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半柔情(下)
邵錦泓面色沉沉,眼裏透着嚴厲的光。
若是邵錦泓身邊其他人見着他這幅模樣,估計都只能暫斂暫避,決不敢在這位爺發怒的當口動土。
可胡裏就不同了。
脫去包養那層關系,他對着邵錦泓,已然沒有任何刻意讨好、逢迎的心思。再說肚子裏懷着只小的,食欲實在提不起來,看着滿桌的飯菜,就算是硬塞他也塞不下去。
他推開碗筷:“你管我吃不吃,你自己吃飽就行,我去卧室躺會兒。”
邵錦泓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他怒瞪着那瘦小的男人,喝令:“給我坐下。”
胡裏無動于衷。
邵錦泓深吸口氣,額角繃得青筋突突跳。
他快速掃了一遍餐桌,夾了滿當當肉菜各半的一碗,放到胡裏面前:“別惹我發火。”
胡裏聞着腥味兒,胃裏就是一陣酸液反湧。
他捏着鼻子,極其嫌棄:“我不要,你趕緊拿走。”
邵錦泓已經處在暴躁的邊緣,語氣又幹又硬,甚至染上了點兒怒沉沉的威脅:“讓你吃飯,好賴話不聽是不是?是不是要我掰開你的嘴強塞進去你才肯乖乖聽……”
話字還沒出口,只見胡裏眉頭狠狠一皺,整個人弓了腰顫了顫,忽然像賽跑似的轉過身,直沖到最近的垃圾桶邊上,抱着垃圾桶邊緣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邵錦泓一見着他吐了,還沒回反應過來,腳步卻已經不受控制地跟了過去:“怎麽了?”
“惡心,”胡裏吐得胃裏直酸,眼角都吐紅了,“胃裏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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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又是一頓昏天黑地的狂嘔。
邵錦泓給吓壞了。
他意是想讓胡裏好好吃飯,明明瘦成這樣了,他就想監督他準時吃飽飯,補足營養。可他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剛成為準爸爸不足兩周,他哪裏能懂得孕中的人各項身體反應和具體感受。
一見着胡裏吐得冷汗都出來了,他心髒在胸腔裏砰砰亂跳,全然忘了剛才被胡裏頂撞的惱怒。
“我叫醫生,不怕啊,我馬上叫醫生。”
邵錦泓惶惶掏出手機,有點無措地給醫生去了個電話。
上郢市一到晚上就堵車,醫生緊趕慢趕,還是隔了一個小時才到。
一小時內,胡裏吐了停,停了吐,反反複複,邵錦泓見着他這誇張的吐法,心都揪爛了。
醫生到時,邵錦泓抱着胡裏坐在沙發上,胡裏身上蓋了條毛毯,臉色吐得煞白。
邵錦泓趕忙讓醫生給胡裏看看情況。
其實也不是多大的毛病,醫生看了胡裏前幾日做的各項檢查報告,問診畢,告訴邵錦泓,懷孕嘔吐是正常現象,大多數懷孕的人從第六周開始就會出現這一反應,不必太焦慮。
邵錦泓還是心裏打鼓,把胡裏剛才誇張的吐法形容了一遍。
醫生只是點點頭,說胡裏體質看着不好,再加上是先天器官畸育導致的男性生子,有些反應可能會比女性更加劇烈。
送走醫生,邵錦泓給胡裏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用紙擦拭他嘴角的漬。
胡裏吐得酸乏無力,整個人都軟了。
邵錦泓把人攬進懷裏,好半天,方才垂下腦袋,像只做錯了事的大型犬:“抱歉。”
胡裏沒應聲,喉嚨裏全是酸辣的味道,嗆得他難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太了解這些事,”邵錦泓有些頹喪,“你要是不想吃就不吃,我去收拾碗筷。”
胡裏喝了溫水,嗓子眼總算清明些。
他眯着眼躺坐在沙發上,看着高大的男人沉默地收拾碗筷,把沒動幾口的飯菜倒入廚餘袋,拿着空碗空盤進了廚房,水聲嘩嘩。
胡裏腦袋發暈,閉了會兒眼,再睜開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橫抱着往卧室去了。
邵錦泓一言不發地把人放在床上,然後坐在床邊。
無言相對了會兒,他咬咬牙:“你下次難受的時候要告訴我。”
胡裏撇嘴:“你又不是醫生。”
邵錦泓揪住胡裏的手腕,把他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握住抵到胡裏面前,幾乎是宣告般低吼:“我是你丈夫!”
他松開胡裏的手,又驀地無力:“……也是孩子的爸爸,我有責任。”
“知道了。”
“你有什麽要求也可以提,”邵錦泓垂着頭說,“我們是夫夫,你不用再有那麽多顧忌。”
胡裏動了動嘴皮子,糾結良久:“收收你的破脾氣,別動不動就發火,老是一副呼來喝去的樣子,我每次一聽到就忍不住跟着你一起火大。”
邵錦泓成年後第一次被人這麽要求。
但他只能把火氣全往肚子裏咽。
眼前這人,現在是他的另一半,肚子裏還有只小的,打是絕對打不得的,罵也不能罵。邵錦泓恍惚間隐隐察覺到,自己這次可能真得好好裝一回孫子了。
當初什麽漂亮高貴的貨色都沒能讓他動搖一步,如今卻栽在了這個他一根手指頭都能捏死的小男人身上,實在是始料未及。
到了睡覺的點,梳洗畢,胡裏先躺到了床上。
邵錦泓緊跟着掀開被子鑽了進來,健壯修長的大腿直接夾住了胡裏雙腿。
胡裏皺眉:“還要一起睡?”
