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05
那之後,鹿行雪沒有主動提起過“羅密歐”要酬勞的事,等姜瓷想起來問她,她也只是說:“他沒有聯系我。”
姜瓷懷疑鹿行雪刻意隐瞞,卻拿她沒有辦法。就怕“羅密歐”獅子大開口,敲了鹿行雪一筆。
這個人情是欠下了,一頓飯可能遠遠不足以還清,姜瓷考慮了幾天,決定送個禮物給鹿行雪。
姜瓷抽空去挑選旗袍壓襟。借手表的那次,她欣賞過鹿行雪的一系列壓襟,裏面以鹿紋出現的次數最多。
再送刻着鹿紋的壓襟雖然是最保險的做法,但一來需要定制,二來也沒有新意。姜瓷看中了幾件,有些拿不定主意,就想着先探探鹿行雪的口風。
組織了語言,她去撥鹿行雪的號碼,誰知鹿行雪卻沒有接。
姜瓷想了想,給姚助理打電話,姚助理應該也清楚鹿行雪的喜好。這回很順利就打通了,姚助理客客氣氣道:“姜小姐,您找我?”
“是這樣,鹿行雪她……”
姜瓷說到一半,尴尬症發作。——只是出于必要的人情往來,所以送個禮物意思意思而已,現在聯系鹿行雪未果,還給姚助理打電話……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姚助理等了會兒,沒等來下文,試探着接腔道:“……您問鹿總?鹿總現在在白鯨館,手機可能沒開,您如果有事找她,我可以傳達,您也可以直接過來。”
姜瓷:“……”
姚助理:“鹿總她壓力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白鯨館。”
姜瓷還是第一次聽說鹿行雪有這種習慣,她試探地問姚助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姚助理:“公司裏有些事。”
挂上電話,姜瓷指着一塊壓襟,讓店員包好。她接下來是要去和約好的鋼琴代理商一起下午茶的,走到攔計程車的點,很快有車停下,她開門上車,說:“海洋館。”
G市的海洋館是鹿家投資創建的,裏面的白鯨館占地非常廣。姚助理給姜瓷指了方向,姜瓷走進去,一眼就看見了鹿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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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場館異常安靜,不知道是清館了,還是今天沒有對外開放。燈帶發出幽藍的光芒,白鯨在巨大的玻璃後孤獨地游動着。
鹿行雪坐在供參觀的人休息的椅子上,是一道沉默的剪影。
一人一鯨,仿佛陷入深海。
姜瓷走過去,厚重的地毯淹沒了她的腳步聲。
鹿行雪看着白鯨。她神态專注,雙眼跟随白鯨的行進軌跡轉動,因為看得投入,眼睛很久才眨一下。
姜瓷盡量不發出聲音,在她身邊坐下,但是這個輕微的舉動還是驚動了鹿行雪。
四目相對。
鹿行雪:“姜瓷?”
“是我……姚助理說你在這裏”,姜瓷頓了頓,“這裏真安靜。”
“嗯。”鹿行雪又去追逐白鯨:“很平靜。”
姜瓷看着鹿行雪的側臉,第一次意識到,從小失去父母的鹿行雪,是有多孤獨,才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來這樣一個能給人帶來壓抑感的環境。
姜瓷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把手上的禮品袋遞給鹿行雪。
鹿行雪低頭:“……給我的嗎?是什麽?”
姜瓷:“你可以拆開看看。”
鹿行雪依言拆開,裏面躺着一條玉質壓襟,借着燈帶的幽光,隐約能看見上面刻着花紋。
“謝謝,我很喜歡。”
好像為了證明自己有多喜歡,鹿行雪當場取下了佩戴着的翡翠壓襟,換上姜瓷送的這個。
姜瓷看着鹿行雪有條不紊地把翡翠壓襟收進盒子裏。
“為什麽送我禮物?”鹿行雪忽然轉頭問她。
姜瓷:“剛好看見了,挺好看的,就買下來了。”
鹿行雪摩挲着盒子邊角,沒有再說什麽。
之後,姜瓷要去趕那場下午茶,鹿行雪也要回公司,兩人一起離開白鯨館,鹿行雪順帶着把姜瓷送去了咖啡廳。
代理商錢先生和其他幾個同行已經到了,姜瓷說了句“不好意思來晚了”便要落座,衆人立刻圍住她:“怎麽回事?怎麽聽說你已經結婚了?可以啊,姜總監,結婚這麽大的事兒都瞞着我們,還瞞了三年!”
姜瓷一聽就知道是那次講座傳出來的消息,笑了笑,算是默認。
錢先生瞪大眼:“真的結婚了?我還以為你故意糊弄那群學生崽。”
有人哇哇大呼:“姜總監,快說說,對方什麽人,你怎麽年紀輕輕就心甘情願步入婚姻的牢籠了呢?”
“想象不到,想象不到啊,什麽人能配得上我們才貌雙全的姜總監?”
錢先生猜測:“是業內?還是哪位鋼琴家?”
