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南方的風（五）
和別的的混血不同，利維坦非常以自己的惡魔血統為傲。
在他看來，比起弱小的人類、脆弱的精靈以及粗俗的獸人，惡魔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又最有力量的種族。至今令他遺憾的是，他沒有早出生幾年親歷當年的魔潮。利維坦相信如果有他在，那麽戰争的結果就會大不一樣。他就是這樣充滿自信。
當然，他也足夠聰明。即便在相對自由的南方聯盟，利維坦也從沒有把這個危險的念頭對任何人講過。只不過他自己，無時無刻不這麽想。就像此刻，他帶着身後手下抓着那一批沒來得及逃出城的半精靈，他就再一次感慨其他種族的弱小與無能。
然而，有一個人是例外。
“我該道久違，還是給您問個晚安？”利維坦看着對面的精靈，心情愉悅道，“上次我們可是不歡而散，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面了。對了，我給您送來一份大禮。”
“菲耶娥！”
“放開他們！”
看見被擒作人質的同伴，半精靈紛紛激動起來。原來這一場調虎離山是對方故意轉移走半精靈精銳，以抓住他們隊伍中的老幼婦孺。
利維坦近乎享受般地看着半精靈們激動憤怒的模樣，問：“您喜歡嗎？或者您覺得這份大禮還不夠……”
“我曾殺過的惡魔可以足滿一個軍團。”瑟爾突兀地打斷了他，銀色的眼睛裏充滿了冷銳的殺氣，“雖然殺到我想吐，但我不介意再多一個。”
利維坦沉默了一會，哈哈笑起來。
“我真該感到榮幸，被您和那些令人瑟瑟發抖的大惡魔相提并論！但是很遺憾呢，我可不想現在就去深淵面見暗黑之主。”他從菲耶娥的懷裏奪過小家夥，引來女性精靈哭泣般的叫喊。惡魔混血用手掐着小家夥的脖子，把她向破布一樣拎在半空中，“或者您認為，我的性命比我手中這些人質還重要，就盡管動手。”
“卑鄙！”
“無恥的家夥！”
蒙特身後的半精靈們憤怒地喊着，他們看着被俘虜的朋友與親人，雙目赤紅。蒙特一雙眼緊盯着菲耶娥，幾乎是咬牙道：“你們要和風起城所有的半精靈為敵嗎？”
“哦，很可惜。”利維坦輕描淡寫地掃了他一眼，“這些還不至于被我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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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蒙特赤紅着眼想要去撕了那個男人，卻被瑟爾搶先一步。誰也看不出精靈是什麽時候出手的，甚至沒有人聽見響動，只是在那眨眼的片刻，在人們聽到他短弓松弦的聲音時，對面已經倒下了一人。然後接二連三，瑟爾數箭連發，幾乎沒有停頓。即便以半精靈們優越的視力，也無法分清箭與箭之間的間隙。這是游俠的連射技能，即便多年不用，瑟爾依舊娴熟無比！
等半精靈們回過神來時，對面只有利維坦一人還站着，他周圍的手下們都已經被瑟爾一箭穿胸，沒了氣息。而那些得到自由的半精靈們動作靈敏，幾乎就在一瞬間就遠離了危險，他們安全了！但是——
“啪啪啪啪。”
那是尾巴甩在地面上的聲音。
“真是精彩，我就知道僅憑這些雜碎，根本無法對付您。請原諒，我現在沒法空出另一只手來鼓掌。”利維坦帶着無法壓抑的興奮笑容，一直用尾巴敲打着地面，“畢竟我可不想一松開手就面臨您的致命一箭呢。不過我手中這個小家夥，您打算付出什麽來救呢？”
這個惡魔混血非同一般，瑟爾普通的連射對他根本沒有威脅。利維坦一點都不為死去的屬下傷心，他似乎更對眼前的狀況感到滿意。只要手中這個重要的人質還在，瑟爾不能輕舉妄動，他就可以和這些半精靈們玩更有趣的游戲。
菲耶娥和被俘虜的半精靈們獲得了自由，飛快地回到了同伴們身邊。事情發生得太快，以至于大多數半精靈們都沒有回過神。不知道這數箭之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菲耶娥卻不同，她跑到蒙特身邊後，目光複雜地看向瑟爾。
她該說謝謝，感激瑟爾第一時間救了他們。可是瑟爾這麽做，卻是讓落在惡魔混血手中的小家夥陷入了更危險的境地。即便幼崽臉上有着厚厚的毛發遮掩，在場的所有人也可以看出她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急促的風聲從所有半精靈的耳邊拂過，像是此刻他們心中的焦急與忐忑。
“對不起。”瑟爾終于又開口了，“我不僅無法救你的母親，也無法救你，這是我的錯。對不起。”
半精靈們聽見瑟爾的聲音變得沉重而遲緩。
