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回招惹人,又被打,那是笨
下,他的左眼還蒙着。晏雉知道,那道猙獰的傷口已經結痂了。
晏節的傷并沒好全,但為了守城,在床上躺了不過一日,便再也躺不住,任誰勸都沒用。無奈被晏雉狠狠砸了杯子,這才答應不冒險上城門,卻也一直在城中忙碌着。
“大哥。”晏雉往前幾步,“援軍來了!”
“嗯。援軍來了。”
他話音未落,卻見晏雉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而後捂着臉蹲下,雙肩不住聳動,地上很快就有了一小塊水漬。他蹲下,溫柔地将人攬進懷中,低聲笑道:“傻丫頭,我們撐住了,該高興才是。”
他如何不知道晏雉撐得有多累。這個本不該出現在戰場的小娘子,抛棄就在眼前的太平生活,一心奔赴危城,戎裝加身。只為了一起守住城池,只為了一句“寸土不能讓”。
她心裏擠壓着的恐懼、難過和悲憤,幾乎是在一瞬間全部化作眼淚,爆發了出來。
晏節笑着,将人更加緊的摟住。
靖安城門在緊閉了許久之後,終于笨重的打開,但是在所有蠻子欣喜若狂的時候,城門後,大地震動,黑壓壓的邯朝大軍傾巢而出。蠻子們驚慌失措,如潮水般瘋狂地向後退去。之後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屠殺,慘叫聲在靖安城外的土地上遲遲未落。
天邊,翻出了魚肚白,鴉雀受驚一般密密麻麻飛過蒼穹。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終于靜了下來,難聞的血腥氣籠罩在城牆上,晏雉呆呆地看着黑壓壓的援軍鐵騎在屍山血海間來回踏步,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
靜安城……守住了……
歸州城外一片山呼海喝。那些蠻子吃飽喝足後又接連進行了幾番攻擊。雙方都有死傷,然而最恐怖的卻不是死亡,而是死後落下城牆的屍體,無一不被這些人拖走分食,就連他們自己人都不放過。
已經彈盡糧絕到這種地步了嗎……元貅看着,握緊了拳頭。
“這群蠻子實在太可恨!”營中幾名将軍此刻站在城牆上,望着正在休整的蠻子,狠狠啐了一口。
“他們攻了這麽久都沒能破城,想來是糧草殆盡了,再撐一撐,撐一撐就成功了。”
“不把他們都殺了,如何心安!”
“怎麽殺?他們連人都敢吃!”
“那就殺了他們的首領!”
“誰有那麽大的本事,千裏之外取人首級!”
幾位将軍争論不休,卻絲毫沒有別的可行的辦法。元貅看着城下被蠻子拖走的屍體,鼻間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末将請命!”
天快亮了,休整夠了的蠻子又要起身整隊攻城。營帳掀開,龐大腰圓的首領邁着步子走向戰車。
他的前腳才邁上戰車,身後忽地就傳來了慘叫。
“什麽事?”首領扭頭,尚來不及看清發生了什麽事,一道黑影已在人群中砍殺數人,銀光一閃,橫刀劃過他的喉間。
在失去知覺前,他看到的是一雙冰冷的,琉璃色屬于胡人的眼睛,還有絲毫不陌生的胡語在他耳畔說道:
“這是替曹将軍賞你的一刀。”
手起刀落,一顆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染塵灰,滿臉污髒。
