼睛都跟着你到哪兒,他是不是喜歡你?”

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天真爛漫如蘇寶珠,晏雉一定會覺得是有人有意要毀她名聲,可蘇寶珠向來單純,也從不和她藏着掩着說話,自然并沒別的意思,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

晏雉看着須彌,越發覺得兩頰發燙。

生辰過完之後,很快就過年了。

因次日是除夕,一早要回鄉下祠堂祭祖,晏雉早早被熊氏趕回房中休息。

兄妹三人在房中下了一夜的棋,等到次日一早府中開始熱鬧起來準備回鄉下祭祖的時候,三人都有些睡不夠。

随行的馬車有些浩蕩,晏雉坐在自己車裏,眯着眼睛,搖搖晃晃地就要睡了過去。馬車遇到颠簸,她一個踉跄,往前撲倒。

慈姑和豆蔻也被狠狠颠了起來,見小娘子摔了,趕緊上前将人扶起來,又向外喊道:“這是怎麽了?”

原本騎着馬在旁跟随的須彌應了一聲:“車輪子滾到石頭了,四娘可有礙?”

“無礙。”晏雉喊道,低頭揉了揉明顯扭傷的手腕,眉心微蹙,到底還是沒說真話。

慈姑有些擔心,豆蔻趕緊翻出特地帶着的跌打藥,趕忙給晏雉塗上。

晏暹是趕在除夕前夜回的東籬,一道回來的管姨娘滿面春風,撫着肚子說是懷孕了。

管姨娘原先懷的那一胎,一如晏雉記憶中的那樣,八個月後掉了。據說是因為懷着孕去廟裏的時候跟別人家的夫人撞了。東籬城中的夫人,多少都是認得晏府這一位姨娘的,有客氣的便點個頭只當是照面了,不客氣的自然不會對一個妾有什麽好的态度。

那孩子落了胎,一看,是個女娃。晏暹原本的傷心頓時去了大半,稍稍安撫了下管姨娘,便頭也不回地去了外頭。

晏雉原本記得,管姨娘自這一胎掉了之後,就再不能生養。卻不知她究竟是找了怎樣厲害的大夫,竟然很快調理好身子,如今又懷上了。

管姨娘懷沒懷孕,對晏雉和晏家三兄弟來說,現如今都已經沒什麽差別了。倒是晏暹有些高興。熊氏自生下晏雉後再沒懷過身子,對晏暹來說多少有些失望,如今管姨娘懷孕,他自然高興得不行。

祭祖的時候更是有些失禮地在祖宗牌位面前報喜。鄉下的幾位族老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又得知四娘代替遠在靳州為官的大郎回來,趕緊将人招呼過來說話,話裏話外,透露着對晏暹的種種不滿。

晏雉滿臉堆笑,只當聽不懂。這邊聽族老們說完話,那一頭又被旁支的嬸娘們拉着手腕說笑,無奈手腕本就有傷,這一抓一拉的,疼得晏雉臉色都發白了。

祭祖過後,衆人上馬車回府。晏雉因為手腕實在疼得難受,擔心被兄長們看出臉色不好,低頭走在最後。不想,晏暹上車前卻轉頭說了一句:“管姨娘如今懷了身子,家裏的事你阿娘一人許是要忙不過來,你就留下幫着照看,不用再去靳州了。”

晏雉一愣神,當即脫口而出:“阿爹這是要食言而肥?”

