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和寶珠一起,幫我盡孝。”
晏雉的話說到這裏,已經聽得令人毛骨悚然。
想來是看晏瑾的臉色愈發難看,晏雉後知後覺的哈哈笑起來:“別誤會。”她笑着擺了擺手,一臉鎮定,“我會活着的,大哥也會。”
她還要等一個人,所以,一定不會有事。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趕超收藏了0。0
☆、守城之戰
夜色如墨般濃黑。靖安城城樓上,晏節遠眺居安關,已能輕易看見那邊的火光。
居安關……怕是要守不住了。
晏節左右的衛兵,此刻看着遠處隐隐約約的火光,都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晏節握了握拳:“以守住靖安城為第一要務,北胡和鹿棕的兵馬再強盛,只要我們守住城門,就能撐到宿州調兵。”
“幸好,四娘她們離開得早……”
燕鹳急匆匆上樓:“靖安守軍已經全部到位。”
賀毓秀眯起眼:“周司馬呢?”晏節回道:“北胡勾結鹿棕攻打居安關時,周司馬已經先一步去了關口。”
晏節回頭,又仔細吩咐身邊衛兵要将守住每個城門,若還有人不知情想要進城,須得好言勸阻請他們離開。
幾個衛兵各自領命散去,留了晏節、賀毓秀還有燕鹳仍在城樓之中。
“這一仗,終究還是開打了。”
良久的沉默後,是賀毓秀長長的嘆息。
治平二年十一月,居安關破。
此番攻城,北胡與鹿棕兵力共計十萬,時居安關兵員八萬,只千餘活口。
天明。
火藥在城門上爆開,城門外,厮殺聲震耳欲聾。
“郎君!”屠三手舞大刀,将一順着梯子爬上城牆的北胡蠻子砍下一邊的胳膊,回頭大吼。
“無妨!”晏節滿身是血,一手握着弓箭,一手扶着無力地靠在他身前的衛兵,掌心下滿是粘稠的鮮血。方才如果不是這個衛兵反應極快将他護住,那火藥就是要炸在他的身上了。
他将人放下,試了試鼻息,重重嘆了口氣。
底下又傳來一陣叽裏咕嚕的胡語,而後,弩箭四飛。衛兵們登時亮起盾牌。
晏節抹掉面上的汗:“放箭!”
剎那間,盾牌放下,一撥弓箭手齊齊上前,對準城牆下的蠻子毫不猶豫地松手。
一時間,城牆下慘叫四起,奈何攻打居安關前,這些人早已有了謀劃,大多穿了盔甲,弩箭雖利,卻也不能箭箭中的。
又一撥蠻子爬上城牆。手中有刀的,毫不猶豫往下砍,丢了刀的赤手空拳将人推下梯子。屠三又砍掉數人頭顱,回頭去看晏節,卻見他冰冷着一張臉,一直向下放箭。
晏家祖上出過骁勇善戰的成信侯,百年過去了,晏氏子孫從文武朝臣轉變為商賈。卻到底,在晏氏子孫的骨子裏,仍舊流淌了先祖的血液。
“縣令!”有衛兵隊長大吼,“這裏危險,縣令還是先回衙吧!”
“如何能回!”晏節咆哮。
定遠将軍留下的不足四萬兵員,為能守住居安關,他與周司馬商定,調了兩萬人去支援居安關。不想,八萬兵員,竟然幾乎全軍覆沒,全數折在了關口,也未能擋住北胡和鹿棕的勢力。想起分別前,一臉無畏的周司馬,晏節明白,他必然也已經戰死在居安關了。
“郎君若是不走,他們必然還要分神保護你。”屠三喊道,揮刀又将一人砍下梯子,末了還呸了一聲,“奶奶的,這群蠻子!”
