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刻更深露重,扶瀾走了一路,雲霭蔓延的霧氣都把他白衫的下擺濡濕了幾分。

扶瀾一顆心更沉——天帝的生機命數跟這仙界息息相關,當初鈞天沉眠的時候,仙界連着起了一百年的大霧,不少花木都直接在這樣的濃霧中枯死了。

現在這霧霭的濃烈程度,跟鈞天當年沉眠的時候居然不相上下。

姬長淵……到底怎麽了?

扶瀾再也不敢多想,疾步走入了紫微宮的內宮,然後他就看到一襲青衫靜立在龍床邊,神色焦灼沉峻。

正是扶瀾昔日好友,仙界幾千年來最有才華的天醫,百解仙君。

百解仙君聽到那鐐铐的輕輕撞擊聲,便回過頭來,扶瀾跟他四目相對,百解仙君不由得就嘆了口氣。

接着,百解仙君就轉頭對外面跟進來的天官道:“你們都退下吧,這裏留我跟扶瀾就行。”

天官們遲疑了一下,雖然不太相信扶瀾,但百解仙君的命令不敢違抗,于是過了一會,他們才遲遲退下去。

等到天官們都離開,百解仙君便一拂袖,在龍床四周布下了一層禁制,這樣,他跟扶瀾的對話就不會被外人聽去。

扶瀾見到百解仙君這個舉動,長眉不由得微微一挑,沉聲道:“他到底是什麽病,要你這麽大費周章?”

百解仙君略帶詫異地看了扶瀾一眼,反問:“這不是你留的後手?”

扶瀾:?

百解仙君看着扶瀾清湛的眸子,低聲道:“他中的是火獄的火毒,毒已經入了髒腑,你不會不知道吧?”

扶瀾腦中轟然炸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過了許久,他清雅面上顯出一片茫然,不由得難以置信道:“火毒?他怎麽會中火毒?”

他明明記得當初在火獄,他跟姬長淵身上的火毒是一起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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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現在又複發了?

除非……除非姬長淵當初在火獄根本就沒有吃解藥……

想到這,扶瀾不由得微微磨了磨後槽牙。

百解仙君鮮少見到扶瀾這樣的表情,但這會他皺了皺眉,還是道:“不論他現在中的是什麽毒,我讓你出來都不是給他解毒的。”

說完,百解仙君就從袖中抖出一塊腰牌,道:“我已經給這小子用了昏睡散,他至少三日不會醒來,你現在改扮一下,拿着這腰牌走西門,就可以直接到人間,你在人間——”

“百解,這毒你能解嗎?”扶瀾忽然開口,靜靜打斷了百解仙君的話。

百解仙君怔了怔,随即他就難以置信地冷聲道:“你瘋了?道現在還要護着這白眼狼?”

扶瀾閉眼,微微吐出一口冷氣,低聲道:“百解,這小子中火毒有一多半是因為我,我不能見死不救。”

百解仙君冷笑:“可他一言不合就将你囚禁了一個月,就算中了再多的毒,也該抵消了。”

扶瀾無奈道:“百解……”

百解仙君怒目而視。

扶瀾沉默了。

百解仙君看着扶瀾這副模樣,真是怒其不争,但他也了解扶瀾的性子。

但凡扶瀾決定了什麽事,那就是一千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所以最終,百解仙君還是認輸了,這時他冷冷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姬長淵道:“你也該知道要解火毒必須要火獄的冰晶雪蓮,我現在只能給他配點緩解毒性的藥。至于冰晶雪蓮,只能派人去火獄找了。”

扶瀾終于微微松了口氣,低聲道:“多謝你,百解。”

百解仙君聽到扶瀾這句話,冷峻的面容上難得顯出幾分動容之色,但他還是搖了搖頭,道:“你這又是何必?”

扶瀾靜靜看着床帳後,昏迷不醒的姬長淵,神色複雜地苦笑道:“有些事,我沒法跟你解釋。”

百解仙君凝視了扶瀾片刻,最終重重嘆了口氣,拂袖離開了。

等到百解仙君離開之後,扶瀾微微攥了攥拳,忽然擡手一把掀開了龍床上的紗幔。

紗幔猛地揚起又落下,姬長淵那張蒼白俊美的面容就出現在了扶瀾的眼皮子底下。

扶瀾靜靜凝視了沉睡的姬長淵片刻,忽然心頭火氣,擡手啪的就給了姬長淵一巴掌。

“蠢貨!只找到一份解藥不會自己吃嗎?你師尊我百毒不侵,用得着你來讓?”

姬長淵被扶瀾這一巴掌,打得他頭無知無覺地偏向一側,玉色的俊美面龐微微紅了一片。

即便這樣,姬長淵黑長的劍眉還輕輕皺着,淩亂的烏發散在枕畔,襯着他蒼白的面容,竟是有些可憐。

扶瀾面無表情地盯了姬長淵兩眼,冷笑:“你這小子,上輩子肯定是我的克星。”

姬長淵仍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安靜得就宛如一個漂亮的玉雕。

看着這樣的姬長淵,扶瀾靜默了許久,最終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接着他便擡手,拔下了頭上的玉簪,又順手取了旁邊桌案上的一個茶盞。

下一秒,扶瀾便面無表情地用那玉簪往自己白皙如玉的掌心一紮——

頓時,一股帶着淡金色的鮮血便從扶瀾掌中湧了出來。

扶瀾忍痛蹙眉,将茶杯放在掌心下面,那鮮血便一滴滴淌了進去。

就這麽接了半盞,扶瀾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他才合上手掌,緩緩止住了掌心淌出的鮮血。

