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藻藻藻藻
賈小瑜擡頭看天,天還是那麽藍,雲朵也沒有什麽變化,依舊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然後像鬧了矛盾的小盆友負氣散開。
沒有百花齊放百獸争鳴,也沒有青雀鳴啼鳳凰報喜,在一個晴朗而平凡的日子裏,賈寶玉出生了。
賈小瑜被賈琏牽着手等候在二房正廳,賈母坐在最上方。
“老太太,太太生了,是個小少爺!”
“老、老太太,這小少爺生來帶玉呢!”
産房報喜的人接二連三的闖了進來,都是府裏想借着王氏産子沾沾光的奴婢,倒叫府外請來的經驗豐富的穩婆看了笑話。
這不就小孩子帶了塊玉嗎?見得着跟看見什麽的似的,依自己這個從事穩婆行當十幾年的人看,這可沒什麽值得宣揚的,自己接生過的一個侯夫人就很懂得收斂,床上這位嘛,眼裏的野心都快冒泡了,穩婆接生完就極有眼色地告退了。
賈母抱着新鮮出爐的賈寶玉愛不釋手,賈小瑜視力賊好,離賈母又不遠,一眼就把賈寶玉給看穿了。
白,胖。這兩詞兒用在賈寶玉身上剛剛好,瞄着賈寶玉那肉胳膊,賈小瑜內心掂量着這恐怕得有八、九斤了吧!難為二嬸竟然順産了?還順得這麽快?
“桑枝,快把哥兒玉上的字讀來聽聽!”賈母急不可耐到。
“老太太,正面寫的是通靈寶玉,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反面刻的是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
通靈寶玉,賈母沉吟片刻方道,“這孩子定是有大造化的”
呆在賈母身邊的賈政自是贊同不已,自己的種那都是不凡的,珠兒讀書好,元春那丫頭大年初一的生辰,這個小兒子造化更大,竟生來帶玉,說出去都是給自己漲面子的事兒,能不贊同嗎?
賈赦可沒有賈政這麽傻叉,這狗屁的大造化,自家瑜哥兒那麽大的福運都是沾了聖上的光,他這侄兒不過帶了塊玉就是大造化了?虧得老太太年紀一大把什麽都敢說。
再說了,不提別的,前陣子牛繼宗那老小子得了個兒子,也帶了塊玉,上面篆刻的跟小侄子的一模一樣。還有兩個京城百姓家的,都是帶着玉降生的,怎麽人就不把這大造化往自己身上搬呢?偏你老太太能?
最初的最初,第一塊寶玉降臨的時候,那還真是轟動了一時,牛繼宗別看人五大三粗的,腦子特活泛,見着這異象忙把功勞拉撥到皇上身上,京城那麽多吃瓜群衆可把這事兒沸沸揚揚地鬧了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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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半個月後,第二塊玉和第三塊玉也接連降臨。都說物以稀為貴,這天地間惟此一塊那才叫稀罕,可這達官貴人有,平民百姓也能有的東西真心跟大造化沾不上邊兒。
京城吃瓜群衆的心理路程大約是這樣變化的:
你聽說了嗎?聽說了,喔唷,那麽大一塊玉呢,還是從胎裏帶的,百年難得一見啊!
你聽說了嗎?聽說了,那城東的李娘子家生的小子也帶了塊玉,一模一樣呢,想來這東西還看運氣托胎呢!
你聽說了嗎?聽說了,指不定哪天我也能給我家那位懷上一個呢!美得你……
賈母可不是那等臉皮薄的人,你說一句她就退縮一步,把賈寶玉放回嬷嬷手裏才對桑枝沉聲道,“這孩子是有大造化的,不過這府裏能不能壓得住還兩說,桑枝你把這事兒給傳出去……”
得,胎裏帶玉這事兒還是被老太太叫人給傳出去了,賈小瑜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怎麽做了這麽多,偏賈母王夫人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呢?委屈噠噠的賈小瑜眨着一雙霧雨朦胧的眼睛看得賈赦心都軟成一攤了,誰給小心肝氣受了?
賈赦托着小兒子圓滾滾的屁股蛋兒,另一只大手抱着賈小瑜軟軟的小腰身,給了他一個老父親牌的安慰和愛的蹭蹭。
一旁的賈琏看得不住眼熱,哇哦,還可以有這種操作,看來自己在這條愛護弟弟的道路上還有得學,不由地斜瞥了一眼抱着弟弟正嗨的父親→_→
賈母能沒聽說這麽多塊寶玉的事嗎?那不可能,轟動了京城的事能沒轟動榮國府嗎?但賈母打心眼裏認為賈寶玉的玉跟別人的絕對是不同的(嗯,她在某個方面确實道破了真相!)
