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姬長淵沉默了,過了半晌, 他靜靜嘆了口氣, 愈發将扶瀾抱緊了幾分。

扶瀾對于姬長淵這個動作略微覺得有些不自在,可這會他看着姬長淵垂下的眼睫下那疲憊的容色, 沉默了片刻, 還是沒有放開姬長淵。

就當是安慰小孩子好了。

扶瀾如是想。

姬長淵這麽靜靜靠了片刻,忽然又輕聲問:“師尊困了麽?”

扶瀾怔了怔, 心想說是困了,姬長淵大概就不會纏着他了。

于是扶瀾就道:“有點困了。”

姬長淵默默一笑:“那我今夜陪師尊一起睡好不好?”

扶瀾:???

扶瀾剛想拒絕, 姬長淵就垂眼輕輕嘆了口氣道:“如果師尊不願意,我就去外邊好了。”

扶瀾:……

往日都是姬長淵主動去了外邊, 但這次, 姬長淵卻一邊抱着他,一邊不松手。

到底是什麽意思, 扶瀾心裏清楚得很。

姬長淵從小就是個撒嬌狂魔,即便是現在長成這麽沉靜俊美的模樣,這習慣倒是一點都沒改。

嘴角抽搐了片刻,扶瀾索性拉過被子,道:“要睡就睡, 随便你。”

姬長淵臉上,果然就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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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師尊。”

扶瀾:呵。

不過有姬長淵在身邊, 扶瀾倒是睡得安穩了不少, 肚子裏面那個玩意也不再鬧騰了。

後半夜, 扶瀾睡得很香,不過他隐約總覺得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在他臉側四周蹭來蹭去,癢癢的。

可扶瀾很久都沒睡得這麽舒服了,期間也就皺皺鼻子抗議一下,該睡他的,還是他的。

而這時,姬長淵在扶瀾頭頂靜靜俯視着扶瀾安穩睡顏,唇邊不由得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接着,他便俯身,在扶瀾唇上落下了一個極輕極柔的吻,然後就心滿意足地從後面抱着扶瀾,睡了過去。

·

第二日,等姬長淵離去之後,扶瀾就又去了一趟素問臺。

但這次,他去了之後,就發覺百解仙君看他的目光十分詭異。

而百解仙君這會凝視了扶瀾片刻,忽然就屏退下人,偷偷将扶瀾拉入了內室。

扶瀾心頭一跳,總覺得百解仙君好像有什麽秘密要說。

兩人進了內室,百解仙君神情凝重地看了扶瀾一會,幾次欲言又止。

扶瀾向來受不了別人這麽磨蹭,便皺眉道:“你要對我說什麽,直說就是,別遮遮掩掩了。”

百解仙君深吸一口氣,道:“你這孩子是姬鈞天的?”

扶瀾腦中轟然一聲悶響,心頭狂跳,接着他就下意識厲聲道:“你聽誰說的?!”

百解仙君一看扶瀾這個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離十,這會他露出一臉無奈的神色,解釋道:“先前你受傷,阿溪進入過你的夢境,他……看到過一個人同你關系很親密,我聽他描述,應當是姬鈞天。”

扶瀾:……

扶瀾喉頭一時間竟像是被什麽東西梗住,說不出話來了。

他原本以為他能把這個秘密一直藏下去,結果沒想到,百解仙君這麽快就知道。

這就好比把他藏了多年的醜陋傷口,又掀開,公之于衆。

但百解仙君并不是旁人,扶瀾這會只覺得嗓子堵得慌,卻也并不能怪他,只是心裏愈發難受了。

而百解仙君看着扶瀾的模樣,愈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會他沉默片刻,問:“這孩子,你不想要是不是?”

扶瀾驟然回過神,看了百解仙君一眼,遲疑了片刻,道:“對,我不想要他。”

話一說完,扶瀾就覺得腹中一陣抽痛。

他眉頭頓時一皺,但好在立刻就忍住了。

而百解仙君這會思索了片刻,不由得道:“可你之前的心魔之誓?”

扶瀾:……

他煩心的就是這個。

如果不是心魔之誓,這孩子早就不在了,他斷斷不可能留了過夜的。

百解仙君想了又想,道:“其實我有個推測,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什麽推測?”

“讓姬鈞天再立一個相反的心魔之誓,是不是就可以兩相抵消了?”

