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和苗江海私底下沒交情, 也确定苗江海非他麾下之人,對方為什麽要給他留信?
如此一想,事情便撲朔迷離起來。
“信在哪?”他問。
謝溫軒看着他:“陛下手裏。”
此事謝溫軒知道不出半盞茶功夫,就傳到蕭毓岚耳中。
知曉存在這封信,蕭毓岚便讓人傳了謝溫軒。謝溫軒稱不上特別了解這位年少陛下,也知道此時召見他意在何為,遂在見到蕭毓岚時二話不說将信上交了,信裏究竟寫着什麽, 謝溫軒也是聽蕭毓岚所說,是真是假無從考究。
洛聞歌神色詭異片刻:“謝大人并非專程來和我說這事兒吧?”
謝溫軒冰冷無波眼中難得多絲贊賞,語氣依舊平淡:“那封信裏詳細描寫苗江海與洛大人商讨事宜,從藩王入京的刺殺到宴席陷害禮部李主事, 皆是洛大人指使, 意在借陛下之手除去沈閣老,苗江海之所以那麽做,是受洛大人逼迫,如今不堪其重自殺,那信就是他的遺言。他想以死向陛下告發洛大人種種罪行。”
洛聞歌聞言笑了下。
他笑起來委實好看, 如春花爛漫,惹得謝溫軒側目,鮮少奇道:“洛大人還笑得出來?若沒有确鑿證據自證,哪怕陛下信你, 洛大人也得走趟昭獄, 昭獄的手段比大理寺狠上許多, 洛大人這般細皮嫩肉,進去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得面目全非。”
洛聞歌又笑了下:“若不是已排除我的嫌疑,就不單是謝大人獨自來尋我。”
謝溫軒默然。
“再說,我要真嫌疑重重,謝大人怎麽可能和我說這麽多。”洛聞歌看得清楚,神色嚴肅起來,“謝大人有事需要我幫忙?”
謝溫軒自袖中抽出張紙遞過去。
洛聞歌翻來覆去,沒看出這張紙哪裏不同,疑惑不解地望着謝溫軒。
謝溫軒倒也沒指望他真能看出個明白,冷聲:“這與給你寫信的紙張相同,我讓人查過,來自城南只賣異域風情小店,店主說這種紙是來自邊陲小鎮,很不巧前兩日被貴人全買走了。”
洛聞歌聽見邊陲小鎮,不由得想到個人。
“我聽陛下說你們見過聞天冢。”謝溫軒說。
得到洛聞歌點頭承認,謝溫軒波瀾不驚:“這貴人就是聞天冢。”
還真是他,洛聞歌了然:“他這麽明目張膽,是生怕別人查不到?我始終覺得聞天冢有問題。”
“所以這就特別需要洛大人抓到人好好審問。”謝溫軒道。
兜兜轉轉,諸多事情重要點全都落在聞天冢一人身上。
先前讓韓執帶人抓聞天冢,純粹是多做一手準備,想秘密審問,好挖出朝堂官員到底是誰的人。
現在嘛,事情複雜起來,他想從聞天冢那兒知道的也就多了。
不知道聞天冢的嘴好不好撬開,他擡眸看看謝溫軒,忽而湊上前,套近乎道:“謝大人,在這事上,我需要你的傾囊相授。”
謝溫軒盯着兩人驟然拉近的距離,心裏隐有不好預感:“?”
在牢房等上大半天的洛安,望眼欲穿之際盼到他家公子。
洛聞歌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喜笑顏開,洛安迎上去。
“人還好嗎?”洛聞歌問。
洛安老實回答:“還好,就是不肯吃喝也不肯入睡。”
這很正常,人生地不熟,還說了不該說的話,想要他命的人海了去了。
黑衣人要真敢睡,那才是藝高人膽大。
洛聞歌往牢房深處走:“除了不能讓他出去,他要什麽盡量滿足。”
“是。”洛安說完,見洛聞歌遞過來一張紙,擡手接過。
“照上面做,人知道的越多越好。”洛聞歌說。
洛安對他傳達指令從未有疑問,将紙收入囊中:“公子,韓護法說那地方并無異常,就是家再尋常不過的茶樓,平日裏人多皆是因為有位頗有名氣的說書人在。屬下以為公子真要赴約,還是多帶幾個人。”
“嗯。”洛聞歌站在牢房外看向坐在稻草堆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老實安靜,看見他也是一聲不吭,好似被他挖出那些消息後,人就成了啞巴。
洛聞歌來這并不是想從黑衣人這再知道什麽,這人話說沒說完他心裏再清楚不過,不願再說,千刀萬剮也問不出東西。
他來就是裝腔作勢,讓有心人看見,自覺待得差不多,他轉身往外走。
洛安見狀擡腳跟上。
“待會安排人看好他,可容人近身,卻不能讓人要他性命。”洛聞歌說。
他所作所為皆有章法,洛安卻不太明白:“公子,留着他還有用?”