戰鼓忽然響起,被首領之死震懾到的蠻子們回過神來剛想撲向兇手,四面八方突然傳來大吼聲。只見一排箭雨刷刷而下,而後有邯朝的騎兵策馬而來,手中長刀左右揮舞,緊接着又沖來步兵,視死如歸地沖向蠻子。
元貅翻身上馬,避過朝自己射來的箭矢,反手一刀砍斷一人脖子。血液濺了一身,他卻無暇擦拭,抓過馬背上的弓,架箭上弦,朝着旁邊就是一箭。
身後有人握着木棍狠狠往馬腿上掄過去,奔馬受驚,一腳踹在來人身上,元貅翻身下馬,轉身站定,手中的弓箭已瞄準了在地上打滾之人。
那人目疵欲裂,卻是一張不過十餘歲的少年面容,然而目光中的兇狠卻不容小觑。元貅眼睛一眯,一箭直接将少年穿心射殺。
上了戰場,就絕無慈悲。
哪怕對方脫下那一身髒兮兮的戎裝,露出和四娘無二的身姿,也不能改變她手上沾染了無辜者鮮血的事實。
況且……
元貅反身,又是一箭,将人狠狠釘在樹幹上。
況且,如果是四娘遇到同樣的情況,這些蠻子也絕不會因為四娘是個女子,就生出慈悲之心。
慘叫聲,在歸州城外的平原上空長長久久地回蕩。
蠻子營地上的火光,已經映紅了天幕。丢兵卸甲的蠻子鬼哭狼嚎地跑走,混亂中又有幾人被飛來的羽箭當胸穿過。大火連綿不絕,幾乎燒透了整個營地。
當一切歸于平靜的時候,蠻子的戰旗忽然被人一刀砍斷旗杆。戰旗上懸着的頭顱随之落下,被人穩穩當當的抱在懷中。
元貅的腳邊,是他慣用的兵刃。此時他的雙手正抱着滿臉血痕的頭顱,毫不忌諱地拿手将亂發捋好,露出不屈的面容。而後,高高舉起。
所有将士在那一瞬間,放下兵刃,單膝跪地。
歸州城外平原上,是黑壓壓的一萬兵士。他們是自願跟随元副尉出城一戰,以命相搏的。這些面對數量多出自己幾倍敵人都不曾膽怯哭泣的兒郎們,跪在屍山血海間,壓抑地哭出聲來。
“将軍!”他們喊,“末将恭迎将軍回城!”
治平二年冬,定遠将軍曹赫于歸州一役中不幸戰死,歸州危矣。後其麾下六品武将振威副尉元貅,領一萬兵士,出其不意偷襲蠻營,斬蠻首,滅蠻兵。蠻兵大敗,退兵至硫原。
治平二年十二月初二,靖安大捷。
治平二年十二月初四,歸州打捷。
治平二年十二月二十六,居安關大捷。
治平二年除夕,硫原大捷。
至此,邊關歸于平靜,百姓漸次遷回。
在關了很久之後,靖安的番市重新開張。從居安關開始,一直到靖安轄下所有村子,一張張由縣令晏節親自撰寫的安民告示貼在了各處最顯眼的地方。
“告示貼出來後,百姓就該陸陸續續回家了。”燕鹳報完各地的消息後,如此道。
晏節聽了,不由笑道:“但願如此。北胡和鹿棕經此一事,大概短時間內不會再對邊關做出什麽舉動了。”話罷,又嘆了口氣,“如今居安關也拿回來了,也該着手辦理撫恤一事。”
靖安雖不大,可因了之前臨時招兵一事,除去原本戰亡的兵士外,還就多了遇難者。好在晏雉事前早有準備,将那些臨時招來的男丁全都做了登記。現下他們要做的,只是按照登記好的名錄,仔細将戰死者的撫恤分發到他們家人手中便可。
燕鹳似乎想了想,方才開口道:“先前四娘寫了幾封陳情書送去了禦前,一并遞上的還有一份奏疏……”
他沒說完話,晏節的臉色已經變了。
燕鹳愣了愣:“四娘竟是沒說?”
晏雉當真是一句話都沒提,要不然晏節這時候也不會是這樣錯愕的表情了。反倒是賀毓秀,此刻坐在一側,捋着胡子,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若無這陳情書和奏疏,這援軍與糧草,也不會這麽到了。”
賀毓秀的話說到這,晏節冷汗都要下來了。
“她哪裏來的人脈直接往禦前遞奏疏?”
