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裕城的理發師之路算是正式開始了。每天，他都要打掃衛生、上課，然後抄書。他洗頭的手法越來越熟練，給客人圍着的毛巾，從一開始的全部濕透，到現在只有一小塊水跡了。只是包頭還是有些不得要領。師父每天剪頭的時候他就站在旁邊看，每個動作都用心記下，師父也會在比較重點的動作停下來告訴他為什麽要這樣剪，動作要領是什麽等等。一天下來如果人比較多，裕城是基本沒時間坐下來的，一站就是一整天。午飯也像老板說的那樣，會經常來不及吃，常常是到了下午一兩點鐘，超市的飯食已經賣完了，便去旁邊的小餐館叫上幾碗面條。師父從來都不會搞特殊，裕城和他們吃的都是一樣的。要說唯一特殊的，也就是小牧陽了。

牧陽有時不愛吃他們買的飯，就自己去買幹脆面和面包等等，當然這種時候也是少數，畢竟那些食品對他沒有什麽好處。只是師父和老板忙起來顧不上管他了，才會讓他自己去買。裕城他們多晚吃飯都沒關系，牧陽是一定不能挨餓的。到了飯點，牧陽和爸媽打聲招呼，拿了錢就跑出去了，生怕媽媽命令他不許買零食。

回想起來，牧陽算是那段時間裏裕城唯一的開心果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店裏，有事沒事就和裕城搭話。“小叔你家是哪裏的呀”、“小叔你以前是哪個學校的呀”、“小叔今天早上吃飯了嗎”……也會說起他在學校裏的趣聞。閑着的時候，裕城就拿兩張報紙出去，墊在臺階上，一大一小兩個人在外面一坐就是很久。裕城沒想到自己和一個小孩子也能聊到一起去，實際上也基本都是牧陽在不停地說，他笑着答幾句，又轉過頭看來來往往的人。

裕城來了以後，同時接過了接牧陽放學的活兒。每天下午四點，裕城都會準時到牧陽的小學門前。放學鈴叮鈴鈴地一響，不出十五分鐘牧陽就會飛奔着跑出來。第一次去接他的時候，裕城碰巧聽到牧陽和小夥伴說道：“今天我小叔來接我呢！”等看到了裕城，牧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裕城笑着跟他說一句“放學啦。”，又會成功打開他的小話匣子，一路上說個不停，裕城附和着他，不時提幾個問題，從學校到店裏不短不長的一條路，總是很快就走完了。

有一天下午格外忙，老板、師父和裕城都忙得團團轉，突然老板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手上正給一個客人焗油，喊裕城幫忙接了，裕城“喂”了一聲，電話那邊的小人兒就哭了出來：“爸！小叔怎麽還不來接我回家啊嗚嗚，同學們都走光了嗚嗚嗚……”

裕城心裏“咯噔”一聲，暗罵自己怎麽忙得忘記去接牧陽了，擡眼看向老板，他也是才想起來的樣子。可眼下這些顧客都是比較着急的，說放下活兒去接孩子可能不太行。裕城一面在心裏想着辦法，一面安撫道：“陽陽，我是小叔。你爸爸在忙，一會兒小叔就去接你。你現在在哪裏？”

“學校外面的話吧，小叔，你來的時候要記得帶五毛錢，我打電話要五毛錢，可我身上沒有錢。你來了我要給阿姨的。”牧陽抽噎着道。

“好。那你不要亂跑，就在那裏，小叔一會兒就到了。”

等裕城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牧陽坐在臺階上，紅着眼睛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還沒等裕城走近，他就興奮地邊喊着“小叔！”邊跑過來，被裕城穩穩地抱住了。

那是裕城第一次覺得心疼。

等付了錢，裕城又去給他買了根棒棒糖。回去的路上，裕城跟牧陽道了歉，解釋了今天沒有及時去的原因，又說道：“你知道我是怎麽出來的嗎。”

“怎麽出來的怎麽出來的！”

“我應該給一個客人幹洗的。不過他是第一次，我給他頭上噴了點水以後說這個就是洗發水，很高級的，要測試會不會過敏。測試時間是四十分鐘。正好等我回去就可以了。”

牧陽笑出了聲。裕城就這樣領着他，走過印着夕陽碎影的石板路，走過滿牆碧綠的爬山虎，走過了很多個晴晴雨雨的日子。

冬天來臨的時候，裕城終于可以用毛巾包好頭了，他也在練習剪發的同時開始學習燙發。燙發需要在模特頭上反複地練習卷杠子。“模特頭”是理發行業專用的練習道具，只有一個塑料人頭，畫了相貌，重點在一頭假發上面。每家理發店基本都會有兩三個這樣的模特頭，乍看上去會有些吓人。裕城練習卷發的時候，牧陽就會在旁邊給他遞卷發杠。有次裕城問他：“陽陽不怕模特頭嗎？”牧陽眼睛也不眨一下地：“不怕，我從小就看這個的。”

也的确，裕城買了模特頭以後牧陽也經常玩兒，學着他的樣子給模特梳頭、卷杠子，但總是沒一會兒就被媽媽喊去寫作業。

牧陽的成績在他媽媽的嚴格要求下一直是很不錯的。有時候牧陽寫作業遇到不會的數學題了，裕城也會教他。每次裕城看着他寫作業的時候，都會想牧陽是在走自己沒走好的那條路。他在心裏默默希望牧陽可以一直走下去、走好它，不要像自己一樣，像自己一樣……

像自已一樣，是怎麽樣呢？裕城在店裏也接待過那些和他同齡的學生。他們穿着校服，背着書包——簡單的一套裝備，卻是裕城所沒有的。但他并不覺得後悔，也不覺得自己正在走的路是錯誤的。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他還是選擇辍學。

可他還是不希望牧陽也走上這條路。他清楚這樣會比在學校裏學習更加辛苦——牧陽是要成為那種坐辦公室裏賺錢的人的，不可以像他一樣。

而牧陽不知道這些。他只是單純地喜歡小叔，覺得小叔什麽都會，長得也好看，還會陪他玩。小叔給他剪的頭發也很好看，小叔洗頭也最舒服。從裕城第一次給牧陽洗頭以後，牧陽無論是洗頭還是剪頭都只找裕城了——這也是裕城在理發師之路上取得進步的很大一個原因。

原本，他對理發沒有什麽感覺。但來自小男孩的那份認可，讓他有了自信，重新正視這個職業，并逐漸喜歡上了它。

冬天，店裏的供暖有時會遲到。牧陽就更愛往裕城身上蹭，好像裕城是個暖爐一樣。裕城摟過他，用外套包着他，一起看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等牧陽暖和起來了，裕城就催他去寫作業，自己也搓着手去抄書了。

他的筆記已經記了厚厚的兩本，基本知識熟記于心，本沒必要再抄，可沒顧客的時間裏，實在無聊，他又不願意再去擺弄模特頭，索性就再抄一遍理論知識。裕城當時是有一個手機的，那個時候的手機還都是按鍵的，上網看東西都是擠在一方小小的屏幕裏。但裕城對那些并不怎麽感興趣，只有晚上回到房間入睡之前會看一看。與之相比，他更願意去練習幾遍包頭的方法，和剪發的手法。

師父和老板對裕城格外滿意，看着他練習、學習和幹活都覺得欣慰。同時小牧陽又能被裕城照顧着，他們對裕城的喜愛是更上一層樓的。

十一月過去，十二月過去，到了年關，裕城十七歲這一年的大半年，都在理發店裏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