晏暹臉色一僵。

晏雉心裏明白,她阿爹素來都是個耳根子軟的,管姨娘只消在他耳邊說上幾句話,除了正妻之位不能給,還有什麽要求是不能答應的。

“你……”晏暹向來愛面子,自然不能在外面當衆教訓女兒,狠狠一甩手,上了馬車。

晏雉舒了口氣,上車前,對上須彌擔憂的眼色,苦笑着彎了彎唇角。

看起來,她要狼狽地逃跑了。

原本晏雉是打算過完元宵,賞完燈會再回榮安的。

可祭祖之後,晏暹當即下令,将晏雉的院子看管了起來。就連豆蔻慈姑進出院子,都要被人緊緊盯着,似乎生怕晏雉偷偷跑了。

熊氏幾次拍案,與晏暹吵得臉紅脖子粗,這個男人也咬着牙不肯松口,只說是為了妻子好。

熊氏卻是冷笑。

偌大一個晏府,自她重掌後從未出過什麽事,根本沒什麽一個人忙碌不過來的說法。晏暹之所以看管着晏雉,不過是覺得女兒大了卻依舊在外,有些丢晏氏的臉面。這男人向來耳根子軟,被管姨娘咬着耳朵教唆幾句,就傻傻的信了。

吵過幾次之後,熊氏忽然就沒了動靜,晏雉看起來也似乎老實了,成天不是在院子裏看書,就是彈琴練畫。

晏暹終于放下心來,安心陪着管姨娘養胎。

然而,晏暹再怎麽也沒想到,晏雉很快又幹了一件讓整個晏府在東籬名聲大振的事。

這日起早,晏暹正摟着管姨娘溫存,門外突然響起大喊聲。管姨娘眉頭一皺,立馬有丫鬟虎着臉出門吼道:“吵什麽?”

那人也是真有要事,見門開了,扯着嗓子就喊:“阿郎!四娘跑了!”

晏雉的确跑了。

等晏暹急匆匆趕到晏雉的院子,早已人去樓空,找遍全府,更是連從前服侍晏雉的人都沒找着一個。整個院子根本就盛了個空殼,似乎是打定主意再也不回來的意思。

晏暹這下慌了神,可這時候,晏畈和晏筠兄弟二人也從學堂回來了,一看空落落的院子,當下臉色有異。

“怎麽回來了?”晏暹心裏直打鼓,可仍舊在兒子面前撐着。只是,等晏筠樂呵地說完話,他是直接就懵了。

“松壽先生留書走了。”

晏暹頓時明白,他這女兒之所以回東籬,過生辰過年都不過是順帶的,真正的目的怕是為了将賀毓秀游說走。

晏暹原本還想斥責熊氏教女無方,可熊氏冷着臉,站在屋檐下,目光掃過底下恭敬站着的下人,揮袖道:“既然管姨娘有了身子,年紀大了,懷孕生養多有不便,不如就好生在房中養胎,旁的事情自有人打理。還不将管姨娘伺候好!”

說是伺候,實則是軟禁。

眼看着管姨娘被軟禁了起來,自己的妻子又擺明了不會再給自己好臉色,晏暹心灰意冷,想要出門借酒澆愁,卻又被門外的家丁攔了回來。

直到這時,他終于明白。

這一回,妻子終于真的動怒了。

“晏家的産業怎麽辦?”

他試圖說服熊氏,不想熊氏笑了笑,說道:“二郎如今還有空閑,正适合跟着鋪子的掌櫃們多學學。”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家裏人吃年夜飯。所以,這一章,是昨天存在存稿箱的~

☆、金蟬脫殼後

事情說起來,其實是這麽一回事。

晏雉自重生之後,就不是個信命的人,自然也不會願意被阿爹就這樣折斷雙翼,重新囚禁在籠子裏。

須彌身手了得,進出晏府不費吹灰之力,很快晏雉便借由他手,和賀毓秀策劃好了一切。

那日天不亮,院子裏所有伺候晏雉的下人都被聚集了起來。須彌就像提小雞仔一般,一次一個,一次兩個的,将人陸續送出了府。

等晏雉最後從晏府出來,那些仍有些驚慌的下人都被遞到眼前的賣身契怔住了。

自熊氏管家以來,便将晏雉院中女婢丫鬟們的賣身契全都交給她自己保管。如今她從府中逃走,若是留下他們,說不定怒火中燒的阿爹就會将他們如牲畜般變賣,到時候是生是死就說不定了。晏雉心善,不忍拖累無辜,就和賀毓秀商量着将人全部帶出來,給了賣身契和一些盤纏,放他們自由。