姜瓷無奈道:“你們放過我吧。”
她不願意說,大家便也一笑而過。錢先生掏出來幾張邀請函,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我太太過段時間辦展覽,如果你們能賞臉到場,她一定非常高興的啦。”
錢太太樂衷于珠寶收藏,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展覽辦過好幾回。姜瓷本來是不感興趣的,但也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
轉眼到了九月初,鹿行雪父母的祭日,姜瓷一早就陪她去墓園。
墓園依山傍水,環境得天獨厚。
鹿行雪拿出手帕,輕輕擦拭墓碑,整個過程都很沉默。
她的父母因為海難去世,那年她不過才四五歲,正是需要父母呵護疼愛的年紀。
姜瓷伫立在鹿行雪身後,看着她單薄的身影,安靜地陪同着。
離開墓園,按照往年慣例,要去本宅探望鹿爺爺。
鹿爺爺身體不好,深居簡出,不愛見人,宅子裏也是靜悄悄的。兩人穿過石徑,在花園裏遇見坐在輪椅上的鹿爺爺。
鹿爺爺問她們:“去祭拜過了?”
鹿行雪答:“是。”
鹿爺爺點頭,望向鹿行雪身旁的姜瓷,姜瓷立即:“爺爺。”
鹿爺爺慈愛道:“好孩子。”
三人閑話了幾句,鹿爺爺問鹿行雪:“聽說你在改組管理層,一口氣換掉了好幾個董事會成員,要往集團高管裏提拔?”
鹿行雪:“他們來叨擾您了?”
姜瓷聽他們是要談論公司的事,便很自覺地走遠了一些。
在鹿家工作了幾十年的赟姨是看着鹿行雪長大的,見姜瓷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便在遮陽傘下向她招手:“阿瓷,熱不熱?來喝酸梅汁啊。”
姜瓷走過去坐下,赟姨給她倒了一杯,姜瓷嘗了嘗,冰鎮之後的酸梅汁,酸酸甜甜的,格外解渴。
赟姨:“小白小時候就喜歡喝我做的酸梅汁,不管着她,她一氣兒能全部喝光。”
小白是鹿行雪的乳名,因為關系沒親昵到那份上,姜瓷從來不這麽稱呼她,就像鹿行雪也從來只是“姜瓷姜瓷”的叫她一樣。
從這方面來講,兩人都是很有分寸感的人。
赟姨說着嘆了口氣:“現在都這麽大了。小時候她乖乖的樣子,我還記着呢。”
姜瓷看向不遠處一身黑裙,屈膝和爺爺說着話的鹿行雪,問赟姨:“有多乖?”
“可乖了”,赟姨說,“特別叫人省心。印象裏就有一次,忽然自己跑不見,把鹿家上上下下都給急瘋了,找了她整整一下午。”
姜瓷:“她跑哪兒去了?”
赟姨:“她說她在花園邊的石凳子上看螞蟻,看着看着睡着了,滾進了樹叢裏,才這麽一點兒大的人,我們愣是沒發現。”
姜瓷不由自主地牽唇,赟姨繼續道:“你是沒見,當時她睡得那個迷迷糊糊的樣子,頭發上沾着草屑,白生生的小臉蛋小胳膊上,都是睡出來的壓痕。還要奶聲奶氣對大家道歉,說,‘都是我不好,偷偷和瞌睡蟲做了朋友’。”
偷偷和瞌睡蟲做了朋友……
姜瓷發現自己完全沒有辦法把現在這個成熟內斂的鹿行雪和赟姨描述裏的小女孩兒之間劃上等號。不過光是聽形容,就能感受到幼年時期的鹿行雪,是多可愛多招人疼。
她又喝了幾口酸梅汁,赟姨看她喜歡,爽朗道:“想喝的話以後常來,赟姨給你們做。”
微風把碎發吹到唇邊,姜瓷緩緩撥開:“好。”
兩人留下來吃素齋,飯畢,鹿爺爺讓她們中秋再來。到時鹿家他子侄輩的有幾個也要過來,姜瓷平時不太見到,順道認認人。
姜瓷滿口答應,返程路上,鹿行雪依然興致不高。
姜瓷不知道鹿爺爺和她說了什麽,只是看鹿行雪的樣子,大約不是什麽能讓她如釋重負的交談。
從赟姨眼中犯瞌睡的軟糯小白,成長為需要管理偌大一個集團的鹿總,一路走來,不知承受過多少重壓。
姜瓷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像是忽然被針紮了一下。
今天還是她父母的祭日。
姜瓷點開和姚助理的聊天頭像,給她發了條信息。
稀薄陽光從車窗外溢入,鹿行雪垂着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濃影。
手機屏幕亮了,姜瓷收回視線,是姚助理的回訊:“姜小姐,已經安排妥當,我會保密。”
“中秋。”鹿行雪毫無預兆地開口,姜瓷的手機鎖屏、倒扣一氣呵成,她迎向鹿行雪轉過來的目光。
鹿行雪:“既然答應了爺爺去過中秋,那我們提前拜訪你父母吧。”
姜瓷确實已經很久沒帶鹿行雪去童家了,姜琳對此十分不滿,既然鹿行雪主動提起,姜瓷便順水推舟地應下:“好。”
鹿行雪看了姜瓷一眼,稍後,又看一眼。
姜瓷:“?”
鹿行雪:“曬嗎?你的臉有些紅,要不要把遮光板拉下來?”
姜瓷:“……”
姜瓷拉下遮光板:“确實有點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