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豐琢的小舅舅叫鐘昀, 今年不到40歲, 是國內非常出名的國畫大家。

可他自殺了。

因了頭痛。

這是他們家族的怪病。

外婆、母親、小舅舅, 包括他。

劇烈的頭痛,撕扯着神經,日夜尖叫, 不停嗑/藥,最後疼到自我毀滅。

江豐琢預感到這一天,心裏沒什麽波動,但手指是顫抖的, 艱難敲打出幾個字眼:【現在怎樣?】

【幸好及時發現。搶救過來了。小琢, 別騙我, 你有沒有?】

有沒有遺傳這個怪病?

江豐琢快速回複了:【沒有。】

【那就好。】

【我們都沒有。】

【真好。】

她一下發來好幾條慶幸的短信。

江豐琢怔怔看着, 心裏生出一個冰冷的想法:到底誰還在欺騙?

他終于趕回了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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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常播報了新聞後, 去了醫院看小舅舅。

鐘昀是吞安眠藥自殺的, 幸而劑量不多, 搶回一條命。

此刻,他躺在慘白的病床上, 奄奄一息,明明30多歲,意氣風發的年紀,卻病弱蒼白的可怕。他是被病魔擊垮的男人。可他也曾意志堅強過。奈何疼痛像是一條兇殘的蛇,蟄伏着,時不時吐着芯子。他起初靠吃止痛藥,後來, 止痛藥失去作用,盡管加大劑量,也沒什麽效果,只能改用嗎/啡,那東西一染上,可就跟瘾君子沒差了。

“小琢,我現在拿不了畫筆了。”

他看着走來的年輕男人,俊美強健,心中感慨萬千:他曾如他一般,風華正茂。可現在呢?他伸出手,蒼白的,無力的,幹瘦如柴的手。這雙手曾創作出價值2000萬的山水畫《閩海行》,曾被稱為“上帝之手”,可現在他拿不起畫筆了。

失去夢想,無異于失去生命。

江豐琢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沒說什麽,只坐在床側,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時間靜悄悄流逝。

房間安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江溪月、江雯秀都繃着臉,實在忍不下去,便一同出去了。

鐘昀沒結婚,獨身居住在一所公寓,之所以被發現,是他跟助理約定了交畫稿的日期,然後助理記錯時間,提前一天去了。按着他的計劃,他在去世一天後,被助理發現。幸而助理記錯了時間。他發現他情況不對,立刻打了急救電話,然後通知了江家兩姐妹。

江家姐妹第一時間趕來,一直守在他床前,忐忑地等着他醒來。

鐘昀未婚,無妻無子,膝下凄涼。

她們曾不理解他的做法,單身主義,獨居,這一刻,明白了,深刻地明白了,甚至想到了弟弟江豐琢。他是不是也跟舅舅一樣呢?不,不會的,他說了,他沒有。

她們站在病房外,對視一眼,神色嚴肅,眼裏傳達着相同的情緒。

她們拒絕去想那個可怕的事。

病房裏

江豐琢看到兩位姐姐出去,終于出了聲:“小舅,我也頭痛。”

六個字,輕輕的,像微風,飄忽而逝。

鐘昀震懵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無力地嗤笑:“呵,這可真是我們家族的噩夢了。”

他看過母親的死,看過姐姐的死,他們都是疼痛這個劊子手下的亡魂。

江豐琢拒絕這個命運,喃喃着:“我不怕死。我跟你一樣。疼到受不住,也想過,一死了之。可現在,舅舅,我不想死了。”

“因為你遇見了她。”

那個漂亮妖媚的女孩,一定給了他活下去的力量。

江豐琢溫柔笑道:“嗯。我遇見了她。那些想一覺睡去,不再醒來的念頭消失了。相反,她是我每天醒來的動力。因為她,感覺風和日暖,想要永遠活下去。”

“你是幸運的。”

“嗯。我是幸運的。也許,下一秒,幸運就會降臨到你身上。小舅,我們得活下去。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他的勸慰充滿感染力。

奈何鐘昀承受疼痛的折磨太久了,早已生無可戀:“小琢,我很為你高興。倘若有天我走了,你也要為我高興。”

江豐琢:“……”

他到底還是沒有說服他。

鐘昀轉開頭,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聲音平靜的近乎漠然:“聽說,加國已經允許安樂死。我申請了移民。”

“小舅!”

他情緒激動了:“你、你不可以!”

不可以這樣做?

可他應該怎麽做?