靖安守軍如今全數不足四萬,面對的是經過居安關一役後,還有八萬餘人的蠻子兵馬。對雙方來說,隔開了城裏和城外兩個世界的這堵門,就是最後的關鍵。
靖安守軍雖骁勇,但己方死傷仍不可小觑。屠三大吼一聲:“郎君先回去,興許宿州那邊來消息了!”
晏節握弓,轉身噔噔下了城牆。阿桑和阿羿一臉擔憂地在城下。晏節下到路面上,站定回頭看向緊閉的城門。城門早已被嚴嚴實實地拴上了,想要破城并不容易,是以那些蠻子才想出了爬梯子翻城牆的主意。
“阿郎。”
阿桑出聲。晏節回過頭來,冷着臉往縣衙方向走:“宿州可有來消息?”
“還沒有。”晏節走得飛快,阿桑和阿羿只好邁開步子,緊緊跟在他身後,“燕縣尉說,先前報信的人,許是半路除了岔子,方才已經快馬加鞭親自去宿州報信了。”
晏節猛地停下腳步:“宿州不會派人來了。”
阿桑一怔:“阿郎……”
“傳令下去!”晏節揮手,“挨家挨戶敲門,家裏有男丁的,便詢問可否願意共同禦敵,若是不願的,就叮囑他們早些做準備,一旦情勢不對,立刻帶着一家老小出城避難去!不用去別的地方,全部去宿州!”
蠻子攻打居安關的消息,在初始的時候就命人去宿州報信,請求調兵了。卻直到現在,不僅沒看到前來支援的兵力,更是連報信的人都還沒回來。晏節心裏明白,熊昊和宿州刺史這是打算避而不談了。或許,在他們心中,守住宿州城,比幫助靖安大退蠻子更重要。
阿桑得令,當即招來衙差,挨家挨戶開始敲門詢問。
城中百姓本就因為城外發生的事提心吊膽着,即便是素來人潮熙攘的番市,此刻也是人跡罕至。全城百姓大多躲在家中,偶爾扒開窗子往外看兩眼。聽到敲門聲,不少人都吓了一跳,等得知來意後,老弱婦孺們紛紛開始收拾家當準備避難,,反倒是那些家裏有男丁的,此時都有些猶豫。
初時多數人家的男丁都沒有表态,慢慢的,開始有第一個,第二個……然後更多的人走了出來,選擇接過兵器,和守軍們一起禦敵。
兩軍從天還沒亮開始,就發生了交戰,如此僵持了幾個時辰,弓箭手們最先發現蠻子開始退兵了。衆人們這時稍稍松了口氣。
“還不能松懈。”賀毓秀道,“北胡既然敢和鹿棕聯手,必然對攻打靖安勢在必得。此刻他們雖退回居安關,但勢必還虎視眈眈地盯着我們。”
晏節道:“命弓箭手城牆上埋伏好,只要對方接近,立刻射箭攻擊。”
來報信的衛兵隊長連忙答應,轉身就走。
一個時辰後,蠻子再度發動攻勢。
晏節登上城牆,弓箭手正在向下放箭,手持盾牌的衛兵将他團團圍住。定遠将軍曹赫麾下一員大将,自曹赫赴硫原後便頂替其位鎮守靖安,此刻見晏節過來,便道:“這第二次攻城的勢頭有些猛,晏縣令還是回縣衙等候消息的好。”
文武官員之間的關系,在大邯總是十分微妙。大邯開國之初,很有幾分重武之勢,到後來,漸漸的就變得有些重文輕武。先帝雖有雄才大略,卻并無擴張的野心,對武将的重視更是比不上對文官的。于是朝中為官的文臣武将們,有的面上樂呵,有的直接針鋒相對。
這大将并不看得上晏節。蠻子初攻城的時候,他也不太放在心上,直到麾下的将士幾次狼狽地跑到跟前禀報戰況,這才穿上戰甲登了城牆。
晏節并不在意他的無禮,反倒是揮開了身側的衛兵,與弓箭手一起,連發數箭,射中幾個正往梯子上爬的蠻子,箭箭例無虛發,目标直指他們的眼睛。
大将還想再說,肩膀忽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人高馬大,順便長得有些兇狠的屠三。大将有些惱火,視線一掃,瞧見他手上鮮血淋漓的大刀,頓時歇了聲。
第二波的攻勢的确很猛。蠻子人多勢衆,幾乎是前赴後繼地往前沖,不知疲憊。然而靖安守軍卻漸漸有些吃不消了。
有個蠻子趁勢爬上了城牆,還沒站穩,立刻被衛兵狠狠撲倒,一劍割掉脖子。
又有幾個蠻子上了城牆,落地時,顫抖了很久,才被制服。
大将氣得大罵:“幹什麽吃的?還不趕緊把人都射下去!”