大邯的奏疏向來不是直接呈遞給皇帝的。一貫都是先過了三省六部,再有尚書令遞給皇帝。像晏雉這樣徑直托人送到了衛曙的面前,說白了,那是逾矩了。倘若衛曙動了怒,晏雉極有可能人頭不保。
好在,糧草和援兵都來了,看來陛下并沒有因此而對她動怒。
晏節想着,長長舒了口氣。心裏卻不得不佩服四娘的當機立斷。
只是,幾天後,當接到宮裏來的聖旨,晏節簡直想立刻把這幾日一直安靜待在書房裏抄寫經書的晏雉,拉出來按在腿上結結實實地打一頓。
“陛下說了,此役晏縣令與令妹功不可沒,特地囑咐晏縣令此番進宮,一定要帶上令妹。”那來傳信的宦官,聲音尖細,将聖旨雙手遞給晏節後,笑了笑,“陛下如今正當年,身邊除了皇後外,也沒多少妃嫔。小娘子若是模樣生得極好,興許還能入了陛下的眼。”
晏節面上笑着遞上碎銀,命人送宦官出門,心裏頭卻差點叫出聲來。
元小子,再不回來,就有人跟你搶媳婦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人一貫覺得,戰場上沒有任何仁慈可言。在性命攸關的戰場上,你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同袍的罪惡。我不知道會不會有讀者糾結于我家女婿胡人的身份。但是對女婿來說,他沒有在關外生活過一日,他只是一個留着胡人血液的漢人。
☆、風光大賞
京城的春雪化了,初升的日頭慢慢爬上天邊。城中的草木上還覆着一層薄霜,陽光才灑下來,不多會就消散了。城中市集上,百姓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城門開啓後,起早入城販賣新鮮蔬菜和牲畜的農戶接二連三的入了城。入城的長龍中,混了兩輛馬車,裝飾看着十分樸素,車上卻都懸了一塊銘牌,上頭镌刻着一個小字——“晏”。
馬車還未到客棧,先行被人攔下。
“晏縣令,陛下有令,晏縣令進城後,需得馬上進宮面聖。”
晏節掀了車簾向外看,便見得一小隊羽林軍恭敬地站在車前,為首一人生得十分俊朗。“可我兄妹二人還未安頓下來,風塵仆仆,如何面聖?”
那武将抱了抱拳,說:“晏縣令盡管進宮便是,其他無妨。”
晏節沒想到衛曙竟是這麽急着見他們兄妹,心裏越發覺得不安。回頭看了眼後面跟着的馬車,果真瞧見晏雉掀了車簾一角正在往這邊打量。
晏節不由地嘆了口氣:“那就有勞這位将軍了。”
話罷,那武将倒也知禮,并未往晏雉所在的馬車多打量一眼,而是轉身上馬,下令護送馬車入宮。
晏雉原本的打算,是在靖安城的事了結後就回東籬一趟,免得家人牽挂。只是才抄完經書,準備同兄長說這打算。聖旨迎面落下,晏雉瞬間就懵了。無奈之下,只好老老實實坐上馬車,跟着兄長往奉元城來。
至于靖安那邊,有先生和燕鹳在,倒是不必擔心政務。
如今馬車進了城,還沒下車喘口氣,又被羽林軍半路攔下引往皇宮。晏雉坐在馬車裏,重重地嘆了口氣。
實際上,晏雉他們的馬車是不準進宮的。他們此行來奉元,身邊只帶了幾個能用的下人。晏雉用慣的豆蔻慈姑和殷氏都在東籬,臨時抓來的小丫鬟有些笨手笨腳的,不堪大用,晏雉便也只許她在旁端茶送水伺候便是。
馬車到宮門口時,宮外已經有得了消息的宦官候着。晏節下了馬車一打量,正是先前到靖安送信的那一位。瞧見這人眉頭忽地皺了皺眉,晏節下意識扭頭去看,便瞧見晏雉掀了車簾,也不用人扶着,直接跳下馬車。順便,她還原地跳了兩步,甩了幾下胳膊,舒展筋骨。
宦官沒有多說話,笑了笑,領着兄妹二人往宮裏走。
晏雉其實并非是頭次進宮。
望着幾乎就要泯滅在記憶深處的宮門,晏雉深深吸了口氣,眼底的陰霾全數斂去,快走兩步跟上晏節。
那一年宮中酒宴,她還未得病,依舊能夠下床四處走動,也能與人正常往來。宮中設宴,為的是慶祝邊關大捷,同時也是為新封的東海王祝賀。那年的晏雉迫于無奈地跟着熊戊一起進宮,然而熊戊入宴後旋即就消失不見了,只留了她一人坐在席上,一面應對身旁的婦人,一面味同嚼蠟地吃着佳肴。
現在想起來,晏雉忍不住笑話自己的傻。怎麽就不趁機多看幾眼當年那位東海王呢,如果看了,是不是就會從那片雪地上的時候就一眼認出,自己救的這人天生将才?
