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逃跑的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縱使曾修習武藝,不過也只是花拳繡腿,強身健體之用。再加上還有個在蠻子們眼裏完全是拖累的女人。
他們就如同是在貓捉老鼠,戲弄着将人逼到了一處懸崖前。
晏瑾一手摟住蘇寶珠的腰,一手握緊了缰繩,頭上盡是汗珠。他調轉馬頭,看着追趕過來的蠻子,隐隐約約想到了一件事——這些人看着略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在酒樓裏鬧事殺人而後撒手離開的那一夥蠻子……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瞬間,晏瑾的心驟然間涼了。
懷裏的蘇寶珠動了動。晏瑾低頭,來不及掩去眼底的驚惶。蘇寶珠臉色不大好看。坐在馬背上逃命的颠簸,讓她的臉色有些發白,此刻看着晏瑾身後的懸崖,再看他滿臉慚愧的看着自己,卻忽地就笑了。
蘇寶珠掏出懷裏的帕子,給晏瑾擦了擦汗:“不怕。”
晏瑾的心,登時平靜了下來。
追來的蠻子有六七人,打頭的幾個正是在酒樓跟着人鬧事的,一眼看去,各個滿臉橫肉。
他們往前逼近一步,晏瑾已經翻身下馬,順帶着将蘇寶珠小心翼翼地扶了下來。
叽裏咕嚕的胡語,晏瑾聽不明白,估摸着是想叫他倆乖乖束手就擒,或許還想拿他們當做人質,要求晏節或是蘇家送錢贖人。
“如果這輩子你我成不了夫妻,不如我們就約個下輩子?”
蘇寶珠看着那些逼近的蠻子,忽然抓着晏瑾的手,笑問道。
晏瑾有些微愣,被蘇寶珠笑着罵了聲“呆子”,這才後知後覺聽懂了蘇寶珠的意思。他轉了個身,看着懸崖,笑道:“那你別松手。”不然下輩子,興許就找不到你了。
後面的話,晏瑾沒有說。面對兇神惡煞,并不留情的蠻子,他忽然覺得跳崖,比捉住後受盡屈辱要來的好,起碼,他還能護着蘇寶珠留一具全屍。
兩人沒有再說話,只是牽着手,深深地吸了口氣,相視而笑,縱身一躍,跳下懸崖。
該說是老天保佑,山中起霧,擋住了蠻子站在懸崖上向下看去的視線。那崖下被雲霧遮掩處,有一老松樹,不知無聲無息地在這崖壁上生長了多少年,枝繁葉茂,正好将二人接住。
盡管如此,晏瑾到底因為抱着蘇寶珠落下的時候,肩膀和腿撞擊到樹幹上,受了一些傷。
蘇寶珠微微擡起頭。因為跳下懸崖時,晏瑾的緊緊一抱,她被護得結結實實,除了頭發淩亂地披散開來,身上的傷處并不多。
看着身下緊緊閉着眼,臉色鐵青的晏瑾,蘇寶珠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想要挪開生怕壓壞了他。可是一動就發覺,若是一不小心,他們極有可能從這棵救命的老松樹上掉下去。再往下,不定還會有救命的老樹了。
“你,別動……”
晏瑾吃力地擡起一條胳膊,抓着蘇寶珠的肩膀,将她重新按回懷裏,“你別動……太危險了……”
蘇寶珠嗯了聲,伏在他的懷中,聲音有些哽咽:“阿娘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倆跳崖都沒死成,以後一定有大福氣。”
晏瑾閉着眼,笑:“嗯,有大福氣……”
“你得撐着。商隊在官道上出事,消息瞞不住的。阿晏那麽厲害,一定能找到我們,救我們回去。”