屠三狠狠一刀砍斷一個蠻子的脖子,順手抓起蠻子的頭發,往大将身上砸:“閉嘴!”
所有的弟兄們都在拼死拼活,只為了守住身後還留在城中的那些百姓,身邊卻有這麽一個聒噪無用的人,屠三恨不得一刀砍死他。實在是這人是朝廷命官,殺了他是要給晏節惹麻煩的。更何況,眼前最要緊的是怎麽守住城,而不是去計較一個沒用的廢物唧唧歪歪。
這人原本就是跟着曹赫,一路蹭了戰績,才做到将軍的位置的。要知道,在大邯朝中,能稱之為将軍的,不在少數,關鍵還是看的品階。
大将被頭顱糊了一胸膛的血,滿臉嫌惡地大吼大叫。沒人理他,屠三也冷笑三聲,繼續大力地揮刀砍人,上來一個砍一個,上來兩個砍一雙,絲毫不覺得手臂酸痛擡不起來。
大将還在吼,晏節忽然扔下手中弓箭,猛地撲過去将人推開。
“你……”
大将被推倒在地,正要大吼,擡頭怔在了原地——一個蠻子不知何時從牆角架了梯子爬到了城牆上,正一刀揮下,被晏節一把抓住手腕,順勢卸下長刀,反手一下,割斷了喉嚨。
割破的喉嚨鮮血迸濺的同時,身後是一聲大喊。
“大哥!”
晏節下意識回頭,一支羽箭擦着臉頰飛過。已經被割破了喉嚨的蠻子,像一中了箭的大鳥,從城牆上摔了下去。
眼前是鮮紅的血,遮住了所有的視線,晏節努力辨認,終究還是認出了匆匆向自己奔來的那張面孔。
“四娘……”
作者有話要說: = =我好像聽到打雷了……
☆、陳情
靖安城外,第二波蠻子的攻城暫歇。
晏節被急匆匆送回縣衙。營中的老大夫忙着救治受傷的将士,好不容易得了空,又被拉着跑到縣衙給縣令治傷。
自從居安關被破,現在整個靖安城中,誰不知道晏縣令有多拼命。在看見縣令滿臉血污,被人扶着回縣衙,很多人都提心吊膽起來。有膽大的跑到縣衙門口詢問,守門的幾個衙差,這時候卻是守口如瓶。
內衙裏,一條條沾染了血跡的帕子被人從房間裏捧了出來。
“大夫,我大哥他怎樣了?”
晏雉緊張地抓着老大夫的衣袖。
“刀傷,從顴骨一路劃到面頰,差點就要割到眼睛,幸好沒事,不然就要瞎了一只眼了。”
老大夫說着,低頭趕緊開上藥方。阿桑空着眼眶接過方子,二話不說跑出門去抓藥。晏雉又抓着老大夫詢問了一些注意事項,這才囑咐阿羿将人送回軍營。
晏節躺在床上,左眼蒙着紗布,臉色蒼白。等到屋子裏的人都走了,晏雉這才繞過屏風,一眼看見了整齊擺放在衣架上的铠甲,上面的血污很重,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為什麽回來?”
