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自元宵節放燈回府後,寶葛每天都提心吊膽地宅在小院兒裏,有時還忍不住默默地念上一通,希望那個卷毛兒親王能夠早點消氣或是離魂,別再來找她的麻煩。

誰知好消息沒等來,卻收到了四爺府裏發來的一個帖子,說是錢寶瑩前兩天忽然間落胎小産,心情抑郁,想請她第二天過府安慰勸解一番。

如此壞消息,寶葛看了帖子,心裏甭提有多難受了。

當夜五大爺聽她說起,也很是吃了一驚,随即問寶葛:“你姐姐是不是因為年紀有些大了,所以才會胎像不穩呢?”

寶葛想了想,最後嘆息道:“說不好,也有可能。她這是頭一胎,依這個年歲在這裏,确實算是大齡産婦,保胎自然有些困難,若是在我們家鄉就好了。”

五大爺看她一臉惋惜哀戚的模樣,忙道:“咱們府裏有不少好參,明天你去多帶幾支,也好給她補補身子,恢複的也就快一些。”

寶葛點點頭,随即又嘆息道:“唉,真是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懷上了,這下子又沒了,還不如當初就沒有的好,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才好。”

五大爺聽了,對她道:“你是她的親人,也不用特意說什麽安慰的話,只要能陪陪她就是好的。”

寶葛的馬車一到四爺府的角門,錢寶瑩的貼身大丫頭紫燕就迎了過來。一見她,寶葛就忙壓低聲音問道:“到底是為什麽,為何會出了這等事情?”

紫燕立時就紅了眼圈兒:“回錢福晉的話,府裏的大夫說,主要是因為我們主子的腸胃虛弱,難以消食,最後導致身子虛脫,所以才會如此……”

腸胃虛弱,在孕婦身上是常見之事。寶葛想想自己懷六阿哥時的辛苦勁兒,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她一路快步跟着紫燕,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錢寶瑩的屋內。剛進去,她就聞得一股藥味兒。

錢寶瑩此刻躺倒在炕上,臉色蒼白如紙,一下子萎靡得如失去水分的花朵一般,沒有了半點兒精神。

她見寶葛進來,這就努力掙紮着動了動身子,甚是虛弱地出聲道:“二丫頭……”

寶葛忙快步上前,扶着她急聲道:“姐,你快好好躺着,我來。”

說着,她又拿起炕上的一床棉被墊在錢寶瑩的身後,柔聲低語道:“姐,這幾天你盡量不要起來使力,待身子稍微恢複了再下炕,不然以後會落下病根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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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寶瑩聽了,神色黯然地說:“我現在這個樣子,心都灰了,還說什麽以後……”

說着,她的眼淚就順着眼眶滴滴滑落下來。

寶葛見她這樣,忙出聲勸道:“姐,你不要這樣想。以後的日子還長,等你身子恢複了,一切都會好的。去歲我随我們王爺去齊星觀時,還曾為你抽過一簽呢,上面說了,你是大福大貴之命,生活愈往後就會越順遂。所以,姐,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來,把身體給養好,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話剛完,紫燕就端了熬好的湯藥進來,寶葛忙站起身接了過來:“還是我來吧!”

可能是這藥有安神催眠的作用,錢寶瑩服過之後,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睡着了。寶葛出了屋子,就那些參向紫燕交代了幾句,讓她瞅機熬炖出來。完畢,她這才又道:“一會兒你主子醒了,就說我明天上午還過來,讓她自個兒注意身體,多多休息,心裏不要想太多。紫燕,這裏離不開你,你就留在室內照看你們主子吧,讓別人帶我們出去院子就好。”

紫燕連忙應是,随即叫了院子裏的管事太監,讓他帶着寶葛和阮芩出了院子。

誰知才走了一會兒,便見四爺府的首領太監劉公公忽然從一處門牆過來,恭身對寶葛道:“錢福晉好,可否借一步說話?”

寶葛聽了,這就随他往外走離了幾步,開口問他道:“劉公公,您可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劉公公趕忙道:“錢福晉,我們主子爺有請,就在近處兒,不耽誤錢福晉回府。”

卷毛兒親王嗎?寶葛心裏立時驚起了千層浪,忐忑不安地随他過了門牆。

果然,就在旁邊的一個房間裏,她又見到了那個人。

待寶葛行過禮起身,他這就問道:“你姐姐怎麽樣了?身體好些了嗎?”