拿了賣身契,三三兩兩地走了不少人。晏雉也不管他們中是不是有人會再度回晏府,坐上馬車直奔學堂,在角門處接了賀毓秀跟他貼身服侍的小童,當即便命車夫趕在被人發現前走了。

晏雉的手腕自從那日扭傷後,一直遲遲沒好。

這幾日為了從晏府逃出來,又寫了很多計劃,慈姑和豆蔻提心吊膽間竟然連她的傷都忘記了。

等馬車出了東籬城,殷氏瞧見小娘子不自覺得扭了扭手腕,當下猛拍大腿,驚呼:“四娘的手腕可是還沒好?”

晏雉苦笑:“忘記上藥了。”

殷氏大呼心疼,忙翻了藥箱給她上藥,嘴裏不住念叨:“那兩個小的不長記性,這傷在四娘身上,四娘怎的自己也忘了。再小的傷也不好放着不管的!”

到底是自己帶大的孩子,殷氏對晏雉的疼愛,絲毫不輸給熊氏和三位兄長。晏雉心頭暖暖的,順勢靠在殷氏肩頭,撒嬌道:“這不是忙着想辦法逃跑麽,只忘記幾天而已,有乳娘在,很快就會好的。”

殷氏瞪她一眼,嗔怪道:“平日裏嫌乳娘管得多,這會讓倒是想起來撒嬌了?四娘如今十一歲了,可不再是六七歲的小女娃了,多疼惜些自己。”

晏雉嗯嗯應和了幾聲。

她們這一路,跑得比來時都要快,甚至顧不上帶些東籬的特産回榮安。倒是賀毓秀準備地仔細。途中停車休憩的時候,晏雉去向他請安,卻見得車裏裝了好些禮物。

賀毓秀這輩子沒收過幾個徒弟,唯二的兩個還都從身邊走遠了。

隐逸名士當久了,終歸會顯得寂寞。他既答應了晏雉要去榮安,自然會将一切打點妥當。尤其在得知他的小徒弟被晏暹那匹夫關在了家裏,賀毓秀更是堅定了要抛下整個學堂,去當大徒弟幕僚的想法。

這一路上,馬車走走停停,賀毓秀從晏雉那兒了解了不少靳州的事,順便師徒二人又就榮安的時局仔細讨論了一番。等到馬車晃晃蕩蕩地進了榮安縣,在縣衙角門處停下。

賀毓秀還沒下車,就聽見晏雉笑得不壞好意的聲音雀躍地響了起來:“大哥,我同你說件事。”

“你又做了什麽?”晏節的聲音透着笑,顯然知道晏雉會這麽說定然不會有什麽好事。

“也沒什麽,就是阿爹把我關在家裏,我偷偷摸摸跑出來了,順便把一院子的下人全放走了。”

晏節差點手一抖把自個兒妹妹揍了,好在正準備卷袖子的時候,眼睛一擡,瞧見了掀開車簾彎腰走出來的賀毓秀。晏節連忙放下衣袖,疾步上前,擡手行了一禮。

賀毓秀捋着胡子嗯了一聲,看了晏雉一眼,微微擡了擡下巴,晏雉當即吐着舌頭溜回自己那屋。等晏節回過神來,門口除了妻子沈宜還有幾個下人,哪裏還瞧得見晏四娘的蹤影。

“你阿爹這事做的不厚道。”

進了門,賀毓秀直接道。

晏節後腦勺有些發疼,低頭應道:“即便如此,四娘這丫頭也實在不該……”

“我倒是覺得該。”

“先生為何這麽覺得?”

賀毓秀捋着胡子:“你那爹就是個不靠譜的。四娘要是不想別的法子,可就真要被關在晏府,一直熬到出嫁了。”

晏節愣了愣。

賀毓秀手一擺,将事情的原委通通跟自己這個有些呆愣的大徒弟一說,就瞧見大徒弟臉色頓時大變,氣惱道:“阿爹今次這事,做的委實過了!”

