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慧也可能無法憑借一己之力對抗頑敵。

只是,面對滿面憂容的沈宜,和身邊這些惶恐不安的百姓,這些話晏瑾不敢說出口。

好在躲入山中不久,望風的文書劉賀大吵大嚷地跑進藏人的山洞:“城中發出信號了!”

師徒二人早與衙內衆人約定,城中危險散去後,即刻命人放出信號,告知平安。

“這是可以回去了?”

“我們可以回城了?”

“可以回城了!”

“蠻子被打跑了,我們可以回城了!”

躲藏在山洞之中的百姓被狂喜席卷,又哭又笑。他們生于榮安,長于榮安,不是随随便便就甘願背井離鄉的。榮安城能夠脫困,他們就能回去了。

“這是……沒事了?”

沈宜有些微愣。晏瑾回過神來,趕忙道:“劉賀瞧見了從城內發出的信號,應當是無礙了。”

晏瑾唯恐不妥,将衙差分成兩撥,一撥留守在山中,一撥與他一道下山回城打探情況。

一行人滿身狼狽地下了山,還未進城,便又遇上了一小隊青衣鐵甲的士兵。兩方人馬碰面後稍一試探,晏瑾當即得知,這些人乃是新任龍圖閣待制熊昊的兵馬。

很快,那些山上的百姓,也陸陸續續下了山。

城中一片狼藉,正中的這一條街上,殷紅的鮮血流了滿地,幹涸後的血色發烏,已有人在費力地清掃,卻似乎并不容易。

回城的百姓看着這滿地的血色,和來來往往擡走的蠻子屍首,臉色都有些不大好。有膽子稍大的,還往路邊一具屍體上狠狠踹了幾腳,以解心頭之恨。再看站在城中正指揮着士兵搬運屍首的縣令,回城的百姓之中,頓時爆發出呼喊:“晏縣令!”

晏節回首,見百姓一擁而上,身側立馬有士兵上前将他左右護住。

“你們之中,可有人受傷?”晏節詢問道。

見百姓無事,晏節又道:“家中若是遭到了這些蠻子的搶掠,便到縣衙禀告,徇情将得賠償。回家吧,不用在街上看着了。”

待百姓四散,一側的屠三上前拱手:“阿郎可要回縣衙?”

望着淩亂的街道,晏節擡手,捏了捏眉心:“回去吧。”

他這一路從黎焉颠簸而回,才入榮安境內,便在林中迎面遇上了一撥蠻子。盡管他身邊有個屠三,奈何蠻子人多勢衆,屠三也差點被他們傷到,好在之後又有須彌率人趕來,方才脫了困境。到現在,他其實已然疲累地快要睜不開眼來。

等到城中之事,已悉數安排妥當,晏節終于覺得該回縣衙了。

“四娘呢?”

晏節前腳踏進縣衙,後腳就朝着迎上前來的晏瑾問道。

晏瑾一愣:“這個時辰,四娘理該是睡了。”

“睡了?”

這一回,卻是輪到晏節愣住。

晏瑾道:“四娘與先生守了一夜,雖将那些蠻子折了大半,但心底其實惶恐得很。好不容易瞧見援兵,自然松了口氣。這會兒只怕睡得正熟,兄長若是要見四娘,我這就差人去喊她。”

晏節擺擺手:“不必了,阿瑾也守了一夜,回房休息吧,還不知晚些要忙到什麽時候。四娘那兒,我自己過去便好。”

晏節既然如此說了,晏瑾便也不再繼續,拱手行禮罷回房休整去了。

從前衙到內院不過幾步之遙,晏節醒了醒神,繞道晏雉房間。殷氏和幾個丫鬟并不在門外候着,相反,守在晏雉房門外的卻是須彌。

“為何不去休息?”

須彌原本閉着眼,抱劍靠柱而立,此刻聽到聲音,遂睜開眼,恭敬地行了一禮:“尚且不知榮安城方圓百裏之外有無蠻子藏匿,須彌不敢松懈。”

晏節點頭,又問:“四娘睡下多久了?”

