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圖窮
被稱為活着的傳奇的薩蘭迪爾閣下，此時正十分的不滿中。
“我不同意！”精靈挑高眉毛, 表示反對, “明知可能會有刺客，為什麽還不讓我随身保護他？”
在他旁邊, 獸人德魯伊連連點頭：“我也覺得這樣對哈尼不是很好。”
法師冷笑着看着他們倆。
“你那麽明晃晃地站在他身邊, 誰還敢去刺殺？那些人不露出馬腳，難道讓我們布置這麽久的全部白費？”
“那也不能以他的性命開玩笑！”瑟爾反駁。
“沒有犧牲哪有收獲。”
“你這口氣倒是和羅妮一樣。差點忘了, 你也是出生于人類貴族家庭。”瑟爾譏嘲道, “既然這樣，那你白天應該和羅妮統一戰線, 何必還要站在我們這一邊？”
這一句話可算是觸到了逆鱗，法師黑色的眼睛裏沉着怒火。
“當然。如果讓我選擇一個合格的家族繼承人, 我絕對會選擇羅妮·利西貝坦, 而不是那個膽小懦弱的哈尼。但是有什麽辦法？誰讓我們偉大的薩蘭迪爾閣下就是屬意哈尼呢。”
“你……！”瑟爾被氣得也真動了肝火。
“好了，好了，你們都冷靜一點。”獸人德魯伊一連忙化出一根藤蔓分開這兩個家夥, “薩蘭迪爾閣下, 法師說的有一定道理。您的實力和威望擺在那裏, 只要您守在哈尼身邊，誰都不會當着您的面去刺殺他。”
伯西恩沖精靈挑了挑眉。你看，就是這樣。
“但是伯西恩閣下也言之過重了。”獸人勸說道，“明明白天那一番話您也是發自肺腑, 為何現在又說這些故意挑釁薩蘭迪爾閣下呢？”
一人一精靈都安靜了一會, 須臾齊齊看向德魯伊。
“那你有什麽意見？”
Advertisement
“你支持誰？”
面對法師和精靈灼熱的視線, 獸人德魯伊不慌不忙道：“首先，我得承認兩位說的都有道理。我們既不能不顧哈尼的安危，也不能放棄計劃。”
德魯伊都是和事佬嗎？伯西恩忍不住腹诽，即便是獸人，一旦成為了德魯伊也都會變成這樣中庸的性格？簡直就是魔咒。
瑟爾卻冷靜問道：“那麽，你有第三種選擇嗎？”
“有。”獸人德魯伊笑了笑。雖然笑這個表情在他毛茸茸地臉上表現得不是很明顯，但是露出的尖牙卻表露了他的情緒。
“既然不能讓薩蘭迪爾閣下出面，又必須有人負責哈尼的安危，不如換一個人保護哈尼如何？你們看，我們這不是還有一個合适的人選嗎？”獸人說着目光轉向黑袍法師。
“我？”
“他？”
精靈與法師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絕對不行！”
……
利西貝坦家族在王城的宅邸內，今日格外安靜。哈尼回來的時候，除了一些值守的侍衛外并沒有看到任何人。
父親現在已經知道消息了嗎？羅妮姐姐的傷勢如何了？哈尼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間，剛想叫人去打聽一下消息，老管家卻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哈尼少爺。伯爵大人請您去一趟書房。”
哈尼則顯得有些忐忑。
“父親生氣了嗎？”
老管家慈愛地看着這個自己從小看大的孩子。
“您為家族争得了榮譽，伯爵大人為何生氣？請跟我來吧，少爺。”
哈尼卻依舊有些不安，不知是不是之前角鬥場的經歷還在發揮着影響。他總覺得，今天宅邸內的氣氛有些古怪。當他走到書房與自己久未見面的父親面對面時，這種不安達到了頂峰。
“父親大人。”