晏節突然開口。
晏雉走到床邊,往腳踏上坐下:“在宿州的時候聽說了居安關破的事,我不放心,所以回來了。”
“你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晏節道,“至多不過是一死,卻也是為了滿城百姓戰死的。也算是對得起先祖成信侯的威名了。”
晏雉定了片刻:“大哥就不想看着骦兒長大,也不想知道嫂嫂這回懷的是小郎君還是小娘子?”
晏節顯然一愣:“她……懷孕了?”
晏雉笑了起來,眼角挂着淚:“我瞧着像極了當初懷骦兒時的模樣。大哥,你不能有事的,嫂嫂他們母子三人還要你照顧呢。”
“那你呢?”晏節不悅道,他一只眼睛如今被紗布蒙着,只能稍稍側了側身子,拿右眼瞪她,“母親一直盼着你能回去。二郎和三郎也分外想你……家裏還有五娘,五娘日後還要靠你照拂,你回來了,萬一出事怎麽辦?”他頓了頓,有些氣惱,“你以為,憑己之力,就能救下整座靖安城?”
晏雉自然不敢誇下這樣的海口,只是想起元貅,心下底氣便足了:“我還沒嫁,一定不會有事的。”
晏節簡直是被她氣笑了,吃力地伸手屈指在她額頭上狠狠一彈:“待字閨中的小丫頭,怎的胡亂說話!名聲沒了,萬一他不要你了,我看你怎麽辦。”
對于晏雉和元貅之間的約定,晏節一直是知曉的。雖然最初也曾有過反對,可是自家妹妹的脾氣再清楚不過了。更何況,元貅也不是那麽的讓人不能接受。
晏家本就不是什麽名門貴族,對門第看得也并不是特別重。奴隸又怎樣,能功成名就,又有幾人會在意出身。成信侯當年也不過只是個打漁出身,位列高位後,又有誰敢在背後置喙。
而且。
晏節看着面前的妹妹,心底長長嘆了口氣。這樣的脾氣和膽識,真要是去了別處,只怕也沒有哪家郎君敢娶。
在第三波攻城開始前,晏雉去了趟軍營。居安關破,守城的将士幾乎全軍覆沒,活下來的千人也大多身負重傷。軍營中,目光所及的地方,全然是觸目驚心的景象。
傷員太多,營帳都有些難以收納。秋末冬初,不少傷員被無奈地安置在露天。晏雉在營帳中穿梭,鞋面上都沾上了血。有不認識她的将士一邊捂着傷口,一邊朝她大喊:“這裏是軍營,為什麽會有小娘子在這——”
“那是靖安縣令的妹妹!”一名傷勢不算太重的裨将回吼,“據說……據說她曾經帶領榮安守軍,拿下了企圖入侵的蠻子。”
“不是說晏縣令早有防備……”
“當時的晏縣令被新任靳州刺史叫去了黎焉,并不在城中。”
幾名認得晏雉的守軍終于在營中找到她,急忙跑到跟前:“四娘。”晏雉轉身。為了行動方便,朱釵、羅裙、雲袖,她統統去掉了,身上穿得是最便捷的勁裝,背上的箭囊裝滿了羽箭。
“宿州方面仍然沒有來小心嗎?”
“是……”
“那麽……營中糧草還剩多少,能支撐多久?”
守将有些猶豫,互相看了看:“營中糧草大約還夠支撐十餘日,四娘……”
“不肯派兵,那就發糧!”晏雉甩手,說,“營帳不夠,就去縣衙領,若是還不夠,将傷兵送進城。兵員已經不夠了,不能再因為傷勢太重或者沒有好好養傷死人了。”
這些事,本不該由晏雉來管。只是如今晏節負傷,賀毓秀和燕鹳各有忙碌的事,能分出神來管事的,只餘下了她。
随行的阿桑牽來馬。晏雉翻身上馬,正要回城,如今的守軍大将怒氣沖沖地趕了過來。
“哪裏來的小娘子在這裏指手畫腳……”
話音未落,頭盔被人狠狠打落在地。
馬上的少女橫眉怒目,手中握劍,劍尖直至眉間,身側的裨将吃驚的握着空劍鞘。
“我大哥為了救你負傷,你若是擔不起統将,為了不給定遠将軍丢臉,你還是轉去當夥夫的好!”
