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聽到蒼梧這句話,扶瀾不由得便握緊了手中的俱滅無形弓。
而接着,蒼梧又道:“他要過來了,你當心。”
扶瀾眉頭一皺,正想說蒼梧不用這麽提醒,卻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音。
他猛地扭頭看過去,就見到幾只孔雀居然重新封上了往生蓮池的入口。
扶瀾:!
雖然他本來也是來找孔晝的,但這些孔雀的做法卻也讓扶瀾不由得寒了心。
而這時,蒼梧又道:“當初教你的長老沒有告訴過你,孔雀一族本就心比天高,還驕縱自負,只能永遠讓他們成為迦樓羅的附庸存在。否則,一旦有翻身的機會,他們一定會生事的。”
扶瀾沉默不語,只是皺眉緊緊盯着那邊踉跄着想要朝這邊走過來的孔晝。
沒錯,這話當初無數個長老都私底下對他說過。
但扶瀾不信,他信了孔晝,也信了其他的孔雀。
所以,現在的這一切,都是他的教訓。
可這時,扶瀾目光動了動,卻道:“沒有什麽附庸不附庸的,先祖錯大概就錯在讓孔雀硬要跟迦樓羅們住在一起。”
蒼梧微微一怔。
而接着,那邊的孔晝忽然低低哀嚎一聲,朝扶瀾這邊撲了過來。
扶瀾心頭一驚,不動聲色的閃開,孔晝身上的鏈子嘩啦一下繃得極緊,瞬間就在孔晝白皙的皮膚上勒出一道深紅的痕跡,孔晝又是一聲痛呼,蜷縮着跌倒了下去。
而這時,扶瀾才看清,原來孔晝身上那些紅黑色的痕跡并不是什麽污漬斑點,就是被那些鎖鏈灼傷之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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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鎖鏈,就是用來懲罰歷屆違反了大迦樓羅天規則的迦樓羅王。
可孔晝又為什麽會把自己綁起來?
扶瀾這時捏緊了手中的俱滅無形弓,遲疑了半晌,終究還是忍痛拔了一根自己的尾羽,朝孔晝扔了過去。
那尾羽接觸到孔晝蜷縮佝偻的身體,便綻放出一片柔和的靈光籠罩住了孔晝。
過了一會,孔晝痛苦地咳嗽了起來,但這時他身上的傷痕已經減輕了許多,也逐漸恢複了神智。
他掙紮着擡起頭,遠遠同扶瀾對視,兩人目光相接,孔晝神色無比複雜。
有欣慰,痛苦,羨慕,怨恨,嫉妒,種種情緒交纏在一處。
這撲面而來的情緒過于濃烈,便是扶瀾看着孔晝那雙恢複了一絲翠綠色的眸子,都覺得十分難受。
然後,扶瀾就看着孔晝咳嗽了一聲,緩緩垂下眼睫,啞聲道:“你來了。”
說完這句話,孔晝居然自己慢慢背過身去,那動作像是不想見到扶瀾。
扶瀾道:“你要入魔了。”
孔晝咳嗽着笑了一聲:“你很高興吧?”
“我沒有。”
孔晝沉默了片刻,道:“你來也沒用了,我不會把王位傳給你的。”
扶瀾猛地握緊了手中的俱滅無形弓。
然後,他就聽到孔晝用一種怨毒的聲音道:“是啊,我就快入魔了,可我就算入魔,等到天罰降臨,毀了這大迦樓羅天,我也不會把王位還給你的。”
說完這些,孔晝又冷笑道:“龍族早就安排好了後手,或許是十日之後,或許是半月之後,他們就會來這裏。到時候大迦樓羅天便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你寧願讓龍族毀了大迦樓羅天,也不想把王位給我?”
“是!我寧願毀掉,也不給你!”
扶瀾:……
他終于明白龍族是怎麽算計的了。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人心,永遠都是最捉摸不透,卻也最好拿捏的。
蒼梧冷笑:“果然是孔雀一族,這損人不利己的心都是一樣的。”
扶瀾:“別說了。”
蒼梧:?
而就在這時,孔晝皺眉擡頭道:“你說什麽?”
扶瀾淡淡道:“沒什麽。”
說完,扶瀾便默默将俱滅無形弓放到了一旁,邁步朝孔晝走了過去。
蒼梧:你瘋了?!你想幹什麽?
扶瀾充耳不聞,只是朝着孔晝走了過去。
孔晝見到扶瀾朝他走過來,神色反而多了幾絲驚懼,接着他就防備無比的将自己一步步退到角落裏。
扶瀾也不理會他,只是靜靜走到他面前站住。
孔晝縮到了最角落的位置,避無可避,他便忍不住狠聲怒道:“你要是再敢靠近,信不信我殺了你!”
扶瀾這會凝視了孔晝片刻,淡淡道:“你想活麽?”
孔晝怔住了。
“如果我治好你,你就告訴我龍族的埋伏,我也不跟你搶我的王位,怎麽樣?”
孔晝眼中閃過一絲冷笑:“你?你有這個本事?”
扶瀾:“你要是想活就照做,要是不想,我就一箭射穿你,再向祖先告罪。”
到了這個時候,蒼梧都忍不住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扶瀾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孔晝。
而這時,孔晝看着扶瀾那雙澄湛的眸子,最終他飽受折磨的身軀終于還是顫了兩下,低聲道:“你真的能救我?”
