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俱滅無形弓的弓弦繃緊,幾乎成了一個滿月的形狀,上面流溢的紅光無時無刻不灼痛着扶瀾的手,警告着他,讓他放下弓箭。

但扶瀾卻忍着痛,一言不發,仍是把弓拉到了最滿。

俱滅無形弓天生只有迦樓羅王才能拉動,扶瀾這次,算是豁出去了。

孔晝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但他方才承受在失去扶瀾的恐懼中,這會見到扶瀾,反而松了一口氣。

随即,孔晝便面色陰沉地揮了揮手,那些孔雀便放松了對大輪明王陣裏姬長淵的威壓,靜靜盤旋在了大陣上空。

威壓一撤,姬長淵便踉跄着站了起來,唇角還挂着一絲帶血的慵懶笑意,但眸中卻隐約藏了幾分擔憂。

而孔晝這時便微微仰頭,看向高處的扶瀾道:“阿青,把弓放下,我就放人。”

聽到孔晝這個稱呼,姬長淵的神色有些微的異樣,但很快,他就恢複了平靜。

高臺上的扶瀾紋絲不動:“你先放人。”

孔晝暗暗咬緊了牙。

兩人就這麽僵持着。

孔晝心知肚明,如果這麽耗下去,扶瀾的魂魄都會逐漸被俱滅無形弓上強大的詛咒侵蝕,肯定撐不到最後。

但,他要的是一個完好無損的扶瀾。

想到這,孔晝的面上便露出一點虛假的笑意,低聲道:“阿青不信我麽?”

扶瀾此刻渾身都被俱滅無形弓上滾燙的氣息給幹擾得燥熱無比,但他還是勉強着平靜道:“對,我不信你。”

孔晝眸色瞬間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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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孔晝便忍不住悄悄朝前走了一步,思索着要不要召喚那些迦樓羅出來攔住扶瀾。

而就在這時,一旁的姬長淵忽然動了。

只見他仰天長嘯一聲,瞬間就在大輪明王陣中化出了真身——一條威風凜凜的金龍。

剎那間,金光暴漲,幾乎照亮了迦樓羅天這一半的天空。

巨大的金龍甫一出現,還未完全運轉的大輪明王陣竟是硬生生被撐出一條裂縫。

那些孔雀紛紛驚惶地四散驚叫,大輪明王陣又破一層!

眼看着金龍就要脫陣而出,孔晝咬牙怒道:“都是廢物!”

随即他便自己猛地出手,往那大輪明王陣中一按!

青碧色的光芒瞬間覆蓋在了大輪明王陣上,金色的佛印飛速旋轉,宛如一片片飛動的蝴蝶一半,硬生生釘入了陣中金龍的體內!

頓時,又是一聲慘痛的嘶吼。

“孔晝!”

聽到扶瀾又怒又痛的嗓音,孔晝動作微微一滞,竟是有一瞬間的失神。

可就在下一刻,一只巨大的,攜裹着赤色火焰的長箭破空而出,直指孔晝!

即便是隔了幾丈遠,孔晝都已經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滾燙熱浪和龐大到令他無法遏制顫抖的威壓!

孔晝再也沒有辦法維持大輪明王陣的陣法,他帶着恐懼,幾乎連滾帶爬地就化出了孔雀的原身,仰頭高飛而去——

轟隆一聲巨響

大輪明王陣一瞬間被那根攜裹着烈焰的長箭轟然擊碎!

一條金龍長嘯一聲,破陣而出,急速地飛向了那高高的迦樓羅宮。

扶瀾在見到金龍破陣而出的那一秒,心中那股勁便松了下去。

下一瞬,他便毫無知覺地吐出一口血,長弓脫手,遙遙從那高臺上跌了下去。

白衣急墜,但很快,一條金光就将那襲白衣罩住,托舉着往上疾飛。

而這時,尾羽被俱滅無形箭幾乎燒去一半的孔晝,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看着那條金龍馱着那襲白衣一徑沖出了大迦樓羅天的禁制,他再也沒忍住,恨恨地便噴出一口血來。

·

雲霭缥缈,清風拂面

先前一直被封禁的長華宮,在此刻悄無聲息地開了門。

一襲帶血的玄衣抱着懷中委頓的白衣就這麽踏了進來。

宮中的玉蕊冰梨還靜靜開着花,圓白柔軟的花瓣在前庭落了一地,鋪出滿宮的寂寞。

扶瀾在夢中又嗅到了熟悉的青羽香。

他最喜歡青羽香,清淡微苦,卻又帶着一絲淺淺的甘甜味。

清心醒腦,又不至于讓人過于寂寞。

姬長淵還小的時候,他不讓姬長淵出宮,姬長淵沒事就會跑去玩他的香爐,然後一玩一手灰。

晚上鑽進被窩裏的時候,整個身上都是濃濃的青羽香味,還帶着一點孩子特有的奶味,特別好聞。

不過……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姬長淵不同他一起睡了?

好像是姬長淵一千歲的時候?

那時候姬長淵還抱着他的腰撒嬌,又哭又鬧,但扶瀾終究還是狠心把少年的手一點點掰開,送到東宮裏去了。

再後來……

再後來姬長淵兩千歲成人禮,出了那件狗血的醉酒事件之後,姬長淵就一直避着他了。

這麽一想……他跟姬長淵除了先前在火獄的接觸,都有一千年沒怎麽好好說過話了。

不過現在好像也沒——

“唔……”

胸口陣陣灼燒一般的悶痛讓扶瀾在夢中都忍不住低低呻|吟出來。

一只微涼帶着薄繭的手輕輕撫上了扶瀾的胸口,低聲問:“這裏痛?”

