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進了偏殿,蕭毓岚眼神喝止欲跟進來的小太監,反手關上門,盯着洛聞歌:“臉怎麽回事?”
洛聞歌擡手摸摸,幾乎察覺不到:“被箭矢碰到了,陛下不是來取茶的?快點找吧,別讓王爺們久等。”
蕭毓岚走到他面前,猛地擡手捏住他下颚,靜靜凝視那道傷。
洛聞歌生的白,這道已然結疤的紅痕落在上面,過于礙眼,讓蕭毓岚想忽視都難,手指微動,很想碰碰。
洛聞歌皺眉,覺得蕭毓岚離他太近了,動作也過于親昵,在對方手指将要落在他臉上,掙開蕭毓岚的手,後退兩步:“陛下,大局為重。”
蕭毓岚握住他的胳膊,硬是虛捧他半張臉碰到了那道痕:“朕自有定斷,玄武大街刺殺事好好查,朕要知道到底是誰在搗鬼。”
洛聞歌半晌說不出話來,感覺被蕭毓岚碰過的地方火辣辣的,連帶着耳根也有些燙。
“其他的,晚些再說。”蕭毓岚說。
洛聞歌穩穩心神,恭敬道:“是。”
眼見蕭毓岚轉身要開門,沒拿所謂好茶,他忍不住小聲提醒:“陛下,好茶。”
蕭毓岚回身到櫃子邊,俯身開抽屜,随手拿了包,從洛聞歌的角度清楚看見裏面躺着的茶包都樣,取茶明顯是個借口。
洛聞歌有些弄不明白蕭毓岚讓他來偏殿到底為什麽,單純說刺殺,在正殿樣能說,還能順便做戲給幾位王爺看,那是特意說晚上談話?
洛聞歌暗自搖頭,越發覺得蕭毓岚心思難猜,總不能是為看他臉上傷痕?不過指甲蓋大的傷口,有擔心的功夫都結疤了。
他終究沒問出口,不想重複那日清晨兩人在床笫間的尴尬。
雲王再看偏殿的門,嘴裏小聲嘀咕:“那麽多小太監,幹什麽非要他去?”
襄王耳力驚人,聽聞這話眼神如刀盯着雲王。
雲王對上這等眼神,立刻噤聲。當年相識之初,襄王就看不慣他好男風,時隔多年能看,卻分外不待見他見個好個。
不說襄王不待見,連向來對人對事皆大度的淳王也看不過去:“你別打他主意,那是老師唯有的公子。”
雲王幹笑:“我就是見他長得好看,沒別的意思,哥幾個認識那麽久,還能不知道我什麽人?”
不說這還好,說連低頭認真品茶的蜀王也擡頭頗為譏諷看他。
雲王臉皮頓時燒起來,忙端茶遮臉躲避視線,眼角餘光再次看向偏殿,這次門開了。
蕭毓岚手裏果真拿着包茶,洛聞歌低頭跟在身後,看兩人神色并無多大變化,好似真去取茶的。
蕭毓岚将茶包遞給研磨的侍女,指着自己對面的空座:“洛愛卿坐那吧,今日就是閑談,聽聽無妨。”
洛聞歌拱手:“臣遵旨。”
桌六人皆落座,不大會兒侍女将茶奉上,無聲無息準備換茶。
蕭毓岚先輕抿口茶,左右各看眼,再度垂眸品茶不說話。
在座表面看着權利最大的不說話,剩餘五人也保持緘默,溫暖如春的養心殿內只偶有侍女擺弄研磨茶葉的細微破裂聲,絲絲入耳,由外入心,磨人得很。
洛聞歌将自己摘得很幹淨,不管這場談話以何等話語開頭又是怎樣收尾,他安靜聽着,不置詞即可。
他是這麽想的,有人非要推着他強出頭。
外人眼裏見不得半點美色的雲王微微傾身,套近乎的語氣:“本王與洛大人十多年未見,沒想到洛大人如今這番模樣,讓本王想起老師在世時的風雅之姿。”
這話頭開得委實不算好,洛聞歌尚且不知在蕭毓岚心裏,洛閣老代表什麽,但他知道在另三位藩王心裏,洛閣老是師也是知己,可惜長樂城別,至死未能再有相見,這是遺憾,也是心病。
此時心病被人捅出來說,襄王帶頭翻臉怼人:“不會說話,安靜坐着,沒人當你是啞巴!”
雲王急了:“我不是見太安靜,瘆人的很,這不是想辦法聊天嗎?”
