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二)心結

将軍府大夫人的壽宴應該是第一次如此低調,丫鬟家丁們原本做好了吃苦耐勞的準備,結果唯一的體力活,竟然只是搭個戲臺。

可只這一個戲臺子,也吓得将軍府的老管家出了一身冷汗,原因是方家家規雖然不多,但其中有一條,便是家中不得出現戲曲兒等靡靡之音。

當年,方允若的祖父年輕時酷愛聽戲文,聽着聽着還看上了一個長相美聲音更美的女戲子,一片癡心,真情錯付,那女戲子竟将他迷昏後刮了他的全部家當和一個男戲子私奔了。祖父傷透了心,認為天下戲子皆寡情,一怒之下定下了方家子孫不得與戲子為伍,連聽戲聽曲兒看歌舞也不能的家規。雖然很不人道,但在娛樂活動甚是匮乏的那些個年裏,方家子孫只好在閑暇之餘寄情于琴棋書畫,倒是成就了不少閑人雅士,即便如方允若一般的粗人,據說也是吹簫的個中高手。

家規有如國法,方允若竟公開無視家規,就算不是病入膏肓,恐怕也難逃家法。

暮色四合,晚霞的流光溢彩灑在一襲黃衫上,似夢似幻,詠裘遠遠注視着漸漸拔地而起的戲臺子,蒼白的臉色隐隐動容,纖長的十指緊緊相握,任由青絲随風拂過臉頰,仿若不願錯過每一個細節。

不知何時,一身妖豔紅妝的嫣然從她身後緩緩走來,唇角含笑,眸中卻甚是清冷:“當年阿姐最愛聽戲文,總是拉着我偷偷下山來凡間看戲。沒想到,我争了三年,他的心裏竟還是只有阿姐,甚至為了滿足阿姐的願望,不惜違逆家規,此中真情,當真可歌可泣。”

“我從未向他提過我愛聽戲文,是你告訴他的,對不對?”詠裘微微側了頭,聲音輕顫,“嫣妹,當年的事是阿姐的錯,無論你想如何懲罰我,阿姐絕不會有半句怨言。但他只是一介凡人,你又何苦為難于他?阿姐早就說過,若你真心想與他在一起,阿姐可以主動離開,成全你們,可你卻不許我踏出方府半步。嫣妹,你到底想做什麽?”

“阿姐說笑了,我心中對阿姐總是怨恨多一些,怎麽會鼓勵他去做傻事來讨好阿姐?你愛聽戲文的事我從未提過,你和他八年夫妻,若是連阿姐的喜惡都分辨不清,以阿姐清高的性子,應該也不能看上他。”嫣然冷笑,亦側過頭看她,濃密的睫毛撲閃,美貌不可方物,說出的話卻一字一句讓人寒徹心扉,“不過,阿姐問我想要什麽,那我告訴阿姐。我想要阿爹,想要阿娘,阿姐可能給我?”

已然三年,嫣然不提往事,她也不去點破,彼此心裏清楚,卻又過得糊塗。此時,詠裘渾身一震,遠遠望去,細瘦的身子如漫天落葉一般孱弱:“嫣妹,阿爹阿娘的事,我也不想……”

“你雖不想,卻還是做了。”嫣然冷然打斷她,步步逼問,“我和阿娘離開之前,你答應我們什麽?你說你會護好阿爹寸步不離,結果呢?一個凡人就将你迷得神魂颠倒,你竟然為了找他撇下阿爹獨自下山!”

原本無一絲血色的面容更加蒼白,詠裘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抵住了紅牆,卻咬緊了唇,仿若早就準備好她會如此責怪自己,竟不開口解釋一個字。

“你無話可說了?”見她如此,嫣然眸中怒火更盛,恨聲道,“我和阿娘還以為你出了事,傷心半天,到處尋你,阿娘甚至急火攻心因此去世。若不是後來阿雀修行成果,能夠與我說話,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在岐望山遇到一個男子之後便魂不守舍,甚至為了去找他留下阿爹一人,任由狐妖重傷了他。阿姐,我們一家血濃于水情深似海,在你心中,竟還比不過一個與你萍水相逢的凡人,你要我怎樣原諒你?你要阿爹阿娘如何瞑目?”

一只雀鳥撲騰着翅膀停在了牆頭,漆黑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低着頭瞧着立在牆邊的兩人,雙翼煩躁地撲動。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我無話可說。”靜靜地避開了她咄咄的目光,詠裘輕嘆一聲,語氣柔弱得似乎無一絲力氣,“是我對不起你……”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阿爹阿娘!”似乎對她失望至極,嫣然憤然轉身,不再看她,擡眸看天,晚霞映在她的眸中,色彩斑斓,“我來到方府三年,要證明給你看,凡間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這世上只有阿爹阿娘是對我們真心地好。你害了阿爹,害得我無家可歸,我不想你過得那般快活。阿娘說過,我們蛇妖一族,向來恩怨分明,我舍不得殺你,就只能折磨你。阿姐,三年來你對我處處忍讓,甚至将他推到我的身邊,可是,他是你的夫君,我要他做什麽?我只想讓你親口承認你不該愛上方允若,不該為了兒女私情丢下我們……”