可事實上,晏雉卻十分滿意如今的一切。不知道他是東海王也挺好的,起碼從一開始,他們的相遇,就不曾帶有任何一份功利的目的。
從入宮開始,晏節和晏雉便一直跟在宦官身後步行。皇宮的主人雖然會有變動,整個皇宮卻始終坐北朝南方方正正,帝王的威儀無論龍椅上坐的是誰,從始至終都保持着不動如山的姿态。
這一路走來,看見最多的是宮中站崗的禁軍。大概是正在上朝,晏雉能看到的,除了禁軍便是宮女,至于那些大臣們,此時一個都瞧不見。
晏雉跟在晏節身後,一路往正殿走。
大殿名為正陽,是歷朝歷代的皇帝舉行登基大典之地,也是平日文武百官議事的朝堂。
恢弘壯麗的宮殿就伫立在眼前,盡管前世曾有幸見過一眼,這回晏雉仍舊在心底發出驚嘆。她不知道,在眼前的這座宮殿裏,正有一群人在等着他們。
踩上正陽殿前的臺階,看着臺階中央的巨大龍紋,晏雉收回視線,深呼吸,提起裙子,跟在晏節身後,在大殿前停下了腳步。
殿門敞開,卻直到殿內傳來宣召,晏雉才低頭跟着晏節擡腿邁進大殿。
從他們兄妹二人走進大殿起,晏雉便覺得周身打量自己的目光尤其得多。她低着頭,相交的寬大衣袖下,雙手有些緊張地握在一起。
“晏卿。”皇帝的聲音聽着十分年輕,“朕等了你們好久。”
行禮罷,晏雉便微微低着頭,不言不語地站在一側。周圍的目光在她身上纏纏繞繞,卻也漸漸的,讓她冷靜了下來。
連蠻子都殺過了,還有什麽好讓她驚惶不安的。
晏雉不語,雙耳卻在仔細捕捉皇帝跟晏節說的每一句話。順帶着,她也聽到了周圍的一些竊竊私語。不外乎是一些文臣武将,對她一個小娘子竟然跟着進正陽殿的事,表示了不理解。
有不理解的人,自然也有知道事情經過的,趁着皇帝不注意,壓低了聲音稍稍解釋了兩句。
“晏卿,令妹的事,朕也已經聽說了。朕禦書房的書案上,至今還躺着晏四上表的幾封陳情書,言辭悲切中,難掩犀利。朕以為,倒是可以留下,日後命太傅給朕的皇子公主們好好上上課。”
晏雉聽到這話,随即福身行了一禮:“陛下,民女也是迫于無奈,才逾矩地上表了這陳情書。兄長此前已訓斥過民女,民女自知有罪,還請陛下寬恕。”
“罪?何來的罪?”皇帝笑道,年輕的聲音充滿了過去不曾有的朝氣,“小娘子且擡起頭來,讓朕看看,咱們大邯朝的巾帼女英雄,究竟是怎樣的容貌。”
皇帝這話聽着有些輕浮。殿中大臣們一時間都有些微愣,但是轉念想到後宮如今妃嫔不多,便也壓下心思,只掃了一眼晏雉,面不改色地站直了身子。看起來,家裏的适齡閨女,是時候該帶進宮來轉轉了。
晏雉緩緩擡頭,朝着皇帝又是一拜。
衛曙卻是愣了愣。他倒是聽人提過,說晏節之妹容貌生得極好,原以為不過是誇贊,現下看來卻是實話。他忍不住笑。也難怪,若不是這副容貌,這身本事,也不會被那人看中。
“倒是好容貌。”衛曙撫掌大笑,“朕聽聞四娘幼年便跟随兄長背井離鄉,自小師從松壽先生,又屢立大功,便是為黎焉、榮安和靖安三弟百姓,朕也問問四娘,可有什麽想要的賞賜?”