向宿州請求調糧的文書被晏雉一式雙份,一份再度命人送往宿州府衙,另一份則找了将士騎上能日行千裏的良駒,不惜一切代價,徑直送往奉元城。
然而,直到第三波蠻子開始攻城,糧草和兵馬一樣,依舊沒能調來。
“沒有糧草。”從宿州回來的将士神色凝重,“熊待制說宿州的糧草本身不夠,戶部至今還未撥糧,所以……”
燕鹳火了,拿着手裏的冊子大罵:“沒有糧草,沒有兵員,宿州是打算放任蠻子攻進居安關後,又攻破靖安!不如索性降城……”
不合時宜的話被晏雉攔了下來:“當年靖安蠻叛,後攻入宿州,宿州百姓幾乎被屠殺殆盡。靖安不能破,更不能降城。”
燕鹳哽住:“我也知道,可是沒有糧草,沒有兵員,我們……”
“那就死守。”
賀毓秀的話一錘定音。晏雉回頭,看着身後淡然品茗的先生,稍稍平了氣:“我們會死守下來。”她擡眼,目光中帶着從未有過的寒意,“但是那些致我們于不顧的人,我也絕不會放過。”
賀毓秀這些年從未教于晏雉無用的東西。她也向來不學亂七八糟的。因着脾氣不差,旁人對她的印象素來都是一個文文靜靜的小娘子。直到黎焉大水,榮安遇蠻開始,晏家四娘的印象,才漸漸轉變為一個行事雷厲風行,十分獨特的人。
誰也不會想到,在死守靖安城的同時,一封封陳情書連同奏疏一起,被人八百裏加急送到了新帝的案前。
頭一封陳情書寫得聲淚俱下,盡表忠心。之後的幾封,言辭逐漸犀利,隐隐帶了惱意,卻依舊畢恭畢敬。到最後去看奏疏的時候,已然是将宿州待制熊昊累累罪行彰顯其上。
其實也不光是熊昊的,掌管糧草的戶部、掌管兵将的兵部,也遭到了彈劾。奏疏的末尾,署名“晏四”。
陳情書和奏疏是一道呈送給新帝衛曙的。衛曙看罷,當即拍了桌子,命人将幾位重臣召進宮來。
“晏四是誰?”
來送信的将士還跪在禦書房正中,聞言呆了呆,低着頭趕緊回話:“是……是晏縣令的妹妹,家……家中行四。”
衛曙一愣,随即苦笑:“朕曾聽聞,晏卿之妹在黎焉大水、榮安遇蠻時,都曾出過大力。果真是巾帼不讓須眉,就連陳情書和奏疏,也寫得……嗯,義正詞嚴。”
衛曙是在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幾封陳情書。奏疏本不該直接送至他的案前。然這晏四娘似乎早已算好這一步,竟命将士先行找了晏節在太學時求學的恩師,從而免去了中途被攔下的可能。
衛曙不知,這一招原是當年晏節彈劾李栝時用的,心底對晏雉多了幾分贊賞。
被緊急召進宮的重臣在途中已然得知了衛曙召見的原由,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尤其是保和派的幾位文臣,神色都有些惶恐。
一進禦書房,還不等衛曙開口,已有人率先跪倒。
“尚書令這是做什麽?”
