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小,人卻聰明得很。整理起書稿來又快又準,字寫得也好看,不比徐慧做的差。”

見徐慧替她說情,太宗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這下好了,算上晉陽,甘露殿裏一共有王德、褚遂良等三盞巨型蠟燭閃閃發光,害得他都不能好好和徐慧獨處了。

當然,太宗再忙,他也是人,不管再忙,總要有休息時間。處理好了幾件緊要的大事件後,太宗輕輕打了個哈欠,起身走到徐慧身邊。

徐慧正在抄一首詩,那是太宗冬獵回來時詩興大發所作。

現在看來,依舊是太宗的得意之作。

“烈烈寒風起,慘慘飛雲浮。霜濃凝廣隰,冰厚結清流。金鞍移上苑,玉勒騁平疇。旌旗四望合,罝羅一面求。楚踣争兕殪,秦亡角鹿愁。獸忙投密樹,鴻驚起礫洲。騎斂原塵靜,戈回嶺日收。心非洛汭逸,意在渭濱游。”

“禽荒非所樂,撫辔更招憂……”

他似是情不自禁地念出最後一句,同時撫了撫長須,做出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來。

嗯,沒錯,其實最後一句,他是寫來讨好徐慧的……

當時他寫好這首詩的時候,徐慧正好不在。為了讓她看到,太宗特別把這首詩放在清寧宮特別顯眼的地方,結果徐慧也不知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總之沒提起過。

太宗就有些失望。不過年底事情多,過兩天他便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不想今日,這張手稿卻被徐慧翻了出來,真是巧了。

他始終記得他去年年初寫的那句“巨川思欲濟,終以寄舟航”,當時被徐慧好生誇獎了一番。

這一年來在徐慧面前輸得面子裏子都沒了的陛下,決心從頭再戰,在徐慧面前樹立勤政愛民、憂國憂民的高大形象。

太宗念完了詩,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徐慧的臉色,低聲問:“慧兒,你覺得這首詩怎麽樣?”

徐慧的目光在他龍飛鳳舞般的筆跡上淡淡掠過,蜻蜓點水似的說了一句,“倒也直白有趣。”

太宗不死心地追問道:“那最後一句呢?”

不同于去年的誇獎,徐慧頓了一下,吐出實言:“略顯做作。”

一旁的晉陽不禁同情地看向自家耶耶,只見原本滿懷期待求表揚的李二,漸漸地,漸漸地,石化了……

李二心碎一地。

“為什麽?”他的心好痛,死也要死個明白。

徐慧擡眸看向他,狐疑道:“……真的非所樂?可在徐慧看來,陛下樂在其中呢。”

打獵打的歡脫的那幾天,他還想着老百姓是誰了?

沒看出來。

“慧兒……”太宗眯了眯眼睛,幾乎是惡狠狠地說:“誰把你的膽子喂的這麽肥?”

徐慧抿唇輕笑,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您啊。”

李二:“……”

他痛心疾首地看向徐慧,見徐慧沒有反悔誇他的意思,太宗又轉眸看向自己的女兒晉陽。

晉陽連忙将半個身子躲在徐慧身後,避開太宗的目光,一臉“耶耶自求多福我幫不了你”的表情。

心碎的李二默默地回去處理政務了。

等他把一顆碎得七零八落的琉璃心修好之後,太宗悄悄告訴徐慧,今年元宵節的時候,他可以帶她出宮玩兒,感受真正的花燈節。

徐慧有些期待,又有幾分不确定地問:“可正月十五,宮中設宴,陛下躲得開嗎?”

太宗見她喜歡,心中一喜,挺起胸膛打起了包票,“你放心,包在朕身上。”

不過元宵節還沒到,徐慧就給累了個半死。

不用于去年剛進宮不久時的悠閑,今年,大大小小的宗親女眷都往徐慧這裏跑。徐慧本想一個都不見,可她母親姜氏頭一個進了宮,特意囑咐徐慧不許貪圖麻煩,不近人情。

姜氏道:“這些人但凡是去年沒來過的,八成是對你持了觀望之心。見這一年你在宮裏站穩了腳根,才敢放心來巴結你。這樣的人都是牆頭的草,靠不住,也指望不上。所以,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流水一樣地見過她們,就算給了各家權貴的面子了。”

可饒是徐慧與她們交往時沒有走心,就這麽一個一個地見人,也是很累的一樁差事。

晚上兩個人疲倦地并排躺在床上。太宗見她這樣辛苦,心疼地握住她柔軟的小手,道:“你若累了,就少見幾個,別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徐慧努力牽起一個笑容,“若是一開始不見就罷了,既然已經開了頭,就得收好這個尾,不然叫後面的人怎麽想呢?”