“使不得。”晏節驚得心頭狂跳,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将晏雉擋在身後。天家恩寵,來得快,去得也容易,晏雉的年紀尚輕,早早授予一身榮恩,日後若歸于平凡,豈不是要被嗤笑。“陛下,臣妹所行皆出自本心,萬不敢向陛下讨要賞賜。”
衛曙卻笑:“晏卿不必如今擔憂,朕瞧四娘日後定是有大富貴之人,今日朕所授的賞賜,定不及四娘來日所得。”
他話音才落,有宦官匆匆進殿,在衛曙身側的宦官耳邊低語了幾句。那官宦随即向着衛曙光行禮:“陛下,元副尉他們來了。”
在聽到衛曙說“宣”的那一瞬,晏雉忍不住想要轉身去看着殿外。
靖安和歸州遇襲的日子沒差幾日,消息一度終端,後又漸漸續上。晏雉自然知道在歸州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歸州大捷,硫原大捷,蠻子戰敗求和……這場戰争,以無數人的鮮血劃上了最後的休止。算日子,也是該他們班師回朝的時候了。
這支以曹家軍為首的邯朝大軍,浩浩蕩蕩地橫跨各州,回到皇都奉元城。
晏雉到底沒能忍住。在殿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的那一刻,她回過頭,怦怦直跳的心,在看清那群黑甲将士的瞬間,忽然生出凄涼。
眼前進殿的将士,身穿黑色铠甲,臂膀處纏着白色絹布,分列三個縱隊,腳步整齊沉穩地落下。隊伍的最前面,身形異常高大的男子,雙手鄭重地抱着一個朱漆楠木盒子。
正陽殿內,在剎那間,四下寂靜,唯有殿外還有鳥啼傳來。
沒有谏官這時候跳出來大聲呵斥,詢問将士們怎麽敢纏着白色絹布進殿。更沒有人問那楠木盒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麽。
無聲無息間,元貅舉着盒子跪下。
“嘩啦”一片铠甲碰撞的聲響後,是将士們整齊劃一的下跪聲。
“回來就好。”
衛曙從龍椅上站起,走下臺階,親自相迎,更是伸手從元貅手中接過了楠木盒子。
他打開盒子,盒子裏,露出了一張意料之中的臉——定遠将軍曹赫。
因為事後元貅找來藥材,煎煮成水,一點一點為曹赫擦拭掉臉上血污,是以這顆人頭,才能保持完好,一路送回宮中。
“朕對曹将軍,多有愧疚……”
衛曙說完話,眼眶已經紅了。
如若不是他太無能,又怎麽會讓曹赫先讓硫原,後葬身歸州。定遠将軍曹赫,大邯威名遠播的将軍之一,如今只剩這一顆頭顱,還能讓人想起他一貫堅毅的目光。
“陛下節哀,曹将軍既以戰死,不如厚葬以告慰将軍的在天之靈。”
尚書令童聞出聲勸慰。不料,卻得了衛曙冷冷的一個注目。
“是了,節哀。”衛曙冷笑,“曹将軍的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我大邯朝,早日除盡奸佞,國泰民安。”
“傳朕旨意。”衛曙将盒子交還元貅,一甩衣袖,轉身回到龍椅坐下,“念靖安縣令晏節,振威副尉元貅,因守城有功,大敗敵兵,故而命晏節升任上州司馬知葦州,元貅任睿親王府典軍一職。餘下衆将,則各升一品,另賞黃金百兩,雲緞三匹,都回去好好陪陪家裏的父母妻兒吧,莫讓他們再挂心了。”
他話罷,轉而看向晏雉。
少女的眼眶通紅,似乎是忍着淚。
衛曙微微颔首:“晏四娘也立了大功,便賞你黃金百兩,雲緞十匹,另賞四娘一座你們兄妹一座院子,日後可将家人一并接到奉元來住。”