“嗯……”
“我還沒及笄,你要是想娶我,還得再等幾年,你可不許傷一好,等我走了之後立馬就有了別的人。”
“好……我知道……”
“晏家和蘇家的婚事,應該還沒最後定下,你要好好的,不然阿娘可能看上別的人家……萬一要是我娘做主讓我嫁給別人,你得搶親啊。”
晏瑾吃力地笑,胸口騰地厲害,口中一股血腥味:“嗯,我會搶親的……”話音沒落,胸前忽然感受到溫熱的液體,他緩緩睜開眼,竟是蘇寶珠哭了。
“你別怕……要是我阿娘悔婚了,你就站在我家門口大喊,說我蘇寶珠早與你有了肌膚之親,不怕……不怕阿娘不答應。”
蘇寶珠的話,聽着好笑,可晏瑾心裏卻疼得厲害。
他并沒有對這個女孩一見鐘情,也不是什麽情根深種。只是對他而言,既然晏雉已經成了不能奢望的對象,那便求一個互不生厭的小娘子攜手一生,并非是什麽不能的事。如果之後能夠真心實意地愛上他的妻子,對像晏瑾這樣生在傳統人家家中的人來說,并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晏家有和蘇家聯姻的想法。他從信上得知蘇寶珠要随着商隊來靖安的時候,當即便想起了跟在晏雉身邊的那個小娘子嬌俏可愛的模樣。那時候他就問自己,可不可以愛她。
即便是到了現在,晏瑾心裏也清楚。他還不愛蘇寶珠,卻十分憐惜她。他也還相信着,這一份憐惜,在經歷過今次這樣的生死打劫,日後會漸漸變成愛的。
“寶珠。”晏瑾緩緩開口道,“等你回東籬,我就請阿爹阿娘上蘇家提親……”
他的話還來不及說話,唇上卻被人親親吻住。
蘇寶珠的眼淚滾燙得落在晏瑾的臉上,擡起臉的時候,更是哭得厲害,聲音卻始終帶着笑:“我很小的時候,瞧見表兄跟表嫂在沒人的地方偷偷親嘴,那時候就在想,吻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滋味。”
她哭着笑,有些狼狽的臉龐,此刻卻顯得十分美好,“你是我夫君了,我能光明正大親你了……原來,吻是鹹的。”
單純天真的女孩,似乎是在陡然間長大了。晏瑾心疼地不行,擡手将人緊緊摟進懷中:“再等等,等你及笄了,你就知道,吻是甜的,不是鹹的。”
不知道在這棵老松樹上究竟過了多久。蘇寶珠害怕晏瑾就這麽睡過去了,一刻不停地同他說話。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喧鬧的聲音,有人高喊着二人的名字。蘇寶珠愣了愣,低頭看着晏瑾,卻見他已然撐不了多久,當即慌了神,仰頭大喊:“阿晏!阿晏!”
蘇寶珠幾乎是抓着晏瑾在哭喊。她從小錦衣玉食,被好好寵着照顧着,從不曾遭遇過這些是是非非,能一直撐着直到跳崖後才掉眼淚,已經到了極限。如果晏瑾因為解救不及時,死在眼前,只怕她真的會崩潰。
等到救援的人将她二人先後扶上崖,蘇寶珠落地的時候,踉跄了幾步,差點摔倒,身前一人伸手,二話不說,将她緊緊抱住。
“阿晏……”熟悉的氣味環繞周身,蘇寶珠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我在,我在的。”晏雉哭得厲害。
“我沒事了……”蘇寶珠正要笑,視線掃過晏雉身後,卻見着一地殷虹,當即瞳孔驀地收縮,下意識地發出尖叫。
“阿蘇!阿蘇!”晏雉趕緊擡手去捂她的眼睛,不住地安撫,“沒事了,那些人都被抓走了,已經沒事了,別怕!”
