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許彥清沒想過再次遇見秦彧。他長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也壯實了;在劉建東手下做事,出路應該是不錯。
“累了嗎?”黎文山看了眼副駕的人,“彥清?彥清!”
“啊?”許彥清神色恍惚。
“啊什麽啊,”黎文山撤回視線,“那個小學弟讓你這麽難忘?”
“不是,”許彥清笑了,“我就是覺得時間過挺快的,他都長這麽大了。”
“說得好像你看他長大似的,”黎文山差點沒被噎住,“不過他剛入學那會兒還瘦瘦小小的,現在也畢業快一年了吧。”
“嗯。”許彥清微微點頭。
重重燈影從車窗外快速掠過。
“你如果沒有離開學校——”黎文山說到一半忽覺失言,退學的事一直是許彥清的痛處,“抱歉。”
“沒關系。”許彥清悠然地靠在椅背上,“這幾年我過得很充實,也穩定下來了,沒什麽好忌諱。”
最痛苦的階段都一個人熬過來了,他覺得完全不需要朋友特意照顧自己的情緒。
“你能這麽想就好。”初夏的天氣已經開始悶熱,黎文山關上車窗,打開了空調。“對了,你知道嗎,周晗也要來A市了。”
“周晗?”許彥清在腦海中略加搜索,很快想起了這個名字,當年外院的院花,因為同在文娛部,他們共事過,還一起登臺演出過,不可能毫無印象。
“手續辦下來,再一兩個月的事。”黎文山猶豫了一下,接着說,“是她主動請求調職到這邊的。”
“為什麽?”
周晗是土生土長的S市人,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就城市發展來說,S市也比A市強得多,按常理她不可能願意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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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文山瞥他一眼,嘆了口氣:“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我能知道什麽。”許彥清閉目養神,沒打算接下這個話題。
“你可是不知道,當年你一走,學校裏多少人心碎啊……”
而且比起大多數默默仰慕他的人,周晗和他算是有過不少接觸,自然更難放下。
“吹過頭了吧?你不嫌臊得慌,我還嫌呢。”就算當年的許彥清有自戀的資本,也沒覺得全校有多少人暗戀他。
“誰讓你是大家心目中的男神——夢中王子呢?”
許彥清自嘲地一笑:“拉倒吧,他們要是見了我這幾年的樣子,就不會把我當王子了。”
“包括秦彧?”黎文山随口道。
“跟他有什麽關系。”許彥清把頭轉向空調的出風口,強勁的涼氣迎面襲來。
昔日的秦彧尊敬他、崇拜他,只不過他這個本應是榜樣的人最終以一種懦弱的方式離場,他沒有正面地與秦彧告別。
想起對方剛剛盯着他的樣子,眼裏有自己看不懂的情緒,又有些似乎始終未變的東西。真摯的、倔犟的、別扭的……曾經秦彧留給他的精神印記像無數細針,密密匝匝地湧來,一下一下地刺入肌膚。
那個人真的還記得自己嗎?
許彥清的住處位于A市最大的城中村片區。黎文山把車開進巷子,遠遠地見一人影靠在門口。
“媽,你怎麽又出來等我了?”車子剛停,許彥清就沖了下去。
“這麽晚了,我不太放心……”許母沈嘉蘭一手扶着兒子,一手拄着拐杖站直了一些。
“我一個大男人回來晚點能有什麽事,再說今天碰到文山了,他送我回來的。”許彥清就是怕母親擔心,所以黎文山提出送他回家時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阿姨,”黎文山大大方方地和沈嘉蘭打招呼,“今天太晚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看您。”
“哎,謝謝你啊黎先生。”
黎文山倒着車開出去。許彥清陪母親進屋,他們的出租屋就在一樓。
沈嘉蘭有點累了,上床躺着。卧室亮着小燈,窗戶和門沒有關,些許涼風吹進來,但還是悶得慌。
許彥清幫母親按摩腿部,動作娴熟,他見母親的額頭上冒出薄薄的一層汗珠,對她說:“媽,我們裝臺空調吧。我問過房東了,他說如果我們自己出錢裝,房租不必漲,我想着反正短時間內也不打算搬家,幹脆自己買一臺,就裝你這屋。”
許彥清說完,沈嘉蘭沉默了一會兒。
“還是算了吧,一年就用那麽兩三個月還要費這個麻煩,電費又高。”沈嘉蘭興致缺缺。
“你都說了就用那麽兩三個月,還嫌電費高啊?”許彥清抓住母親的話柄,“費用不必擔心,我們的債都還清了,現在我賺的錢足夠花。”
沈嘉蘭又不吭聲了,她背過身去,過了好久,才發出悶悶的聲音:“彥清,對不起。”
許彥清的心猛地一沉:“媽,你說什麽呢!”