随即也不覺得晏雉又惹禍了,晏節将賀毓秀安頓好,回房研墨,當即寫下家書一封,命人送回東籬。

信裏洋洋灑灑一通筆墨,自稱不孝子,将晏暹拐彎抹角數落了一遍。又另附一信給晏畈,囑托他在府中好生照看熊氏,晏氏的那些鋪子也多多跟着掌櫃的學一學,如若不能考中功名,就要盡早做好接手生意的打算。

這事,晏雉自然是不知的,她有遠比這事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晏雉才回內衙,正想着要去逗逗晏骦,不料才進院子,就瞧見肉團子正費勁地扒開兩條短腿,紮着姿态古怪得馬步,小臉上布滿了汗,一看就十分吃力的模樣。

晏雉有些愣神,耳後突然有拳風襲來。她下意識往旁邊一躲,袖子一卷,轉身就要看看是誰偷襲。

回身一看,晏雉吃了一驚。只見須彌已飛快地與來人交戰在一起,拳腳來往間,晏雉費了好一番力氣,才認清那人的臉,當下吃驚道:“屠三?!”

比起晏雉,須彌是最先認出來人身份的。他同屠三在黎焉的時候就交過手,知曉對方拳腳究竟有幾分功夫。方才擋下的那一拳,拳風雖勁,卻收了幾分力道,顯然只是為了吓唬吓唬四娘。至于現在這幾下,卻運足了力氣,是想與自己比一個高低。

須彌眼神一沉,有意往遠處挪了幾步,看着似乎被屠三壓制住,可一旦拳腳遠離了可能會誤傷晏雉的範圍,他立馬拳風更勁,當下反撲。

“屠先生跟須彌比,誰更厲害?”

晏雉呆愣愣地看着須彌跟屠三交手,不知何時,晏骦偷懶地湊了過來,扒拉着她的腰,探頭探腦地盯着那倆人看。

一聽這小子喊屠三“先生”,晏雉便猜到了大概,當即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追問道:“你阿爹說給你找先生,就讓你拜了這人?”

她用了點力氣,晏骦被捏住耳朵疼得嗷了一聲,哼哼道:“那天阿爹散衙回來,領了這人說日後就留在府裏當護衛,又說我既然想學武功,就先跟先生學個基礎的,等再大一些再學厲害的。”

這話倒不是糊弄人的。

晏雉松了手,将小子拎到身邊,命他站直了身子,随後咳嗽兩聲,喝道:“別将內衙拆了,榮安地小,找不着別的地方讓縣令住的。”

屠三低笑一聲停了手,須彌緊跟着收手,眼睛卻緊緊盯着他。

屠三也不惱,樂呵地走到晏雉身前,姿勢別扭地給她行了一禮,又沖着晏骦虎臉:“一炷香的時辰到了?”

晏骦哀叫一聲,回到方才站的位置,老老實實邁開腿,依舊還是那個古怪的姿勢,哀怨地紮起馬步。

晏骦如今正是調皮貪玩的年紀,哪裏真能堅持着紮這麽久的馬步。等過了一會兒會兒,果不其然又開始偷起懶來。

這一回,到不用屠三再說話,反倒是晏雉眼睛一橫,呵斥道:“蹲着!”

晏骦不怕阿爹不怕阿娘,最怕的是這個姑姑,當即吐了吐舌頭,乖乖站回去。

晏雉見他如此,滿意地颔首,回頭繼續與屠三說話。

“你雖有将功贖過,可西院那些人命都在你的身上,你倒也膽大,如此大張旗鼓地就從黎焉找到了榮安。”

晏雉心裏始終記着黎焉那夜的大火。沖天的火光,幾乎能将半邊的天燒紅,至今似乎仍有哭號聲在耳邊響着。從廂房中擡出來的屍體,有的是因窒息而死,有的則渾身焦黑,分明是被活活燒死的。