“不足半柱香。”須彌話罷,又接了句,“阿郎不如先去探望娘子。四娘自小習武,膽識比尋常女子大了一些,倒是娘子經此一事,怕是心中不安。”

晏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四娘這邊你好生看着,若是醒了,便說我找她有事。”

須彌應了,等晏節轉身走遠,才又出聲道:“既然醒着,四娘為何不願開門見一見阿郎?”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小半,從內探出個腦袋來。

須彌轉身,看着探出頭來的晏雉,唇角若有似無地彎了彎。

“睡得差不多了也就醒了。只是未曾梳洗打扮,不便見大哥,故而才沒開門。”

晏雉眼下心情很好。

須彌回城後,當下便指揮着鄉兵,将試圖反撲的蠻子全數斬殺,行事作風雷厲風行,絲毫不見猶豫遲疑。晏雉沒有那個慧眼,能瞧出什麽人是将才,什麽人不是。只是想到須彌或許便是日後的東海王,自然就沒了疑惑,只當他是天生能夠行軍打仗之人,這才能指揮自若。

“你去睡吧。”晏雉伸手,拽了拽須彌的衣袖,“我這會兒醒了,左右府中無事,那些蠻子即便還藏在城外,有舅舅的兵馬在,也不會出什麽大事。”

須彌似有猶豫,但看着晏雉一臉期盼,到底還是點了頭。他也确實累了。自重生以來,就再沒聞到過那麽濃烈的血腥味,這一戰,他并未酣暢,卻也仿佛回到了從前。等到結束,這具并沒上過戰場的身體,很快就被疲累侵襲,也的确該歇一歇了。

“四娘。”須彌頓了頓,“往後莫要再涉險了。”

想起甫一回城,瞧見少女高站屋頂,搭弓射箭的模樣,須彌心底有些後怕——如果身邊的衛兵保護不當怎麽辦,如果摔下來怎麽辦?

“我曉得了。”晏雉笑。

卻說另一邊,被沈宜狠狠數落了一頓的晏節,尴尬地坐在小墩子上,就連兒子,這時候也不樂意扒在他身邊,瞧着倒是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

“阿郎從前由着四娘,只當她是年歲小,不用計較太多。可昨日衆目睽睽之下,誰都瞧見站在城牆上指揮鄉兵的人是四娘了……”

“你至今還将四娘當做尋常人家的女兒不成?”

方才還老老實實由着沈宜數落的晏節,這一回,臉色卻沉了下來。

“先生平素對你評價極高,說你’性警悟,事一經目,無不能者。既長,雅好度數。不出閨門,而經史百家之言,已亦略知大意。善字畫,知詩,溫柔敦厚,頗有古人之風’。可先生也說,你終歸只是女流之輩。”

沈宜微怔,一時猜不透松壽先生這番評價的背後深意。

晏節将兒子招來懷中抱住,續道:“昨夜之事足以看出,四娘确如先生所說,是有大才的人。雖生為女子,卻不失雄才,我既然帶她離開了東籬,自然允諾給她翺翔的天空。四娘要走的路,四娘自己心裏清楚,你不必再管。”

“這……長嫂如母,我若是不管,萬事由着四娘,待她及笄,哪裏去找可與她相配的郎君?”

“自有人早早便等着她了。”

話說到這裏,晏節已經疲了。沈宜雖還想再問,可見晏節不願再說的模樣,到底還是咽下了口中的話,喊來女婢,服侍他更衣洗漱。

睡下前,晏節忽地又開了口:“四娘不是小孩子。你別總為她擔驚受怕,多想想骦兒。骦兒有四娘這個姑姑在,只怕日後多半會被人拿來作比較,若是才智不及四娘,你也莫要擔心。”