作者有話要說: 沒經歷過戰争,誰也不會知道那究竟有多殘酷。我這幾年一貫偏愛的電視劇都是抗戰題材,除了某些手撕鬼/子的不看外,好點的基本都看過了。我一向認為,沒有先人抛頭顱灑熱血,得不來如今的生活。所以,最不樂意的是網上那些冷嘲熱諷的嘴臉。
套句話說,你行你上,不行閉嘴。實在沒必要去侮辱先人烈士,侮辱軍人。
另外=- =小黑屋跟文檔居然在章節編碼上有出入……只好一個一個核對過去了……估計是我文檔的時候章節數跳躍了……
☆、情深
院子裏靜悄悄的,下人們輕着腳步在院子裏進進出出。
晏節走到門前,才想邁步進屋,又遲疑了會兒,到底還是回了身。阿桑有些不解,低聲問道:“阿郎怎的不進去?”這院子足足五進,他跟着主子前前後後走了一遍,到這屋反倒是不進去了?
“那倆人應當還在屋裏。”晏節哭笑不得道。
阿桑張大了嘴,“啊”了聲:“四娘和須……和元典軍?”元貅現在是親王府典軍了,手下管着百來號兵,阿桑他們漸漸有些不敢再像從前那樣随便稱呼。加上,按照眼下的情況來看,他日後指不定是要娶四娘過門的。
晏節想了想,指着裏頭道:“你偷偷進去瞧瞧他倆在做什麽。”
阿桑尴尬道:“阿郎,這……”
“還不去?”晏節用眼神表示。
阿桑低頭,輕手輕腳地往屋裏走,不多會兒就又退了出來。
“四娘在案前不知寫些什麽,元典軍在邊上給她磨墨呢。”
這倒是從前他們主仆二人時常會做的事。只是,這麽久沒見,也不說些窩心的話,就這樣一人習字,一人磨墨?
晏節想着,搖了搖頭,心知那兩人也是明白規矩的人,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便也放下心來往別處走。皇帝賞給他們兄妹二人的院子,坐落在奉元城崇賢坊中柳川胡同。他本以為至多三進四進足以,不想卻是座五進的院子,晏雉想了想,決定回房給東籬寫封家書,讓二弟三弟陪着熊氏過來住幾天。
屋裏的倆人,已經保持那樣的情景半個時辰了。
落在書案上攤開的紙上的筆墨,寫的是一篇經文。上面的字,從一開始的娟秀清麗,到後來的漸漸發顫,拿筆的手終于再也握不住。
“啪”一聲,淚珠落在紙上,暈開一個圓。
元貅穿着赭色的長袍,英姿勃發,整個人猶如一柄鋒利的劍,在擦淨身上的血後,張露出的是比從前更加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勢。然而面對晏雉的眼淚,他忽然就像入了鞘的劍,鋒芒不再。
“四娘。”他輕輕道,修長的手指動作輕柔地擦過晏雉的眼角,“我平安回來了。”
近兩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面,如今,面前的那個她已經是個漂亮的姑娘了。身量漸長,胸前起伏,腰身纖細,一颦一笑間,曾經的稚嫩已經少了許多,更多的,是屬于這個年齡的少女,特有的風情。
無論是哭還是笑,都好看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十五了,該及笄了。
晏雉應了聲,擡頭,笑着摸了摸眼角的淚,心底卻止不住的心疼。
他瘦了。去硫原前,他明明還沒有這麽瘦,一轉眼再見的時候,竟然瘦得這樣令人心疼。早知道,上回托陳副尉帶回歸州的,就不該是信,應該是些吃的東西。想起先前在正陽殿,看見他手捧着裝有曹将軍頭顱的楠木盒子進殿的樣子,晏雉又忍不住想哭。
她這一生,是上蒼恩賜的一生。能重來一回,已經是最大的饋贈,卻沒曾想,真正的饋贈,竟是讓她遇上了這個男人。她也曾經想過,如果重生一回注定也要嫁一個并不喜歡的男人,不如由她自己來挑。如今這個男人,算不算是她自己挑中的?
