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徐莺坐在車廂裏,掀了簾子往外看。
道路的兩旁站滿了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或看熱鬧或高揚着手高呼“殿下,太子殿下”,裏外三層的護衛持着劍将百姓攔在大路的外邊。
八月十七,宜祭祀、出行。而太子的車駕選在這一日,也終于啓程返京。
幾十輛馬車在道路上浩浩蕩蕩的排成一隊,車隊的後面還跟着幾千人的護衛。
徐莺坐的朱輪華蓋車在既不前面也不顯後的位置。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子以及貼身伺候太子的人的車馬,而她的後邊,則是和她一起侍奉太子的另一位女子,鄖陽江家的小姐江婉玉。
徐莺雖然和這位江小姐是一起伺候太子的,院子挨着院子當鄰居也當了三四個月,但交情實在說不上深。
早在她們剛進去賀宅時,教她們規矩的姑姑就提點過她們“在府中千萬不要亂走,太子若要你們伺候,自然會召你們過去或去你們的院子。去給太子送湯送水的事情也不必做了,太子身邊的人自然會将太子照顧好了。姑娘們若是亂走萬一被當成刺客處置了,一個不好就是丢命還要連累家裏人的事。”
鑒于姑姑的話,她自來極少出門,太子不召見的話,活動的範圍基本也僅限于她住的那個院子。而這位江小姐也如她一樣,等閑并不輕易出門。
有時她們偶爾能碰見,也不過是點個頭致意。
徐莺雖和這位江小姐不熟,但對她的家世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的。比起她小民的出身,這位江小姐的家世則要好上許多。
江家是鄖陽府出了名的富戶鄉紳,家中坐擁幾千畝良田,江小姐在家中是嫡出的長女,其父親在鄖陽有個樂善好施的名頭,常施粥接濟窮人。而比起她這種被知府老爺看上後直接“請”去伺候太子的也不同,這位江小姐則是因其父親江員外買通了關系,親自将女兒送到太子身邊的。
或許是出身好的原因,這位江小姐不僅容貌驚絕,才情亦是過人,琴棋書畫信手拈來。徐莺就曾聽梨香打聽道說,太子去江小姐院子時,最喜歡的就是聽這位江小姐彈琴。
車駕一路到了城門口,然後在鄖陽各地官員的恭送下,一路往西南方向的官道而去。
從鄖陽到京城,需經五天的陸路取道鎮江,然後從鎮江坐船經京杭運河,經二十多天的水路直接到京城。
這一路趕得有些緊,然後在第五天臨中午的時候到了鎮江碼頭,然後在當地官員高呼“參見殿下”和“恭送殿下”的聲音中上了挂着金黃“皇”字的大帆樓船。
樓船有三層,她和江小姐跟太子坐的都是同一艘船,住了船的第二層,兩人各有一間屋子。
房間布置得十分華麗,簾幔缭繞,桌椅屏風茶具擺設等一應俱全,簡直跟家中的閨房沒有兩樣。
徐莺一上船便脫了帷冒,然後伸手錘着自己的手臂和腰。
坐在馬車上的那五天,對她簡直就是一場折磨。古代的馬路,哪怕是官道,也絕對不像現代的柏油路,坐在汽車上都感覺不到颠。她前世可是連坐汽車都會吐的呀,你能想象坐在馬車上一路上下震蕩像地震,馬車一停下來感覺世界都在轉的感覺嗎,有時候她難受得受不了的時候,都恨不得下車去跟太子說“親,你讓我走路吧。”