利西貝坦伯爵坐在寬大的書桌背後，聞言擡起眼睛。他已經不年輕了，但即便臉上多了光陰的褶皺，仍然能夠看出這曾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人。然而眉間兩道深深的溝壑，也在向外人暗示這個男人并不和藹的脾氣。
“哈尼。”伯爵站起身來，語氣是從所未有的溫和，“我該獎賞你，我的兒子，你為這個家族贏得了前所有未有的榮譽。”
“我……”在父親強大氣場的影響下，哈尼瑟縮的壞毛病又顯現了出來，“那不是……”
伯爵眉頭微皺，顯然十分不喜哈尼的這種性格，然而不知為何今天他格外有耐心，也沒有對自己的兒子發脾氣。
“我知道，這是一些巧合再加上你自己的努力使你獲得了這份榮譽。”
哈尼還想辯駁些什麽，卻被伯爵打斷了。
“但是你自己也該明白，哈尼，你并沒有承擔這份榮譽的實力。這對你而言更是一種負擔，孩子。”
“那您認為誰有這份實力？”哈尼似乎明白了什麽，他看向自己的父親，努力隐藏眼中的失落。
“當然是羅妮。”伯爵并沒有注意到自己想也不想就說出口的話，讓哈尼的雙眼瞬間黯淡了下去。
“……您希望我怎麽做，父親？”
伯爵露出欣慰的眼神，他以為這是哈尼在向自己妥協。他開口，絲毫不考慮哈尼的心情道：“我想由你去向薩蘭迪爾閣下說明，告訴他你放棄成為騎士團的主人，而選擇将這一切榮耀交給你的姐姐。至于究竟由誰繼承騎士團，我想這是我們利西貝坦家族的內部事務，其他人不會多加幹涉。”
“羅妮姐姐知道這件事嗎？”哈尼低聲問。
“羅妮在休養，暫時還不知情。”
是嗎？哈尼想也是如此，以羅妮的驕傲，絕對不會在失敗後用這種手段。即便是在幻術世界中她想要鏟除自己，也是親自握着長劍來宣戰。哈尼覺得自己與羅妮之間只是信念不同。而他與父親，與這個家族，卻有着無法跨越的溝壑。
“你也放心，當你向閣下表達這一建議後，我依舊會保留你繼承人的地位。”伯爵還在侃侃而談，哈尼卻不願意再聽下去了。
“請恕我拒絕，父親。”少年擡起頭，和他母親一樣的褐色雙眸坦率地望向這個家族的掌權人，“薩蘭迪爾閣下說過，騎士團承認的繼承人是我個人，而不是利西貝坦家族。我不會将他們交給我的期望再轉交于任何人。”
聽到向來懦弱的兒子說出這一番話，伯爵先是不敢置信，随後才是憤怒。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哈尼。你所有的一切都與家族不可分割，你卻想要獨吞這份榮耀？”
“我的一切都來自于利西貝坦家族，如果家族需要，我願意為它奉獻生命。但是薔薇騎士團并不屬于我，我不能代替薔薇騎士們向您效忠，也不能将他們當做物品随意轉手他人。”
哈尼斬釘截鐵道：“如果您找我就想說這件事，那麽，請恕我告辭。”
“哈尼！”伯爵用力拍着桌子，“我是你的父親，你就這樣對我說話？”
父親？哈尼想起幻術世界裏伯爵因為羅莉娜對“哈尼”下毒而勃然大怒。而現實中，這位父親卻從來沒有提起過當年哈尼母親死亡和哈尼先天體弱有關的任何事。想必只有在哈尼對家族有用對伯爵有益時，他才會想起自己這個父親的身份。這就是貴族們的價值觀，他們習以為常。
哈尼低頭不再與伯爵對話，只打算離開。
“站住……”伯爵卻突然壓低了聲音，“你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
書房外傳來隐隐的刀劍碰撞之聲。即便不用親眼看，也能想見衛兵已經包圍在外。伯爵看向自己的兒子：“你現在做決定還來得及。”
哈尼表情苦澀。這就是羅妮想要守護的家族嗎？這就是南妮騎士放棄一切也想要守護的利西貝坦？為了利益，動辄手足相殘父子反目，這樣的家族已經不是南妮最初想要守護的家了，只不過是一個蠶食他人血肉的怪物！