詠裘看着她的背影,眸中盡是疼惜,她從未想過,曾經天真燦漫的阿妹,會有一日帶着對她的滿心怨恨前來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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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彼時正帶了嘟嘟爬上角樓曬夕陽,無意間聽到她們說話,再随意瞄上一眼,見詠裘欲言又止,似是有不知該不該說出的難言之隐,無奈搖頭,放諸四海,恐怕只有魔才不會這般婆婆媽媽,管它什麽三七二十一,該說就說該罵就罵該打就打,若像她們這般,一樁小事,憋着憋着,就漸漸膨脹成了折磨自己又虐旁人的天大的事。

但詠裘還是什麽都沒說,直接拖曳着長裙,腳步虛浮地離開了。

嫣然沒有攔她,只停留了片刻,也顧自回去了。

“都三年了,一個稀裏糊塗地去搶,一個忍氣吞聲地去讓,你說,她們除了吃飯睡覺下棋和彼此折磨,都不想想其他的嗎?”見時辰已然不早了,她站起身,抱起無精打采的嘟嘟下了角樓,自言自語地道,“竹青說的對,這方将軍,果然殺孽太重,命犯蛇妖。嘟嘟啊,我殺孽也很重,下輩子不會被丢在蛇窩裏做蚯蚓吧……”

夜色漸濃,雖然沒放出消息,但前來為将軍府大夫人賀壽的人越來越多,但大都被不分貴賤地趕了回去,據說是将軍放了消息,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顧念尋了個最暗的角落安靜地窩着,等着确認仙門的人會過來,但她卻絲毫不擔心他們會被拒之門外。

修成仙的,除了定性好,臉皮也是極厚的,不然在練氣不給飯吃的那個階段就會因為不好意思去後廚偷飯就已經被活活餓死了。

不過半刻鐘,門口便揚起了一個清爽的嗓音,中氣十足,一聽便讓人有種來人必定氣度不凡的第一感:“在下許雲年,闵川雷力派子弟,奉掌門之命前來拜見方将軍,有要事相商,還望通禀。”

顧念抿嘴無聲偷笑,心底卻是一酸。

以往,仙門弟子下山斬妖除魔時,總會打着闵川雷力派這個虛假的武林名號來逃脫凡人的八卦情結。久而久之,一個名號響亮又高深莫測的雷力派便在江湖上崛地而起,經久不衰,這個門派沒什麽特別之處,聽說最享譽天下的,便是門中弟子行跡無蹤,皆是絕色。

顧念想,許雲年雖做了天将,四肢有大把的機會施展,但頭腦也沒鈍下來,八成是在路上聽說了将軍府不迎前來祝壽的客人,這才調整了戰略,搬來了求收留的老套路。

見聞不廣察人不明的看門小厮不是好的看門小厮,而方府的看門小厮,顯然見多識廣,一見來人氣度不凡,身後的五六個亦是氣度不凡,忙笑着應承下,派人進去通報。

偷偷探了頭,只見在門口的大紅燈籠朦胧的燈火映照下,包括天晴諾魚和許雲年在內的七個人個個超凡脫俗,甚是養眼,瞧得一旁來賀壽的人都有些癡了,她心下稍安,既然來了,那該準備下一步了。

悄然回到了後院,見竹青已經将嘟嘟抱了出來站在院子中央,她迎了上去,卻發現嘟嘟緊閉着雙眼一動也不動,不由一驚:“嘟嘟怎麽睡着了?”

“這幾天它一直都沒精打采,可能是水土不服,現在終于合上了雙眼,就讓它休息一會兒吧。”竹青借題發揮,“念念,你也知道,嘟嘟一睡便沒完沒了,就算解了封印,你也得不到大侄子的消息。要不,再緩幾日,等它醒了再說?”

“不行,今天讓他們來到方府已然不易,以後良機難尋,說不定他們過不多久便會離開。”她斷然搖頭,“為了能吸附仙氣,我只能施用魔界渡魂術,而渡魂術需要将魂魄從肉體剝離,但魂魄又不能離肉體太遠,所以,這次是最好的機會。你只需在我的三魂六魄游離于他們周圍時好生護着我,不讓他們發現我的行蹤就好,其餘的事情,我自己來解決。”

“他們是仙,你是魔,而我只是一介天師,修為尚淺,萬一一個失手,害得你被發現,出了什麽好歹,那我以後可怎麽去見大侄子?”竹青為難,憂心道,“念念,我只是為了你的安危着想,引仙氣渡入魔體,哪會那麽簡單。更何況,你已是魔心魔骨,仙魔相克,若強行将仙氣渡入魔體,搞不好是要死人的。”

她不耐蹙眉:“幫還是不幫?”

竹青洩氣,點頭:“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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