“臣,向陛下請罪。”
最先跪倒的是尚書令童聞。
童家是先帝外戚,向來十分得用。先帝臨終前,特地将童聞提拔到尚書令一位,為的就是能夠輔助過繼來的衛曙登基稱帝。
然而先帝謀劃了很多,卻唯獨忘了,童家的确是外戚不假,卻和衛曙沒有任何關系。先帝至死,未能留下子嗣,童家無奈地看着沒有自家血緣的骊王之子登基稱帝,無論如何心底總是不滿。
童聞身為尚書令,理應遵從先帝遺旨,輔佐新帝。但不臣之心已有,又如何能心甘情願去輔佐他人,倒不如将新帝養成傀儡,自己握緊實權的好。
跟着童聞跪倒的,還有十六衛大将軍陶鑄以及上都護姜堃,雙膝才一觸底,齊聲磕頭:“臣向陛下請罪。”
衛曙忍不住冷笑,寒着臉問道:“幾位愛卿,何罪之有? ”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哈哈哈哈,電大的調查報告寫好了。昨天晚上跟老同學打電話,打了一個半小時,直接沒碼字,今天努力補上存稿~
☆、三城兩地
何罪?
自然是無罪的。可皇帝這樣問出聲來,若自己不說出個一二三四五,又哪裏能平得了他的氣。
姜堃呆了好一會兒,偷偷看了一眼童聞,恭敬道:“臣在其位,卻未能謀其職,實在是有愧于先帝。”
衛曙将目光一掃,看向十六衛大将軍陶鑄。
陶鑄道:“臣……”
“戶部尚書,兵部尚書何在?”衛曙心知這幾人是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狠狠一拍禦案,“你們力争保和,胡人入侵我大邯,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兵,認定只要安蠻,我大邯百姓就能安然無恙。可如今,硫原丢了,北胡部族不過萬餘人也敢聯合鹿棕攻打邊關!”
禦書房登時安靜了下來。
“看看這個!”
“嘩啦”一聲,禦案上的陳情書和奏疏,全數被揮到了地上。
“如果沒有這些,朕還不知道,居安關都破了,敵人已經打到家門口了!”
姜堃和陶鑄顫顫巍巍地伸手打開陳情書,只掃了一眼,當即臉色蒼白。戶部和兵部尚書此時也癱坐在了地上。
“怎麽?想說這件事你們也不知道嗎?”衛曙大怒,“陳情書和奏疏都可以八百裏加急,日夜兼程從邊關送到朕的面前,軍情呢?是送到了被你們壓着,還是根本就沒人把這事告訴你們?”
兵部尚書打了一個哆嗦,低頭請罪。
“陛下。”童聞擡頭道,“此事,臣的确不知。”
“好。尚書令不知情,那你們呢?居安關破,兵部當真不知情?戶部也不知?”
有童聞打頭,兵部和戶部兩位尚書忙不疊點頭:“臣等的确不知。”
衛曙簡直氣笑了。
“行。你們一個兩個都不知情,那麽朕今日就把這情與你們仔細說一說!”
“衆卿面前的這幾封陳情書和奏疏,統統來自于一人之手。”衛曙冷笑,“這人姓晏,家中行四,是靖安縣令晏節之妹。”
底下幾人愣了愣神,姜堃壯起膽子,翻到陳情書最後,果真看到了“晏四”二字。
“定遠将軍率兵前往硫原支援後,居安關兵力不足八萬。這八萬兵力,最後全軍覆沒,此時晏縣令便已向宿州遞交了調兵請求,更是上奏疏命人送往奉元。但是為何,直到這些陳情書上呈到朕的面前,你們仍舊一無所知?”
兵部尚書想要解釋,又被衛曙狠狠瞪了一眼,當即閉嘴。
“一個小娘子都知大邯國土,寸土不能讓,爾等身為朝臣,讀百家書,滿口之乎者也,禮義仁智信,到結果卻連個小娘子都比不過!”衛曙看了童聞一眼,揮手道,“傳朕的令,調十萬大軍和糧草支援靖安,肅殺頑敵!”
“陛下不可!”
童聞大喊:“陛下才登基,尚未鞏固地位,如何可以開戰!”