沈宜答應了一聲。

這一睡,再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然昏黃。

晏節洗漱好,出了房門,便見迎面匆匆走來阿桑急得滿頭大汗。一問才知,竟是舅舅來了。

“那你出什麽汗?”晏節問道。

阿桑抹了把額上的汗:“熊待制方才一進縣衙,便将晏主簿與劉文書劈頭蓋臉訓了一頓,雖不好當面訓斥松壽先生,卻也并未給什麽好臉色。只說四娘昨夜行事太過張揚,如今城中都在傳,四娘昨夜越俎代庖。”

阿桑越說,額上的冷汗出的越厲害:“熊待制要見阿郎,四娘說阿郎正在休息不便叨擾,便一直攔在花廳……阿郎,趕緊去吧,也不知晚了,四娘還要做出什麽事來。”

阿桑是真的怕了。這萬一去晚了一步,真把熊昊給惹惱了,四娘也落不得好。

晏節頭疼,趕緊往前走。他哪裏不知晏雉的好意,不過是想讓他多睡會兒,少些人叨擾。可這丫頭,經過昨夜,是将膽子練肥了不成,竟連舅舅也敢攔?

等晏節趕到了花廳,前腳還沒往裏踏進,便聽得晏雉聲音一變,說道:“舅舅說的是什麽話?昨夜之事,本就是大哥與先生的計劃,四娘不過是代替大哥幫着将那些計劃吩咐下去罷了,哪裏有這等本事自行謀劃。”

晏節的腳步頓住了。

“你這話說與別人聽便罷,說與舅舅聽,你覺得我可會信?”

熊昊的聲音壓着一絲不快。

晏雉笑:“舅舅信不信是一回事,旁人信了才要緊。”

晏節往前一步,忽又聽見晏雉恭恭敬敬道:“舅舅是知道的,四娘身邊有一家仆,名曰須彌,乃是四娘從前在凝玄寺後山救回來的逃奴。”

“嗯。”

“須彌如今已經脫了奴籍,舅舅想來也看出他并非庸才,四娘懇請舅舅能将他收入麾下。”

良久的沉默之後,是熊昊的應答。

“與其将他招入我營中,令你牽挂不止,倒不如再等等,大郎身邊很快就有他一個奴隸可以呆的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初一上班到初五,初六休息,結結實實睡到十點半才醒_(:з」∠)_睡醒了還是覺得肩膀酸疼,屁股大腿都疼……加個班加成這德行,還是三年來頭一回。

☆、又往新地

嘉佑二年,靖安蠻叛,殺宿州守、将官,又入榮安境內,殺掠無數,入榮安城,遭榮安鄉兵頑抗,折半數人馬,又遇新任龍圖閣待制熊昊兵馬,叛蠻全數傾覆,無一活口。

嘉佑二年秋,原兵部侍郎熊昊改任龍圖閣待制知宿州。榮安縣令晏節,因平亂有功,遂遷至靖安,改任靖安縣令,命其招谕靖安諸蠻。

與此同時,須彌、屠三二人也因平亂一事,分授陪戎都尉一職。賀毓秀則正式出仕,任縣丞,為晏節副手。

晏節一次比一次往邊疆調,盡管看着風光,背後卻有着太多難以言喻的艱苦——靖安那地方,既能生出一次蠻叛來,自然還能生出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

奈何平定蠻叛之事,影響不可小觑,朝中的大臣們似乎認定他卻有這個本事,竟也紛紛贊同了皇帝的主意。雖是平遷縣令之職,卻有黃金珠寶不遠萬裏從皇宮送至榮安。

面對皇帝賞賜的成箱的黃金珠寶,兄妹二人嘆了口氣。互相商量了下,二人留下其中一盒南海珍珠,餘下的所有黃金珠寶一并散發給榮安縣轄內百姓。

靖安太亂,與其帶這些貴重之物去那,倒不如贈予真正需要的人。

不日,一行人奔赴靖安。

馬車離開榮安城後不久,屠三和須彌二人便發覺身後不遠處有另一行人跟着,随即禀告兄妹二人。

晏節正在車內與賀毓秀對弈,聽此詢問,正欲開口,卻聽得賀毓秀摁下一子,随口道:“四娘,去瞧瞧來人是誰。”