她總是這樣,做事有始有終。太宗又是心疼,又是有幾分驕傲地看着她,溫柔地撫摸着徐慧的長發。

他想起十五之約,溫聲問她,“那過兩天,還出宮去嗎?”

“去,當然要去了。”見他似有反悔之意,徐慧忙起身道:“累了這麽久,等得就是那一天,陛下可不許失約喔。”

“好。”他溫和的笑,眉目柔和。

終于到了正月十五那一天,太宗特意把後宮的宴會提前。衆人心知肚明,也不點破。等天色剛剛擦黑,太宗便帶着打扮一新的徐慧出了宮。

宮禁這種東西管得住別人,對皇帝而言卻算不得什麽。笑話,他是這皇宮的主人,天下的主人,守門的幾個小侍衛還敢不讓他進出不成?

別說,這侍衛還真有膽大的,把太宗放出去了之後,就跑去和自己的上級禀告了……

這個狀越告越高,最後不知怎的,就落到長孫無忌的耳朵裏。

長孫無忌現在是學奸猾了,他才不出面管陛下後宮的那點子事兒呢。

他直接讓人把消息轉告給了魏征。

正在和家人吃團圓飯的魏征,一屁股竄了起來,帶上府裏的家丁,氣勢洶洶地去街上堵人。

結果才上了街,魏大人就傻眼了。

整個長安城,除了鋪天蓋地的各色花燈,全都是——人!

這可怎麽找?在人山人海裏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好在陛下身材高大,比較顯眼一些。魏征短暫地錯愕過後,示意手下開始行動。

哼哼……等他找到了陛下,一定要把他痛罵一頓!

與此同時,太宗心裏亦是十分複雜。他沒想到,不過是幾年未至,長安城就多出這麽多人來,簡直是要擠死個人。統計大唐人口數的時候,也沒覺得人口激增到了這個地步啊?

這麽多的人,害得他們只能将徐慧團團包圍起來,才能讓她免于來自人群的各種傷害。

太宗奇了怪了,皺眉道:“長安城有這麽多人嗎?不會是全城的人都出來逛了吧?”

徐慧頗為鎮靜,一直乖乖牽着他的手。聽他這麽說,她的目光掃過身側的人群,分析道:“應該有不少是長安城附近的外來人口,專門來看花燈的。還有,新年朝貢,各國除了帶隊的使節,還有不少平民、商隊亦随其同行。陛下您看,那邊就有很多胡商。”

太宗哪有心思去看,眼看着預想中的浪漫情景完全被人山人海破壞掉了,太宗焦急地說:“慧兒,要不朕把你抱起來吧?”從他的角度,他能看到許多漂亮的花燈呢。可徐慧就看不到了。

徐慧有幾分猶豫,先前在莊子裏的時候,她是看四周無人才敢爬到他頭上的。這會兒到處都是人,怎麽好意思呢?

可就在她遲疑的時候,太宗已經長臂一撈,單手将她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裏。

徐慧驚慌地攬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挂在太宗身上。

徐慧是真的被他吓到了。不是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親密之舉,而是她沒有想到,太宗的力氣竟然這樣驚人。

雖說她曾親眼看到他拉起那張巨弩天弓,可實際發生在自己身上,感覺還是完全不同。

就算她再輕,那也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了,他竟說抱就抱,還能單手抱着她?

