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

千俟和萬木到達學校的時候，已經上課了一段時間了，萬木将千俟送到高二四班的教室門口，随意的囑咐了一句“你快進去上課吧，別耽擱了”之後，轉身就準備前往自己所在的高二三班的教室上課。

千俟卻突然拉住了萬木，花顏失色，臉上全是汗珠，她的腳有些軟，像是站不穩似的，微微發顫，就連她的聲音也好似有些顫抖，這還是瓦面頭一次見着這樣的千俟，心中滿是驚慌與不安。

“萬木，我不想去上課了，我不想去了，我可不可以不去？……”

萬木看見這樣的千俟，有些難受，心口一窒，但是還是竭力的讓自己保持鎮定，緩緩安撫道：“乖，千俟，去上課吧，至少請個假。”

千俟緊拽着他衣角的左手上面青筋暴起，她整個人都在不住的發抖，臉上缜密的汗水不停低落。

萬木第一次見到這樣如紙人兒般脆弱不堪的千俟，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千俟，甚至不知道剛剛還好好的，怎麽她會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不過是之前見了一個奇怪的大熱天還穿着布偶裝的如曼陀羅花的少年，不過是與他對話幾句，不過是他們之間有過簡短的交集，究竟是什麽，讓她一瞬間變成了這樣子的？剛才在過馬路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裏，她究竟想到了些什麽，讓她如此的失去了理智？

萬木心疼，卻失了言語。

千俟抱着自己的頭蹲下來，身體依然在不住的顫抖。

她的口中不住的呢喃着：“萬木，我不想去上課了，我可不可以不上了，可不可以……”

萬木難受，也在千俟的面前蹲了下來，拍了拍她顫抖而羸弱的肩膀，低聲不斷重複道：“好的，千俟，我們不去上課了，不去了……”

他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脆弱的她，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生得這樣的突然，他只好不停地安慰她，可是知道最後，他才聽清楚她一直喃喃自語着些什麽。

她說：“……奶奶，奶奶，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去上學，我去上學，原諒我……”

但是當她面對萬木的時候，她的眼中卻滿是無望的乞求，她說：“……萬木，我不想去上課了。我可不可以不去上課了……”

那個時候，他才明白她是有多麽的破碎不堪，以致神經衰弱。

回憶已經再次從她的腦海中跌宕而出，絲毫不給她任何的喘息機會。即使她拼命的壓抑了那麽的久，即使她已經假裝自己快要遺忘了，她也就真的以為自己是遺忘了。

她曾經所有的過錯與不羁放縱，成為她自責致死的原罪。

“千俟，乖，我們暫時不去上課了，我陪你出去走走，我們不上課了好不好？”即使不知道她究竟擁有怎樣的過去，又發生過怎樣的故事，但是萬木，仍然竭盡所能的安慰她。

千俟的情緒總算是漸漸地穩定了下來，她緩緩地擡起頭，眼中的淚光打濕了萬木的心房，在他的愛裏下起一場許久不見的大雨。

第一次見她哭，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

其實自己是多麽的，不舍得看見她哭。

其實自己是多麽的不舍得，讓她流淚。

原來，愛情，是這樣的疼的。愛着，也許本身就是一種疼。

“可以嗎？”她小心翼翼的問，眼淚凝結在她翹翹的睫毛上。這讓萬木想起了之前在千俟的家裏，她即使睡覺都在流淚。那樣的讓人心疼。

“當然可以。”萬木生硬的向着千俟扯出了一個笑容，然後起身，向着面前的千俟伸出手，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來。

萬木覺得有些頭暈，但是還是堅定的握住千俟的手，朝着那個“秘密花園”走去。

——我不知道在你的身上發生過什麽，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突然的，變成了這樣。你記起了什麽呢，又或許是什麽人讓你變成了這樣。對此，我一無所知。但是我願意，在你最難受的時候，堅定的站在你的身邊，絕不離去。