把接來的半盞鮮血一點點喂給了姬長淵,扶瀾便将茶盞扔到一旁,靜靜觀察姬長淵的臉色。

扶瀾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這麽端詳過姬長淵的面容了,上一次還是在火獄裏。

不過在火獄裏,他們倆人都灰頭土臉,加上姬長淵雖然修為高,但實在是太蠢,動不動就拖後腿。

扶瀾又要隐瞞身份又要帶着一個拖油瓶,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就算身邊放了個天仙,他也沒心思去欣賞。

而直到這時,扶瀾才發覺,原來當初那個六歲的稚嫩少年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劍眉斜飛入鬓,是一種天然的青黑色,睫毛濃密纖長,鼻梁修挺,薄唇抿成一線,襯得他利落的五官愈發立體深邃。

是真的好看,否則當初東海龍王也不會嚷着想把大公主嫁給這個小廢物了。

只不過好看有什麽用,不光是個蠢的,還是個瞎的。

蠢貨。

扶瀾又在心中暗暗罵了一聲。接着他就忍不住起身想要離開。

可他剛起身,身後的姬長淵忽然發出一聲細若游絲的痛苦呻|吟。

扶瀾心頭一顫,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一回頭,扶瀾差點吓了一跳,原來姬長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滾到了床邊上,正探着手,神色茫然痛苦地往外面摸索着什麽,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扶瀾:……

強忍着翻白眼的心,扶瀾伸出手,拉了姬長淵一把,硬是把他拽回了床上。

結果下一刻,他便感覺到姬長淵渾身一顫,冷聲問:“你是誰?”

扶瀾:???

扶瀾沉吟片刻,看着姬長淵漂亮但已經失去焦點的眸子,伸出手,輕輕在姬長淵眼前晃了晃。

姬長淵視若不見。

真瞎了?

呵呵,報應來得真快呀。

扶瀾只是稍加思索便知道這是因為他的血雖然能壓制毒性,但鳳凰血也是至陽之物,兩陽相沖,火氣過旺,姬長淵一時就失明了。

不過也就是一時,所以扶瀾并不擔心,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誰讓姬長淵這臭小子把他囚禁這麽久?還一個理由都不給?

該他的!

可下一秒,扶瀾就聽到姬長淵又冷聲道:“你是哪處的宮人?怎麽會在內宮?說話!”

扶瀾修眉微微一皺,正想說我是你祖宗!

可話還沒說出口,扶瀾就看到姬長淵的神色驟然變了,接着,扶瀾便眼睜睜看着姬長淵試探着朝他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表情,顫聲道:“阿青,你來看我了?”

聽着姬長淵這聲‘阿青’,扶瀾心頭大震,一時間居然忘記了閃避,就這麽被姬長淵一把抓住了袖子。

扶瀾回過神來,正想把袖子從姬長淵手中扯出來,可沒想到這個病秧子比他想象的還要靈活,他剛一動,姬長淵便整個人撲了上來,将他緊緊抱住。

剛剛服下了扶瀾的血,姬長淵這會整個身體都是滾燙的,只隔着兩層薄薄的衣物,扶瀾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姬長淵身上的熱度。

關鍵是……

姬長淵抱得太緊了,幾乎是用一種想把他勒進骨血裏去的力道,一時間扶瀾胸口都被他樓的有些發痛……

但同時,扶瀾的呼吸間也漾滿了一種青年身上散發出來的,微微帶着幾分清冷和微苦的藥香味。

這味道……

扶瀾腦中轟然一響,接着他就有些氣急敗壞地怒道:“蠢材,你怎麽能吃冰蛇丹?你是想吃死自己嗎?”

可下一秒,扶瀾的耳畔卻響起一個低低又帶着幾分沙啞的輕笑聲。

熱氣呼在扶瀾頸後的軟肉上,讓他身體不知覺有些發顫。

“我好高興……”姬長淵貼在扶瀾頸畔,輕聲喃喃道。

扶瀾:哈?

這小屁孩是真的腦子燒壞了吧?

高興?他高興個大頭鬼啊?

“阿青這麽擔心我,又偷偷跑來見我,證明,阿青心裏還是有我的。”姬長淵說這話的時候,那語氣簡直讓扶瀾背後發涼。

不過話剛說完,姬長淵又忍不住壓抑地咳嗽了幾聲,但很快,他便自己咬緊了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咳嗽的聲音了。

扶瀾:……

腦子真的壞了……

可這時,扶瀾沉默了片刻,忽然試探道:“那你怎麽就那麽确定是我?而不是別人呢?”

姬長淵聞言,微微怔了怔,随即他便略帶一點點得意地低聲笑道:“在火獄地窟裏的時候,我也是雙目失明,那時我就早早把阿青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記得一清二楚了。”

扶瀾:?

呵,騙子。

你要是早記清楚了,怎麽會認不出你師父就是季青?

還到處瞎子一樣地找?

小屁孩果然是說謊都不打草稿的。

扶瀾沉默不語,而抱着他的姬長淵便又不安起來,這會姬長淵就忍不住摸索着要去拉扶瀾的手。

扶瀾回過神來,擡手就毫不留情地将姬長淵的手拍開了。

緊接着,扶瀾又一下子用力從姬長淵懷中掙脫,站了起來。

姬長淵懷中陡然空了,他心頭又是劇烈一跳,下意識就往床邊撲了過去,啞聲道:“阿青——!”

扶瀾眸色一沉,擡手一個封印将姬長淵打回了床上,然後他就忍着手腕上的痛楚,微微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有人來了,我要走了。”

聽到扶瀾這句話,姬長淵俊美的面容上,盡是茫然和失措,但這次,他卻并沒有再撲上來,而是緊緊攥着十指,隐忍着低聲道:“那阿青……明天還來看我麽?”

扶瀾:……

最終扶瀾一言不發,轉身走出了紫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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