扶瀾微微蜷縮了身子,有些委屈地點了點頭。

接着,那只手便緩緩按了起來。

那手帶着一絲絲涼意,就這麽滲透到了扶瀾的胸口中去,慢慢的,扶瀾就舒服了起來。

漸漸的,扶瀾蜷縮着的身體緩緩放松,又墜入了新一輪的夢境。

而這時,他頭頂那雙漂亮的鳳眸中,神情晦澀難明。

·

阿青……真的是你嗎?

·

扶瀾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快醒過來,但他猜錯了。

他的夢境漫長卻又零碎,似乎永遠都醒不過來。

扶瀾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這夢境一個接一個,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忽而他夢到自己殺了姬鈞天,帶着姬長淵回了迦樓羅天。

可忽而他又夢到原本乖順的姬長淵驟然面目猙獰,變成了孔晝的模樣,掏出一把長劍,刺穿了他的心。

夢中扶瀾冷汗淋漓,每當他覺得自己應該要醒過來的時候,卻又墜入了新的一輪夢境。

他明明能聽得見外面的人在着急的交談,有姬長淵的聲音,還有百解仙君的聲音,連成瑛快要急到快要哭出來的聲音都有。

可這些聲音卻都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繭,他想打破這個繭,卻怎麽也打破不了。

只能不斷繼續做夢下去。

一開始扶瀾還竭力同那夢境掙紮,但後來,他就逐漸失去了掙紮的力氣。

就像一個人,被包在一千重繭裏一般,撕開一層,還有一層。

層層疊疊,無窮無盡。

這種絕望,沒人能夠體會。

後來,扶瀾連外面的聲音都逐漸開始聽不見了。

他,睡得愈發安靜,呼吸卻也愈發淺淡……

·

哐當一聲巨響,姬長淵面色冷沉的砸了杯子,看着眼前跪成一片的天醫,俊美的面容上滿是冷意:“為什麽救不了?朕要一個理由!”

天醫們瑟瑟發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多說。

俱滅無形弓上附帶的歷任迦樓羅王的靈魂詛咒有多強大,衆人都心知肚明,別說尋常藥物,就是求到西天,都未必能夠解決。

百解仙君終于看不下去了:“你為難他們也沒用,扶瀾的情況,大概只有大迦樓羅天的那些鳥才能解決。”

姬長淵抿緊薄唇,一言不發。

他怎麽可能再把扶瀾送回去?

送回去讓扶瀾跟孔晝成親,然後生一堆孩子嗎?

一旁的百解仙君觀察着姬長淵的臉色,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有話想單獨同陛下講。”

姬長淵眉頭微微一皺,最終就還是讓一旁的天醫都退了下去。

屏退衆人之後,百解仙君看了姬長淵一眼道:“迦樓羅以龍為食,食之可功力暴漲,扶瀾這會元氣缺失,除了大迦樓羅天的東西,就只有吃龍能讓他補充元氣對抗詛咒了。陛下同東海南海都交情頗深,或許可以借幾個死囚來用用?”

“你讓他吃龍?”姬長淵語氣森然。

百解仙君不由得退後了一步,低聲道:“要不然陛下送他回大迦樓羅天也可以。”

姬長淵冷笑。

感情百解仙君這是以退為進啊。

可姬長淵現在已經知道了大迦樓羅天的情況,又怎麽能把扶瀾再送入虎口?

于是他便淡淡道:“你先退下吧,這事我會仔細考慮。”

百解仙君微微一怔,竟是猛地掀起下擺,跪了下去。

“陛下!扶瀾好歹也曾經是您的師尊,您不能這麽折磨他!”

“我說退下。”

百解仙君咬牙僵持。

“再不退下,就把你的小美人拿去喂龍。”

百解仙君:……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咬牙起身告退。

姬長淵這時靜靜看着百解仙君離開的身影,眸光閃動片刻,轉身便從紫微宮後方的小門走了出去。

長華宮那邊,他始終放心不下。

·

姬長淵抵達長華宮的時候,成瑛正在用手帕給扶瀾擦臉。

姬長淵來的悄無聲息,成瑛在給扶瀾擦臉的時候,陡然一個陰影從高處投下,他吓了一跳,手中的帕子都掉了下去。

但那帕子并未落到地上,而是被姬長淵俯身穩穩握在了手中。

“都退下吧。”

姬長淵淡淡道。

成瑛心頭一緊,正想說點什麽,就被一旁識眼色的雲凡給猛地拉走了。

窸窣一陣聲響之後,整個長華宮的寝殿便又只剩下姬長淵和扶瀾。

姬長淵眼睫微垂,撩開衣擺,坐到了榻上。

這時他略略低身,便一點點伸手拂開了扶瀾臉側那黑潤的長發。

過了這些時日,扶瀾清麗的面容明顯又瘦削蒼白了幾分,皮膚更是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瓷白色,仿佛一捏,就會碎掉。

姬長淵靜靜凝視了扶瀾的面容片刻,忽然擡手在指尖輕輕一掐。

頓時,一顆鮮紅的血珠便從他指尖冒了出來。

姬長淵抿着唇,将自己帶血的手指輕輕放到了扶瀾淡色的薄唇邊。

那粒血珠一下子就染透了扶瀾的唇。

幾乎是在同時,扶瀾的薄唇無意識的微微張開,将姬長淵的手指輕輕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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