晏雉擱下手裏茶盞,掀了簾子便往外鑽。

馬車應聲而停,晏雉下了車,翻身坐上須彌騎着的馬,主仆二人調轉馬頭,直接往後頭去了。

走近了晏雉才發覺,那一行人竟也不在少數,估摸有十餘人,光是馬車便有三輛。最前面一輛坐了人,後頭兩輛分明裝滿了東西。馬車車前車後,還有家丁模樣的漢子騎着馬跟着,瞧見晏雉過來,神色有些緊張。

晏雉不說話。

馬車裏傳來尴尬的咳嗽聲,而後,一只有些蒼白的手掀開簾子,從車內走出一人,面容有些許熟悉。

“小表妹……”

看清那人的面容後,晏雉忍不住眉頭微挑:“表兄?”

燕鹳難得老實地被晏雉帶回車上,将跟在車後的緣由仔細一說,晏節愣住了。

說到底,兩家的關系倒沒有多親近,但在榮安,晏節對燕鹳的大名簡直如雷貫耳——這樣一個放浪形骸的人突然提出想追随自己,謀求一官半職,委實有些出人意料。

只是看着眼前的燕鹳,絲毫不能和傳聞中那個榮安城中的那個霸王聯系在一起。

“你想謀什麽官?”

賀毓秀心情不錯,捋着胡子詢問道。

燕鹳自然也是聽說過松壽先生大名的,聞聲面上一喜,趕緊道:“學生不才,如今二十有餘,雖中過舉,卻一直未曾……”

“大郎身邊可還差了縣尉?”

燕鹳一愣。

“确是差了一位。”晏節點點頭。

這就定下了?

燕鹳還有些迷糊,晏雉卻已經笑開了。

縣尉一職,在縣衙之中極為重要。縣衙中,縣令為長,縣丞為副,主簿再次之,至于縣丞則再末。晏節身邊有縣丞賀毓秀,主簿晏瑾,的确是缺了一個縣尉,專門用來負責執行縣令所下的政務的。

晏雉笑着,扳了扳手指。算上屠三和須彌,兄長身邊可用之人,如今是越發的多了。

而後很快,嘉佑三年來臨了。

這一年,晏雉十二歲。

靖安此地,靠着邊關,出了西城門往外十裏,便是塞外了。大漠孤煙,日落黃沙。要想看到肥沃的草原,還需得再往遠處,騎馬一個來回,約莫需要三個時辰。

靖安本不是邊防重地,但因嘉佑二年的蠻叛一事,朝廷格外重視,不光是将熊昊調任至宿州,更是調遣了三萬大軍常駐靖安,由戰功赫赫的定遠将軍曹赫掌管。

再加上晏節雷厲風行的手段,靖安曾經一度混亂的場面,竟被鎮壓了下來。如今的靖安,在極短的時間內,赫然朝着邊關商貿重地發展,隐隐有昌盛之勢。

為防止漢人與那些來自塞外的民族發生太多沖突,靖安城中學着皇都奉元,特地辟出一塊區域,專門用作商貿流通之用,又以坊牌将其區分開。此地名為“番市”,日升開市日落閉市,又有專人打理,倒是顯得比從前龍蛇混雜的境況好上許多。

然而,最讓靖安那些兩族通婚後生下的百姓,對新任縣令服氣的是,縣令身邊有一陪戎都尉,是漢胡混血。

須彌今年已然十九歲,放到漢人這,明年便該行冠禮。冠禮一過,便是成人了,理當娶妻生子。

從前無論是在東籬,還是黎焉和榮安,須彌只要一出現,都會因為混血的外貌引起別人的關注,卻從來沒人往婚配一事上想。

到了靖安,本地兩族通婚者本就多,他這樣的容貌不但不讓人覺得詫異,反倒是成了資本。

光是從嘉佑二年冬至今三年夏,拐彎抹角詢問須彌有無婚配的,已有多人。

只是,須彌本人似乎對婚配一事不曾放在心上。他依舊日出與屠三二人先往營中點卯,操練過後再回縣衙,有時則會領着一小隊人馬在城中巡邏。

胡人女子多奔放,番市的酒垆大多有胡人女子賣酒歌舞,屠三和燕鹳閑時便去那兒飲酒,須彌雖不願,卻也無奈作陪。只是這日散衙,三人一前一後進了市中一酒垆,正要招呼胡女我,燕鹳眼皮一擡,瞧見正掀了幂籬笑盈盈看着他們的晏雉。