而那路上的灰塵大得,終于讓她明白什麽叫做“一路風塵仆仆”了,那真的是塵土飛揚啊,走一天的路,她的身上都能沾半斤的灰。
梨香看着徐莺的樣子,開口道:“姑娘,您若覺得疲乏,不如先洗盆澡。”
徐莺不由驚訝道:“這裏有水可以洗澡嗎?”但話一說完她便覺得自己傻透了,太子的船上,怎麽可能會沒水洗澡,有誰敢讓太子二十幾天不洗澡。
梨香也是笑了一下,道:“自然是有的,奴婢這就去叫幾位姐姐給姑娘打了水來。”說着便轉身出去了。沒一會之後,她又開門進來,身後還跟五六個擡着熱水的宮女。
梨香讓這些宮女将熱水倒進浴桶裏,然後抓了一把銅錢分給她們每人分了幾個,恭恭敬敬的将她們送出去後,接着關上門,回來拉了一座屏風圍在浴桶外邊隔出一個小小的浴室,這才回來請徐莺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沐浴。”
徐莺點了點頭,進了屏風裏面,在梨香的伺候下脫了衣服進了浴桶。
水緩緩的漫過胸口,溫熱的水淌在身上,仿佛身上的每個細胞都舒張了開來,徐莺頓時舒出一口氣。
梨香往熱水裏還倒了一些可以緩解疲勞的精油,精油裏帶着花香,馥郁的花香雜在氤氲的熱氣裏,直撲入鼻子,好聞得很。
泡着舒服的澡,聞着香噴噴的花香,梨香坐在浴桶裏差點都不想起來。最後還是梨香怕她泡久了會泡皺皮膚,開口道:“姑娘,該起了,泡久了皮膚容易皺。”
徐莺只好帶着十分舍不得的心情起來穿衣。
徐莺想着自己的頭發也是髒兮兮的,幹脆讓梨香伺候她連頭發也洗了,然後便披散了頭發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窗戶開了一條縫,讓海風吹進來晾頭發。
梨香站在徐莺身後拿着梳子幫她通頭發,一邊通一邊道:“姑娘的頭發長得真好,又黑又柔順,跟黑色的絲綢一樣。”
徐莺對現在自己身上的這頭頭發也是挺滿意的,想前世她的那頭頭發,真的是又枯又黃,她不知用了多少方法,什麽吃何首烏啊,用茶油洗頭啊,她連用啤酒洗頭都試過,可就是不見效,讓她頂着一個雞毛頭,被人一直嘲笑了十幾年。
頭發晾了一半,外面突然有人來敲門,問:“徐姑娘在嗎?”聽聲音像是江小姐身邊的丫鬟侍書。
與梨香是知縣夫人給她的丫鬟不同,侍書卻是從小伺候江小姐的貼身丫鬟。徐莺極少有機會碰見她,倒是以前住在賀宅時,梨香因為常要出去提膳或要熱水什麽的,常跟侍書碰到一起,偶爾還能說上幾句話。
梨香回來跟她道:“這位侍書看着可愛嬌憨,內裏卻是一位伶俐人,到哪裏都‘哥哥’‘姐姐’的叫,又愛送人一些小玩意,連得主子賞的幾塊蜜餞都要拿到別處跟人分,難怪無論去哪裏,別人都愛給她幾分面子。由丫鬟可觀主子,想來那位江姑娘也是位極聰明的人。”
梨香說這些話時,意在讓徐莺小心些江婉玉,免得被她奪了寵去。奈何徐莺點着頭“哦,哦,哦”的聽完了,其他一點表示也沒有,極為讓梨香恨鐵不成鋼。
梨香三兩下的将徐莺的頭發梳成了一個髻,簡單插了根銀簪,扶了她到前面的小榻上坐下,然後才去開了門。
門外一身柳黃色衣裳的江婉玉站在中央,侍書站在她的身旁,看樣子主仆兩人都已經梳洗過了。
看見梨香開門,江婉玉淺淺的笑了笑,問道:“徐妹妹在嗎?”