畢竟食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從古至今就沒有一只迦樓羅和孔雀能逃得出這詛咒。~_~
孔晝之所以把自己鎖在這,也是希望往生蓮池的池水能緩解幾分他的痛苦,也讓他……死得不那麽難看。
至于龍族……
若是他能活,他也不想把大迦樓羅天交給龍族,而他不想把位置交給扶瀾,也不過是想看扶瀾着急,憤怒跳腳,乃至最後哭着求他的樣子。
現在扶瀾說能救他,他心中雖然不太信,但仍是生出了幾分希望來。
扶瀾看到孔晝遲疑的表情,便知道他心中已經是信了。
這時扶瀾便淡淡轉身,走到了那往生蓮池前,盤膝坐下,道:“我說什麽,你照做便是。”
孔晝怔愣了半晌,也勉強過去,在那已經被黑氣浸染的往生蓮池前坐下。
扶瀾擡手,咬破指尖,取血點于眉心,結大光明印。
而蒼梧看到扶瀾這個動作,隐約猜到他想要做什麽,不由得沉聲道:“你這麽做,不怕姬長淵為你擔心?”
扶瀾沉默了片刻,閉眼道:“我生于此處,長于此處,不能不管。”
蒼梧沉吟良久,低聲道:“那你繼續吧。”
扶瀾擡手,雙掌合十,開始念誦大涅槃經。
而在他念誦之時,金光緩緩綻放,他身後的翅膀也逐漸迎風展開。
等到扶瀾身後的雙翅完全展開,孔晝卻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神情頓時複雜難言。
但他這時咬了咬唇,也閉上眼,開始念誦大涅槃經。
随着大涅槃經每念誦一卷,扶瀾身上的金羽便脫落淺淺一層,化為無數金光,盤旋着飛上了那往生蓮池中央。
在大涅槃經最後一卷念完,扶瀾身上的金羽已經脫落了一半,而往生蓮池上也重新結出了一朵新的金蓮。
只是,那金蓮尚是花苞,還未綻放。
扶瀾見狀,微微發白的臉上顯出一絲疲憊之色,随後他便深深拜下,叩首道:“弟子扶瀾,以半身金羽供奉,懇請佛祖發大慈悲,賜大迦樓羅天一線生機,除子民一切苦厄。”
頓了頓,扶瀾又輕輕加了一句:“也懇請佛祖憐憫罪民孔晝,允他迷途知返,重獲新生。”
金蓮的花瓣輕輕顫了顫,綻出一絲淺淺的光芒。
而這時,看到扶瀾靜靜叩首,神情沉靜虔誠的模樣,孔晝忽然心頭一酸,生出了無邊無際的愧疚和酸楚。
往事如潮,奔湧而來。
他忽然想起年幼時候坐在長老的肩頭,聽長老講佛祖舍身飼虎的故事。
他忽然想起他曾經說過,若是他當了大迦樓羅王,一定要讓孔雀同迦樓羅平起平坐,也慈悲示下,讓大迦樓羅天成為一方極樂世界。
可現在……
孔晝看着自己一身污濁,入魔後不堪的模樣,眼中竟是不由得掉下淚來。
他終究……還是不如扶瀾。
難怪長老當初都說,扶瀾比他更适合這個位置。
想到此處,孔晝深深吸了一口氣,也顫聲拜下:“有罪之民孔晝懇請佛祖慈悲,賜大迦樓羅天一線生機。”
扶瀾再次下拜。
“懇請佛祖慈悲。”
孔晝深深叩首。
“懇請佛祖慈悲。”
而這時,靜靜凝望着那未開金蓮的蒼梧也閉眼輕聲道:
“懇請佛祖慈悲。”
而就在孔晝叩首十次之後,他擡起頭,忽然看到扶瀾再次結了大光明印。
孔晝臉色微變,一把按住了扶瀾。
扶瀾回頭看他。
兩人目光對視,孔晝看着扶瀾那雙疲憊但依舊澄湛的眸子,忽然感覺時光飛逝,一下子就回到了數千年之前,他跟扶瀾一起坐在梧桐樹下的時光。
那時他們都很快樂,也很無憂無慮。
扶瀾笑起來的時候,唇邊還有兩個小酒窩。
想到這,孔晝忽然靜靜笑了,笑着笑着,他眼中不受控制地便掉下淚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扶瀾凝視着孔晝流淚的表情,沉默半晌,他嘆了口氣,輕聲道:“我佛慈悲,你回來了。”
孔晝閉上眼,低聲喃喃道:“是,我回來了。”
然後,孔晝忽然便猛地擡頭看向那朵頭頂的金蓮,竭力道:“有罪之民孔晝願以一身翎羽為奉,懇請佛祖慈悲,賜大迦樓羅天一線生機,還子民們一分淨土,再不受妖人侵擾。”
說完,孔晝便猛地展開尾翎,九眼孔雀的翎毛在日光下,灼灼生輝,那璀璨的碧色,是扶瀾這一輩子都未見過的美景。
下一瞬間,孔晝身上那些翎羽便化為了無數翠光,飛往了那朵金蓮。
一剎那間,金蓮綻放,天地生輝。
風都仿佛在這一刻變成了輕快的金色,溶溶的暖意就這麽在大迦樓羅天綻放開來。
而孔晝的身軀也在這時緩緩變為透明。
最終,一個虛影伴随着一片碧綠色的翎毛緩緩飄落下來,落在了扶瀾的肩頭。
“阿青,對不起。”
這是孔晝最後一句話。
扶瀾閉上眼,猛地握緊了掌中的翎毛。
蒼梧也在這時靜靜閉上了眼。
“我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