寶葛一聽這話就來氣,既然想知道情況,親自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幹嗎還要問她這個府外的人?

不過她也沒那麽大膽量說這話,只是嘆息着低語:“回王爺,姐姐她已經好多了。不過她心裏難過抑郁,估計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

他聽了,随即道:“這件事,爺也深感遺憾。你也知道,爺不是這裏的人,去內院兒太勤于她毫無益處。所以,這幾日你若是得空的話,就常到我們府上走動走動,安慰開解她一番。”

經卷毛兒親王這麽一提醒,寶葛這才意識到孩子的事确實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心裏的埋怨之氣立馬舒放開來,她想了想,猶疑了片刻,最後還是說道:“奴婢明白王爺的處境。只是……姐姐她一向處境艱難,現今遇此衰事,心灰意冷。王爺雖然要避嫌,但此時您的一句安慰之語要比奴婢來她這裏十趟還管用,所以……還望王爺能偶爾撥冗小坐。姐姐若是能夠早日康複,奴婢心裏感激不盡。”

她如此說,四阿哥也跟着嘆了一息:“這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左右,這些年爺都已經習慣了,關鍵還是要看她自己怎麽想。”

卷毛兒如此說,寶葛不由得想起在錯穿時空裏年氏失子的事,正想說話呢,忽聽那人又開口問道:“你和這裏的他,你們兩個可熟悉嗎?”

寶葛愣了愣,待明白他指的是這裏的四阿哥,這就據實回答道:“奴婢之前只和王爺見過幾次面,算不得熟悉。”

他疑惑地問:“你在宮裏時,真不曾做過他的線人嗎?”

寶葛擡起頭,無可奈何地笑:“王爺,您也說過的,奴婢若是有這種本事,所有的宮人都能幹大事兒了。”

見她很有自知之明,他也沒好氣地笑了一聲:“也是,如果你真是他的線人,估計也夠人頭疼的了。”

說完,他又問她:“你以前在爺府上時,可是因為心裏害怕,所以才會屈從于爺?”

看她不說話,他忍不住又道:“你說實話吧,爺不會怪罪于你。有的事,爺寧願弄得明明白白的,也不想受人欺騙。”

寶葛想了想,難道要說實話,是為了自個兒的愧疚之心幫鈕祜祿氏刷好感?為了出府才刻意主動願意幫他侍疾?

不不不,不能這麽說!她心思一動,這才擡頭:“不是的,王爺,奴婢不是因為害怕。可是,如果奴婢說出實話,您真的答應不會生氣嗎?”

他颔首輕語:“你說吧,只要是真話,爺答應你,不生氣。”

寶葛這才低聲道:“王爺,奴婢剛到貴府時,忽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心裏确實有些意外害怕。但以往在家裏時,奴婢的阿瑪曾教導過奴婢,不管身在何處,都要記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誰。不管自己是誰,都該認真過好每一天,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所以奴婢在貴府做鈕祜祿格格時,就一心想着如何盡職盡責,不給她添麻煩。奴婢在貴府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本心,并非故意屈從,以行什麽陰謀之事,還望王爺明察……”

四阿哥胤禛聽了她這席話,當即問她:“這麽說,如果不是那道靈符,你也願意在爺的府內待上一輩子了?”

寶葛點點頭:“是,請恕奴婢愚笨,只認死理。正如王爺之前所言,此事非人力所能左右,奴婢只能聽天由命。當時奴婢确實想着再也回不了家鄉的,也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那些老鼠……奴婢怕得很……”

看她提起老鼠蹙眉難安的面容,他忍不住想起那晚她吓得躲在被窩裏怎麽也不肯出來的樣子。那時他不待見鈕祜祿氏,府內那些見風使舵的奴才們自然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她到他府上做鈕祜祿氏,也真是夠難為她的了。如今她回到了安逸的家鄉,怎麽還會願意随他走呢?既然這樣,糾結于以往之事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見他不說話,寶葛趕忙又道:“其實,奴婢原是想向王爺坦白的,誰想遇到大黃貓傷人,奴婢差點遭受誣陷。奴婢自知能力有限,無力自保,所以更是不敢提及冒充鈕祜祿格格之事。奴婢确實是身不由己,并非有意欺騙隐瞞,以行什麽陰謀破壞之事。王爺您偉人有海量,還望能夠原諒奴婢的無心之過,心裏不要再惱恨奴婢……”

“偉人?”四阿哥胤禛輕哼一聲,“你知道什麽叫偉人嗎?”