之前餘哲拿給萬木的那個氣球，早已在千俟和萬木兩人都無知無覺的時候，掉落在了地上，如今兩人走後，人去如樓空，那個氣球孤零零的躺在那裏，似乎還在昭示着些什麽。

昭示着某些，不為人知但也許，很快就會浮出水面的真相。

千俟沒有想到，萬木竟然會帶她去游樂場。他們逃課後的場所，竟然是她之前想起的游樂場。

見千俟的臉色不太好，萬木轉過頭去問她：“你不喜歡這裏？”

千俟道：“恩。”

沒想到她會說得那麽的簡潔明了，萬木尴尬的撓撓頭：“欸，我原本以為女生都應該喜歡這種地方。你怎麽總是跟別的女生不一樣，上次我們一起去電影院也是。”

千俟想起了上次電影院的事情，她離開的時候，萬木還因為之前的片子太惡心了而在廁所裏面狂吐的場景，不由自主的就笑出了聲。

“上次……咳，你還好吧？”千俟偷笑。

萬木白眼：“謝謝，我很好。”

“這樣啊……”千俟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然後拽着萬木的胳膊就走，“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再去看電影吧，片子我挑哦……”

不知道為什麽，萬木有種不好的預感……為什麽心裏毛毛的？！

事實證明，千俟果然是個內心強大的變态女人，萬木再一次去親吻廁所老兄了！

半夜三更，千俟始終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了無數個燒餅，這一天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得讓她的頭都快要炸開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過往從她的腦海中浮出來，她曾經自诩自己無堅不摧，可原來還是這般的害怕恐懼。

曾經的那個人，那個漏洞百出，那個叛逆黑暗的人，真的是自己嗎？

萬木陪自己逃課一下午，玩了一下午，之前也發來了短信，叫自己不要想太多，好好睡。

當時自己也是滿口答應着，并且還在他的叮囑下喝了一大杯熱牛奶，結果，結果竟然還是睡不着！

枕頭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在幽深空寂的黑夜中響了起來，一如地獄的來電，突兀的出現，頗為駭人。

千俟順手接過，也沒去理會手機屏幕上的陌生號碼。

“喂？”

那頭沒有絲毫的回應，只能隐約聽見有人的呼吸聲。緩緩地，輕輕地，一下一下，若是換成別的女生，恐怕早已吓得魂都沒了。

可是千俟是什麽人啊，一下午的恐怖片已經讓她身經百戰了。于是她一開口，還中氣十足：

“餘哲，你這麽晚給我打電話做什麽？！”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氣聲：“咦，這麽快就被你猜到了啊，真不好玩兒。”

“……你到底想做什麽？！不說我挂了。”千俟黑了臉。

“別介啊小俟，人家只是挺想你的……”

“少來。”千俟冷言冷語的打斷餘哲的話。

餘哲便如她所願的沒有再說任何的話，千俟從床上坐起來，床頭就是窗戶，窗戶半開着，夜風悠悠的吹進來，千俟的眼睛幽幽的望着窗外，右手舉着手機，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千俟知道餘哲并沒有挂掉電話，聽筒裏還隐約能夠聽見他的呼吸聲，那些散亂零落的呼吸聲，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好像滿是疲憊與壓抑。

眼底深處，是一團詭異妖冶的火焰色。

那興許是遠處的情侶在夜間盛放的煙火，但是此刻的千俟只覺得脊背發冷，生生的冷，冷得她的牙齒都在打顫。

那種從心底發出來的，油然而生的，恐懼與不安，在無數個夜晚過後，再次襲來。

“……餘哲。”千俟顫抖着開口，聲音依舊冰冷。

“恩？”也許是太過安靜的原因，餘哲的聲音在那頭顯得格外的空曠。

“你說我這麽絕情，他會不會從墳墓中爬出來找我？”

那頭有過短暫的沉默，然後出現餘哲肯定而堅定的聲音：“不會，他不會來找你。小俟，就算他真的來了，我也會陪着你。”

“切，我才不需要。”

“真的？”

“真的。”

“那你為什麽不挂電話？”

“……”