那些人,盡管都是帶了賣身契的家仆,但更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前一刻還笑呵呵地互相說着話,閉眼睜眼的功夫,就這樣被一把火毫不留情的奪走。

而今放火之人卻毫無愧意地出現在面前,面上帶笑,似乎那些事當真就這般輕易得過去了一半。晏雉心裏又如何能夠平靜。

“我這一輩子注定洗不幹淨這雙手,又何必成天想着那些已經死了的人。”屠三狀似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袖口有什麽長長的東西晃了下。

晏雉有些氣惱,想要立刻去找晏節,好好問清楚為什麽會留這樣一個殺人兇手在縣衙。

然而,她才邁出一個步子,手臂被人忽地抓住,扭頭去看,卻見須彌沉默地搖了搖頭。

“你……”

她張了張嘴,想要詢問原由的話語還沒說出口,須彌的目光已經轉向了屠三。

方才二人交手,若非場地受限,只怕當真會拼個孰強孰弱來。

“為什麽戴佛珠?”

須彌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晏雉聞聲微微一怔,便又聽得他緩緩續道,“方才與你交手的時候,便有所察覺。你手腕上戴着的,可是佛珠?”

屠三神色微微一變,豁然大笑:“哈哈,你這小子,不光拳腳功夫不差,眼神也好得很。”他索性将袖子往上一卷,露出左手手腕上的一串珠子。

檀木珠串在男人的手腕上繞了兩圈就繞不過了。

晏雉看着那串佛珠,眼底劃過錯愕,而後咬了咬唇:“你這是在贖罪?”

卻見屠三眼神微沉,面上隐隐透着愧疚:“人既已死,也絕不會再活過來。我一生殺人無數,以後可能也會繼續殺人,能做的只有在心底為過去的行為贖罪,日後殺人時不向無辜百姓下人。”

話到這裏,已經可以打住了。

晏雉不會追問屠三為什麽還要殺人。她比誰都清楚兄長的打算——榮安這地方太窮,能用的人又太少,然而一縣之令不是只有一個縣令坐在衙內拍拍驚堂木就夠的,手下沒有得用的人,又如何能治理得好整個縣。

現階段縣衙內能用的自己人少得可憐,即便是賀毓秀也跟着來了,那也只能出謀劃策,做一個幕僚,旁的事還的有人做才是。晏節之所以将屠三留下,想必就是謀劃到了這一出。

當殺之人,仍需殺之。

這是晏雉回屋前扔下的最後一句話。

屠三先是一愣,而後摸着後腦勺,大聲笑了幾下,又朝須彌喊了幾聲約戰。

須彌鄭重地點了頭。

“先生。”瞧見姑姑已經走了,一直閉嘴不說話的晏骦終于出了聲,“我可以歇歇了吧?”

屠三低頭,瞧着跟前的小娃娃,虎着臉:“不成,繼續紮馬步。”

“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還打算除夕如果單位給半天假的話,回家做泡芙的。不過我小姨來家裏借走了打蛋機=。=泡芙目測做不了了。算了,今年就空一些,去年過年連夜在那做木糠杯跟提拉米蘇。

☆、遠有良才來

賀毓秀從東籬來到榮安之後,晏節簡直如虎添翼,恭恭敬敬地将先生奉為上賓,政務之事統統先與他商量之後再做決斷。哪知這般的日子才過了沒多久,賀毓秀卻有些不樂意了。

鼎鼎大名的松壽先生閉着眼睛坐在案前,看也不看攤在面前的冊子。

晏節皺着臉,苦笑道:“先生……”

“你是這榮安的縣令,我不過是個幕僚,你處處将事情同我商量便也罷了,怎的連決定也改由我下了?”

“先生……”

“世間本就多文學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諸掌,及有試用時,卻大多無所能擔。”賀毓秀睜眼,看着晏節道,“我原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可怎的入仕不過些許時日,便也淪為庸人了?”