着實神奇。

太宗見她吓傻,頗有幾分得意地笑道:“慧兒抓緊了。”

徐慧輕輕點頭,帶動頭上流蘇簪子,泠泠作響。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出門的。簇新的湖藍色襦裙,上繡織金纏蓮,清麗又不失華美。若是沒有這人山人海,能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在這條青石板街上,定會是一道靓麗的風景。

可惜現在,她只能乖乖地趴在太宗的懷裏。等穩定了身形之後,徐慧慢慢直起身子,看向前方的花燈。

“哇……”她低低地驚嘆出聲,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好美呀。”

“是吧。”太宗将她這麽一抱,其實頗有幾分逞能耍帥的意思。他老腰不太行,好在臂力還不錯,這才能穩穩将她抱着。只是身上抱了個姑娘,跟自己走路是就是不一樣了。此刻太宗的心思都在徐慧身上,哪還有心情看旁的什麽風景。

徐慧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的視線都被看不到盡頭的燈火海所吸引了去。

只見漆黑的夜幕下,星辰初現。街市上人頭攢動,星星點點。道路兩旁的各色花燈整齊地排開,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徐慧算了算自己目前所處的高度,比太宗還高一個頭。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笑靥如花地道:“上面的空氣,真是好新鮮。”

☆、第76話

太宗還以為她要說什麽呢,既不是誇自己,也不是誇風景,而是誇空氣,他也真是……服了她了。

他們二人這樣的組合,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矚目。衆人看得新奇,倒沒什麽批判的眼光。因為人太多了,他們都覺得這樣很方便。

許多一同逛夜市的夫妻或是小情侶,紛紛效仿起來。只不過大多數男人比不得太宗高大健壯,單手抱不起一個姑娘家或是小婦人,只得千姿百态地抱着自家妹子。從美學角度上看,自然比不上太宗的招數浪漫。

李二頗為得意,腰不酸了,手臂也不麻了,抱着徐慧一颠一颠地向前走着。

許是因為許多女孩子都被抱了起來,原本擁擠的街道上一下子便疏闊許多。

徐慧怕他逞能,就輕輕抓了抓太宗的衣領,嬌聲道:“放我下來吧。”

他果然逞強道:“你放心好了,我一點兒都不累。”

徐慧無奈,抗議地在他脖頸裏輕輕撓了一下,“我坐得不舒服……”

畢竟是被人抱着走路,不比轎子平穩,硌得她屁股疼。

太宗一臉受傷地“哦”了一聲,慢慢地放低身子,将徐慧放了下來。

雙腳重新落地後,徐慧目光流轉,向太宗臉上看去。見他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忙道:“您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見她這樣關心自己,太宗展顏一笑,“我舒服得很。”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怪異,徐慧默默點了下頭,沒再追問。

二人并肩走到前面猜燈謎的攤位前。今晚這樣的小攤很多,不過徐慧前面還是有三個人在排隊。

他們都沒猜出來。等到了徐慧,攤主出了謎題,徐慧卻不答,擡眸看向太宗。

他稍稍愣了一下,心裏奇怪着明明是徐慧要來猜燈謎,怎麽反倒要他答?口中卻已說出了答案。

攤主喜笑顏開地道了一句“恭喜”,将獎品送上。

那是一盞制作略有幾分粗糙的蓮花燈,大粉大綠的顏色,極其鮮豔,本是與徐慧極其不相配的。可她竟甜甜一笑,滿心歡喜地接過。燭光映在她雪白如脂的臉上,照耀出一種俗世的喜悅。

太宗側身望着這樣的徐慧,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

提走了花燈,太宗揉揉她的頭發,含笑問道:“怎的臨陣逃脫,自己不答,卻把我推了上去?”

徐慧輕輕吐了吐舌頭,俏皮可愛,“那題太簡單了。”要她來答,有失檔次。

“好啊你!”太宗哭笑不得,搖頭道:“竟然敢這樣使喚我……罰你把剛才的動作再做一遍。”

徐慧歪頭仰望他,奇怪地問:“什麽動作?”