“等你及笄,我們就成親。”元貅蹲下身,與她平視,粗糙的手掌撫過晏雉的臉頰。想起上面曾經沾過蠻子的血,他情不自禁摩挲了兩下,“以後,我陪你七夕賞月,你再不必羨慕什麽一年只能見一回面的牛郎織女了。”
這大概是他能說的,最大的一句情話。也不知從那封信開始,他在心裏說了多少遍,才能夠在這裏一開口,就這麽流利的說出來。
晏雉聽着,心底泛出暖意,唇角微抿,笑道:“好啊。”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晏雉坐直了身子,看着元貅道:“對了,睿親王是?”晏雉有些疑惑。骊王世子衛曙過繼一事,本就與重生前的不同,這又突然冒出一個過去沒聽說過的睿親王。
元貅道:“是陛下的庶長子。”
衛曙仍是骊王世子時,已有一妻一妾。正室羅氏如今已冊立皇後,膝下有一子一女,妾室曹氏冊立賢妃,比皇後早幾年生下子嗣,其中的庶長子正是如今的睿親王衛祯。
衛祯今年十四,雖未及冠,卻在衛曙登基後,早早封王立府。睿親王府如今的主子只有一人,下人卻不少,元貅就是去睿親王府擔任這個典軍一職。
“庶長子?”晏雉微愣。
“陛下登基後,因國喪,後宮并未增添妃嫔,如今宮中已有廣納妃嫔的意思,到時候,陛下的子嗣就不單單只有如今的幾個了。”元貅說着,頓了頓,“陛下對睿王爺十分看重,但大邯立嫡不立長。”
晏雉問:“睿王爺是長,但不是嫡。所以,為了能令皇後安心,同時保住睿王爺,陛下提早将王爺送出宮,另外立府?”
元貅點頭。
衛祯天資聰穎,但輸就輸在是賢妃所出,長幼遠遠比不過嫡庶。過去還是骊王世子的時候,嫡庶的差距只在于是否能立為世子,日後能否成為親王。但如今,這個差距,就成為了太/子和皇子、皇帝和王爺。
即便衛曙再怎麽看重這個庶長子,但也得讓羅皇後安下心來。
見晏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元貅又道:“睿親王府那裏,我過段日子再過去。要不要陪你回東籬?”