梨香笑道:“在的,江姑娘快請進來。”說着請了她進門。
江婉玉點了點頭,然後擡腳進門。徐莺起身給她行禮,喊了一聲“江姐姐。”江婉玉給她回了禮,然後徐莺引了她一起在小榻上坐下。
徐莺實在有些不明白江婉玉是來找她幹嘛的,她們兩人實在說不上有什麽交情,當初住在一個府中,兩人說的話都不超過十句。
不等她有太多疑惑的機會,江婉玉坐下之後,便淺淺的笑了笑,道:“我一個人在屋子裏無聊,所以想找妹妹說說話。”
江婉玉要比徐莺年長一歲,今年十六。其實要論起模樣來,江婉玉還要略勝了徐莺一籌。鬓挽烏雲,眉彎新月,淺笑間波光潋滟。徐莺雖也姿容出衆,但到底不如江婉玉來得那樣意态天然,令人望之便覺驚豔。
徐莺之前一直有些不明白,太子最寵的為何不是江婉玉這個無論容貌還是才情都最出衆的姑娘,反而是她這個在四人中不算顯眼的人。她連“太子為了保護心愛的女子不遭人嫉恨所以拿她當擋箭牌啊”“太子怕美色誤國所以故意不寵她啦”之類的理由都腦補過,但最終堅定的認為,這絕對是穿越女的金手指。
徐莺也淺淺笑了笑,道:“我也正覺無聊呢,還好姐姐來了。”說着看見桌子上放了有一碟腌制的果子,便将碟子移到她面前,道:“姐姐吃點果子。”
江婉玉撿了一個咬了一口,然後便将它放到了另外的空碟子裏,用手帕擦了擦手,接着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迷茫的道:“這次遠離故土,跟着太子回京,在京城無親無故的,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如何,未來如何,我心裏總有些慌慌的,迷茫得很。”
☆、第 8 章
徐莺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她真的不喜歡聽別人說心裏話呀,還是一個不怎麽熟的人。你跟我說這些話,想讓我怎麽說,是說“不用擔心,等你在東宮混好了可以将家人都接到京城來”還是說“放心,太子重情,必然不會虧待我們的。”
她自己都還不知道前程怎麽樣呢,誰敢跟她作這個保證。
好在梨香剛好端了茶上來,她連忙雙手端了茶放到她的面前,道:“姐姐快別多想了,喝口茶吧。”
江婉玉卻沒有順着她的話喝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問道:“妹妹是不是覺得我的話有些多?”
徐莺連忙擺擺手道:“怎麽會,沒有的事,姐姐千萬不要多想了。”就算真是這樣覺得的,也不能說出來。
江婉玉又笑了笑,道:“我是實在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所以才……”說着望向徐莺,繼續道:“妹妹不嫌我話多才好。”
徐莺淺淺的笑了笑,将桌子上放着的那碟果子又往她的方向移前了幾分,道:“姐姐吃果子吧。”
江婉玉搖了搖頭,繼續道:“我們說得好聽是侍奉太子的,但說到底不過是侍妾而已,不知道太子妃的品性如何,太子的其他嫔妾好不好相處。我們出身不顯,在京中毫無根基,能仰仗的也只有主母的寬厚和太子的憐惜而已。偏偏皇家美人無數,太子對我們的憐惜又能持續到幾時,而太子妃……”說到這裏,她卻沒有再說下去,轉而又道:“況且我自小念了些書,知道皇家向來是波雲詭谲的,有個什麽最先被犧牲的總是女人。想到這種種,由不得我不恍然無助起來。”
說到這裏,想到自己的未來,江婉玉不由凄凄黯然起來。
她自小長得好,幾個姐妹之中,父親最疼的就是她,請了名師教導她琴棋書畫,立志将她培養成才貌雙絕的才女。自她小開始,她連繡花拿把剪刀都是不允許的,就怕剪刀會不小心傷了她在她身上留下疤痕。