“那便讓那些蠻子将朕的江山,一寸一寸的蠶食掉嗎?”衛曙冷笑,“尚書令,你究竟為何一直阻攔朕的所有決定,難道當真是其心可誅?”
衛曙的話都說到這裏了,禦書房中已經全然沒了聲音。地上的那幾封陳情書,如今已完成了它們的任務,匆匆翻頁的最後,晏四的名字被人牢牢記住。
靖安城遭到北胡和鹿棕攻擊的同時,歸州亦是遭到重創。
元貅被曹赫留在城中,命其指揮百姓連夜逃難,與他一道的,還有曹赫重用的幾個副将。
“昨夜攻城的時候,我便寫好了家書,托一位老鄉送到我媳婦手上,也不知她到時候會不會哭。可別哭得太慘,本來就長得一般,哭得難看了,就沒辦法改嫁了。”
“你還有媳婦,我媳婦早帶着兒子跟人跑了。不過我也給她寫了信,交代了到時候去縣衙領撫恤,別把我兒子給養壞了。
“我說元副尉,你給家裏人留信了沒?”
元貅不語,只沉默地指揮百姓出逃。
不久,有士兵急匆匆趕來報信:“曹将軍犧牲了!”
衆人登時怔在原地,百姓聞言更是發了瘋似得往外跑,之前還有的秩序一時間全都亂了。人群中,傳來孩童的哭聲,還有被人踩踏後發出的哀嚎。
有副将急忙抓着士兵的胳膊,臉色大變:“将軍怎麽會死?為什麽沒保護好将軍?!”
那士兵本就沒上戰場,只是從報信人口中得到消息,趕來通報的,如今被抓得疼了,只能斷斷續續的說話。
曹赫本是不用死的。蠻子攻城前,其首領帶着兵馬在城下叫陣,卻也說可以和談。曹赫心系百姓,沉思片刻,便點頭應允。
雙方的人馬在城門外對峙,卻是談不攏蠻子提出的條件——蠻子要求曹赫帶着兵馬退出歸州,并将歸州與周邊幾個縣全數劃分到他們手中,每年還要向其繳納歲銀。
曹赫哪裏肯應,又因麾下将士的倉促迎擊,不得已拼死一戰。城上守軍本想開城門讓曹赫回城,不料被曹赫怒罵,只好眼睜睜看着城外的同袍悉數被蠻子殘忍殺害。而曹赫,更是雙臂難敵八方,不幸腹背受敵,被蠻子首領斬殺馬下。
“聽說,曹将軍還被……被……”
“被什麽?”
“還被蠻子肢解了……蠻子在城外放了篝火和鍋,就地将戰死的兄弟們都……都烹煮了……”
副将們只覺得背後一陣陣的發抖,從背脊蔓延開的惡寒,毫不留情地席卷了四肢。這群蠻子會吃人……
元貅聽着,神色漸漸恢複:“他們的糧草也不多了。”
“什麽?”副将愣住。
“他們吃人,就表示糧草也已不多。”
“也許他們只是想震懾我們……”
“的确是震懾沒錯。”元貅正色道,“如果只是震懾,烹煮一人足矣。他們卻在城外就地安營紮寨,升起篝火烹煮人肉,這次出戰這麽久,他們的糧草應該也不多了。”
副将面色一喜,先前因為聽說烹煮同袍而露出的驚恐神色,下意識地消失了:“那就是說,只要我們再撐一撐,這群蠻子自己就能夠回去了?”
元貅不語,轉身牽過拴在一側的軍馬,翻身上馬,徑直往城樓趕。
因為曹赫之死,軍中氣勢低迷。守城的衛兵更是因為看到城外烹煮同袍的場景,情緒近乎崩潰。
“都提起精神來!”元貅騎着馬,直接奔上城牆。秋末冬初的風帶着擋不住的寒意,身上的盔甲滲着冰冷,他的面龐此刻卻被城牆上的火盆燒得滾燙,“将軍戰死,你們如果因為怕了,讓這群蠻子趁機攻入歸州城,将軍泉下有知,一定不能安心!”
