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盛寝室裏要什麽什麽沒有,A4紙倒是一大堆,全是寫檢讨用的,顧閻王不止一次感慨過他要是能把寫檢讨這份激情帶到學習上,平均成績怎麽着也能上四十分了。

邵湛在桌上這疊厚度大概有五厘米的A4紙沖擊下,一時間也忘了現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你打算出書?”

許盛把手裏的紙筆一塊拍桌上:“你先寫再說。”

邵湛冷靜下來,提醒他:“我字跡跟你不一樣。”

許盛對自己那狗爬一樣的字很有自知之明:“我那字簡單,你用左手寫就行,寫出來肯定跟我一樣潇灑。”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邵湛白天剛拿檢讨這事治過他,沒想過現在檢讨這事到了自己頭上。

邵湛握筆,用左手寫出歪歪扭扭的三個字“檢讨書”,手邊有許盛上回寫檢讨時丢棄的廢稿,乍一眼看過去字跡對比起來還真沒什麽差別:“……”

許盛這字真挺讓人服氣的。

高二住宿的人并不多,除了個別寝室住着兩個人以外,宿舍樓基本都是單人寝。臨江六中并不強制住宿,對住宿生提的要求也都盡量滿足。

邵湛是自己申請的單人寝,許盛不同,他并不排斥舍友,事實上他不是不愛交際的性格,但也得有人不怕死願意跟他當舍友。

桌椅就一份,許盛找不到地方坐,直接在挨着課桌不遠的床位上坐下了。

許盛開始還擔心學霸不會寫,砸自己招牌:“你會寫嗎。”

邵湛沒搭理他。

許盛曲起一條腿,手肘搭在膝蓋上,幾門學科考題一道不會,檢讨心得倒是講得頭頭是道:“一般檢讨結構分三大塊,認錯、拍馬屁再加上展望未來。”

“認錯這塊很好理解,拍馬屁就是吹吹老師和學校,什麽臨江六中是非常有秩序的中學,教學育人,為社會做出了巨大貢獻,”許盛不知不覺給學神上起了課,他往後仰了仰,後背直接靠在牆上,最後說,“随便扯點就行。”

邵湛終于動了,他把A4紙翻過去一張,垂目說:“別煩。”

邵湛說話時習慣性壓短尾音,不像許盛似的還懶懶散散往後拖,這樣說話導致的結果就是聽起來非常冷酷。

許盛聽得心情複雜且微妙,心說這位現在在自己身體裏的學神,怎麽看起來比他更像個校霸。

不得不說,寫檢讨确實是一個能讓人在最短時間內冷靜下來的方法。

抛開一切,只剩檢讨。

邵湛這三千五百字寫得很快,許盛不禁思考是不是學霸的腦構造和常人不一樣,怎麽寫檢讨這種事也那麽有天賦。

等邵湛寫完,兩人都已經被迫接受現在這個局面——許盛跳牆,跳下來砸在邵湛身上,然後就跟網絡小說裏無數本穿越小說寫的一樣。

他倆,穿了。

寝室窗外沒有下過雨的痕跡,劃開手機,天氣預報從昨天到後天一整排都是大太陽,甚至許盛跳牆時那一瞬間的驚雷都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許盛身上那套校服穿得他渾身上下都難受,他剛才已經解開一顆衣扣,坐在床上難受半天,又擡手把第二顆也解開了。

衣領頓時大開,順着凸起的喉結往下,整片鎖骨露在外邊。

邵湛平時一副禁欲冰山樣,這會兒坐在床上的樣子要是讓其他同學見了,可能要懷疑人生。

其他同學看見了會怎麽樣邵湛不知道,他自己先看不過去了:“衣服,扣上。”

許盛性子向來随意,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你整天扣成這樣不緊嗎。”

邵湛重複第二遍:“扣上。”

許盛啧一聲,勉強把第二顆給扣上了:“打個商量,只能到這,再往上我受不了。”

從跳牆到陷入昏迷,折騰完檢讨已經是夜裏十點,再去糾結目前這個靈異問題已經沒有意義,根本沒有答案,與其琢磨這個不如寄希望于閉上眼一覺醒來發現兩個人已經換回來了來得實在。

好在宿舍樓只需要進出時簽到就行,熄燈以後不會再安排宿管查寝,兩人決定還是按原來的宿舍住。

邵湛出門時,許盛倚在門口,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你今天晚上洗澡嗎。”

這個問題一出,兩個人一起僵住了。

邵湛走後,許盛把燈關了,摸黑進浴室。

他不知道邵湛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雖然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還是決定能躲一時是一時。當他閉着眼脫衣服、閉着眼推開玻璃門、閉着眼憑感覺去擰淋浴開關……然後一股滾燙的熱水傾盆而下的時候,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猛地睜開了眼:“我操!”

這澡洗得實在艱難。

許盛覺得他快瘋了。

在崩潰邊緣,許盛胡亂把頭上的泡沫沖下去,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後背有點疼。

他把淋浴開關關了,低頭甩了把頭發上的水,扯過毛巾挂在脖子上,心想可能是剛才摔的時候蹭到了地上的石子,剛才又被熱水燙了那麽一下,傷口痛覺被放大。

許盛借着浴室裏那一點微弱的、從窗外照進來的光湊在洗手池鏡子前,側身去照。

由于人體可動性有限,許盛扭得脖子都快斷了也只能照到半片肩膀——說實話,邵湛身材真挺不錯的,該有的都有,連腹肌都有。還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有肌肉也并不誇張,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氣。

肩胛骨突起,清瘦而……

而……

許盛後邊的形容詞一下卡住了。

他頓了頓才往鏡子面前湊,雖然由于角度問題看得不是很清楚,加上脖子也實在已經酸得不行。但如果他沒瞎的話,邵湛肩胛骨處确實有一片刺青。

臨江六中是很傳統的文化類院校,臭規矩多,許盛平時犯的那些已經算得上“重罪”,但十條加起來怕是也比不過學神這一條:在校期間我校學生禁止紋身。

邵湛平時作風跟紀檢委似的,連校規都倒背如流,身上居然有紋身?