“我會為你報仇。”
利維坦的臉色變了，他急速地後退一步，卻看見瑟爾已經舉起短弓對準自己。在一群半精靈的性命和一個幼崽的性命之間，瑟爾做出了選擇。惡魔混血的威脅對他再沒有作用。
“惡心！虛僞！”見計劃失敗，惡魔混血氣急敗壞又憤怒地道，“人死了你再報仇有什麽意義！不過是自我滿足！”
“我還以為你是個值得敬重的對手！”
“原來你和他們一樣虛僞，真令人失望！”
瑟爾對着他的箭矢并未移動，目光越來越尖銳。惡魔混血似乎被他激怒了，捏着小家夥的力氣越來越大。
“像你這種陶醉在自我譴責快感中的惡心的聖人，死吧，全去死吧！”
瑟爾無動于衷，似乎做出了決定後他就變成了一座冰雕，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動搖他的心志。
“喂。”見惡言惡語對瑟爾并不起效，他低下頭滿懷惡意地對着手中的幼崽道，“你的保護者不要你了，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嗎？”
幼崽眼中流出大滴大滴的淚水，淚痕沾濕了她的毛發，讓她臉上的剛剛清理幹淨的毛變得一縷一縷的。即便哭的如此抽噎，她還是不能發出聲音。她是如此幼小。瑟爾真的要犧牲她嗎？
然而，無論利維坦如何煽動如何惡意挑撥，都無法再改變瑟爾的态度了。他手中的弓箭已經泛起白芒，這是來自以利的神力，比聖光更具有威脅，只要有一絲觸及在惡魔混血身上，就會給他帶來無盡的痛苦與毀滅。
利維坦還想用幼崽來幹擾瑟爾的視線，精靈卻像是封住了所有的情緒。弓弦越拉越開，最後松手之前，利維坦聽到他說。
“你錯了。”
“你已經是個惡魔。”
宛若白晝的光芒撕裂天空，這一刻，半個風起城的居民都聽到了一聲巨響，像是電閃雷鳴，又像是神明在用巨錘擂擂敲打着夜幕。
那幾乎燃燒盡所有黑暗的光芒将利維坦團團圍住，炙烤着惡魔混血的靈魂，在即将被吞沒的最後一刻，他終于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敗北！他松開手，用雙手結下一個陣法。那個扭曲的身影伴随着嘶啞的怒吼聲，消失在了漸漸黯淡下去的光芒中。
“她還有呼吸！”
在光明淡去後，菲耶娥第一時間撲了過去，接住被抛下的小家夥。令她驚訝的是，那看似充滿着強大力量的光芒，卻沒有對小家夥造成任何損害。幼崽身上最大的傷處，還是被利維坦捏得青紫的脖子。然而即便是這樣，幼崽小小的身軀也承受不了。她在菲耶娥懷中顫顫抽搐着。
“快點，藥劑！誰有藥劑！”她眼中滿是淚水地呼喚着，旁邊卻突然伸出來一只手，在看清那只手的主人的一刻，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戒備起來。
像是早料到這一幕的瑟爾及時趕來，他微微一頓，随即繼續保持着伸手的姿勢：“我來。”
他施展出準備好的神術，右手發出微微白光撫在小家夥額頭上。白光照耀後，小家夥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瑟爾退開一步，讓菲耶娥照顧幼崽。而周圍的半精靈們則看着他。他們的目光充滿錯愕，訝異，還有意料之外的驚喜，以及無法抑制的崇拜。
“你身為精靈，卻可以使用神術。”蒙特的眼神是說不盡的複雜，“你……”
他正想說些什麽，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薩蘭迪爾大人！”
“大人，您沒事吧！”
原來是伊馮和艾迪不知何時竟然趕了過來。兩名聖騎士騎着馬，一前一後地停在瑟爾身邊，将他與半精靈們隔絕開來。
“我們剛剛來到風起城，就看到這邊的動靜！”伊馮喘着氣道，“如此大規模的神力，大人，難道您剛才是在和惡魔戰鬥嗎？”他幾乎猜中了真相。
聖騎士們将薩蘭迪爾團團圍住，而從始至終，精靈一言不發。
“雷德已經找到了。”伊馮說。
直到此時，薩蘭迪爾終于有了回應，他決定跟着聖騎士們離開，去完成他真正的使命。只是離開前，他看了眼站在一邊的蒙特。
以利的聖騎士低聲道：“報酬我之後會托人送來。對不起，……她就拜托你們了。”
他在沒有再回頭，就像是詩歌中傳誦的那樣，英雄們都是從不回首。這一群聖騎士們，就和他們突然出現時那樣又迅速消失在視線中。蒙特終于回味過這場突如其來的告別，卻無法平靜。
【我救治同胞，為什麽要精心算計他的報償。】
【因為我也無法回樹海。】
【瑟爾。這是我的真名。】
【對不起。】
“混蛋。”許久，蒙特沙啞着開口，“哪有道完歉就直接走人的，一點誠意都沒有。”
他終于知道了他是誰，卻似乎再也沒有再見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