他看着城外的篝火,一簇又一簇,不時還有胡人的歌謠飄過來。篝火旁滾着幾顆人頭,還有盔甲和兵刃被人扔在一邊。曹赫的頭顱,就挂在蠻子的戰旗上。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衛兵中,有個怯弱的聲音開始唱。
元貅循聲看去,是個看起來不過十來歲模樣的少年兵士,穿着并不合身的盔甲,眼眶蓄着淚。他愣了愣,終于想起少年的身份來——被蠻子斬殺帳前的硫原司馬之子。
少年郎的聲音帶着悲痛,卻帶起了第二個,第三個和更多的聲音,開始一同唱起這一曲《無衣》來。城牆之上,是大邯兒郎們不屈的歌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已經記不住這是第幾波攻城了。
晏雉站在城樓上居高臨下向下看,身後的箭囊已經空了好幾回,一直是阿桑在填充。可城下的這些蠻子,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無止境。
“四娘。”賀毓秀的聲音響起。
城中的百姓已經被安排出城避難了,賀毓秀回衙的時候得知晏雉已經在城牆上守了好幾天,忙趕來找她。
晏雉回頭,雙眼通紅:“先生。”
賀毓秀往前走了兩步:“回去睡一覺。你已經連着好幾日沒合過眼了。”
晏雉搖頭:“我不能走。曹将軍留下的那個統将不得用,這裏如果沒個人留下打氣,我怕都會撐不住。”
“先生,怎麽可以……”
“你心疼大郎,心疼為師,心疼滿城百姓和這些将士,卻為何不心疼自己。”賀毓秀看着她,難得皺起了眉頭,“這裏的局勢千變萬化,你如果因為精神不濟,不能立即做出正确的判斷,即便這些将士如今都心甘情願聽你調令,屆時也只能喪命于此。回去睡一覺,一時半會兒靖安城還不會破。”
晏雉嗯了聲。她其實已經被折騰得很累了,拉弓的時候,自己也清楚地感覺到胳膊使不上力氣,更不用提這幾日一直跟在身邊幫忙填充箭囊的阿桑了。
“從陳情書和奏疏送出城至今,已經過去多久了?”
阿桑低頭回話:“有十餘日了。”
“先生,”晏雉忽然笑道,“你曾說為官者為民,可為什麽有的人,要做官,心裏卻容不下這些民,甚至寧可割城,也不願出兵派糧從旁協助呢?派的明明是朝廷的糧,出的也不是他的私兵,又為什麽要作壁上觀。”
望着月夜下仍舊不停進攻的蠻子,賀毓秀捋了捋胡子,嘆氣道:“大抵有的人,從來不是為民做官,而是為己。”
作者有話要說: 單位四月份的活動又開始策劃了=,=這次負責和同事一起接洽幾個大學cosplay社團,我才脫離大學兩年,為嘛就跟不上大學生的節奏了_(:з」∠)_。
☆、大捷
晏雉到底還是沒能好好睡上一覺。
她回衙躺下不足一炷香的時辰,就又聽到了外頭的喧鬧聲。推開門才知,竟是從奉元城來了十萬兵員和大量糧草。
這十萬大軍對靖安城來說,至關重要。更不用說那些糧草——百姓們逃難前,将不能帶走的許多糧食都堆到了縣衙門前,更有廚子拍着胸脯說自己打不了仗但是煮得了飯于是留下的。盡管如此,在糧草來前,守軍們已經有一天多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
戰馬不能殺。晏雉只得将家中幾匹馬牽出來,命廚子殺了煮幾鍋肉湯分給所有将士,其中就有一匹是她常騎着四處跑,最為喜愛的棗紅馬。
沒人知道,她一回頭就掉了眼淚。
“四娘。”
晏雉回身,看到晏節一身盔甲向自己走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