許盛愣了愣,沒有再看,之後才反應過來他好像撞破了什麽秘密。

邵湛情況也不太好。

他關上門,寝室跟昨天一樣,剛刷過的《高考模拟卷》攤在桌上,什麽都沒變。

幾分鐘後,他裸着上半身,遲遲進行不了下一步,僵持間才發現脖子裏有什麽東西,貼在胸口,冰冰涼涼的,低頭看去,發現是一把鑰匙。

誰能想到堂堂校霸會往脖子裏挂鑰匙?

邵湛一瞬間想到那種無家可歸的可憐小孩,但對着鏡子裏這張連眉眼都沾着“不正經、不好惹”六個字的臉,很快又把這個念頭從腦海裏趕了出去。

這個夜晚,注定難眠。

兩人都在想着也許睡一覺就好了,明天早上睜開眼,他還是那個……

許盛和邵湛兩人睜着眼直到半夜才睡着,先後被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照醒,擡手遮住眼,緩了會兒才起身。

洗漱時再次面對鏡子,鏡子裏還是那張讓人絕望的臉。

于是他們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現實:

許盛還是那個“邵湛。”

邵湛也還是那個“許盛”。

這個點,校園已經在晨曦照耀下熱鬧起來,陸陸續續有同學收拾完儀容儀表從宿舍樓往外走:“食堂見啊。”

“哎你作業寫了嗎,等會兒借我參考參考。”

“你那是參考嗎,你那是抄!”

“兄弟之間,分得那麽清楚做什麽,你的作業還不是我的作業。”

“……”

許盛用手捧了一把水,把臉埋進去,發現一夜過去,他對現在這個情況已經沒什麽想法了。

有時候人的接受能力就是這麽強。

相信今天不管發生什麽,他都能夠波瀾不驚,冷靜地處理。

許盛這樣想着,洗漱完拉開門,好巧不巧對面寝室門也剛好開了,然後他看到“許盛”穿着一身校服出現在寝室門口。

許盛的理智開始動搖:“……”

邵湛受到的沖擊也不小,“邵湛”穿了一身帶字母圖案的T恤,下邊搭的還是一條破洞牛仔褲,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街頭玩滑板似的。

兩人身高差得不多,衣服都是均碼,倒也勉強能穿。

許盛和邵湛兩人很少有那麽異口同聲、想法一致時候:“你穿的這是什麽?!”

許盛:“我不穿校服,你現在既然在我的身體裏……”他說到這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是什麽虎狼之詞,頓了頓,又說,“總之你給我換下來。”

邵湛臉色也不好,他冷着臉說:“你也把衣服換了。”

最後兩人各退一步,換完衣服,口頭約法三章 :第一,人設不能崩,第二,人設不能崩,第三,人設不能崩。

雖然不知道這事什麽時候能結束,但平時規規矩矩的好學生一下放飛自我對老師同學、以及好學生本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沖擊。壞學生同理。

約法三章 結束。

邵湛問:“你早自習一般都幹什麽。”

許盛:“睡覺。”

許盛覺得這對邵湛來說可能還是有點困難,又補充道:“睡不着的話我桌肚裏有兩本漫畫,到你了。”

像這樣總結歸納自己早自習生活的情況實在詭異,邵湛沉默一會兒才說:“背單詞,收作業。”

許盛想了想:這倒也不是很難。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紋身和鑰匙的事。

嚴格說起來這算個人隐私,現在兩人又是特殊情況,再說了,他們的關系也沒熟到這份上。

等吃過早飯進班,高二七班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許盛進班之後翻半天才找到高考英語詞彙手冊,随便翻開一頁撐着下颚看了起來。

邵湛同桌是一位戴眼鏡的男同學,許盛對此人印象不深,但畢竟只隔着過道,知道他平時學習挺認真的,屬于死讀書的類型。

許盛詞彙手冊還沒翻幾頁,同桌就小心翼翼拿筆戳了他一下。

許盛側頭:“有事?”

同桌平時對學神的愛戴之情如滔滔江水,他性子內向,看起來有些害羞、還有些羞于啓齒,許盛見他漲紅了臉,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才從身後拿出來一本《高中數學加強練習題》:“學神,有一道函數題,我看了答案,還是不太懂。”

同桌說着,翻開那本令許盛一瞬間肝顫的綠皮題冊。

已知函數f(x)=|x-a|,g(x)=x^2+2ax+1(a為正常數),且函數f(x)與g(x)的圖象在y軸上的截距相等.

(1)求a的值

(2)求函數f(x)+g(x)的單調遞增區間

(3)若n為正整數,證明:10^f(n)(4/5)^g(n)<4

這些字分開許盛都認識。

合起來一句話也看不明白。

他甚至想反問邵湛同桌:截距是什麽。

也很想問一問邵湛本人,說好的早自習活動裏為什麽沒有給同桌講題這一項。這題他媽的,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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