扶瀾先是一怔,接着又心頭一喜。

百解仙君這話說的有道理。

但……姬鈞天那麽精明的狗男人,八成也不會太容易聽他的話……

這時百解仙君看了一眼扶瀾皺眉的模樣,又取出一瓶淡藍色的液體道:“這是鲛人的血液和眼淚做成的入夢香,你拿去十方山上點了,方圓十裏之內,所有的生物都會陷入幻境。到時候你看看能不能尋着姬鈞天的破綻,逼他重新立一個心魔之誓。”

扶瀾眉心微微一跳,便将那瓶液體握在了手中,低聲道:“百解,多謝。”

百解仙君笑了笑,道:“沒關系。你趁現在姬長淵早朝,趕快去試試吧,時間過了就來不及了。”

“好。”

從素問臺出來,扶瀾便一徑去了十方山。

不過這次來了,扶瀾才明白為什麽百解仙君要讓他趕在姬長淵早朝之前做完這件事。

因為這會的十方山,密密麻麻都布滿了守衛,根本就如鐵桶一般,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見到這一幕,扶瀾不由得咬了咬牙——姬長淵倒是确實在意這個爹,一有風吹草動就這麽護着。

之前還一直瞞着看來他說姬鈞天沒受傷,看來他真的不能再猶豫了。

想到這,扶瀾便立刻取出後來百解仙君交給他的鲛绡,圍住了口鼻,再點燃了那入夢香。

看着守衛們都進入了夢境,扶瀾便拿着那迷幻香一徑上了十方山。

姬鈞天畢竟不是尋常人,那迷幻香對他的效果沒有對尋常守衛那麽好,這會他隐約嗅着那甜香也仿佛看見了幻境,但很快,他就憑着神智,将自己拉了回來。

可緊接着,姬鈞天又聽到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他原本以為,又是什麽刺客。

可等到他看到手中拿着迷幻香的扶瀾出現在山洞口時,神色不由得微微一驚。

扶瀾這會神色冷漠,但鲛绡的熒熒藍光卻愈發把他的眸子照得如水一般剔透,再加上他一身白衣,竟像是從幻境總走出的精靈一般。

姬鈞天見到這樣的扶瀾,有一瞬間的怔忡,而随着那迷幻香的逐漸變濃,姬鈞天的眸子也開始模糊起來。

再失神的最後一刻,姬鈞天終于意識到了什麽,瘋狂想要掙紮。

可偏偏扶瀾卻在這時走上前來,伸手覆上了他的雙眼。

即便是魂魄,姬鈞天也能感受到那掌心帶着的一點溫柔。

下一瞬,他便徹底跌入了幻境。

·

有微風吹過,姬鈞天睜開眼的時候,滿目都是蒼翠的青綠,孔雀在天際盤旋,瀑布灑下滿池玉花。

這是哪裏……

姬鈞天有一瞬間的恍惚,而就在他猶豫的那一刻,一個帶着淡淡清香的溫軟身軀就撲了上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便露出幾分笑意,伸手将人緊緊擁住。

“阿青,你來了。”

姬鈞天聽到自己的聲音格外溫柔缱绻。

懷中人仰起頭,一雙清水一般的眸子映着日光,玲珑剔透,唇邊那一點笑意,仿佛盛滿了蜜。

姬鈞天心頭一顫,便不由得湊上去,在那雙他最愛的眸子上輕輕吻了一下。

嘻嘻一聲輕笑,溫熱的軀體陡然躲了過去。

姬鈞天回過神來,就看到一段青色的衣角從眼前掠過。

他眸色微深,唇角一勾,便猛地伸手拽住了那段衣角。

下一刻,兩人就在清香的青草地上滾成一團。

“抓到你了。”姬鈞天摟着那截纖細的腰肢,笑着輕輕一撓。

懷中人立刻便狠狠踹了他一腳,這一腳可不輕,不過踹得姬鈞天是又甜又痛。

姬鈞天忍着痛,笑意更深:“踹死了我,阿青就沒有夫君了。”

一個白眼遞過來:“我才不稀罕,大迦樓羅天那麽多好男子,我為什麽要找你?”

“是啊,大迦樓羅天那麽多好男子,為什麽你單單要找我?”

“哼。”

姬鈞天看着那微微翹起的薄紅嘴唇,和映着日光白得近乎透明的清秀側臉,心頭一動,便想要一把将人攬住。

可他沒想到懷中人卻宛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瞬間就鑽了出去。

“不給你抱。”

姬鈞天暗自好笑:“為什麽不給我抱?”

