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軌(下)
山中大霧。
那個令人生厭的常少鈞還在帳外不肯走, 木樨進帳回禀,言說此人遠遠兒的立在那樹影下, 一雙眼睛癡癡地瞧着公主的帳子。
霍枕寧心頭火起, 擡手喚了姜鯉來,命他将那人打出去。
姜鯉領了命出帳,遠遠兒地看見那原殿前司的都虞侯鄭敏,正同他理論着什麽, 沒一會兒,那常少鈞竟默默地走了。
姜鯉放下心來,同那鄭敏遙遙點了點頭。
哪知鄭敏卻領着幾個人跑了過來,神色焦急。
“步帥有禮,咱們幾個奉節使之命追随公主, 再樂意不過。只是節使早間進山,這會兒還沒有回還,卑職實在是放心不下。”
山間地勢複雜, 一時晚歸也是常有,姜鯉并不懷疑江微之的能力, 卻也理解鄭敏的心情, 安撫道:“節使心念國公,怕是走的遠了。目下才剛過亥正, 且等一時, 若再有三刻不歸,你們再入山接應。”
鄭敏心下惴惴,卻也無計可施, 自去一旁歇息。
亥時三刻,霧色茫茫,封龍嶺下的營帳漸漸滅了篝火,再後來,滿山只公主營帳亮着燭火,長長久久的。
江微之沒有回來。
霍枕寧再也等不住,待木樨為她披上鬥篷,由姜鯉領着,順着晨間江微之進山的路,往上而去。
一路夜風蕭瑟,立在那三岔的路口,姜鯉猶豫了一時,公主卻遙遙指了西邊的一道火光,蹙眉而問:“那裏為何有火光?”
姜鯉順着公主的眼光看去,果見山的西面,有一道細長綿延的火光,在樹影裏隐約而現。
子時将近,除卻他們,還有誰會上山?
姜鯉警覺,示意所有人将手中火把熄滅,矮下身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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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如今只餘下河陽軍與朔方軍兩路,河陽軍奉陛下旨意搜尋國公下落,朔方軍本為增援而來,明日便會啓程回朔方,今晨海将軍已然領兵進山搜尋,此時還未回還,這一隊進山的人馬甚是可疑。”
姜鯉低低地向公主說明此時的情勢,最後勸公主道:“臣命沈卓領兩百人進山接應江節使,再派一隊去追蹤這一小隊人,山中情勢不明,公主還是先回營地穩妥一些。”
他指了山下道,“鄭敏在山下駐守,公主實在不必犯險。”
霍枕寧想起江微之說的那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自己再是公主之尊,到底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倒不如先行返回,這便答應了姜鯉。
只是姜鯉欲送公主回營,卻被霍枕寧另安排了去處,“你技高人大膽大,由你去找,我才安心。”
姜鯉欲待反駁,公主早已轉身下山,不容得他半分為遲疑。
姜鯉自然是不能離開公主半步,匆匆忙忙安排了進山的隊伍,自己則領了五十人,随公主下山。
才走近營地,姜鯉不禁冒了一身的冷汗——大概是太過擔心江微之,鄭敏竟領着自己的兵,走了。
好在他不敢離公主半步,否則這深山密嶺,公主弱質纖纖,萬一有什麽歹人靠近,那便釀成大禍。
霍枕寧微微閉目,只在帳中歇息了兩個時辰,便有飛鴿攜信來報:“那執火把的小隊一路往那密林深處而去,到達二龍山與雙駝山的深谷中,便開始放火。”
霍枕寧腦中轟的一聲。
姜鯉閉了閉雙目,仔細推敲:“”急行軍兩個時辰才能到達的地方,必定是山嶺深處,此時進山放火,不外乎兩個原因。”他說的極慢,腦中在慢慢地思考,“掩蓋什麽,或是意圖殺人。”
霍枕寧吓得握緊了木樨的手,騰的一聲站起來,熬的通紅的眼睛滿是焦急。
“江微之或許就在那裏!”她突然腦中過點半,似乎想到了什麽,慢慢道,“常少鈞知道我是為了江遲而來,他又十分的想做我的驸馬,是不是他……”
是不是他想謀害江微之?
姜鯉嗯了一聲,似乎認同了公主的推論,正待出言,卻聽有呼嘯而來的馬蹄聲,聽着浩蕩的踏地聲,似乎有千餘人。
姜鯉果斷掀帳,卻見外面火光一片,有人馬團團圍住了這片營地。
人人騎高頭大馬,形容剽悍勇猛。
不是北蠻人又是誰?
姜鯉快速放下帳簾,急切道:“是北蠻人!”
霍枕寧腦中電光石火地,突然想到了什麽,道:“知曉我的行蹤的,只有海将軍。”她篤定地說出了那個名字,“以及常少鈞。”
外頭響起貫耳之聲,炸雷似的,轟轟嗡嗡的。
“賽汗!出來吧!”
左近便是河陽軍以及朔方軍的營地,這隊北蠻人卻能堂而皇之地呼嘯而來,可見邊境情勢逼人。
姜鯉掀開帳簾,坦然而出。
“爾等蠻夷膽敢擅闖我大梁的土地,可知自己此時已經腹背受敵?”姜鯉高大英武,話語擲地有聲,“那片山下,便是我大梁河陽軍朔方軍的營地,爾等不過區區數百人,竟有這等膽量!”
那領頭的,是一位絡腮胡子的黑壯男子,他漢話說的不甚流利,笑模笑樣的高聲笑他:“本将軍将你帳裏的賽汗搶出來便走,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姜鯉抱着膀子,面上甚是鎮定。
“那就要問問咱們這些人答應不答應。”
話音未落,已然有五百步軍将北蠻人團團圍住。
那絡腮胡子哈哈大笑,手中一根狼牙棒團團舞了一下,舉在手中,口中喝道:“将那賽汗搶出來!”
話音落下,他身後的騎兵們已然沖上前來。
近距離作戰,又是騎兵,姜鯉同身邊的護衛持□□,将公主的帳子守的密不透風。
絡腮胡子的騎兵不過百人,他們在沖上營帳時,身後已然湧上來五百步軍,腹背受敵,縱使再剽悍的北蠻勇士,也有些抵擋不住。
就在此時,忽的有山鳴海嘯的馬蹄聲踏踏而來,姜鯉本有些堅持不住,定睛細看,卻是那朔方節度使的兒子常少鈞領兵而來。
五百步軍并朔方軍,很快将北蠻的百人之伍擒住,用鐵鏈穿了,一個一個的綁在了營帳四周。
那常少鈞着金甲,一臉的意氣風發,他跪在公主帳外,急切道:“臣救駕來遲,公主可受到驚吓?”
帳中,霍枕寧放開了木樨的手,想通了其中關竅的她,慢慢道:“常少使果然是折沖之臣,本宮一定會上達天聽,許你一個前程。”
常少鈞大喜過望,伏在地上謝恩,剖白心跡:“臣一心傾慕殿下,願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霍枕寧心下不齒,倨傲出言:“萬死不辭的事兒,眼下正有一樁。”她輕哼了一聲,自帳內而出。
霎那間,在場的所有兵士,都迷了雙眼。
公主長發披散身後,膚色欺霜塞雪,暗夜無月,她便是那一輪彎月,朦朦胧胧的,美的驚心動魄。
“本宮的驸馬在二龍山與雙駝山的深谷裏,還請常片使萬死不辭地,為本宮帶回來。”
她冷冷地注視着伏在地上的男子,見他的眼神帶着不可置信,心下不禁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