太宗不說,卻是吐了吐舌頭,一臉萌态。

徐慧掩唇一笑,眉眼間盡是溫柔,“才不要。”她向來端莊自持,若不是出了宮,被此情此景所染,徐慧是定不會做出那等輕浮表情的。

“你呀……”他真是恨不得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心上,時時拿出來觀賞。不過一想到她這一生都會陪在他身邊,還有那麽漫長的時光,太宗的心裏便沒有任何遺憾。

原本美好而夢幻的一個夜晚,本應成為封存在記憶裏的一段幸福回憶。可這美妙的夜晚,被臨回宮前的一個小插曲攪亂了。

不知從何時起,人群突然又擁擠起來。太宗一時不查,竟是與徐慧走散。

發現徐慧不在身邊的那刻起,他沒有立即開始找人,而是愣住了。

就像是突然置身于千年寒冰之下,渾身上下都被徹底凍結,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王德膽戰心驚地上前,說要帶人分頭去找。太宗怔怔地點頭,行動遲緩地轉過身。

他不敢走得太快,因為他知道自己在發抖。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懷裏揣着的那顆心,撲通亂跳,慌亂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慧兒!”他輕顫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時辰越來越晚,行人們漸漸散去,熱鬧一時的街道上變得空闊起來。

他的步子越來越快,幾乎是在踉跄地奔跑着。

王德一臉焦急地扶住太宗,勸慰道:“您別慌,出入的地方都已經交待過了,徐婕妤走不出去,一定還在這附近。”

太宗點點頭,步子卻還是沒有停下。每一個小巷子,他都親自提燈去找。他知道徐慧手裏有燈,可他怕她一個女孩子,被壞人盯上……

他越想越心驚,明明知道應該不會出什麽意外,腦子裏卻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些可怖的畫面。

就在太宗即将崩潰的時候,前方不遠處,一個少女的身影拯救他于水火。

少女側着身子,露出半邊曼妙的倩影。她在猜燈謎,語如連珠。讓人頭疼的燈謎于她來說,好像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一口氣猜中了十幾個。

攤主一臉“姑娘饒命”的表情,央求道:“姑娘,獎品我都送你了,你可以讓我回家了不?”

徐慧搖搖頭,淺淺笑道:“我等的人還沒來。有客人在,你可不能走呀。”

小販聽了這個回答,簡直想哭。誰知道她等的人什麽時候會來呢?

可就在視線流轉間,他突然眼前一亮,指着斜前方道:“姑娘,您……等的人來了!”

他看不出二人的關系,只好模糊地帶過。

徐慧回過身來,順着他所指的地方遙遙望去。燈火闌珊中,他高大的身影拖得長長的,隐有幾分蕭索之意。

她心中一軟,提裙向太宗走去。

身後的小哥良心滿滿,還不忘提醒她,“姑娘,你的獎品!”

徐慧頓住腳步,回首莞爾一笑,“謝謝你,我不需要了。”

小販被她的笑容所驚豔,怔了一怔,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

徐慧回過頭來正要往前走,不妨撞入一個結識的懷抱。她本能地後退,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輕聲抱怨道:“好痛。”

太宗向來體貼,這時候卻顧不得那許多,不顧她的呼痛,緊緊地将徐慧抱在懷中。

她低聲輕哼,想動動身子,卻被他箍得死緊。徐慧停止動作,沉下心思,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大庭廣衆之下,她也伸出柔軟的雙臂纏住他,輕聲道:“我很好,一直在猜燈謎,等您回來。”

太宗知道徐慧這是在安慰他,告訴他自己毫發未傷,讓他不要擔心。

他也知道人找到了,一切都好了,可是為什麽心髒還是撲通撲通地快速跳個不停呢?

或許,他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傻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歡徐慧,可時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麽喜歡她。

他鼻頭一酸,若不是想到徐慧說過不喜歡掉眼淚的男人,當真是要哭出來的。

太宗帶着哭腔道:“慧兒,你吓死朕了……”

“對不起。”她乖乖認錯,像個聽話的小孩。

太宗卻搖搖頭,将她摟得更緊,“是我的錯。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這件事情的後遺症就是,太宗比以往更黏徐慧。回宮以後,連半點自由時間都不給她,幾乎是時時刻刻将她放在視線之內。

貞觀十三年的新春就這樣有驚無險地結束。正月一過,一切又回歸正軌。

新年過後,往往都要進行人事調動。在一個刺史的位置上,太宗有些犯難。

他看來看去,都覺得徐慧的父親徐孝德很适合這個位子。刺史是正四品上,于徐孝德來說是升遷,本是好事一件。

大唐官員以五品為分水嶺,五品以上的大臣被稱為“通貴”,可以封妻蔭子,屬于高級官僚。

只是沂州這個地方不大好,人多,官窮,算不得什麽肥差。徐孝德若是去了,只怕要過上一段清苦的日子。對于一個五品京官來說,這算是不升反降了。

不僅如此,太宗還在考慮徐慧的心思。

若是徐孝德離京,徐慧的家人也免不了要跟去任上。到時候徐慧想要和家人見面,可就難了。

不過太宗不想借着以為徐慧好的名義,替她善做主張。她究竟怎麽想,還要問過她本人才知道。

這一天的政務處理完後,太宗就把事情同她說了。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徐慧聽完竟然想也不想,便替她父親謝了恩。

太宗遲疑道:“慧兒,你……舍得你母親嗎?”