“表妹怎的在這?”

晏雉回頭,見慈姑已接過胡女遞來的一只錦盒,遂往前走了兩步:“阿娘生辰将近,聽聞這裏的胭脂好顏色,我想着不若買上一些送去東籬。”她說完話,目光帶笑,将燕鹳從頭到腳打量了幾眼,“昨日表嫂來信,說是憂心表兄在靖安無人照顧,遂送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嬌娘過來。怎的表兄竟不在家中,跑到酒垆來了?”

燕鹳摸了摸鼻子,實在有些難以啓齒。他從前在榮安,倒也的确是個沾花惹草的主,不然也不會明明中了舉,卻直到二十五六歲仍舊一事無成。自跟了晏節,得知他成親多年,身邊卻始終只有正妻一人,并未納妾,更無什麽通房,想想自己,當即決定也要學一學。

“表妹莫要笑話我了。人過幾日就送回榮安,都是身家清白的小娘子,哪能随随便便就給人做妾的。”

瞧見他這副模樣,晏雉也就好心不再戲弄,目光轉向須彌,又問:“明日可當差?”

“沐休。”

晏雉點頭:“明日東籬蘇家的商隊要來靖安,阿蘇也跟着來了,你同我去城門口接他們。”她頓了頓,哭笑不得道,“原本我是想着讓阿瑾一道去的,也不知是不是家書裏提及想與蘇家結親的事,阿瑾有些不願。”

那年生辰,蘇家娘子見過晏瑾後,當真就生出了想要兩家結親的想法。

奈何蘇寶珠年紀還小,天真爛漫,壓根沒想過自家阿娘已經開始謀劃嫁娶之事,依舊沒心沒肺地同晏雉書信來往。就連這次跟着她阿爹遠行,也被她阿娘瞞了真正目的——哪裏是讓她出來玩的,分明是想讓她到靖安,先與晏瑾熟悉熟悉的。

有晏雉在這,蘇家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女兒跟外男碰面。

燕鹳是頭回從晏雉嘴裏聽說了別家小娘子,又聽她話裏的意思,那明日就要到靖安的小娘子,似乎還與晏瑾定了親。一時間,燕鹳好奇心起,咳嗽兩聲,問道:“這蘇家小娘子……與阿瑾有婚約?”

晏雉搖頭:“只是兩家人确有其意,還未定下,表兄可別到處去講。”

燕鹳連連點頭,只愈發好奇那蘇家小娘子。

須彌聽完晏雉的話,當即颔首:“好。明日出門前,四娘來喊我便是。”

他一答應,晏雉便點了頭,又見屠三已在一旁同胡女說笑起來,抿了抿唇角,笑道:“我的胭脂也買好了,就不在這兒多留耽誤你們吃酒。”

她說着就要出了這酒垆,才走了沒兩步,轉身又道:“雖已散衙,但這酒還是少喝些,別喝得連回縣衙的路都走錯了。若是醉得實在厲害,讓當家的派個人來縣衙喊一聲,我就讓下人把你們接回來。可別半路硬闖了別人家的門,打出來還是輕的,只是丢的可不光是縣衙的臉面。”

晏雉說完話,被幂籬遮掩住的表情外人看不清,卻清清楚楚聽到她壓不住的笑聲。

燕鹳當即面紅耳赤。她這話說的,分明是那年還在榮安時,他喝多了酒硬要闖女眷齊聚的花園,最後被須彌打了一頓的事。

他心有餘悸地擡手摸了摸肚子,視線下意識地往須彌身上轉,卻見須彌扭頭看了自己一眼,又看了看已然坐下抓着胡女的手喝酒的屠三。

“我先回去了。”

“哎,這酒……”

燕鹳才開口,人已經轉身從酒垆走了出去,倒是身後的屠三,大口喝着酒,朗聲道:“燕縣尉,他的心思你還看不出來?來來來,喝酒,就讓他回去好了!”