寶葛趕忙道:“知道,偉人就是歷史上創建有偉大功績的人。堯、舜、禹,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他們都是偉人。王爺您才華橫溢、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心思缜密、行事有方……”

“如此大逆不道之語,休要再提!”四阿哥胤禛打斷她的話,臉色霍地一沉,“爺是什麽人,爺自個兒心裏知道,爺不喜歡這種浮誇無實之語。”

他如此說,寶葛不由得在心裏罵自己,你真是個笨蛋,怎麽一到了他面前,你的腦袋就成了一團漿糊了,胡言亂語的!

她正在暗暗地懊惱着,沒想到他卻又道:“最近爺手頭的事務繁多,等這些處理完畢後,爺就打算離開這裏。至于你,既然不願意和爺一起回去,那爺也不強人所難了,就随你的意吧!”

寶葛一聽,猛然一怔,立時擡起頭來看他,兩只眼睛睜得溜圓,此事就算結束了嗎?這人……難道他不打算報複懲罰她了嗎?

待對上了他的視線,她慌忙低下頭去,輕聲怯問道:“王爺,奴婢不才,不知可有什麽能幫忙的地方嗎?”

他直直地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這才道:“你和他既然相識,到時爺走時,你若是真有心,就幫忙送上一程。日後若是有什麽疑惑,你也好解釋給他聽。”

寶葛連忙點頭:“是,奴婢知道了,到時還請王爺通知奴婢……”

之前寶葛想到最嚴重的結果,就是這個卷毛兒親王要了她的命,冷不丁讓人把她給做掉。

如果是這樣,寶葛倒還真有些不怕了。死就死呗,反正她在現代社會還有一世可活呢,又不是馬上下地獄見閻王。她最在意的,這個錯穿時空裏的卷毛兒親王會對她周圍的人不利,比如六阿哥,有可能還會是五大爺和錢家。每當心思轉至此處,她的心裏就又是一陣兒惡寒。

沒想到今兒個見了卷毛兒親王,他突然間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還說不勉強她随他一起走,真是像做夢一樣。

一下子從驚恐可怖的地獄到了毫無壓力的天堂,待走出四爺府時,寶葛都沒敢相信這是真的。上了馬車,她使勁兒擰了擰自己的臉、胳膊和大腿,感覺出了真真實實的痛意,這才完全肯定自己安全了。

當然了,如果能親眼看見卷毛兒親王走的話,那就更好了,她真心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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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過去,待多姿多彩的風筝飛滿天時,卧床休息一月的錢寶瑩身體大體上恢複得差不多了。

寶葛前期去得比較勤,後來改為一周一次,再後來見姐姐好得差不多了,面色也漸漸紅潤起來,她這才改為半月一探望。

卷毛兒親王那裏,聽紫燕說他到江南出長差了,所以這才一直未在內院兒露面。

一想到那個人,她心裏就有些害怕,同時又因他的原諒不計較而心存感激。所以,她很是盼着那人的這趟江南之行能夠順順利利的,把各項事情都辦得妥妥的,早走早完事兒,也好讓這把懸在她頭頂之上的忐忑煩惱之劍解除落下,免得整日裏操着心永不安生。