漂亮的眼珠子微微轉了轉:“那你要發誓,我才讓你抱。”

姬鈞天不由得一怔,心中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可看着對面那漂亮朝氣的面容,他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阿青,很單純的。

于是姬鈞天便微微一笑道:“阿青想讓我發什麽誓?”

“心魔之誓。”

姬鈞天眉頭不動聲色地皺了:“心魔之誓可不是開玩笑的。”

阿青把腳一蹬,扭身就走。

姬鈞天見狀,心頭一慌,連忙又湊上去把人拉住,輕聲哄道:“阿青,你別走,你說,想要我發什麽誓?”

阿青瞥了他一眼,“我要你發誓,以後永遠都不能以任何誓言來約束我!即便有,也要作廢!”

姬鈞天聞言,心口那處不知道為什麽便隐隐一痛,可這痛很淺,很快就消失了。

這算個什麽誓言呢?便宜得很。

可姬鈞天看着戀人漂亮的側臉,忽然又忍不住起了一點壞心道:“要我發誓可以,只要阿青答應我,永遠喜歡我,永遠陪着我,無論我出了什麽事,都要同我在一起,我就發誓。”

姬鈞天這話說完,對面阿青的神色出現了短暫的猶豫。

但很快,他便恢複了認真,伸出手,輕輕撫上了姬鈞天的側臉,低聲道:“好,我答應你,會永遠喜歡你,永遠陪着你,無論你以後出了什麽事,我都會同你在一起,只要你發誓——”

話音到此,截然而至。

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裏的景物忽然猛地崩裂碎開,宛如塌壞的城牆一般,以一種摧枯拉朽之勢,迅速黯淡下來。

幻境徹底失去了效果。

扶瀾驟然睜開眼,猛地收回覆在姬鈞天臉上的手,怒氣滔天的朝門口看去。

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在這個時候壞他好事!

可當扶瀾對上了姬長淵那雙陰沉又血紅的鳳眸時,他怔住了。

扶瀾心頭微微一沉,正想解釋,姬長淵卻已經一步上前,猛地伸手點上了他的印堂。

扶瀾眼前一黑,解釋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已經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姬長淵面無表情地緩緩抱住了扶瀾,便扭頭看向一旁神色還依舊有些茫然和痛苦的姬鈞天,語氣冰冷地道:“你對師尊做了什麽?”

姬鈞天被姬長淵的一句質問驟然拉回神來,然後他看着自己兒子那血紅的眸子,心中忽然生出幾分惡毒情緒來。

接着,姬鈞天便嗤笑道:“我做了什麽?你沒看到麽,明明是你師尊愛我愛得要命,逼我發誓都要永遠同他在一起呢。”

姬長淵:!

藏在長袖下的拳頭驟然捏緊,姬長淵死死盯着姬鈞天看了片刻,最終他冷笑一聲,抱緊了懷中的扶瀾,切齒道:“再有下次,你必死無疑。”

姬鈞天眉頭一皺,正想說話,姬長淵卻已經抱着昏睡的扶瀾徑直離開了山洞。

姬鈞天凝視着兩人的背影,微微怔了片刻,眸中竟然隐約有一絲水光閃過。

過了半晌,他頹然閉上眼。

其實……如果能讓剛才那個夢繼續下去,哪怕是發誓,他或許也願意。

因為……他已經三千多年,沒有這麽快活過了。

他的阿青,也真的不在了。

·

扶瀾被姬長淵關在了長華宮。

算是軟禁了。

不過卻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扶瀾有心想要找姬長淵解釋,可想着自己藏着的那些秘密,他一時間卻又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總不能告訴姬長淵,自己懷了他爹的崽,還想趁機逼他爹解誓,再殺了他爹吧……

這要是說了,可能就不只是軟禁那麽簡單了。

扶瀾不想死,所以他選擇閉嘴。

而姬長淵這段時日也都沒有再來看他。

扶瀾以為是姬長淵因為自己想殺姬鈞天對自己失望透頂,卻不想姬長淵是被那日的一幕徹底傷了心。

姬長淵頂着幻境煎熬無比的闖入十方山時,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會那麽認真的撫着自己父親的側臉,說出了那麽許多自己一直想聽,卻從來都沒聽到過一句的話。