這一聲“庸人”,說的不輕不重,卻偏偏像是給了晏節狠狠一拳。他當即懵了,愣愣地看着賀毓秀,好久才回過神來,慚愧道:“先生,是徒兒糊塗了。”

聽他認了錯,賀毓秀方才松開了眉頭,屈指敲着桌案:“你的确是糊塗了。”

晏節越發恭敬起來。

“為師如今來了榮安,便是入你榮安縣衙做幕僚來的,幕僚之職不過是幫襯你行事,為你出謀劃策,追根究底,做決定的依舊是你自己,你又怎能将一切交由為師來下決定。究竟這榮安縣令姓晏,還是姓賀?”

賀毓秀說一句,晏節頭上的汗就冒一層,等數落完了,他把手一擺,最後道:“你自己回去仔細想想,沒想明白之前,不用來見為師。”

晏節滿頭大汗,捧着剛才抱來的政務,灰溜溜地逃走。

人一走,賀毓秀咳嗽兩聲:“出來吧。”

賀毓秀的住處被暫時安置在縣衙內。比起從前在東籬時的住處,委實簡陋了太多。不大的房間被一道屏風隔成內外室,外室安置了桌案、書架并幾張椅子,內室裏則放了張床榻,擺了衣櫃等物,就再放不下別的。

從屏風後一前一後繞出來兩人。

走在前頭的晏雉因才從街上回來,做的仍舊是小郎君的打扮,一雙眼睛眨了眨,摘了帽子跪坐在桌案一側。跟在她身後的須彌往後退了幾步,卻是走到了門邊,抱臂而立。

賀毓秀掃了須彌一眼,回頭瞪着腆着靠過來的晏雉:“行了,躲屏風後頭聽了這麽久,想說些什麽?”

“大哥只是因為先生來了榮安,一時覺得安心了許多,這才忘了自己是這榮安縣的父母官。”晏雉輕咳幾聲,摸了摸鼻尖,“先生今日說了這番話,大哥定然會想明白的。”

賀毓秀自然知道自己說了這麽一番話,晏節是能夠自己想明白的,可心底依然對大徒弟有些不滿。再回頭看着眼跟前的小徒弟,賀毓秀忍不住嘆息:“大邯無女子科舉,亦無女子入朝為官的前例,倒是浪費了你這番聰慧。”

晏雉卻笑:“先生怎知,徒兒的聰慧浪費了。”

賀毓秀挑眉:“嗯?”

晏雉眯着眼睛笑:“大邯雖明令不許女子入朝為官,卻從未言明不許女子做幕僚的。昨夜大哥才答應我,日後衙中議事,我亦可在旁出謀劃策。”

卻說東籬那邊,自晏雉帶着賀毓秀逃出城後,晏府便被熊氏緊緊握在了手裏。

晏氏的族老們拄着拐杖從鄉下趕到東籬,氣呼呼地站在晏府門前,将熊氏大罵了一頓。

熊氏施施然走到門口,看着氣得都已經失态了的族老們,并未将那些辱罵記在心裏,反倒是有禮地将人請進門內,又請上座,又敬茶。

族老們倒也不是糊塗人,見熊氏這副模樣,心底的火氣消了一些,面上依舊板着。等到聽熊氏将晏暹做的那些糊塗事說了個清楚,當下就砸了杯子,扔下話,氣惱地回了鄉下。

“把那小子好好看起來!晏氏的臉都要被他丢光了!”

熊氏在門外目送族老們的馬車晃晃悠悠走遠,才回身時,就見得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走下一少年,面若冠玉,還沒開口,就先紅了臉。

“阿瑾來了。”熊氏笑着招呼了一人。

晏瑾為人內斂,又向來老實,自是規規矩矩地朝着熊氏拜了拜。

熊氏打量了眼跟在馬車後頭的板車,問道:“阿瑾這是要去何處?”