徐慧恬淡地笑道:“耶耶常言,好男兒志在四方。與其在閑職上虛度光陰,不如腳踏實地地做個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

徐孝德出身于東海徐氏,是靠着祖上蔭蔽做的官。因此他所擔任的職務大多是虛職,沒什麽實權。

人都是這樣,缺什麽想要什麽,徐孝德這個被許多人羨慕的士族子弟,反倒時常羨慕那些從最底層往下爬的小吏。

聽徐慧這麽說,太宗就覺得自己沒看錯人,痛快地下了旨意。接到聖旨三日之後,徐家人就要出發了。

臨行之前,姜氏請旨入宮,面見徐慧。

同以往每次入宮時一樣,姜氏溫文有禮,該有的禮數一樣不少。等到了裏間,母女兩個才坐在一處,說些親近話兒。

姜氏看着長成大姑娘的徐慧,慈愛地笑道:“你耶耶讓我給他帶句話,多謝你幫他應承下來。”

徐孝德從聽說消息起就非常興奮。當時頒旨的公公是吳庸,他還順帶将陛下詢問徐慧這一茬說了出來,誇徐孝德養了個好女兒,徐家出了一位貴人。

當晚回到房中,徐孝德便欣慰地同姜氏道:“多虧有你,養育了這幾個好孩子啊!”

姜氏治家有方,幾個兒女個個出挑,她自然面上有光。半明半滅的燭光裏,姜氏溫柔地笑道:“老爺過獎了。慧兒出息,是咱們全家的福氣。不過咱們可不能厚此薄彼,慧兒已有了大好前程,也該顧顧齊聃和穎兒……”

☆、第77話

徐孝德聞言眉頭微皺,問道:“夫人這是何意?”

姜氏道:“老爺走馬上任,妾身自然是要跟着您同去。只是這一去不知要多久……”她頓了頓,放柔了聲音道:“齊聃這孩子聰明早慧,不亞于當年的慧兒。妾身只怕帶他去沂州,會耽誤他的學業。”

見徐孝德沉默下來,姜氏又道:“穎兒過兩年也該說親了,帶到小地方去,只怕于她的婚事不利。”

徐孝德為難道:“可兩個孩子都還小,若是留在長安……誰來照顧他們呢?”

若是長女徐慧嫁到一般的人家還好,總歸是有個照應。可女子一旦進了宮門,又有幾個能顧得上娘家的。

徐孝德不想給徐慧添麻煩。

姜氏笑道:“齊聃要上學,住在書院裏即可。至于穎兒,她一個女兒家,自然還是要同我們去沂州的。只是在此之前,我要拜托慧兒,留心穎兒的婚事。”

徐孝德一聽這個答案還算靠譜,才放心叫姜氏進宮。雖說他并未想過靠着女兒升官發財,但徐孝德心裏多少清楚,陛下這樣重視他,八成是因為徐慧。他已經給徐慧添了不少心思,不想叫女兒再為家事為難。

姜氏是個沉得住氣的人,進宮後先交待了徐慧許多女孩子要注意的事情,把未來幾年要說的話都給說了。等到把要對徐慧說的話說完了,才說起徐齊聃和徐穎的事情。

“以你弟弟的才華,不在京讀書可惜了。”姜氏道:“齊聃懂事,可畢竟只有八歲。我們把他留在京城,多少有幾分不放心,還要靠你照料。”

“您放心。”徐慧滿口答應下來,“齊聃在我眼皮底下,定不會有什麽意外。”