燕鹳一句話堵在喉間,想了想,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 新隊友。一人之力力挽狂瀾總歸是理想主義,咱們的理想主義還要再招兵買馬。一直沒提,元宵前留下評論,都可以得到紅包的~已經陸陸續續給了好幾個妹子了,但是一定要登陸狀态,不然我沒辦法給紅包的~

☆、良緣遇躊躇

晏家跟蘇家,算來倒也不是什麽世交。只是都在東籬做生意,怎麽着也打過交道。反倒是晏雉和蘇寶珠的交情要比長輩們好上許多。就連蘇家商隊要來靖安的事,也是蘇寶珠在來信中同晏雉提及的。

另一邊,晏雉也在幾天前收到了一封從東籬來的書信。信是熊氏寫的,提及了蘇家跟晏瑾爹娘的打算,特地囑咐晏雉好生招待蘇寶珠。

信裏不乏是一個母親對子女的淳淳教導,更多的是長久未見的關心。晏雉看完信,一面欣慰熊氏如今在晏家的獨當一面,另一面卻又覺得內疚。

因此,她才搜羅了靖安城中可以買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一股腦讓信使捎帶着送回東籬。

蘇家商隊到靖安的那日,正好刮着大風。

這夏天的靖安城,幹燥得很。據說一年也不見得能下多少雨,即便是大夏天,除了太陽,還真就看不到雲了。

蘇家商隊到了靖安城城門外,領隊一人恭恭敬敬報上通關文書,又辦理了手續,這才進了城。還沒走多遠,迎面奔來一匹快馬,只聽得馬上之人“籲”了一聲,那馬當即就停了下來,原地踩了幾步,噴了個響鼻,不動了。

商隊還有些遲疑,中間一輛馬車上,忽然傳來歡呼,而後被人猛地掀了車簾:“阿晏!”

“阿蘇。”

馬背上坐着的,正是晏雉。聽聞蘇寶珠的聲音,她當下翻身下馬,快走幾步到了車前。蘇寶珠站在車上,見她過來,忙要下車,身後的丫鬟一陣驚慌。

“你坐着便是。”晏雉忍不住笑,“前面不遠就是靖安城中最大的客棧,商隊可以去那落腳,這些貨在那也安全,那客棧一貫都是做往來客商生意的,想來不會誤事。”

蘇寶珠連連點頭,卻仍舊有些坐不住,喊來商隊一人吩咐了幾句,便在衆人瞠目結舌中提着裙子,跳下馬車。

蘇寶珠是被蘇家人仔仔細細疼出來的。

長到十來歲的年紀,沒遇見過什麽風風雨雨,就連殺雞宰羊的場景,蘇寶珠也一直不曾見過,更別提像這靖安城中,到處可見的胡人,還有成堆的商貨。

大邯民風雖開放,卻始終不及這邊境小城。望着城中到處走動,穿着單薄,舉止妩媚的胡女,蘇寶珠睜大了眼,不多會兒,一把掀開頭上戴着的幂籬,暢快地東張西望起來。

蘇家商隊帶來的雲錦、绫羅明日才會擺上集市。這會兒商隊已經去了客棧落腳,唯獨蘇寶珠一人同晏雉一道,正在街上四處閑逛。

須彌跟在身後,手裏頭牽着兩匹馬的缰繩。

“這裏的東西真多。”蘇寶珠越看越覺得新奇,只覺得集市上珍寶無數,看得目不暇接,又生怕一個不小心跟丢了,忙勾着晏雉的手,一邊走一邊晃,“阿爹說靖安這裏貧瘠得很,我還以為是個怎樣的地方,出門前更是同阿娘說,你在這會讓過得一定苦悶,你在信上說的很好估摸着都是為了哄騙我才說的。可現下跟着阿晏你在集市上走,這兒好多寶貝啊,哪裏像阿爹說的那樣。”