她長到十六歲,來提親的人将家裏的門檻都快要踏破了,但父親卻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其實她知道,父親這樣費盡心力在她身上,不過是希望她能有所造化,然後給家裏帶來榮耀罷了。
後來太子來了鄖陽府,父親便打通了關系将她送到了太子面前。初始時,她也有些自負,以為憑自己的才貌,不說跟太子的所有女人比,但跟一同伺候太子的其他三人比,自己總能是可以是最得寵的。及至後面見到了太子,太子容貌不差,又氣質出衆,加之尊貴的身份,少女的心思也生出了些仰慕之情來。
到了後來才發現,實在高看了自己,論起寵愛來,自己尚且不及才情容貌皆不及自己的徐莺,可見女人并非貌美有才便一定能得男人的寵的。
進了東宮,太子身邊的女人只會更多,自己沒有強勢的娘家可依仗,若是再無寵,自己的日子還不知會變成如何。
江婉玉想起另外兩個被送走的姑娘,心中又有些許的慶幸。若當初她沒有想辦法讓自己在太子身邊留了下來,其結果也不過如那兩個女子一樣,一輩子古佛青燈吧。她還這樣年輕,怎麽甘心就這樣讓自己的人生望到了頭。去東宮自己盡管忐忑恐慌,但總還有一絲的機會。
江婉玉擡眼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徐莺,模樣清麗,神态平和,仿若蓮花座上的菩薩一樣寵辱不驚。
有時候她也疑惑,論起身世來,她比自己還不如,且自己至少還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侍書陪伴,她卻是連身邊的丫鬟都是知縣夫人臨時給的。只身一人跟着太子上京,難道她就不會害怕嗎?
徐莺還在想該用什麽話來回江婉玉的話,卻突然發現她一直在打量着她,她不由笑着開口問道:“姐姐為何這樣看我,可是我臉上有東西?”
江婉玉笑着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覺得,幸好還有你。無論如何,我們總是同出一方的同鄉,有你陪着一起,心裏便覺得安心了幾分。若是只有我一個人上京,我是真的不知該怎麽辦了。”
徐莺笑了笑道:“姐姐萬不可這樣想,殿下仁厚,聽殿下講,太子妃也是個寬和的人,以後進了東宮,日子只有過得越來越好的。”
江婉玉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恰這時太子使了公公前來向徐莺傳話,道:“殿下有旨,今晚會過來和姑娘一起用膳。”說完笑着對徐莺作了個揖,道:“恭喜姑娘了。”
梨香很有眼色的給他塞了一把銅錢,道:“有勞公公了,這些銅錢給公公拿回去喝茶用。”說完才恭恭敬敬的送了他出去。
等公公一出去,江婉玉也跟着站起來,對徐莺道:“妹妹這裏怕要忙着,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尋妹妹說話。”
徐莺點了點頭,親自送了她出門口,道了一聲“姐姐慢走”。
江婉玉揮了揮手跟她道別,然後便帶着侍書回去了。而徐莺則與梨香一起回了屋子。
一進了屋子,徐莺剛剛在小榻上坐下,梨香便迫不及待的對徐莺道:“姑娘,江姑娘這是來跟你示好呢。”
徐莺“哦”了一聲,然後坐在榻上做出有興趣傾聽的姿态。
梨香道:“江姑娘的話聽着是在跟您感慨自己進入東宮,身無依仗前景擔憂,實際上是在跟您說,您和她的處境相似,又都是同出一鄉的人,正該結成聯盟守望相助,才能在東宮掙得一席之地。”
徐莺笑道:“沒想到她不過感慨了幾句話,你倒是能聽出這許多門道來。”
梨香看了徐莺一眼,道:“我看姑娘不一定就沒聽出江姑娘的意思來,只是我看姑娘的意思,對她的提議到不像有興趣的樣子。”
徐莺深吸了口氣,在小榻上坐了個舒服是姿勢坐着,然後才問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接受她的示好?”