那麽多的血,鮮紅地仿佛能刺瞎她的眼睛。蘇寶珠無助地躲在晏雉懷中大哭,聲嘶力竭,将之前壓住的所有恐懼,全然釋放了出來。
晏雉眼眶通紅,恨不能将那些先一步被縣衙的人帶走的蠻子一個個撕碎:“我們回去了,你阿爹只是受了點小傷,沒大影響,我們回去報個平安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勸慰,見蘇寶珠哭着點了頭,便将人扶起,慢慢往回走。
回城的路上,蘇寶珠的眼淚漸漸止住,眼皮哭得發腫,眼眶也是通紅的。蘇寶珠一路上都被晏雉抱着,兩顆腦袋親密無間地靠在一起,似乎在将悲傷彼此分享着。
“阿晏……”
沉默了很久之後,蘇寶珠的聲音已經趨于平靜:“晏瑾他……會沒事的吧?”
晏雉愣了愣,重重點了頭:“阿瑾他不會有事的。”她笑,眼角含着淚,“他還要等你及笄了,娶你過門呢。”
蘇寶珠也笑:“是啊,我們都說好了,等我回東籬了,他的阿爹阿娘就來我家提親。然後等我及笄,我們就成親。到那時候,我就能嫁過來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竟是累了,昏昏沉沉地靠着晏雉的肩頭睡了過去。
晏雉擡手,抹掉眼淚,低聲道:“睡吧,睡醒了就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稍稍解釋下咱們的阿瑾同學心理問題。晏雉是阿瑾的初戀,這種感覺,有點類似于在我們青春期的時候,迷戀上班裏最帥氣的校草,或是最年輕的老師的感覺。
而蘇寶珠,對他來說,是父母覺得不錯的結婚對象。阿瑾是個普通的古代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會去反抗什麽,就像最開始的晏節也并沒有打算反抗和沈六娘的婚事一樣。阿瑾娶誰都沒關系,當然如果對方是個好姑娘,他自然更加高興,夫妻琴瑟和鳴,總歸比夫妻橫眉冷對要好上千百倍。
因此,在與蘇寶珠簡單的進行接觸後,阿瑾其實就覺得這門婚事可以毫無壓力地接受了。
所以,才有了蘇家商隊出城後的護送,有了蠻子突襲時的保護,以及鼓起勇氣的跳崖。
☆、锱铢必較
回到縣衙,得知那些活捉的蠻子都已經被關入牢中,晏雉稍稍松了口氣,扶着蘇寶珠先回自己的房間。
殷氏和慈姑豆蔻早已準備好了熱水,只等人一進屋,便上前服侍她洗漱。晏雉簡單地換了身衣服,回過頭來蘇寶珠已經被人扶着躺在了床上。
晏雉在床頭坐下,給她掖了掖被角,阿桑已經領着大夫匆匆趕了過來。
“這位小娘子并無大礙,只是四肢有些擦傷,抹兩天生肌的膏藥就好了。”老大夫說着,随手開了副方子,“這是壓驚的,給小娘子熬了喝幾副,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就好了。”
慈姑接過方子,當即就往廚房走。晏雉見蘇寶珠面上流露出憂色,心知她挂心着別人,忙又問道:“其他人的傷勢可還好?”
老大夫搖搖頭:“有幾個傷太重,沒能救回來。小娘子的父親倒是輕傷,只要在床上養幾日,就好了。”
“方才送來的另一人呢?”
“那位小郎君鎖骨骨裂,右腿的骨頭也受了傷,好好養養,興許日後還能正常走路,不然就瘸了。”
老大夫說着嘆了口氣:“年紀輕輕的,這萬一要真是瘸了,可如何是好。”
晏雉聞言,身子一震,慌忙回頭去看蘇寶珠。
“大夫,你能治好他的吧。”晏雉顧不上安撫蘇寶珠,朝着老大夫鄭重一拜,“他是個進士,倘若仕途平坦一些的,日後指不定還能坐上高官。可如果瘸了腿……”
并非沒有因為身體的殘缺而影響仕途的先例,盡管晏瑾的情況并非打娘胎便有,但極有可能會因此而改變一生。他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的。
“全看他這段日子怎麽休養了。”
殷氏送老大夫離開後,晏雉重新坐回到床頭。蘇寶珠轉身靠過來,抱住晏雉的腰,低聲道:“我不嫌棄他的……就算瘸了,我也嫁。”
晏雉嗯了一聲:“不會瘸的。”
第二日天光初明。晏雉在床上翻了個身,眼皮微擡,掃過身側空蕩蕩的位置,驀地睜大眼坐了起來。豆蔻正巧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聽到內室傳來的動靜,忙隔着簾子喊了聲:“四娘可是醒了?”