她還記着小時候把徐齊聃摔了的事兒呢,一直都想找機會好好補償弟弟。如今她的能力雖然說不上有多強,但派人打點一下書院,的确不是什麽難事。

姜氏點點頭,又說起徐穎的婚事。徐慧默了一默,有幾分愕然地笑道:“一轉眼的功夫,小妹都要十歲了。”

當初她進宮的時候,徐穎還是孩童模樣,眨眼間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徐慧不由心生一絲感慨。

自家的妹妹自然是怎麽看怎麽好,徐慧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麽合适的婚配人選,就答應母親會替妹妹留心。

姜氏見徐慧統統答應下來,心裏突然生出幾分酸澀,緊緊握着徐慧的手道:“你都嫁了人,還要你這樣操心家裏的事情,當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是。你在宮裏不容易,如果顧念不上弟妹,還是緊着你自己為先。”

徐慧笑了笑,婉聲道:“母親放心,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來。”

在她替父親答應去往地方的時候,徐慧就已經有了照料家人的考慮。姜氏向她提出這些要求,其實都是人之常情,并不貪心。平心而論,她若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也會為了孩子的前程,做出和姜氏同樣的選擇。

姜氏點點頭,想了一想,還是低聲問道:“你同陛下……怎麽樣?”

徐慧臉一紅,知道母親問的是房事。她不知如何回答,頗有幾分忸怩。

姜氏卻是一看就明白了,搖頭道:“你得放開一些,不好總叫陛下苦等。”

與母親談論這樣的話題,總是令人羞惱,徐慧恨不得開個地縫鑽進去。

她張了張嘴,為自己申辯,“我……我都說了可以了……”

姜氏輕輕看她一眼,頗有幾分責怪之意,“光說怎麽行呢,你還要做。”

見 徐慧低着頭不說話了,姜氏輕嘆一聲,上前将她摟在懷裏,和藹地道:“我知道,你小時候是我管得嚴了一些,不讓你知曉這些。可母親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年紀小 不懂事,壞了清譽。可如今你嫁了人,自是不同。與自家郎君,不必覺得不好意思。大膽一些,陛下定會更加喜愛你。”

徐慧簡直聽不下去,匆匆幾句搪塞過去。

姜氏了然地笑了笑,拍了拍女兒的背,感慨地道:“穎兒長大了,你又何嘗不是。等我和你耶耶從沂州回來,你都該有小皇子了吧。”

徐慧埋頭在她懷裏,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沒影兒的事兒呢……”

姜氏慈愛地搖頭笑道:“你呀,多大的人啦,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真是被陛下養得嬌了。”

姜氏沒說錯,臨分別的時候,她的嬌女當真像個小孩兒一樣,眼中閃起了淚光。姜氏一看就受不了了,躲過她的視線,眨了眨眼,“慧兒,別這樣,聽話。好好照顧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普天之下,都是我大唐的國土。無論遠近,咱們一家人都在一處。”

徐慧點點頭,戀戀不舍地送走了母親。

太宗回來的時候,就見到自家小姑娘這副可憐模樣。眼睛鼻子紅紅的,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呆呆地坐在那裏,看着就叫人心疼。

“哭過了?”他柔聲問。

徐慧搖搖頭,有幾分委屈地說:“母親不讓。”

他安慰地摸摸她的頭,嘆氣道:“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答應朕。”他遲疑了下,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趁着你父親還沒走,朕……換個人去?”

“不要。”徐慧忙道:“我沒有後悔,只是舍不得。”

“你呀……”太宗望着她,寵溺地笑,“看着像是個孩子,可該果斷時比誰都果斷。”他将她攬在懷裏,縱容地道:“不過在朕身邊,想哭就哭吧。”

他這麽一說,徐慧反倒哭不出來了。她本是坐着的,太宗站着攬住她,徐慧只能抱着他的腰,貼着太宗的肚子。她在他身上靜靜地趴了一會兒,突然說出一句不相幹的話來,“陛下是不是餓了?”

太宗愣了愣,“你怎麽知道?”

徐慧默默地看了眼某人癟下去的肚皮。

太宗立馬尴尬了,眼中滿是幽怨。

這……臺詞不對啊!

在這樣悲傷又纏綿的氣氛下,在他說出了那樣霸道又溫柔的話語後,她不該滿心感動地投懷送抱嗎?

