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黑夜來臨,城內被籠罩在漆黑冰冷的夜幕下,宴請藩王們及群臣的平和殿內暖意融融,推杯換盞好不熱鬧,俨然賓主皆歡的和諧畫面。
位于蕭毓岚左邊首位坐的沈爵,似沒看見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視線若有似無掃過身側及對面的四位王爺。
他們神态放松,是常有開懷笑容,沈爵卻從品出幾絲苦味,還是無法與他人述說的啞巴吃黃連,白日養心殿內他的人沒法進去,是以他無法得知養心殿裏的事,此時見此情景,讓他不由得猜測蕭毓岚面見幾人時究竟發生了何事。
因無知感到心悸,主動權脫離掌控的滋味并不美妙,沈爵不喜。他能看出藩王們的情況,多年死對頭應當也看出來了,思及至此,他擡眸看向對面,徐應屏果然神色嚴肅,視線幾經轉變最終看向高居上方的蕭毓岚。
蕭毓岚領皇後及沈貴妃進殿後,專注與皇後低聲說笑,時不時為皇後夾菜,頗為恩愛,襯得旁邊形單影只的沈如卿好不尴尬,只要不瞎足以看出沈如卿的多餘,好在沈如卿自己看的透徹,沒聰明往上湊,自己吃自己的。
蕭毓岚此舉讓徐應屏心驚肉跳。
嫁閨女的徐大将軍從未沒想過自己女兒能得蕭毓岚如此聖恩。徐錦媛冊封皇後前,因常伴太後身邊,便時常與蕭毓岚見面,沒聽說過蕭毓岚對她有特別情意。當時太後召見他談婚事時還說過,蕭毓岚是個有主意的人,迎娶徐錦媛事是強求。
成親不到半月,蕭毓岚竟對他女兒這般好,說沒別的意思,他不會信的。
其實并不難猜,徐應屏意味深長地看向沈爵,看掌上明珠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吧?
徐應屏還聽說沈如卿舉止不當被罰閉門思過三個月,是蕭毓岚親授皇後的意思。
這麽看來,哪怕蕭毓岚暗藏禍心,要能讓沈爵心裏不舒服,徐應屏不介意開罪下對方,總歸他看這道貌岸然的老東西不順眼許久。
沈爵對他人打量視若無睹,也沒關心沈如卿如何,他給禮部主事人使了個眼色。
說來也巧,禮部主事人的座位就在洛聞歌旁邊,沈爵眼色使得不算隐蔽,大約不将洛聞歌放在眼裏,個空有頭銜的大理寺少卿,确實沒值得人高看之處。
被人輕視的洛聞歌沒多大反應,靜靜看着他們搞事情。
禮部主事人得到指令沒急于表現,對方在等個合适時機。
歌舞将歇,新輪表演将要上場,此次上來的人有些不同,是四個半大孩童,兩男兩女,他們身姿纖細,穿着單薄,先給蕭毓岚行完跪拜大禮,方才随着輕柔擊樂聲正式演出。
當男童扛起女童,讓女童互相丢碗接并疊加時,洛聞歌後知後覺這是玩雜耍。
在這等場合玩雜耍,禮部主事人是在拿命試探蕭毓岚的底線,因寧朝開國定都以來,唯有冬至的寰丘祭天這日晚允許出現這種慶祝方式。
洛聞歌垂眸抿酒,沈爵是生怕蕭毓岚看不出他手伸得有多長,這麽上趕着找死?
這就實打實錯怪沈爵了,因為自持喜怒不形于色的沈閣老看見雜耍小童上來,臉色也微變,他暗含質問的眼神瞬間落在禮部主事人身上。
禮部主事人也是傻眼模樣,完美扮演被人坑得憨憨姿态。
與此同時,但凡看出殿內在玩雜耍的人不約而同看向蕭毓岚。
蕭毓岚既沒震怒也沒呵斥,神态溫柔傾身與皇後說話,看他邊看雜耍邊指點的模樣,應是在和皇後讨論。
這番反應落在在座人眼裏,不知将會掀起怎樣的事态浪潮。
洛聞歌的感覺只有個: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蕭毓岚不予反應,自有人強勢出聲。
雜耍表演近尾聲,兩個女童放下堆高的碗,接過同伴丢上來的畫卷,同時展開,幅寫着風調雨順,另幅則是國泰民安。很是吉利的賀詞,只是與今日宴席不搭。
于擊樂聲餘音繞梁未散時,有人豁然起身走到殿央跪下冷聲道:“臣懇請陛下重罰此次操辦宴席主事人!”
在這人出列的那刻,洛聞歌就有果然是他的感覺。
蕭毓岚笑了下,還未說話,禮部主事人連滾帶爬到狀告人身邊,以頭叩地好幾下,顫聲結結巴巴辯解:“陛下饒命,臣、臣明明、明明沒備這場表演,不知道它是怎麽混進殿內的,陛下,臣冤枉!”