至于王夫人和賈政,他們也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賈母看着大房一家四口相攜而去的身影,心裏的某個決定更是堅決。
大房裏,八仙桌旁,賈赦也向邢夫人袒露了一直以來朦朦胧胧的想法——分家!
“老爺是真的決定了?”
“那當然了,我在兵部也幹了小一陣子,這家咱們是非分不可!”
賈赦話頭一轉,“不過夫人,恐怕還需再等一陣子,現在這情況老太太肯定不會讓我們分出去。”
賈小瑜暗自點頭,賈母這個老太太絕逼不會這時候放自家老爹分出去,至少也要等到賈元春借這個勢爬上去,那恐怕還得有幾年。
剛從産房裏轉移到側屋的王夫人臉色虛弱得很,慘白慘白的,又沒塗什子胭脂水粉,且二十五六的年紀生了三胎,臉上那黃斑、色素斑堆積在一起,活生生老了五六歲,幸虧沒讓賈政看見,否則日後還不一定願意留在房裏。
“春花,孩子呢?”王夫人攥住丫鬟的袖口,緊張地問道,論一覺醒來肚子癟了孩子沒了的應對方法……
“太太,您別急。小少爺被老太太給抱去了,您在歇上一陣就能見着了。”
春花扶着王夫人小聲說道。
“什麽那老婆子竟……”
王夫人喏喏着小聲咒罵,連春花聽得都不甚清楚。
不對,這孩子定是有什麽不一樣的,珠兒她怎麽就沒抱去養?元春是正月初一生的老太太也只是等她三歲左右才接到榮慶堂,看來……
“對了太太,咱們房裏的小少爺胎裏帶玉呢!您順産後就暈厥了一陣子,所以也沒來得及跟您彙報,老太太說了,寶二爺是有大造化的!”
“寶二爺,什麽寶二爺?”
王夫人心下納悶這寶二爺又是誰?一時也沒轉過彎來,想必一孕傻三年說的是真的,古人誠不欺我也!
春花笑道:“還能是誰啊?當然是太太您生的小少爺了,老太太給取的名兒,說既然胎裏帶玉那就叫寶玉好了,這名兒還真是不落俗套呢!”
“寶玉,寶玉,我兒竟有這等造化……”喃喃自喜的王夫人似乎忘了前段時間不久她還跟賈母兩人說帶玉而生指不定就是個噱頭,江湖騙子的伎倆,輪到她自己竟好似忘了一般,這等好記性實在叫人感慨!
搖籃床裏的賈寶玉自打出生就覺得整個世界走錯了軌道,仿佛有什麽在冥冥中耳語不應該是這樣的,但小嬰兒神智未開,賈·真嬰兒·寶玉蜷成小小的一團繼續睡着覺,仿佛這樣錯覺就會消失。
而賈母命令去大街小巷傳播寶玉的幾個人仿佛要狗帶。
傳播者甲乙丙丁:大嬸,咱們府上的小少爺胎裏帶玉呢,老太太怕壓不住特地讓我請大家沒事多念叨念叨寶玉。
大嬸1:你腦子瓦特了吧?和咱一條巷子的李家也生了個帶玉的,咋就你們府上這麽矯情?
大嬸2:就是就是,人鎮國公府也有個帶玉的,人可說了,這是聖上治國有功,上天才嘉獎的,哪像你說的什麽大造化。
大嬸3:是啊,莫不是你們府上沒聽着,這前段日子可轟動了,連咱巷尾的都知道,你們府上怎麽就沒聽說?
大嬸4:我說你們這幾人莫不是騙子?想借着這股東風騙點錢財……
……
榮府的幾個奴才險些沒給這些市井小民跪下,要擱往常,他們早嚷嚷了,哪容得上這幾個人在這挑釁,但這些人一口一個聖上,矯情的,又不是瞎說的,他們實在不敢狡辯,只得灰溜溜地蹿了回去。
為首的想着,要不到府上的農莊去散布散布,那兒呆着的要不是府裏的家仆要不是雇傭來的,讓他們叫喚一百聲寶玉也行啊。
人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身軀單薄的賈珠孤零零的站在書房門前,盯着那棵同樣孤零零的銀杏疑惑着。
為什麽太太開口閉口都是大造化的寶玉?
為什麽老爺也對一個襁褓裏的孩子充滿贊賞?
為什麽府上的下人都說寶二爺才是有大才的?
明明他只是個小孩子啊!還是個只會咿咿呀呀的小孩,為什麽自己看不出來這個弟弟是有着大造化的?為什麽……
為什麽?賈珠不斷地在腦海裏思考着,誰也沒有打斷,誰都打斷不了。
從那一時刻起,賈珠在腦海中拉緊了一根名為“哲學”的弦,走上了另一條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