“蘇家小娘子去了哪兒?”
豆蔻掀了簾子進來,一邊服侍晏雉穿衣洗漱,一邊笑道:“小娘子起得早,這會兒正在廚房。”
去廚房做什麽?
晏雉有些好奇,稍稍打理後,徑直便往廚房去了。
靖安城的竈臺普遍比南方的高一些。平日裏晏雉用着都有些吃力,更別說比晏雉矮上一些的蘇寶珠了。晏雉到的時候,正瞧見她踮着腳在竈頭前掀鍋蓋。
蓋子才剛掀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蘇寶珠被蒸得一臉汗,匆忙擱下蓋子,拿着袖子擦了把汗。
“骨頭湯?”
聞着氣味,晏雉走近一看,果真看到鍋裏濃濃的骨頭湯正在沸騰。
“我不大會做菜,但是這湯是阿爹最愛喝的,我湊巧會一些。”蘇寶珠見晏瑾過來,臉色微紅,“他的骨頭傷了,多喝骨頭湯能養回去的。”
蘇寶珠話裏的他,自然指的是晏瑾了。晏雉彎角微揚,接過木勺在鍋裏攪了攪。湯色乳白,濃香四溢,滿滿都是深情厚誼。
“這湯已經煮得差不多了,我這就讓人給送過去。”晏雉擱下勺子,将豆蔻喊來,吩咐她将這湯裝好送去給晏瑾。
等豆蔻笑盈盈地端着骨頭湯送走,晏雉回身,看着蘇寶珠滿臉通紅的模樣,笑道:“有阿蘇的這份心意在,阿瑾的腿一定很快會好起來。”
蘇寶珠紅着臉嗯了一聲,半晌,似乎想起什麽,拉着晏雉的衣袖急忙道:“那些蠻子,可有處置了?”
晏雉愣了愣,随即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正要與你說這事。”晏雉頓了頓,“殺人償命本是理所應當的事,只是此事涉及外族,大哥他須得向上禀告,不得擅自做出處置。興許……”
晏雉不敢說興許這件事最後會不了了之,可心底多少也猜得到,為了能夠與外族部落少些糾紛,這件事可能得不到理應有的結果。
蘇寶珠聽懂了晏雉話中的意思,表情有些發怔,良久之後才黯然地哦了一聲。
果不其然,三天後,宿州那邊的消息傳了回來。
“放了他們?”
晏雉差點打翻了手裏的茶盞,愣愣地看着晏節。
晏節無奈,手中的信專遞給賀毓秀。晏雉放下茶盞,直接走到賀毓秀身側,探頭去看信上的內容。
果真與她先前的猜測并無二樣,因那幾個殺人的蠻子并非是混血,也不住在靖安,更是以酒樓殺人的原委作為理由,宿州那邊竟是要晏節考慮到兩國邦交,将人放出邊關回部落去。
信上的字,渾然有力,晏雉一點一點往下看,竟是在最後的落款處,看到了熊昊的名字。
是了,新任龍圖閣待制知宿州,可不就是舅舅麽。
“先不說他們在酒樓裏殺的那人,是不是死有餘辜,就是襲擊商隊的事,難道就不能拿下他們嗎?”晏雉握拳,心口窩着一團火。
晏瑾如今還在床上休養,盡管這三天蘇寶珠每日都會熬上濃濃的一鍋骨頭湯給他進補,但是晏雉幾次私下詢問老大夫,得到的回答都是搖頭。晏瑾的腿……十有八九,是難好了。而蘇家商隊在這場劫難中,死了不少人,雖然蘇家有家業,不擔心賠償,可那些到底都是活生生的人命。無冤無仇橫死他鄉,原想得等到律法的公正,卻被律法置之不顧。
晏雉無論如何都忍不下這口氣。
“按熊待制的意思是,靖安要維穩,就不能拿這些犯事的蠻子,畢竟他們不屬于大邯子民,大邯律法無權管制。”
賀毓秀看罷信,揉成團扔到了地上:“如此維穩,只會助漲氣焰。漢人和胡人若想共處,必然要有嚴苛的律法,不得偏頗任何一方。熊待制倒是好計謀,用的是幾年前靖安維穩的法子。”