晏瑾行禮道:“小侄欲往靳州,投奔大郎。”

熊氏微微吃驚,再細問,方才得知晏瑾雖得了進士出身,卻一直未謀得一官半職。家中自然有人開始覺得不喜,又想着令他早些與人訂親,便催了催。

晏瑾一貫乖順,此番卻難得叛逆了一回,同家裏爹娘争執許久,終于得到應允,忙不疊收拾行囊,帶上一二家仆,驅車要往靳州投奔晏節。

臨行前,他特地來晏府,同熊氏辭行。

熊氏自然是知曉晏瑾心裏那點對四娘的意思,奈何同姓者不可通婚,晏瑾的心思也只能是心思。

“到了榮安,代我同四娘說一聲,萬事切記多思多想,不可随性。”

晏瑾拱手稱是,随即重登馬車。

被賀毓秀結結實實訓過話後,晏節有一陣子悶在前衙,即便是回內衙休息,也顯得有些寡言了。

晏節的天分并不低,不然也不會僅憑一篇文章便讓脾氣古怪的松壽先生選中收為徒弟。只是,他初入仕途,雖有雄心壯志,卻又顯得有些猶疑不決。

賀毓秀見他還沒來說話,就知心裏的結仍舊沒能打開。換作旁人,這種時候理該是主動避讓的。偏生賀毓秀的脾氣可不是會避讓的人,既然衙內無事,便索性去教導晏骦識字。

于是乎,晏節和賀毓秀,根本就是擡頭不見低頭見。沈宜瞧着師徒倆似乎是生了間隙,找了晏雉想讓她在其中幫忙說和說和。晏雉卻笑着擺了擺手。

又過幾日,晏節總算是自己想明白了。師徒二人關在書房內密探了整整一日,再出來的時候,晏節神情輕松,顯然心底的結是徹底打開了。

然而就在此時,晏瑾到了榮安。

晏瑾這人,在一幹旁支子弟中,算是比較出彩的一人。難得的是考中進士後,依舊不驕不躁,沉默地像是什麽變化都沒有。

他會突然投奔自己,晏節顯然沒有料到。

只是人既然來了,晏節心底還是覺得高興的。更何況,他如今本就缺人手,這縣衙之內,除了文書劉賀,能用的人不過小貓一二只,其中主簿一位,一直空缺着。

看着面前文雅少年,晏節拍案,決意聘請晏瑾做他的主簿。

晏瑾全然沒想到自己這一投奔,竟然就成了敬仰的兄長的主簿,當即面色赤紅,有些激動。

當夜晏節做主,在內衙為晏瑾接風洗塵,至于聘請晏瑾為主簿所要走的流程,已然由幕僚之一的晏四娘一手包辦了。

對于晏雉以女兒身入幕僚一事,晏瑾有些吃驚,可打量着跟前的小娘子,他到底壓下驚訝,不發一言。

晏節鮮少喝酒,今夜卻實在是有些高興,舉杯對晏瑾道:“阿瑾願來此窮鄉僻壤投奔為兄,為兄實在高興,這杯酒,敬你!”

晏瑾忙舉杯回道:“良禽擇木而栖。阿兄有大才,小弟不才,以良禽自居。”

晏節颔首,仰頭喝酒。

他如今心思通透了許多,知曉自己先前是繞進了牛角尖,被先生當頭棒喝後,終于醒悟過來。

有些事情,旁人可以說,可做決定的人,卻必須是他自己。

酒過三巡,晏節再看晏瑾,少年的臉色已經通紅,顯然不勝酒力,微微低頭,一晃一晃,一個踉跄就要往地上倒。

晏節還沒叫出聲來,後頭已然有人快走了兩步,一把抓着晏瑾的胳膊。大概是有些用力了,晏瑾忍不住吃痛地叫出聲來。

須彌垂着眼簾,松開手,低沉的聲音緩緩道:“抱歉。”

晏節眉頭一皺,卻聽見晏雉的聲音頗有些歡快:“你輕些,阿瑾要被你捏壞了。”

原本醉得有些迷糊的晏瑾,先是被須彌大力地抓了把胳膊,又聽見晏雉帶笑的說話聲,頓時酒氣去了三分,擡頭,慌道:“我,我沒事!”