是該回趟東籬。
盡管衛曙賜下了宅院,但是對晏雉來說,他們兄妹倆的家,永遠只在東籬。更何況,靖安的事恐怕早傳回東籬了,阿娘肯定很擔心。如今事情過去了,要是再不回去一趟,估摸着阿娘就要氣得把她狠狠揍一頓了。
晏雉把想回東籬的打算一說,晏節愣住了。
“回東籬?”晏節問道,“我正要請人帶信回東籬,想讓二郎三郎陪母親過來。”
“大哥,二哥三哥要是陪着阿娘來奉元,那大嫂怎麽辦?大嫂還懷着身孕,舟車勞頓來奉元對孩子不好,但是留在東籬,府裏那麽多事必然要她一個人掌管。哪一樣對大嫂和肚子裏的孩子都沒好處。”晏雉敲了敲桌子,哼哼道,“大哥,你可別折騰大嫂,反正大哥還不急着赴任,不如咱們先回趟東籬。”
“行吧。”晏節燒了信,“那就收拾收拾,早些回東籬,也好讓母親他們安下心。”
他忙得糊塗了,倒是把沈宜又懷孕的事忘在腦後。聽晏雉這麽一提,這才想起來這事。
也不知骦兒那小子聽不聽話,有沒有鬧騰到沈宜。
晏節越想越迫不及待想要趕緊回東籬,好好抱一抱兒子,抱一抱他的妻子。
靖安大捷前,他忙于抗敵,甚至來不及想萬一靖安城破,北胡和鹿棕那些人屠城,他和四娘都死在城中,家裏人該怎麽辦。
“也是該回去了。”
良久的沉默後,晏節點了點頭。
晏雉一臉高興,轉身要回房去收拾收拾,晏節忽然喊住她。
“四娘。”
晏雉回頭。
“須彌也要去?”
“嗯。睿親王府那邊暫時還不用他,所以他說想一起回趟東籬看看。”
晏節不說話,只牢牢盯着晏雉,半晌,問了句:“你們……罷了,不管到哪裏,你們注意些。”
晏雉自然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麽。站在門口,靜靜地看了晏節一會兒,晏雉笑道:“大哥,我懂的。”
回東籬的行裝很快就全部打點妥當了,馬車上載着的滿滿都是兄妹二人這次得來的賞賜。
晏雉走到府外,晏節已經站在馬車旁等着,兄妹二人卻都還沒上車的意思,反而轉首看着隔壁的院子。
衛曙賞賜的宅院在柳川胡同,隔壁的院子也是他賞賜給別人的。
這個別人,正是元貅。
“那是……”
晏雉側頭在吩咐宅院的管事管好家,聽到晏節疑惑的聲音,下意識地扭頭去看。
隔壁院子外,元貅一身赭衣,正低着頭在和身側的少年說話。
少年的側顏看着有些眼熟,但更多的還是陌生。少年身材瘦削,個子也不太高,和元貅說話的時候必須擡着頭。但是看得出來,少年十分敬重元貅,一舉一動地帶着欽佩。
晏雉對奉元城的事并不了解,只是單看這少年的衣着打扮,多少也猜得出來,少年的出身并不差。
隐隐的,晏雉覺得,她大抵知道少年的身份了。
果不其然,等元貅帶着人走到人前站定的時候,晏雉聽到他喊少年“睿王爺”。
晏家兄妹:“……”
十四歲的睿親王衛祯,看着比晏雉的年紀還要小一些。倆人面對面站着,從身高上來看,反倒是晏雉高了一截。
“你就是晏四娘?”衛祯的聲音帶着笑。晏雉點了點頭。“聽說元大哥要跟你們一塊回東籬,孤可否也去看看?”
晏雉愣住。
“孤聽說東籬靠海,那裏的海鮮很多,風光也極好。父王曾說,這天下姓衛,孤身為大邯的王爺,即便不能走遍天下,但也不該一直只留在同一個地方。”衛祯笑着,又像晏節行了一禮,“晏司馬,本王可能随行?”
晏節吃了一驚,趕忙回禮:“睿王爺這話說的,王爺若是想要随行,臣自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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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就好
東籬還是老樣子。
冬末的東籬氣溫比奉元城和靳州等地等要溫暖。盡管如此,冬天的風,刮到人臉上,還是覺得很冷。
晏雉掀開車簾一角向外張望,車外是熟悉的景色。又往前幾步,就能遠遠地看到海灣。漲潮時分,海浪拍打着岸邊的礁石。還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