“都是我拖累了你。”
沈嘉蘭知道,當初欠的那些錢,除了丈夫的債,還有給自己治病的,而且她的身體好不了了,天天吃昂貴的西藥不說,以後少不得還要進醫院。
“媽,你怎麽能這麽想?你知道這些年——這些年支撐我走下來的是什麽嗎?”
那年秋天,得知父親自殺消息的時候,許彥清崩潰過一次,但是他看到病危中的母親,強忍着沒有哭出來。他退了學,沒日沒夜的幹活還錢,哪怕是昔日不屑于去做的事情。
然而這些都沒有讓他失去希望。
只有每每母親流露出厭世情緒時,那種被親人抛棄的恐懼感再次襲上心頭,許彥清的周身被窒息般的絕望籠罩。
“你好好的,我才有動力活着,”許彥清握住母親的手,“否則我會覺得,像爸那樣一走了之更輕松。”
“彥清!”沈嘉蘭坐起來,摟過許彥清的脖子,“我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明白,”許彥清拍拍她的後背,“我們都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許彥清繼續幫母親按摩,直到她平靜地睡去,才走回自己房間。
半夜,秦彧睡不着,走進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高三剛開學,八月底,全校動員大會,大學注冊日還沒到,許彥清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也去了,而且在秦彧之前發表的演講。
許彥清根本沒準備什麽演講稿,他的發言随興所至,風趣又實在,既鼓勵了學弟學妹,還沒有一點官腔。
秦彧不同,他不擅長幹這種動員人的事,提前幾天準備好演講稿,背得自以為滾瓜爛熟。結果到了那天,發現許彥清也在,懵了,上臺後向下俯視,許彥清就在主席臺下,那麽直直地望着他。秦彧張口就是一句:“我要向許彥清學長學習。”然後滿腦子空白,臺下一片哄笑。許彥清也笑了,雖然是掩着嘴輕笑,但秦彧看到了,更是漲紅了臉。後來一位老師出言解圍:“看來剛才許彥清同學的演講太精彩,我們學弟還沉浸在其中,沒有回過味來。”秦彧的情緒恢複平靜,開始一板一眼地背誦稿子。
第一次被學長注意到,竟然是如此狼狽的情形。
一個學期過後的寒假,由于高考将近,高三提前開學,秦彧每天早出晚歸。那天晚自習後剛出校門,他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秦彧?”
秦彧呆望着人潮中的許彥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是叫秦彧嗎?我沒記錯吧?”
“嗯……是!學長你記得我啊?”秦彧說完又低下頭不太敢看許彥清的眼睛,上次在全校面前出糗,恐怕想不被人記住也難。
“怎麽不記得啊,我見過你好多次了。”
好多次?許彥清的話讓秦彧有點受驚,他本以為動員大會才是對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存在。
見他一臉不明所以,許彥清繼續說:“你經常看我打球吧?還有節目彩排……我還以為你跟蹤我呢。”
“不是……我沒有!”秦彧急了,他知道許彥清的課外活動多,也确實存了那麽點心思想多見見他,但并不想令對方困擾。
許彥清“噗”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怎麽這麽不禁逗。”
所以只是玩笑嗎?但是被他記住,秦彧還是開心的。
“學長,你今天怎麽會來這裏?”
許彥清已經畢業了,雖然大學還沒開學,但這個時間來母校也有點奇怪。
“約了兩個同學,複讀班的,應該都下課了吧?”許彥清問。
秦彧剛點點頭,旁邊有人喊起:“彥清!”
秦彧記得那兩人是籃球隊的,以前和許彥清打過球,他們一起走過來。
“這麽晚才出來,還以為你們又被留堂了呢。”
“晚自習留什麽堂。”其中一人說,“哎,這個小弟弟是誰?”
秦彧皺眉,有些不悅。這倆人的确人高馬大,比許彥清還高一截,相比之下自己就顯得更小了,可他們現在分明跟他是一個年級,憑什麽這樣稱呼他。
而許彥清呢,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淡淡地解釋:“也是我們學校的,一個學弟。”
秦彧的心頭湧上一股挫敗感。
“學弟啊……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吃燒烤去?”另一個人問,他的右手臂自然地勾上許彥清的肩膀。
許彥清也向秦彧看過來,像是在等他的回答,但并沒有出言附和。
“我就不去了,學長再見。”秦彧說完,扭頭離開了,走出十幾歩,回身一看,只見許彥清和那兩人的背影漸漸隐于人群。
幸好拒絕了,說不定學長根本不想帶他去。秦彧嘆口氣,心底微微落寞。
幾個月後,他考上了許彥清就讀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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