晏節哭笑不得,正要數落妹妹,又聽見自己那最近越發好動的兒子跟着叫了一句:“看着好疼!”

疼不疼的只有晏瑾自己知道。這是此刻看起來,他的臉色不大好。晏節忙擺手,讓晏瑾身後的丫鬟趕緊将人扶回房間,又囑咐阿桑去廚房督着廚子煮些醒酒湯。

等這一桌酒宴都散了,賀毓秀也酒足飯飽回了住處。晏節方才伸手敲了敲晏雉的腦門:“阿瑾為人老實,如今在衙內任主簿,你可不許欺負他。”

晏雉吐吐舌頭,笑笑轉身推着須彌回屋。晏節一看她這舉動,當即瞪圓了眼睛,氣惱地同沈宜把話說了說。

原以為能得到妻子的附議,不想一向有禮有節的沈宜,此刻卻是搖頭嗔怪道:“四娘這性子,可不就是夫君你慣出來的。我瞧着那須彌的模樣,倒是對四娘上了心。四娘年紀雖小,可過幾年卻也該議親了。”

沈宜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啓齒:“若是夫君覺得此人可用,便給他尋個正經的差事,遠遠打發出去,別污了四娘的名聲。他一介奴隸,實在和四娘身份懸殊。”

想起那二人這些年的相處,想起須彌偶爾一擡眼時藏在目光中的情思,晏節搖了搖頭:“只怕是,已經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月快樂~苦逼上班黨默默給大家拜個年。新年新氣象,羊年大吉~

☆、靖安蠻叛

吞雲堰完工時,時節已過中秋。

榮安城中中秋所搭的戲臺子還沒來得及差,聽聞晏縣令督工的吞雲堰已經竣工了,城中百姓們頓時你一份我一份地湊了一筆錢,央着戲班主又留下唱了三天的戲,好生慶祝了一番。

這吞雲堰竣工,造福的可不單單是黎焉一縣的百姓,周邊幾縣實則全都受到了恩惠。沿江的百姓們得知消息後,自然個個心情激動,更有人在江邊造了一座廟,廟裏供奉的正是督工晏節的塑像。

從文書劉賀那得知廟宇的事,晏節哭笑不得地擺了擺手。

自任榮安縣令以來,晏節肩上的擔子的确相較于從前在黎焉時,更重了一些。

只是這一刻,得知百姓如此感恩戴德,他忽就覺得,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然而這樣高興的消息傳來不過三五日,另有一個消息似長了羽翼,飛快傳遍整個榮安。

“廣寧靖安蠻叛?”

晏雉錯愕地看向前來通報的兵卒。來人一身铠甲,血跡斑斑,竟是自事發後,奉命與弟兄一道從靖安殺出重圍,一路沿途預警,如今到榮安不過只停留些許時辰,便又要往前。

“是!”那人來不及奇怪為何在縣令與幕僚議事的時候,屋內會坐着這麽一位小娘子,拱手便道,“那夥蠻夷,手段殘忍,竟是雁過拔毛,殺傷搶奪無惡不作!”

晏節皺眉,當即吩咐,命人加強城門防衛。

他早已将守城的衛兵換了一批,那些老弱病殘另外安置好,如今擔任衛兵的大多是縣內的青壯年,加之平日又有專人負責訓練,較之從前靠譜了許多。

吩咐好全城警戒後,晏節再看來人,不由勸道:“你等不如留下,這一路快馬加鞭,只怕你們都已經撐不住了。餘下的事,交由我們。”

那人有些遲疑。然而下一刻,面前忽地就伸來一封書信。信上,是幹脆利索的筆法,筆鋒堅毅,落筆沉穩。再細看信上的內容,與他之前所說無二。

那人擡頭。面前的小娘子收回書信,火漆密封,轉交給身側早已候着的信差,低聲吩咐道:“快馬加鞭送往奉元城,不得延誤。”

話罷,小娘子轉回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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