如今的靖安自然與蘇寶珠她爹口中說的那一個相差甚遠。

這地方從前是什麽模樣?曾經的胡漢混雜之地,三天兩頭便會有打架鬥毆的現象。時不時還會受到外族的侵擾。從前雖有商隊經過,帶走一些商貨,但因時常被那些蠻子打劫,來來往往的商隊若是沒個能耐的,倒是都避開了此地。

直到晏節調任靖安縣令後,這裏才發生了變化。

自然也并不是從一上任就有改變的。最開始的時候,依舊是三天兩頭打上一架,不打得雙方頭破血流,絕不罷手。晏節倒也不客氣,一聽說哪裏哪裏打架了。便讓報信的人領着屠三這尊煞神過去,三五拳把惹事的人撂倒後,拖回縣衙審理。有時候屠三一人不夠,就再加上須彌。如此幾番下來,惹事的人漸漸就少了。

“你可有喜歡的,我買了送你當做禮物可好?”晏雉站定,好笑的看着四下張望的蘇寶珠。

蘇寶珠難得腼腆一笑:“阿娘說了,你大哥在靖安當縣令,俸祿應當不高,我若是纏着你玩鬧,不許花你的銀子,得替你省着才是。”

蘇家娘子的原意,不過是想讓蘇寶珠在人前含蓄一些,尤其是在晏家兄妹面前,這樣多少能給晏瑾留個好印象。她是生怕被嬌養慣了的女兒出個院門,花錢大手大腳惹人閑話,萬一把相看好的女婿吓跑了可如何是好。

晏雉抿唇一笑:“大哥的俸祿的确不高,我自有他法來添補家用。送你些禮物,也是買得起的。”

晏節的俸祿的确不高,平日裏雖也有晏畈寄來銀子,可他大多都将那些錢投入到靖安的改建中。為能添補家用,晏雉自己倒是在城中謀了私活。

平素賺得雖然不多,給蘇寶珠買東西倒也富裕。實在是在蘇寶珠眼裏十分珍稀的這些寶貝,在靖安的價格卻相當便宜。

蘇寶珠也不多要,仔細問過價錢後,心滿意足地捧了兩塊沙狐皮,笑嘻嘻地說要帶回去給阿娘做個圍脖。哪知,話才說完,就出了事。

這日風大,時不時刮來一陣大風,她沒能拿穩,手裏頭的沙狐皮直接就被吹掀了。

“哎!”蘇寶珠叫了一聲,伸手就要去抓,晏雉和須彌正說話尚未回過神來,聽到聲音,轉頭一看,忍不住都笑了——蘇寶珠手再快,也只趁着毛皮落地前抓住一塊,另一塊卻是被風吹着直接撲到了後面走來的一人臉上。

倒也是緣分。

這人站定,擡手拿下毛皮,露出來的漂亮臉孔,赫然正是晏瑾。

說來也是湊巧。前一日晏雉看了信,同晏瑾說了蘇寶珠要随着蘇家商隊來靖安城的事,他是忙不疊的搖頭。晏雉雖不明了緣由,心底覺得頗為遺憾,倒也沒強求。

卻不成想,晏節正好遣了他到集市上做些事。這一股子大風,不偏不倚,将蘇寶珠剛到手的毛皮吹到了他的臉上。一拿下,四目相對,卻是晏瑾先紅了臉。

晏瑾向來臉皮薄,平日裏更是鮮少同誰家小娘子面對面說話。即便是晏雉,他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能表現從容,不至于一上來就鬧個大紅臉。而今這一湊巧,就撞上了被自家爹娘看中的,自己的未來妻子蘇家小娘子,若是他不臉紅,那才是奇怪了。

蘇寶珠對晏瑾還有些印象,眼下瞧見他手裏拿着自己的沙狐皮,忙小跑上前,怯怯道:“郎君能把皮毛還我嗎?”