為什麽他的肚子要搶戲……為什麽……

滿心絕望的太宗在吃飽喝足之後,滿血複活。

飯後兩個人閑聊起來,說起徐孝德的官職。

太宗道:“貞觀十一年八月,侍禦史馬周上疏朝廷,提出應當重視州縣地方官吏的選任。朕聞奏深以為是,決定以後刺史由朕親選。兩年來,地方刺史幾乎大換血,等你父親上任,朕就可以繼續下一步的動作了。”

“陛下要做什麽?”徐慧順着他的話問。

太宗滿懷雄心壯志地說:“朕要停了世襲刺史制。”

他早有此意,只等着時機成熟,阻力減到最小再行動。如今萬事俱備,東風亦至,太宗終于可以頒旨了。

不過說完這話,他突然有幾分忐忑地看向徐慧。慧兒她那樣緊張自己的弟弟,該不會……反對他吧?

誰知徐慧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還誇了他一句,“陛下聖明。”

太宗一想也是,他家慧兒多開明一姑娘啊,肯定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跟他鬧別扭的。

不過說到徐慧的家人,太宗不禁問了一句,“你父母離京,弟妹怎麽辦?”

他記得徐慧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最小的那個不知道,長大了些的一弟一妹和徐慧一樣,都有早慧之名。

徐慧答道:“除了齊聃,穎兒和齊莊都會同去沂州。”

太宗點了點頭,捋着胡子說:“東海徐氏向來人才輩出,聽說你弟弟徐齊聃同樣八歲能文,等過幾日,不妨召他進宮,讓朕見見。”

徐慧欣喜道:“如此最好不過。齊聃天賦異禀,文采不在徐慧之下,陛下見了定會喜歡他的。”

見徐慧這樣喜歡徐齊聃,太宗心裏的醋桶再次被打翻,對這個還未見面的小舅子頗有幾分敵意。不過等到見到徐齊聃的時候,太宗果然如徐慧所說,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半大的孩子。

不同于徐慧的清秀可人,徐齊聃生得劍眉朗目,儀表堂堂。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已有幾分少年公子做派。一舉一動,都透露着說不盡道不明的清雅風流。若再過上幾年,定是個風靡長安,迷到無數女郎的翩翩公子。

太宗幾乎是立馬就動了将他召為驸馬的念頭。這樣好的苗子,不留給自家女兒留給誰?可是他想一想也就作罷了。驸馬不便出仕,若徐齊聃當真成了驸馬,等于葬送了他的前程。就算不是顧忌徐慧,愛才的太宗也不會輕易折掉這個天縱奇才的少年。

太宗慈愛地問道:“齊聃,你在哪裏讀書啊?”

大唐官學,號稱“六學二館”。除了崇文館是貞觀十三年新建的,另外的六學一館都是老牌書院。

六學是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還有律學、書學、算學,這六學隸屬于國子監,前三學主要學習儒家經典,後三學則專門學習律法算數,可謂術業有專攻。學子們可以依照各自的興趣,則其所長。

至于那一館,則是號稱大唐最高學府的“弘文館”。

弘文館號稱最高學府,首先就體現在它的招生對象上。與“六學”不同,弘文館只為唐朝最上層的貴族子弟開放,每年僅在全國範圍內招生三十人。

那什麽叫最上層的貴族子弟呢?即皇太後、皇後的至親,宰相、一品大員、得實封的功臣、三品以上的京官家裏的子弟,這樣的人才有資格進入弘文館。

以徐齊聃的出身,自然無法跻身此列。他按照祖父的官位,在每年招收五百人的太學讀書。

太宗一聽說他在太學讀書,就有幾分可惜。門蔭制度實在令人讨厭,但改革舉措必須一點點地來,不然違背了貴族的既得利益,他這個皇帝也吃不消。

好在偶爾打破常規算不得什麽大事,太宗當即做主,将徐齊聃送入了弘文館。

換做一般的少年,聽說自己有機會在貴族子弟雲集的大唐最高學府讀書,定然欣喜不已。可徐齊聃只是淡淡一笑,寵辱不驚地謝了恩。

太宗好奇道:“你不高興嗎?”

☆、第78話

徐齊聃答道:“自然是高興的。”

從他上揚的嘴角,奕奕的神采中,都可窺得一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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