有時寶葛也想過,既然這個卷毛兒親王已經不打算報複懲罰她,那他走不走或是什麽時候走都和她關聯不大,只要順其自然就好了。

他走,她就客客氣氣地送他一程。他若是不走,她只用像只鴕鳥,将頭埋在沙堆裏,以後盡量不見他就是了,也沒什麽特別為難的地方。

五爺府的內院雖然小,但足以困住女人的一輩子了。而且她是個能自個兒工作找事兒做的人,只要不見他,就不會閑得只想這些煩心事。

有此想法後,寶葛讓五大爺給她找了一個和九阿哥沒有生意沖突的門店。待三四月份兒妙峰山的玫瑰花快要盛開時,她立即用一筆錢派人包了一大片花地,開始專心致志做起了胭脂。

妙峰山的玫瑰特供對象就是皇宮,最好的花瓣都留給了後宮的妃嫔們。所以寶葛白日去翊坤宮幫宜妃姐妹做胭脂時,她這邊摘花瓣的事兒就交給了院子裏的丫頭們,請她們全部上陣。

墨菊是她這小院兒的總管家,平日事務繁忙,所以具體蒸曬花瓣的事兒就交給了阮芩負責。

一天兩地操心,這還是她在古代第一次如此繁忙。好在六阿哥上個月在五大爺的安排下開始入前殿的小書房學習了,沒有再像之前時時刻刻跟在她後面,不然她還真是有些吃不消。

院子裏的丫頭有活幹,卻是最最高興的人。寶葛不但吩咐小廚房天天給她們加了菜,上的還都是平日裏難得一嘗的菜式,而且她還承諾,只要她們肯上心,每人一天還有雙倍的例銀可以拿,做出的胭脂人人都有份兒。

事關自己的面容,她們幹起活兒來是相當起勁兒,選出的花瓣幹淨明豔,雖然不及皇宮裏的上品,但比起市場上其他做胭脂水粉的作坊要好太多了。

說實話,與她小院兒裏的胭脂比起來,翊坤宮的胭脂算是最簡單的了,因為不必根據時令花朵添加別的香氣,所以很快就做完了。

每年就這一次和老同事相聚的機會,寶葛在宮殿後院兒和沉露她們依依不舍道過別,正準備去前殿和宜妃姐妹請安,不想卻遇上了之前曾替她向四阿哥傳遞消息的那位公公。

他向她行禮問安後,這才低聲道:“錢福晉,有人讓奴才和您說一聲,今日申正白雲觀宅院見。”

寶葛愣了愣,這才明白是什麽意思,随即強笑道:“多謝公公!”

是卷毛兒親王回京了嗎?他這就要走了嗎?寶葛忽然間有點不敢相信了。

出宮後坐了馬車,寶葛讓車夫朝上次去過的四爺府宅院行去。一路上她心思惶惑,還微微帶了些期待,沒想到這一天來這麽快呢!

很快,馬車就到了目的地,離約定的時間還早了十分鐘。寶葛剛入內,就見一位面生的丫頭滿臉帶笑恭聲說道:“錢福晉好。錢格格在內等候多時了,讓奴婢前來迎您進去。”

寶葛這次入宮,只帶了院子裏的一個小丫頭,這就回頭對她吩咐道:“你先在外面候着,我見過姐姐就出來。”

說完,她就随這位帶路的丫頭緩步前行。在二門的時候,她又遇到了她上次見過的那個小太監。那個小太監一路将她帶到了之前來過的那個地方。

看那小太監退下了,寶葛這才輕步走了進去。

一入內,便聞得一股花香,清清爽爽的,讓人舒心。

從外間門望進去,內間兒的擺設還和上次一樣,沒有做任何改變。寶葛不由得想起那個鈕祜祿氏,如果這個卷毛兒親王要走的話,希望日後能對她好一些,不然之前的那些事都白做了。

正想着,她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道:“進來吧!”

寶葛微微回神,長吸了一口氣,随即裝作一臉鎮靜的樣子走進了內間。

禮畢起身,那人指了指旁邊的那把椅子:“你坐吧,爺有話要交代于你。”

寶葛道了一聲謝,這就側着身子虛坐了下來,接着便見他将一個封好的白色信封放在了他們之間的桌面上:“爺這會兒子就要走了,這封信你交給他。上面各項事宜,爺都交代清楚了。他若是還有什麽想問的,你就告訴他。如果沒有,你也不要主動提及。你是五弟府上的人,中間還牽涉其他的人事,你知道得越多,對你越沒有好處。”

他如此交代,寶葛心下明白,這就點點頭:“是,王爺。”

說完,她忽然想起錢寶瑩的事情來,随即又問:“王爺,請問……姐姐的事您提了嗎?”

他聽了,卻不回答,過了一會兒,這才直盯着她出聲道:“你對別人都有情有義,關愛體貼。但是對爺,卻是薄情寡義,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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