“我會放棄薔薇騎士團繼承人的身份。”
聽見哈尼這麽說，伯爵松了一口氣，但沒想到少年接下來下一句話竟然是——
“我該告訴薩蘭迪爾閣下和薔薇騎士團，讓他們徹底抛棄與利西貝坦家族的承諾，不要再從利西貝坦之中選擇騎士團的繼承人。”少年痛斥道，“因為這個家族已經不再是一百多年前光榮的利西貝坦，不再是屬于南妮騎士的利西貝坦了！”
“你說什麽！衛兵！”伯爵氣得撫着胸口，“給我把這個不孝子——”
哈尼臉色蒼白，卻挺起胸膛準備直面自己選擇的後果。
“看來我來的很及時。”一個戲谑的聲音在本該沒有旁人的書房傳來，“再晚一點，恐怕只能帶一具屍體回去交差了。”
“誰？！”
“你是——”
哈尼和伯爵的驚呼聲同時響起，随即伴随房間內微微亮起的魔力光芒，黑袍法師優雅地走出法陣。他看向哈尼：“要跟我走嗎，小鬼？還是打算留在這裏，把你的性命奉獻給這個腐朽的家族？”
伯爵在一旁叫道：“不速之客！衛兵，給我把他拿下。”
然而屋外沒有任何動靜，他們像是被隔離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一樣，外人無法進來，裏面的人也無法離開。伯爵終于意識到，這不是一位普通的不速之客，汗水從他臉頰落下。
“或許……”伯西恩看了吵鬧的伯爵一眼，“我可以做得再多一點，替你把這個家夥解決掉。”
“不要！”哈尼急道。
“他想殺了你。”伯西恩陳述道。
“但他是我的父親！”哈尼說。
“那他應該慶幸。”伯西恩道，“如果這是我的父親，他早就該陳屍荒野。”法師說着，不耐煩地對哈尼伸出手，“你還想要在這個腐臭的地方待多久？”
哈尼猶豫地伸手，見狀，被法師威脅後臉色蒼白的利西貝坦伯爵忍不住叫喊道：“如果離開這個家門，哈尼，從此以後你就不再是利西貝坦家族的人！”
“聽見沒？”伯西恩對哈尼微笑，“他這麽說。”
哈尼終于下定決心，最後對着自己的父親道：“我的生命是您給予的，我願意将它歸還。但其他任何東西，我都不會再交給您。”
“哈尼！”伯爵惱怒地呼喊着這個名字，直到那兩個身影消失在法陣之中，他那憤怒的喊聲依舊折磨着少年的心髒。
已經沒有退路。
違背了父親的期待，抛棄了家族的姓氏，同姐姐反目為敵。從今以後，在除去與生俱來的姓氏後，我還剩下什麽呢？哈尼心情沉重，不知不覺間跟着法師走出了傳送陣，卻不想聽到幾聲呼喚。
“哈尼！”
“哈尼。”
“嗨，哈尼。”
雷德是一臉興奮：“我都聽說了你幹的事！不愧是我的仆人，為了我竟然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真該好好褒獎你！”
旁邊，阿奇忍不住給他翻了一個白眼。
“雷德！”哈尼看到紅龍少年有些開心，“你被放出來了。”
雷德吹胡子瞪眼：“我什麽時候被關過？誰能關住我？我只是去——”
“你不要理他。”阿奇打斷雷德話，對哈尼道，“要我說讓薩蘭迪爾再關他幾天，我們耳根才清淨。”
“你說什麽？！”
眼看雷德和阿奇又吵了起來，艾迪習以為常地無視他們，為哈尼指路道：“哈尼，你先在我們這裏住下，我帶你去房間看一看。”
聽着他們一遍又一遍喊着自己的名字。
哈尼終于明白。
我再也不是利西貝坦了，但我還是哈尼。
我是我自己。
就像一百多年前，孤身的精靈被逐出西方樹海。
【你再也不是西方精靈的王儲了，瑟爾。】
【但你還是你自己。】
時光荏苒，卻循環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