邵錦泓嗯了聲,幫着胡裏把被子左右塞嚴實了才說:“我們結婚了。”
“還沒登記,只是戴了戒指。”
“沒區別,”邵錦泓抱着人躺下,“你睡相從來就差,我怕你到時候壓着肚子難受,我睡你旁邊監督。”
胡裏實在困乏極了,也懶得跟他争。
邵錦泓又問他:“現在餓不餓?”
胡裏搖頭:“不餓。”
“你要是現在餓,我還能讓助理送點吃的過來,再晚可都關門了。”
胡裏決絕搖頭,想到晚飯那味兒,胃裏還蠢蠢欲動地難受:“我真不餓,脹氣脹得難受,一點兒不想吃東西,你就是拿刀子逼我吃我都塞不進一口。”
邵錦泓無奈嘆氣:“那睡吧。”
關了床頭燈,卧室只剩下輕淺的呼吸和挂鐘滴答的聲響。
邵錦泓睡眠淺,警覺性也高,胡裏剛動沒兩下,他就醒了過來。
借着月光,只見胡裏跟只偷米的老鼠似的,鬼鬼祟祟挪到櫃子前,輕手輕腳拉開抽屜,捏着薯片袋兒,悄悄拎了起來,一點一點撕開。
邵錦泓在黑夜中睜着眼,看撕包裝全程。
當第一片薯片碰到胡裏嘴唇的時候,邵錦泓啪地按亮了床頭燈,順帶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二十七。
突然大開的燈把胡裏結結實實吓了一跳。
他雙肩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驚訝地轉過頭,看到了面無表情盯着他的邵錦泓。
尴尬地隔空對視。
場面沉默了會兒,胡裏捏着袋子往前一遞:“……你要不要?”
邵錦泓閉上眼睛深呼吸,生怕自己再次暴動。
好容易平靜下來,他才說:“把東西給我放下!”
突然又想到睡前剛答應胡裏要收斂脾氣,不呼來喝去,邵錦泓咬咬牙,放軟語氣詢問:“不是說拿刀子逼你,你都吃不進一口嗎?”
胡裏耳朵尖泛了紅,嘟囔半天:“誰知道半夜會餓得肚子痛,我都想生吞枕頭了。”
邵錦泓終于知道為什麽懷孕的人難伺候。
可沒辦法,種子是他播種的。
他搶過胡裏眼巴巴的薯片,丢到垃圾桶。
胡裏不舍,急忙道:“一口都沒吃過!”
“不準吃垃圾食品,丢了正好。”
胡裏還想說話,邵錦泓卻沒再給他開口的機會,扯過被子卷在胡裏身上,把他拉回床上好好躺着。
盯着人好一會兒,邵錦泓才塌下雙肩,罵了聲:“活祖宗。”
胡裏看着他轉身出了卧室。
躺床上等了好久也沒見他進來,胡裏心裏癢癢的,忍不住悄悄起身,披着羽絨被溜到卧室外一看。
客廳開着燈,空蕩無人,唯有廚房有人影晃蕩,伴着噔噔蹬的聲音。
胡裏又湊近了些看。
邵錦泓正在案板前,拿着菜刀切肉。手法看起來還算娴熟,切出的肉絲兒又勻又細,鍋裏冒着熱氣,食物的香味脹得往外溢出。
半小時後,邵錦泓端着熱碗和牛奶回了卧室。
他把碗筷遞給胡裏:“吃吧。”
胡裏盯着這碗蔬菜瘦肉粥,問:“你……還會做飯?”
邵錦泓面無表情地點頭,從旁邊抽過一張紙捏在手心,壓在食指靠近指腹處:“我在英國留過三年學,吃不慣那裏的東西,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做中餐。”
胡裏舀了口粥嘗了嘗,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留學回來我就懶得做了,有點生疏了,”邵錦泓壓緊了紙團,“你是除了我爸媽以外,第一個讓我下廚的人。”
胡裏咽下粥液,擡起眼皮,瞥見邵錦泓手中的紙團,從指腹處洇出血絲。
他低下頭又喝了口,頭發軟軟垂在額前,像是随意般說道:“我睡前真的不餓的,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就餓得肚子都痛……不是有意折騰你。”
邵錦泓頓了頓,點點頭:“嗯。”
看着胡裏把最後一口粥咽下,他說:“照顧你和寶寶,是我應該的,下次可以直接告訴我,不用偷偷摸摸。”
胡裏舔舔嘴唇,答道:“知道了。”
邵錦泓接過碗筷要走,胡裏叫住了他。
邵錦泓問:“還想吃?”
胡裏沒說話,起身走到一小櫃子前,從裏面扒拉出一串兒創可貼,撕下一只,對邵錦泓說:“你把手給我。”
邵錦泓伸出手,淺淺的傷口已經沒再冒血了。
胡裏還是往上面貼了塊創可貼。
一頓折騰畢,已經四點半了。
邵錦泓重新躺回床上,把胡裏攬進懷裏:“再睡會兒。”
吃人家的嘴軟,更何況是人家大半夜爬起來親手作羹湯,胡裏也乖乖地躺在邵錦泓懷中沒再掙紮,睡前,還良心發現地說了句:“晚安。”
邵錦泓心口被什麽東西一撞。
他關了床頭燈,閉上眼。
直到懷裏的人呼吸均勻起來,他才重新睜開,借着月光看了看他的安穩睡顏,又擡起手,看了看自己食指上纏着的創可貼。
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感覺還不錯。
把人悄悄摟緊了些,他垂下手放在胡裏腰間,唇角不知什麽時候帶上了抹若隐若現的弧度,似有若無輕哼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