沙狐皮自然是還了,可晏瑾臉上的紅雲還沒退下。

他從前的确對晏雉動過情,只是那時四娘尚且年幼,談婚論嫁為時太早,再加之同姓者不得婚配,他硬生生把心底的那點想法給壓得嚴嚴實實。

之後相處下來,晏瑾是愈發覺得,即便自己不姓晏,怕和晏雉也并不合适。晏雉聰慧,才智能力皆不輸男兒,以他的本事,站一起只有相形見拙的份,倒不如斷了心思,好生留着兄妹情分。是以,當家書寄來,看着爹娘提及和蘇家的結親想法,他雖有些吃驚,但也并不抗拒。

只是,還沒見過面,就定親。也不知日後成親,能否夫妻和睦,琴瑟和鳴。若能像爹娘那樣相敬如賓,倒也夠了。

“啊,是,這就還,還你……”

晏瑾手一抖,差點沒拿穩,吓得蘇寶珠又要出聲。

晏瑾這一年個子越發拔高,只是同晏節和須彌相比,略微顯矮。可蘇寶珠才不過到他胸口,說話時擡着頭,圓圓的小臉皺起來,倒也十分可愛。

“你別掉了。”蘇寶珠道,“這是要送給我阿娘的!”

晏瑾忙不疊點頭,又聽得耳畔傳來的低笑,一側頭,就瞧見晏雉滿臉笑意的朝自己擺了擺手,忙咳嗽兩聲道:“四娘也在這兒。”

晏雉壓不下嘴角的笑,只好咳嗽道:“阿瑾怎的在此?”

“四娘怕是還不知。”晏瑾臉色一變,輕聲嘆道,“方才四娘出門後,有信差送來消息,說是宮裏頭那位怕是不好了。”

宮裏頭那位自然指的是皇帝。

皇帝姓衛,單字一個“瑞”。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倒也不失是位明君。只可惜,皇帝膝下子嗣單薄,後宮妃嫔中能誕下皇子公主的,也是寥寥無幾。盡管這幾年,皇帝一直廣納女子入宮,甚至還寵/幸了不少宮中的女官,可能誕下健康皇子的卻也不出幾人。反倒是公主,除去早夭,倒養出了幾位。

嘉佑初年,幼太/子亡故。之後幾位皇子,也因先天不足,陸續病故。到如今,皇帝膝下竟是連一個兒子都沒了,更別提立儲一事。如果真是不行了,只怕到時候奉元城将要大亂。

“那位……即将晏駕?”

晏雉有些遲疑的出聲,晏瑾臉色頓時大變,吓得趕緊擺手:“四娘莫要胡說!禍從口出,這話若是別有心人聽了去,可是大罪。”

晏雉回過神來,心知自己犯了大忌,趕緊改口:“是我的錯。只是如果真的不行了,那……”

晏瑾正色道:“聽說是要過繼。”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初六都開始上班了,雜志社那邊的編輯上線敲我的時候,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催稿的回來了”OTZ

☆、新儲既定

歷史果然變得和重生前的那一世不同了。

晏雉清楚地記得,嘉佑這個年號,在前世總共用了八年,直到皇帝晏駕,新君登基,方才改了國號。

得知皇帝病重的消息後,晏雉對逛街的興趣已經降到最低。

她并非是因為時局即将變動一事,只是因此事,她恍然想起了一件,被她自己忘在腦後的事——

前世的時候,便是在嘉佑三年,因為擔心皇帝晏駕後的國喪,沈氏心機森重,還未等到晏雉及笄,便将她嫁進了熊家。

這件事,晏雉本該永生不會忘記的。可似乎,那些曾經苦難的日子在不知不覺間從腦海中消失無蹤。如果不是因為晏瑾今日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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