“我竟不知雲王平日除了好美男,還有替人着想的貼心呢?”蜀王沉着臉,嘲諷全開。
“朱冠宇,你……”雲王漲紅了臉,瞪着對面蜀王,張嘴想罵人,不經意掃過蕭毓岚似笑非笑的神态,及時住嘴。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別吵架。”淳王道,聽這語氣是常做和事佬,習慣三人互怼模式。
此時畢竟還有蕭毓岚在場,淳王又道:“他們三自打認識到如今,見面總逃不過互掐,還望陛下見諒。”
蕭毓岚任由侍女取走茶盞,笑意不達眼底:“朕許多年沒見過諸位王叔,此時見叔叔們關系十年如日,當真羨慕的緊,不知父皇當年為何沒給朕留幾個手足。”
話說到這裏,蕭毓岚像是突發奇想:“朕記得叔叔們家裏都有世子,這次進京怎麽沒帶他們來?朕還想着過過兄友弟恭的日子呢。”
提及家子女,幾位王爺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
蜀王硬邦邦道:“小兒頑劣,怕鬧了陛下。”
襄王幹脆許多:“他近日迷上跑江湖,離家兩月有餘沒寄回封信,老臣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淳王的回答溫和許多,是慣有的圓潤:“犬子本鬧着進京與陛下談天說地的,無奈身子骨差強人意了些,出門前兩日偶感風寒,吃幾貼藥不見好,不得不留在家裏,待他身子骨好上些,我便讓他來見見陛下。”
雲王見他三人皆表态,老臉又是紅,期期艾艾道:“本王膝下無子,有些對不住陛下。”
蕭毓岚神态柔和下來,給洛聞歌使了個眼色,笑道:“朕随口說說,王叔們不必緊張。”
哪能不緊張?
當皇帝的就沒随口說說這回事兒,他們不認真對待,很可能道聖旨,承歡膝下的子女就得進京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
幾位王爺早知曉蕭毓岚心思不好揣測,也做好見面即互猜的準備,哪曾想到年未弱冠的蕭毓岚比消息裏傳來的更難對付。
寥寥幾句,讓人不得不防。
“說起子嗣,不得不說陛下大婚喜事。”淳王憨笑道,像個溫和無害的老好人,“臣祝陛下與皇後百年好合,早誕龍子。”
蕭毓岚微怔,接着溫柔笑開了,冷峻之人旦動情微笑,極容易讓人動容:“多謝淳王叔。”
襄王并不擅長處理這等事,端起茶盞沖蕭毓岚比了下:“以茶代酒,祝陛下與皇後百年琴瑟,佳偶天成。”
蕭毓岚舉杯接下這句祝賀,眼神若有似無飄向洛聞歌。
洛聞歌被看得心驚肉跳,垂眸不與蕭毓岚對視,耳邊卻能聽見蜀王和雲王的道賀聲,心裏被燙得如火燒,不自在的很。
“皇後身子不好,朕不強求子嗣,只希望他身體康健。”蕭毓岚溫聲道。
幾位王爺聽了面面相觑,到底是雲王更放得開些:“陛下莫忘了還有位沈貴妃?”
蕭毓岚淡笑不語。
雲王見狀也不敢再說什麽。
殿內氛圍再次冷下來,洛聞歌身為知情人明白蕭毓岚的思量,待查清朝堂內官員後,蕭毓岚會着手清洗,再安插自己人進去,到那時自成派的沈爵将會成為蕭毓岚首要拔出目标。
若真讓沈如卿懷孕并誕下第個皇子,朝內局勢更加詭谲莫辨。
扶持個話都說不利落的皇子上位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遠比成為個有抱負皇帝的人之下萬人之上要舒坦很多。
沈爵那麽聰明,這道選擇題閉眼都不會選錯。
蕭毓岚同樣聰明,所以幹脆将這等可能掐死在搖籃裏,碰都不會碰沈如卿。
洛聞歌捧着茶盞,以旁觀者身份看探這場茶水談話,只覺得蕭毓岚挺能耐,懂得如何拿捏人。
看來原書裏被迫讓位後自殺的純情小皇帝,是真的有腦子的人啊。
在他沉思時,坐在蕭毓岚右手側最近的襄王忽然起身,以頭叩地,雙手擺在兩側,無比誠懇道:“陛下,茶喝了,敘舊先免了。臣親來長樂城面聖慶賀,是想來轉交襄寧軍權的,臣年事已高,犬子也無心繼承家業,不忍見襄寧大軍落敗,所以想交給陛下,希望陛下能保其永遠鋒利,不受塵封。”
這事兒太突然,別說蕭毓岚微露詫異,其他三位王爺也是驚愕滿面,襄王事先誰也沒說。
洛聞歌眉梢輕動,這是暫避鋒芒還是真心投誠?
“襄王叔此話何意?”蕭毓岚伸手扶人,語重心長道,“襄寧大軍唯有在您手裏才有勢如破竹的氣勢。”
“陛下請恕臣口出不遜,臣知曉陛下想要襄寧大軍軍權許久,也曾不甘不願,後來想明白,與其讓這支大軍被埋沒,倒不如交給陛下,帶領他們完成終将宿命。”襄王眼睛有淚光,擲地有聲,“請陛下帶領他們收服北疆,統大寧。”
殿內鴉雀無聲,許久後蕭毓岚輕嘆:“朕答應你。”
襄王神色稍松,再行禮:“謝過陛下,臣身子不适便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