千俟沉默，她的頭深深地低在半空中，抱膝而坐。

“小俟，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也會害怕。你會怕黑，你害怕一個人，你有幽閉恐懼症，你內心封鎖着另一個自己，我都了解。你害怕，是因為你曾經也同我一樣刻骨銘心的愛過他。我都懂，其實你沒必要那麽辛苦，我陪你好了。”

千俟沉默，許久才再次開口。

“……餘哲。”

“恩？”

“今天謝謝你。”

“哪裏哪裏~~~舉手之勞而已啦~~~”餘哲在那頭憨憨的笑着，可是他的笑聲，終究是斷送在千俟的下一句話裏。

“可是求求你，別再來找我了。”

千俟說完，絲毫不留情面，倔強決絕地挂斷了電話，然後将手機摞在一邊，将自己丢進濃重的黑暗裏。

——也許你不會知道，你早已成為我心中的鬼，我又怎麽可能一再的和鬼對話攀談？

“千俟，千俟？”

隐約聽見旁邊人的呼喚，千俟從一片混沌中回過神來，轉過頭來才發現萬木正看着自己。

千俟尴尬的笑了一笑。

“你最近怎麽回事？總是看見你在走神。之前你們班上體育課的時候，我正好從二樓去老師辦公室，經過窗戶邊的時候就看見你一個人坐在臺階上發呆。”萬木雲淡風輕的說道，口氣中卻滿是擔憂與關懷。

“是嗎，可能是最近學習有些太累了吧。我們到那邊去看看吧。”

萬木沒有辯駁，跟着千俟走去了別的書架。

今天是陽光明媚的星期六，萬木本想着叫千俟出來走走散散心，正好千俟也要出來買參考書，于是兩人一拍即合，于是……萬木就陪着千俟出來買參考書了。

“竟然又出了這麽多的推理書。”千俟看着書架上一排排的新書籍，滿是感嘆。

“你也喜歡這些？”萬木挑眉。

“一直都是，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了。最喜歡的是日本的東野奎吾先生的小說《白夜行》，聽說過嗎？”

“恩，很有名，之前被人推薦，所以就去看了，感覺還不錯。”萬木點頭。

“你相信他們是真的相愛嗎？”

“我相信。”

千俟但笑不語，她并沒有對萬木說他們究竟是誰，但是她相信，萬木是真的懂得的。也許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餘哲，最了解自己的就是萬木了吧。

只可惜他們相遇得太晚，一切都太遲了，她最先遇到的是萬森，然後可能便就這樣一生。

千俟在書架前面緩緩的移動，右手五指在一排排的書籍上面游動。

“我還記得裏面有這樣一句話，讓我很感動。那句話好像是這樣說的：‘我的世界裏沒有太陽，但是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

“這本書好像對你的影響很深。”

“對，那個時候看完這本書之後，我絕望到幾乎快自殺。如果不是《白夜行》的電視劇版的最後，當雪穗轉身的那一刻終于流下淚來，我也相信她是真的愛着亮司的話，我可能真的會做出蠢事來。畢竟，在東野奎吾先生書的最後，雪穗是那樣絕情的轉身而去，如一只幽靈，這讓我很絕望。”

千俟在前面走着，見後面的萬木始終沒有跟上來，而且也沒有聽到他的回話，有些疑惑的轉過身去，正好撞進萬木觸不及防的深邃的眼眸裏。

萬木緩緩的走近千俟，然後溫柔的将她抱進自己的懷中，目光柔和，語言沉穩：“我知道我可能沒辦法成為你心中的太陽，但是我原意，成為你身後永遠守護你的星星。”

千俟覺得眼睛好像擠滿了灰塵似的，很幹很痛，讓她幾欲淚流，她的聲音低低的，盡可能的壓抑自己心中波瀾起伏的情緒：“萬木。”

“恩？”

“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麽好？”

萬木後退一步，放開千俟，笑：“不可以。”

——我一直在找一個人。

千俟記得，那個人曾經這樣說過。

她看着如今眼前的萬木，心裏突然覺得堵得難受。

——我知道我可能沒辦法成為你心中的太陽，但是我原意，成為你身後永遠守護你的星星。

——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麽好？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