洛聞歌笑得意味深長:“有,當然有,用處可大了,等會你就知道。”
洛安依舊滿頭霧水,追在他後面:“公子又在賣關子。”
“這叫秘密行事。”洛聞歌道。
洛安不便多問,走出大理寺,才敢将內心多日纏身疑惑問出口,他猶疑道:“公子決定一心報效朝廷嗎?”
洛聞歌心神皆動蕩,這幾日指使洛安做事過多,并沒想好妥當借口,此時被問及,洛聞歌有瞬間慌亂,不知該如何作答。
原書裏洛安對反派造反相當支持,凡事都做車前卒。
性情看似溫和憨厚,實則極端猛烈,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弑主事件。
洛聞歌可不想還沒從蕭毓岚身邊逃開,先因和洛安談不攏慘遭毒手。
他思前想後,決定先從殺頭之罪開始:“洛安,我眼下做的這些都是為穩住陛下,他對我生疑,還讓人密切關注我,但凡我有點兒越界行為,就會人頭落地,你理解了嗎?”
不說洛安性子如何,單說理解能力,絕對滿分。
只見洛安若有所思道:“公子是說你沒放棄大業,就是被皇帝盯上,為保命不得不像現在這樣報效朝廷,等消除皇帝懷疑再行事?”
洛聞歌打從心底為洛安點贊,可真是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小天使洛安接下來說的話更是暖到洛聞歌,甚至讓洛聞歌懷疑他看了本假書。
洛安:“不管公子作何決定,洛安都會無條件聽從,只要公子好。”
洛聞歌差點上演猛虎落淚,他眨眨眼睛,壓下酸澀感:“公子收下你這份心。”
洛安露出個憨萌笑容,轉瞬就收:“公子,屬下先去安排事,待結束去郊外尋你?”
“不用,結束後你就去牢房外等着,若抓到人就是咱們賺了,沒抓到也沒關系。”洛聞歌說。
有黑衣人這個誘餌在,不怕沒魚咬,能不能釣到大魚,就得看在魚心裏,這只餌有多重要。
洛安眉頭微動,顯然讀懂他的用意,再拱手離去時眼中多了些許慎重。
洛聞歌回洛府換了套常服,牽上馬兒往城外走。
出城後駕馬一路往西,直到十餘裏地外荒廢城隍廟方才放慢馬步。
呵氣成霜的寒冬,郊外少有人煙,洛聞歌還是警惕不肯放松,确定無人跟蹤,才下馬進廟裏。
廟內灰塵厚重,滿目瘡痍,處處留着被破壞的痕跡,洛聞歌小心避開髒地方,走到屹立不倒的佛像身後,在佛像旁摸索片刻,摸到一小塊不易察覺的凸起,他手指微用力,凸起咔噠輕響,佛像後轟隆聲驟起,一道窄門出現。
洛聞歌走進去,窄門在身後關閉,石階兩側留有油燈,看得出來常有人使用此處。
他順着暗道不知走了多久,油燈相隔越來越遠,漸漸看不清腳下路。
本來萬籁俱靜的四周隐有聲音傳來,像短刃相交發出的碰撞聲,洛聞歌停下腳步彎腰從靴子裏拔出不過掌長的匕首,暗藏袖子裏,繼續往前走。
繞過一處大彎,眼前時而昏暗時而光亮的景象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燈火高照的寬闊大山洞,裏面貼洞壁站着數十位黑衣蒙面男子,中央一身着藍色勁裝男子正和人打的難舍難分,不遠處躺着綁成粽子的天藍色背影,背對着他頭着地,不知死活。
洛聞歌握匕首的手松開又握緊,不露聲色走過去。
他的出現讓酣戰正歡的藍衣男子身形微頓,險些被對手刺傷,側身避開殺招,擒住對手胳膊,一把将人甩過去,藍衣男子收劍垂首:“樓主。”
藍衣男子一出聲,其餘數十人低聲附和:“樓主。”
洛聞歌擡手,指着地上的聞天冢:“是死是活?”