晏節自然對此也是心知肚明,不由地嘆了口氣:“既是宿州的意思,我也只能将人放了。”他頓了頓,“先生,四娘,此事我自會另有應對。總是要對那些死難者做個解釋的。”
晏雉疑惑地看着他,卻見兄長淺笑搖頭,不願明說。
一直沉默的燕鹳,此刻突然出了聲:“阿瑾的腿,可是好不了了?”自晏瑾出事後,他白天便忙着在城中奔忙,夜裏洗漱後也沒力氣做別的事,往往是倒下即睡。眼下得知宿州方面的意思,燕鹳不由地替晏瑾覺得委屈。
“許是好不了了。”晏節嘆氣道,“人被發現時在崖下,雖然掉在樹上撿回來一條命,腿骨到底傷得厲害。日後,至多只能做些文職,城中奔忙的事,已不适合。”
晏節的話說在這,已經是極其清楚的表示了晏瑾之後的路充滿了艱辛。晏雉越聽越覺得那些蠻子不可原諒,臉色十分難看。
這日,縣衙的牢門打開了。
那夥蠻子吃飽喝足被放出牢,大搖大擺地往關外走。沿路的百姓雖聽說了幾日前酒樓殺人的事,也知道有夥蠻子在靖安城外劫了一個商隊,但沒人知道那些蠻子的長相,瞧見路上有這麽一群陌生的人,只是好奇地多打量了幾眼。
關外黃沙遍地,日頭西落。蠻子不知從哪裏遷來幾匹馬,騎着馬在沙丘間緩緩朝着部落所在的綠洲走去。
風吹黃沙揚,蠻子們遮着臉,習以為常地繼續在風沙中前行。沙丘一座連着一座,循着太陽西落的方向,蠻子們一路向前,似乎一切相安無事。遠處,有沙狼的長嘯,蠻子們還來不及辨認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根羽箭橫裏飛來,刺穿了後頭一個蠻子的胸膛,血花濺開,身軀笨重地栽下馬來。
領頭的蠻子用胡語大喊“什麽人”,緊張地向四面張望。一時間,還活着的幾個蠻子迅速調整隊伍,馬屁股向內,圍成一個圈,每個人都盯着一個方向,生怕不知從何處又飛來羽箭。
沙丘後,忽地有人一躍而起,長弓連射幾箭,射倒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幾個蠻子。
發現弓箭手方向後,蠻子們立刻驅趕馬匹揮刀看向那人。
“別只看一個方向!”
他們才沖上沙丘,身後又傳來一個略顯嬌嫩的聲音,回頭的瞬間,又是幾箭射來。中箭倒下的人,瞬間打開了餘下蠻子的視野。
那個嬌嫩聲音的主人身穿便于騎馬的勁裝,坐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背上,身上負着一個箭囊,囊中藏箭數支。她随手一抽,彎弓搭箭,便又是一箭快如閃電射出,當即又有一人中箭落馬。
“殺人償命,別想輕易離開。”
還活着的蠻子雖然聽不懂這幾人的話,但眼色還是有的,當即知道這是來報仇的。如果束手就擒,自然就不會被人稱之為蠻子。他們分成兩隊,揮刀砍向那一前一後二人。
沙丘上的男人棄弓,一把奪過砍過來的刀,反手一橫,當胸砍中一個蠻子,狠狠一腳,将人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這才徹底斷了氣。
那一邊,看似柔弱的少女,卻是一箭連着一箭,不知是故意還是沒射中目标,飛出的羽箭大多射中蠻子的肩頭和腿。
慌亂中,不少蠻子跌下馬,被受驚的馬匹狠狠踩中胸腹,雖沒死,卻也是吐了好些血。蠻子們大喊了一聲,須彌當即喊道:“他們要拼死一搏了!”