鐘昀揮揮手,讓他出去。他太累了。也太疼了。腦袋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啃食他的腦漿,一點點啃食,間或拿着什麽鑿他的腦袋。倘若江豐琢不在這裏,倘若他不顧及着舅舅的身份,他會當着他的面拿頭撞牆。

活着太痛苦了。

江豐琢握緊雙拳,步伐沉甸甸,走了出去。

褲兜裏,手機在響。

他拿出來,看了眼來電,是孟嬈。

他的緊繃忽然洩去,心情好了些。

她不知不覺間,成了他精神的支柱。

他迅速整理心情,接了電話:“喂?”

“是我。”

“我知道。”

“嘻嘻,看你結束工作了,就給你打個電話。在幹什麽?”

“在醫院。”

“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

她語氣焦急起來,很是關切。

江豐琢低聲解釋:“沒,不是我,我舅舅出了點事。”

“什麽事?還好嗎?”

“不好說。”

“我這邊一結束,就過去。”

“嗯。”

他确實需要她,想她陪在身邊。

兩人很有默契,心有靈犀,簡單聊着日常瑣事,依依不舍。

半小時後

孟嬈挂斷電話,網上搜尋去醫院看病人送什麽禮物。

孫小俐知道這件事後,建議了:“聽說這邊有個寺廟,許願什麽的,很靈的。你可以去求個平安符、護身符什麽的。”

孟嬈覺得注意不錯,第二天,結束活動,就趕去寺廟,求了個護身符。她乘飛機回深市的時候,江豐琢來接她。

她坐上副駕駛位,順手把護身符給他:“這是為你舅舅求的,小俐說,可靈了。”

江豐琢很意外,接過來,認真看着護身符,外形像個紅色錦囊,色澤華麗,金色線條勾勒出“吉祥如意”4個字。他其實不是迷信之人,但心意最重要。

“謝謝。他看到的話,會很開心。”

他本來沒打算帶她去見舅舅,他那個狀态,他也怕吓到她。

可她有這個心意,他也不忍辜負了。

“餓不餓?”

他發動引擎,去醫院的路上,留意了下腕表時間。

正是兩點鐘,不知道她有沒有在飛機上用餐。

孟嬈吃了午餐,現在不太餓,搖搖頭,問他舅舅的情況:“他還好嗎?他做什麽?生了什麽病?”

江豐琢一一回複:“目前不太好。他是畫家。國畫這方面的。叫鐘昀。他有些抑郁,前天,自殺了。”

孟嬈聽到“自殺”,悚然一驚:“什麽原因?壓力太大了?”

“可能吧。他有嚴重的偏頭痛,吃藥也沒用。”

他不敢透露太多,生怕這個家族遺傳病會吓到她。甚至把她吓跑。一想到她離開他,他就無法忍受。這很自私。可他別無他法。他不能失去她。

“醫生怎麽說?總要醫治的吧?”

“嗯。”

他不太想聊起這個沉重的話題,轉開了:“不說這個了,你工作結束了,接下來有什麽安排?”“看看節目播出的效果。如果形象好轉,就要積極營業了。”

“其實,不營業也沒什麽。我在。我養你。”

他不差錢,也不需要她養家糊口。

作為她的男朋友,未來的丈夫,他可以給她絕對的衣食無憂的生活。

倘若孟嬈是那種小女人,大概也就樂得有人養了。可她不是。她有想法,有追求:“我很高興你願意養我。不過,工作是必須的。我也想工作。”

實話說,穿上各種漂亮衣服,打扮美美的,在鎂光燈下展現自己,還是很有意思的。

江豐琢不是大男子主義者,可面對她,就有些這個傾向了。鑒于目前的關系,他不好多說什麽,也就順了她的想法:“當然,你開心就好。”

孟嬈點點頭,沒在意這個小細節,心思全放在鐘昀身上了。她從網上查了鐘昀的資料,發現他是國畫方面的大牛,随便一幅作品都上千萬。這樣的人竟然會自殺?這世界怎麽了?都這麽厲害了,還不滿足嗎?她不理解,想不通,可也沒多問。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她尚沒有資格去點評別人的生活。

一路靜默。

不多時,他們到了醫院。

同是公衆人物,出行自然少不了墨鏡、口罩。

可他們的穿着、氣質擺在那兒,還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孟嬈小心翼翼:“會被認出來嗎?”

江豐琢牽着她的手,淡笑:“你自然些,沒什麽的。”

他們頂着來往之人的打量,走進了電梯。

裏面人很多,很是擁擠。

其中一個男人體型碩大,幾次有意無意擦到孟嬈的手臂、肩膀。

江豐琢看的皺眉,伸手把她護在懷裏,不想讓人碰到她。

孟嬈心裏一陣甜滋滋:江豐琢真的是世界上最溫柔體貼的男人了。她越跟他在一起,就越喜歡他。無論什麽地方,有他就是天堂。

不過,這是醫院——

想到他那抑郁的小舅舅,她那點兒甜蜜漸漸消散了……

作者: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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