“樓主放心,人活着,是暈過去了。”韓執說。
洛聞歌走到唯有的座位坐下,偏頭看着韓執:“在客棧外面抓的?”
“說起來這人還挺狡猾,他放出三個與他身形相仿的人奔向四方,最後逃出來,奈何這招被樓內人識破,直接落網。”韓執譏諷,看向聞天冢身影的眼神滿是不屑。
洛聞歌皺眉,若真如韓執說的這樣,那抓到的這個很可能是個冒牌貨。
他眯了下眼睛:“韓護法驗過他了嗎?”
“驗過了。”韓執辦事自然靠譜,否則也沒法承擔起臨江樓,凡是洛聞歌的疑惑,韓執都找到對應答案。
抓到聞天冢的時候,韓執就結合樓內消息,将人從頭到尾驗了個遍,絕對是聞天冢。
如若不是,那只能說聞天冢作假作到如假包換,能在這世間找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這是洛聞歌穿書後第二次和韓執見面,結合原書背景,他知道韓執的性子,不會拿正事開玩笑。
韓執說地上是聞天冢,那必定是經過多番驗證。
洛聞歌很想說說服自己,不可能出岔子,直覺總在這時候出來搗亂,他沉默片刻,敲敲扶手:“将人弄醒,我有話問他。”
韓執給手下人使個眼神,自有兩個黑衣人上前将聞天冢宛如拖死狗似的拖到洛聞歌面前,其中一人俯身照着聞天冢臉頰,反手就是兩巴掌。那聲音響亮聽得洛聞歌直皺眉頭,巴掌效果顯着,昏迷的聞天冢悠悠轉醒,待睜開眼睛看見洛聞歌,眼神驟變:“是你!”
“聞大人,別來無恙。”洛聞歌傾身胳膊肘壓在膝蓋上看聞天冢。
聞天冢經過最初驚慌,神态漸漸穩下來:“你想怎麽樣?”
“聞大人設計見我時不是很清楚我想知道什麽嗎?怎麽這會兒反倒裝起傻來,這可不是聰明人會做的。”洛聞歌好整以暇瞧着聞天冢。
“實不相瞞,見你非我本意,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洛大人,我恐怕幫不了你。”聞天冢說。
洛聞歌坐直腰背,驀然輕笑:“聞大人是說你非幕後之人,充其量就是個幌子?”
“洛大人英明。”聞天冢掙紮半天,終于從躺着折騰成坐着,他長舒口氣,擡頭含笑道,“雖說當年因志不同分道揚镳,但你是了解我的,我這人不說假話。”
洛聞歌起身往聞天冢面前走:“既然你說不是你安排的,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會秘密回京?”
“我接到沈閣老密令,說不日會上奏疏為我請功,出任禮部左侍郎一職,望我早日歸來。”聞天冢回答。
這跟他和蕭毓岚猜測毫無二致,但聞天冢還有話沒說。
洛聞歌走到聞天冢身側,垂眸看向還淡然自若的聞天冢,忽而提起衣擺将人一腳踹翻在地,緊跟上前踩住對方胸口,不讓人起身,他俯身,神色嚴峻冷酷,語氣亦然無情:“聞大人,趁我還尊稱你一聲大人前,老老實實回答問題,否則……”
他自袖中取出匕首,冰涼刀身貼在聞天冢臉頰,刀尖宛如少女舞步輕巧落在聞天冢眉心,他勾唇冷笑:“城外亂葬崗就要多具屍體了。”
聞天冢瞪圓眼睛,眼中不敢置信與恐懼同現。
洛聞歌從容收起匕首放下腳,對站着的黑衣人輕擡下巴:“将聞大人扶起來,坐舒服了,腦子會好用點。”
聞天冢傻愣愣被扶起來,低頭看地不敢看洛聞歌,顯然受他氣勢所逼,感到害怕。
達到想要目的,洛聞歌沒再近一步恐吓人,他漫不經心問:“聞大人進京前可曾見過別人?”