晏雉應聲:“那就看他們搏不搏得了了!”
“哈哈,三人圍剿,還怕他們插了翅膀飛走不成!”
屠三來得最晚,手裏拿着的刀卻是最大的,當即将幾個蠻子的胳膊砍斷,鮮血濺到馬上,又被他順手抹掉:“小娘子推算的極是,這夥人要回部落,必然要經過這裏。”
晏雉唇角一彎,眼神卻依舊冷凝:“他們如果只是因為那人欠債所以殺人,只需告知縣衙,大哥自然會為他們主持公道。萬不該前一刻才建議他們去縣衙,後一刻就跑去官道上劫商。那商賈是死有餘辜,可這夥人也不是什麽好貨色。”
她搭弓射箭,又是射中一人肩頭,“阿蘇身上的傷,阿瑾的腿,還有蘇家商隊被殺的人跟丢失的貨品,任何一樣都該讓這些人嘗到苦頭。”她最後一箭,射在了一人腰腹,“舅舅想要放了他們,好啊,大哥的确是放了他們。可他們死在關外,關外多蠻寇,興許是招惹到了什麽人,所以才被殺了吧。”
最後幾個活口死在須彌和屠三的刀下。晏雉低頭,撫了撫馬脖子上的鬃毛,低聲道:“回去吧。”
他們此番出來半路截殺蠻子,用的本就是胡人常用的兵刃,就連晏雉的弓箭,也并非是她平日用的那些。三人丢下刀弓,騎上馬,雙腿一夾馬腹,發足疾奔。關外黃沙漸漸将那長長的向着靜安城而去的馬蹄印蓋住。
作者有話要說: 三八節,單位給女同事們發了一人三百。于是,二樓辦公室的那幫在算,夠不夠一年姨媽巾囧
☆、情深幾許
半個月後,蘇家商隊再次啓程。
臨行前,蘇寶珠站在晏瑾房門外苦求,卻始終沒能見到他一面,不由地靠在晏雉的肩頭抽泣。直到商隊來人催促,這才被丫鬟扶上回程的馬車。
晏雉:“好了,你安心回東籬,阿瑾這邊我們會照顧好他的,你別操心。”
蘇寶珠抹抹眼淚,有些不舍:“你同他說,就說我在東籬等着晏家來提親。就算……就算不來,我也一直等着。及笄的時候,如果他還不來娶我,我就私奔來找他。”
晏雉愣了愣,知道蘇寶珠這是認定晏瑾了,心裏一時五味雜陳。晏瑾的确是個好的,可如今瘸了腿,蘇家興許會反悔。如果蘇家真的反悔了,好在兩家如今尚未訂下親,對他倆彼此不會有太深的傷害。只是……晏瑾想起那夜偶爾撞見的晏瑾咬牙練習走路時吃力的模樣,心裏明白,他的壓力到底有多大。
“回去吧。”晏雉想了想,到底還是笑道,“他會想明白的。你,不用等太久。”
商隊緩緩出發,不多會兒,站在城門外,已經看不見蹤影了。晏雉轉身,一擡眼,卻怔在了那裏。
“阿瑾?”晏雉遲疑地看了看騎在馬背上臉色蒼白的眼睛,又看了看一側牽馬的須彌,終究還是嘆了口氣,“你心裏既然放不下,為何不早些來。阿蘇她……她見不到你,哭了。”
晏瑾臉色變了變,低下頭:“回去了。”他握住缰繩,調轉馬頭。
須彌松了手,掃了眼身後跟來的家仆,那家仆趕緊牽過馬繩,送晏瑾回縣衙。
“他怕拖累了阿蘇。”
晏雉的聲音有些無奈。須彌低頭,看着還不到自己肩頭的晏雉,沉聲道:“在蘇小娘子的眼裏,救命之恩重如山。”