“李大人是說有人瞞天過海,在你不知情時放人進來的?”謝溫軒冷冷道。
李大人被問得滿頭大汗:“臣操辦宴席十餘年,從未出過錯,怎會在這等重要場合安排錯表演?”
“那李大人如何解釋本該在祭祀宴席上的慶賀表演此時出現?”謝溫軒的問話如同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冷漠銳利,難避鋒芒。
李大人被立在鋒芒尖上,哪哪都疼,在蕭毓岚沒出聲前,謝溫軒有權查問,李大人不得不回答。
李大人擦着額頭汗,顫聲:“臣真的不知道,陛下若不信,可召見随臣共事的祥公公,問便知。臣敢對天發誓,從未有對陛下悖逆之心,天地可鑒。”
“臣附議。”謝溫軒轉頭誠懇道。
殿內諸多目光紛紛落在蕭毓岚身上。
蕭毓岚捏着顆葡萄,沉思片刻道:“那就依兩位愛卿的意思,李公公。”
李公公領旨小步出去找那位祥公公。
等待總是很漫長,在李大人心裏這半盞茶功夫比年還要難熬。
當李公公歸來時,李大人眼神裏多些希冀,只要祥公公能為他說兩句公道話,那陛下就不會怪他,沈閣老也不會對他失望。李大人所有的希望都押在祥公公身上,以他給祥公公的好處,對方沒道理不幫他說話。
李公公內心穩如磐石。
“陛下,小祥子已在殿外候着。”李公公柔聲道。
“讓他進來。”蕭毓岚說。
李公公應了聲,轉身擡高聲音:“傳小祥子進宮觐見。”
聲落下,自殿外碎步小跑進來個低頭躬身的人,跪倒在謝溫軒身邊,瑟瑟發抖:“小的尚膳監掌司小祥子拜見陛下。”
“免禮。”蕭毓岚看向謝溫軒和李大人,“人來了,想問什麽就問吧。”
這是将主事權交出來,做旁觀者的意思。
不管謝溫軒感覺如何,李大人喜上眉梢,命能保下來了。
謝溫軒偏頭看向李大人,木着張棺材臉:“李大人請。”
李大人半點不推辭,開門見山:“祥公公,你我公事六七載,關系如何不用多說,今日希望公公能幫我做個證,證明我在這場宴席沒安排雜耍藝人。”
洛聞歌能看出李大人暗藏的激動,是對信任之人特有的親近,但…他看向那位能作證的祥公公,恐怕要讓李大人失望了。
小祥子滿臉驚訝:“李大人此話何意,是想讓小的犯欺君之罪不成?那雜耍藝人分明是李大人不顧小的反對硬塞進來的,還稱自己乃是此次接待團主事人,有做主權力,讓小的閉嘴,服從安排便是,怎麽此時又說這番話?”
李大人臉色瞬間蒼白,被謝溫軒漠然注視,他的臉又下子漲得通紅,指着小祥子破口大罵:“你血口噴人,我何時說過這種話?”
小祥子吓得癱坐在地,抖着身子害怕道:“難不成李大人想翻臉不認?這事除了你點頭,沒人敢做。”
“你!”李大人急紅了眼,想越過謝溫軒手撕小祥子,被謝溫軒擡手擋住。
謝溫軒微擡下颚,冷峻道:“李大人,陛下及王爺百官們還在呢。”
李大人下意識看向蕭毓岚,蕭毓岚神态不變,眼神蘊含趣味,像是在看垂死掙紮的兇獸。
電光火石間李大人隐約摸到真相邊緣,然而只是那瞬,他猛地轉頭如惡鬼般盯着小祥子:“我知道了,那些人是你放進來的,你想讓我死!”
“李大人說的什麽,小的聽不懂。”小祥子依舊害怕,聲音越發顫抖,想到蕭毓岚還在,小祥子趕緊跪好急聲道,“陛下,雜耍事是李大人力排衆議安排的,小的沒勸住,又被他威脅若敢禀告陛下,路上便會身首異處,他說就算陛下知曉也奈何不了他,因為他、他……”
小祥子話沒說完,眼神止不住往沈爵身上飄,未完之意不言而喻。
蕭毓岚眼眸微動,也看向沈爵,聲音有些輕拖着些語調不明的尾音:“哦?”
“陛下,他派胡言!”李大人怒道。
“李大人,事已至此,你為何要拿小的做替罪羔羊?”小祥子也怒問。
李大人滿身清白想說,無奈沒人證明,救命關頭看向沈爵。
滿殿鴉雀無聲,他們不由自主看向沈爵。
傻子都看得出這場戲真正主角是誰,洛聞歌掃過衆多看戲面孔,斂眸遮住沉思。
這場粗劣的栽贓陷害出自誰手?
誰都可能,包括蕭毓岚。
靜谧間,蕭毓岚輕笑:“不如殺了吧,看着礙眼,沈閣老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