“見過雲王。”聞天冢說。
洛聞歌拿匕首的手微頓:“沈閣老不知你回來了?”
“他知會我回來,卻并不知道我已到京,我也沒騙你,此次見你非我本意,是雲王安排,他希望我能探出你是否真看重合作。”聞天冢說到這擡頭看他,“落到你手裏又說出這些,我恐難再活着,看在我還算配合份上,待我死後,煩請洛大人将我葬在陳家村南邊的杏樹下。”
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洛聞歌怎麽看聞天冢,也不像心甘情願赴死之人。
不知這人說這話想幹什麽。
洛聞歌面上不表,裝作答應:“我答應你。”
聞天冢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語調輕快:“三年前我去邊陲小鎮任職,上任初年遭遇連天暴雨,民不聊生。上表朝廷卻了無音訊,哀聲遍地裏我四處求人,那些日子我看盡人心醜陋面孔,自覺走投無路時,雲王慷慨解囊,救我子民,從那之後,我就暗自将命賣給雲王,只要他用的上,我甘願送死。”
聽完聞天冢這番話,洛聞歌清晰認識到站在雲王背後的人,在無聲下非常大一盤棋,棋子可追溯到數十年前。
以雲王心胸城府,斷然做不到這種程度。
越是追查謎團越來越多。
洛聞歌偏頭看神色安然的聞天冢:“既然将雲王當做主子,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聞天冢露出絲詭異笑容。
洛聞歌猛地上前,厲聲:“捏開他的嘴!”
黑衣人動作再快也沒快過聞天冢,他咬緊牙,不過眨眼功夫唇角溢出濃黑鮮血,渾身抽搐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洛聞歌,眼裏滿是快意。
洛聞歌臉色不好看,人死了,那些得到解答的疑惑又成了謎團,他煩躁不已。
“樓主?”韓執小心喊。
洛聞歌神色不虞:“想問我屍體怎麽處理?”
韓執哪是這等沒眼色之人,他擺手:“屬下想說查聞天冢時發現他與一名神秘女子來往親密,兩人似到談婚論嫁地步。”
洛聞歌神色稍霁:“查出是誰了嗎?”
“暫未。”韓執說,“那女子被保護的很好,屬下只能給出幾個懷疑目标,想知道到底是誰,還要花些時日。”
“寫給我。”洛聞歌道。
韓執早有準備,将名單奉上。
洛聞歌拿過轉身走了。
回到洛府剛進門,洛榮滿臉驚慌迎上來,顫聲:“公子,有人在前廳等你。”
“誰?”洛聞歌問。
洛榮張張嘴,說不出那人名字,眼看前廳近在眼前,洛榮止住腳步,低聲道:“公子進去便知道了。”
自家人還打啞謎,洛聞歌皺眉快步進前廳。看見裏面端茶坐着的人,總算明白洛榮為何那種表情。
他上前躬身行禮:“陛下。”
蕭毓岚輕撩眼皮子看他:“免禮,洛大人不在大理寺也不在各王爺的驿館,這大半天去了哪?”
洛聞歌如實相告:“臣去見了聞天冢。”
“哦?”蕭毓岚放下茶盞,繞有興趣看他。
洛聞歌将抓聞天冢及在城隍廟問話的事說了一遍,末了懊惱道:“是臣大意,但他自殺一舉,讓臣覺得那些話恐怕是假,故意嫁禍雲王,想分散臣的精力。”
“朕頗為贊同你的看法,有一處很有疑問。”蕭毓岚道。
洛聞歌做出願聞其詳的姿态。
蕭毓岚曼聲道:“你覺得他是那等甘願自殺的人?朕記得他有淩雲壯志,心比天高,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沒法輕易改變。”
洛聞歌唇角微勾,欣然道:“臣也懷疑此人是假的。”
蕭毓岚點頭。
洛聞歌猶豫道:“陛下特意來尋臣?”
蕭毓岚笑得燦爛:“朕來尋一個不肯歸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