晏雉怔住。
是了,在蘇寶珠眼裏,晏瑾是救命恩人,卻并非是心儀的愛人,更何況她年紀還小,興許還根本不懂情愛。這一離別,天高水遠,也許再見的時候,早就忘記了這時候的情深意重。
要麽她呢。
晏雉忍不住擡頭去看須彌。
身側的青年低着頭,依舊是面無表情的臉,高挺的鼻梁,硬朗的臉龐,琉璃色的雙眸卻有着溫柔的目光。
晏雉經常想問,會不會有一天,這份溫柔會因為另一人的出現離她遠去。可想起前世無妻無妾的東海王,晏雉幾次将這話吞回肚中。
就讓她多奢望幾年,奢望重生一次,須彌這一生依舊不會因為什麽人動了情念,就這樣陪在自己身邊就好,永遠不要走開。
“四娘。”
也許是看懂了晏雉眼底的神色,須彌忽然伸手,想要撫上她蹙起的眉頭,卻又猶豫着,将擡起的手緩緩放下。
“四娘,你再等等我。”
晏雉看着他。
“三日後,我将随軍前往硫原殺蠻,這一去,也許一兩年後方可回來。”他的聲音意外地有些發抖,“你別嫁人,等我回來。”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聽到須彌直白地将壓在心底的話說出口。那一瞬間,晏雉的心登時撲通撲通跳了起來,似乎曾經遲疑的所有都被點燃了。遲來了四十幾年的情愫,陌生地席卷四肢,漫上心頭。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須彌,水霧漸漸遮住視野。
再沒有什麽,比自己所喜歡的人也喜歡着自己更美好的事了。
盡管,晏雉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是不是錯覺。可是當錯覺成真,須彌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已經顧不上去詢問什麽,滿心滿眼只有一個想法:答應他。
她也的确答應了。
眼淚情不自禁,撲簌簌地往下落,晏雉捂着嘴,抽泣着重重點頭。
被晏雉帶人殺死在關外的蠻子,聽說被部落的人找到時,屍骨已經被沙狼啃食的連兵刃所傷的部位在哪都看不出來了。那個部落的胡人将能找到的屍骨帶回族中安葬,之後也曾派人來靖安,卻在得知縣衙早已按照治所之令,将人放出城後,失望地回了部落。
“這件事,四娘做得急了。”
晏節頭疼地嘆了口氣。
賀毓秀捋着胡子,難得附和道:“她有心為親友報仇,也仔細進行了謀劃,只是不曾知會你,确實有些急躁了。”
“她心裏大概是怨着我的。”晏節哭笑不得地敲了敲桌子,“自那日之後,她就不曾來過書房,即便是議事,也拿陪蘇家小娘子當借口推脫開了。這兩日,更是和須彌同進同出,分明是故意氣我。”
“你怎知四娘和須彌同進同出就是氣你了?”