好,我答應你,會永遠喜歡你,永遠陪着你,無論你以後出了什麽事,我都會同你在一起……

只是想一想,姬長淵都覺得胸口碾碎一般的痛。

所以他再也沒控制住自己,打暈了扶瀾,并且軟禁了扶瀾。

即便是自私,他也認了。

他就是受不了自己的心上人這麽喜歡別的男人,尤其,那人還是他爹……

想到這,姬長淵眸色一沉,猛地就攥緊了拳,青筋暴起。

可他沒料到自己的這一趟軟禁卻差點害了扶瀾。

一開始扶瀾被軟禁着還算過得去,可時日漸長,他就發覺腹中的孩子愈發鬧騰了。

扶瀾不是個多事的人,想着,忍忍就過了。

但漸漸的,扶瀾忍不住了。

這天,扶瀾又痛得死去活來,百解仙君前來看了幾遍,給他煎了安胎藥,卻都無濟于事。

百解仙君:……

迦樓羅的血脈向來只對親人有感應,如果姬鈞天不來,這胎怕是安不下去,要一屍兩命啊!

但十方山現在被姬長淵封得如同鐵桶一般,尋常人根本進不去。

可若是把這件事告訴姬長淵……

又搞不好會弄巧成拙……

百解仙君頭禿了。

一旁的阿溪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就怒道:“都這個時候了,當然是救人要緊啊!你要是再不說,扶瀾就死了!”

百解仙君窘迫道:“你不懂,別瞎鬧。”

阿溪狠狠瞪了百解仙君一眼,起身就走:“你不說,我去!他要罰,就罰我吧!”

說完,阿溪便化為一道藍光,徑直沖向天際,直奔紫微宮去了。

百解仙君見狀,吓得是魂飛魄散,只有忙忙給扶瀾服了一劑鎮痛散,便也追了過去。

扶瀾:……

因為這件事是瞞着成瑛和雲凡的,所以此刻內宮中只剩下扶瀾一人。

鎮痛散一開始還有效,但漸漸的,扶瀾額頭上就開始冒冷汗了。

然後他就控制不住的在床上翻來滾去。

痛……好痛……

這一點都不像個蛋,倒像是什麽銳利的東西在他肚子裏攪動一般。

到最後,扶瀾痛得快要昏過去,一頭就撞在了床頭上。

忽然,一聲悶響,一個什麽東西跌落在了地上。

原本扶瀾痛成這個樣子是根本來不及注意什麽東西的,但這會他卻隐約感覺到那東西好像能讓他舒服一點。

所以扶瀾便掙紮着起身,踉跄着,去把那從床頭暗格裏掉出來的東西拾了起來。

是個破碎的木盒。

而裏面的東西散發出的淡淡靈氣,這會卻十分能安撫扶瀾的腹痛。

于是扶瀾便咬着牙,冒着冷汗打破了木盒上的禁制,一點點将那木盒打開了。

一顆瑩潤的鳳珠和閃爍着七彩光芒的心間麟便出現在了扶瀾的眼簾中。

扶瀾這會眼睫都被冷汗濕透,他帶着一點茫然,伸手握住了那兩樣東西。

很快就辨別出了,讓他舒服的,恰好是那片心間麟。

可這……

不是姬長淵的心間麟麽?

每條龍的心間麟都不同,姬長淵小時候他給姬長淵洗過好多次澡,所以這片最中央的七彩心間麟,他記得最清楚……

就在扶瀾思緒蕪雜之際,他的肚子又痛了,扶瀾來不及再想,只能試圖将那心間麟放在小腹上。

可沒想到,只是這麽一下,他的腹痛就神奇般停止了,而那片心間麟居然也閃出了淺淺的光芒。

扶瀾:……

就算扶瀾再遲鈍,他也覺察出不對了。

因為這種緊密的感應,只有血脈極近的親人才能産生。

但之前他去找姬鈞天的時候,卻并沒有這樣的感應。

扶瀾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接着,他便一咬牙,狠狠咬破了手指,滴血在小腹上畫出了一個陣法。

運轉陣法,扶瀾的臉色更加白了,但他這會也顧不了這麽多,只是緊緊盯着自己小腹上的陣法,生怕錯過一點細節。

很快,那陣法亮起一道光,扶瀾就看到自己腹中藏着的那一團金光,赫然便是一條長着翅膀的金色小龍。

扶瀾:……

咔擦一聲輕響,他懷中的木盒掉了。

扶瀾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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