“這……”
賀毓秀的話,将晏節結結實實問住了。
“你心裏清楚,再過幾日就要開拔了,硫原不是靖安,硫原的那些蠻子不是幾下就能被打出關外的靖安蠻。須彌這一走,不定要幾年時間才能回來。”賀毓秀微微眯起眼,打開的半扇窗外,還能看見走過的主仆二人,“等他從硫原回來,四娘大概也及笄了,到時候就定下來吧。”
“先生……”
“我想,你別我清楚,這人非池中物,早晚是有大出息的。胡漢混血又怎樣,奴隸出身又如何。晏家本就不是什麽百年世家,難不成還看不透這點身份差距?這人日後能帶來的潑天富貴,蓋過這裏所有的人。更何況,”賀毓秀笑,“這人自出現起,便奉四娘為主,這些年來從不見二心。這樣的人,何愁日後會辜負四娘。”
分別的日子,很快就來到了。
自從入了定遠将軍麾下後,除了沐休外,晏雉便不許須彌再給自己守夜。然而這一晚,盡管第二天清晨,須彌就要跟上開拔的軍隊奔赴正被蠻子騷擾的硫原城,晏雉卻也沒再阻止他守在門外。
今晚本該是慈姑輪值。晏雉卻将人勸走,自己一人留在屋內,愣愣地坐在床沿上。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圓,月光透過窗子灑到屋內地上,似乎連蠟燭都不許點了。她起身,掀開簾子走到外室。
隔着門,須彌站在門外廊下,月光中,猶如挺拔的松柏,遮天蔽日。
“早些睡吧。”晏雉到底有些不忍心,“明早就要開拔了,你別睡太晚。”
“不礙事。”須彌輕描淡寫地說,“我在這裏守着,你睡吧。”
晏雉說:“這裏的守衛比從前在榮安的時候好多了,你不必……”
“我想再為你守一晚。”
須彌的話一出,晏雉便不再言語了。她低頭,抵着門扉:“你會回來的,我等你回來。”
她話音落,似乎有什麽力道正壓在門扉上,忙擡起頭去看,卻見門上的影子高大挺拔,隐隐約約更是能看見他擡起一只手,正按在門上。
“最多兩年,我就掙得軍功,回來娶你。”
兩年之後,晏雉十四歲了,等訂了親事,過了程序,差不多也該十五及笄,正好可以出嫁。
其實更早出嫁,晏雉不是沒有經歷過。可那段回憶,對她來說并不是什麽幸福的過往。那個掀了她頭上喜帕的男人,當時用一種極度嫌惡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猛地打開門。
門外,須彌似乎有些吃驚。
“我不求軍功。”晏雉的聲音有些啞,“你能回來就好。”
盡管重生過一回,可在晏雉記憶裏,關于東海王的所有消息,都僅僅是在他被封為異姓王後的內容。須彌在成為東海王前,曾經經歷過什麽,晏雉不知道,受過怎樣的苦難,晏雉也不知道。甚至,她不知道,在從奴隸一步一步走到東海王這個位置的途中,他是不是曾經為了拼軍功受過重傷,是不是也曾命懸一線。
這些事,晏雉這幾日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到了此刻,什麽軍功,什麽異姓王,都比不上兩年後,他完好無損地回來。
“別的我什麽都不求,你要好好回來,這就夠了。”
須彌認真地看着晏雉,答道:“我要娶你,便不得讓你日後受了委屈。我會好好回來,軍功也會帶回來。”
他最後,終于擡手,撫上了晏雉的臉頰,俯下身,在她額頭上,溫柔地落下一個吻。
盡管有些出格,卻美好地讓彼此都将這個吻,藏在了心裏。
嘉佑三年,七月。
皇帝晏駕,太/子曙即位,改國號治平。
治平初年,十月。
因為太/子曙的登基,大邯朝與邊境幾個胡人部族的關系日益緊張起來。新帝登基,不光是關外諸國和部族開始躁動,便是朝廷之中黨羽之争也愈發激烈起來。似乎所有人都沒有将這位從骊王身邊過繼來的新帝,放在眼裏。
治平初年,十一月。
硫原蠻叛,與關外胡人勾結,企圖攻城略地。因其勢兇猛,硫原司馬與定遠将軍曹赫聯合急奏朝廷,請求兵力支援。朝廷讨論應對之法,新帝屬意攻打,卻遭到滿朝文武的反對,無奈下旨,命硫原城戒約兵将,勿與争鋒。
治平初年,十一月末,朝廷下急诏,竟是命定遠将軍棄城安蠻。
十二月,硫原城破,退兵至歸州。
治平二年,硫原蠻攻打歸州,将在外,不受軍令,定遠将軍遂率三萬曹家軍與原硫原城軍民、歸州守軍鎮守歸州。
同年,北胡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