(下半章)
梨香勸道:“這對姑娘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見徐莺對此并沒有多少興趣,梨香将利弊一一展開與她分析道:“以後入了東宮,姑娘是新進人員,又毫無依仗和根據,東宮的其他妃妾免不了要針對姑娘一番,姑娘雖有殿下寵愛,但殿下畢竟不好插手內宅的事。何況殿下要忙着外面的大事,對內宅的事也無法兼顧,姑娘在府裏受了委屈,若是常拿這個去煩殿下,免不了要被扣個不明事理的罪名,且殿下聽多了也容易厭煩了姑娘,但若不說,姑娘便只能将委屈受着,這也非是長久之計。所以這最好的方法,莫過于借勢依附或與別人抱成團,不說遠的,至少姑娘被人冤枉時,總有個幫着說話的人。但姑娘若是依附太子妃或東宮其他嫔妾,姑娘身份不足,免不了要成為勢弱被驅使的一方,久了容易讓自己處于身不由己之地。而姑娘與江姑娘同出一鄉,情分不比尋常,況且姑娘比江姑娘得寵,你們抱成團,處于強勢位置的則是姑娘。姑娘自己想想,這于您是不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情。”
徐莺心道,梨香說得雖然很有道理,但卻不一定全對。
她對這種拉幫結派的事情沒有興趣,不說別的,她的身份決定了她以後能依靠的只有太子,萬一若是太子并不希望她們拉幫結派抱團取暖什麽的呢,她若這樣做了,冷了太子的心才是得不償失。現在太子對她畢竟沒有多深的情分,萬一她犯了他的忌諱,他可不一定會給她改正的機會,說不好就直接将她“打入冷宮”了。
況且,無數的宮廷小說宮鬥電視劇告訴我們,女人之間的情分、友誼什麽的,在遇上同一個男人的時候,那就是浮雲,比玻璃還不堪一擊。越是身邊的人,往自己身後插一刀,才會傷得更重。與其到時候再來後悔傷心,她不如現在好好的讨好太子。太子才是她的衣食父母,讓太子喜歡她寵愛她才是王道。
再況且來說,雖說她現在有點像是個“三”,她也還沒那麽的真愛太子,但她還是将太子當成自己男人的好嗎,讓她跟自己男人的其他女人相親相愛好姐妹,時間久了,她不變态了才怪。
徐莺雖然這樣想,但也知道梨香不一定會理解自己的想法,說不好還會覺得她的想法可笑,所以幹脆什麽也沒說,直接轉開話題道:“殿下就要來了,你幫我梳妝吧。”
梨香知道徐莺沒有将她的話聽進去,心裏嘆了一口氣,但也不好再多說,只想着等閑了再勸上她兩句,接着便虛扶了徐莺到梳妝臺前,給她梳妝打扮。
梳妝完畢,再換過一身漂亮的衣裳,坐在屋裏等了大概兩刻鐘,然後外面便傳太子來了。
徐莺領着梨香在門口屈膝迎接。
太子看着燭光之下,身前少女清麗脫俗的臉,那薄薄掃了一層胭脂的臉上,仿若是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月華。
太子不由溫和的笑了笑,牽了她的手進去在小榻上坐下,半抱着她在他膝蓋上坐下,然後問道:“這幾日忙,沒顧得上你,你這幾日可還好,趕路累了吧。”
徐莺一邊盡力放輕自己的重量,免得壓到了太子,一邊又集中注意力認真聽他的話,然後才回答道:“謝殿下關心,妾一切都好。馬車布置得很舒适,船上住着也很舒服。船很大,妾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坐這麽大的船,更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寬的河。”
太子笑了笑,像是聽到什麽孩子話一樣,接着道:“這可不算大,你若見過了打仗用的戰船,那才叫大,一艘船可以同時容納四五千人。”
徐莺心道,沒見識,本小姐連載重幾萬噸的大海輪都見過,載重四五千人算什麽。
但面上她還是裝出一副孤陋寡聞的模樣,面帶驚訝的問道:“那不是真的很大。”
太子道:“等有機會,我帶你去看過了你便知道。”
徐莺笑道:“好啊,我等着殿下帶我去見識呢。”
太子心情好,也不介意她一不經意,就“我”啊“我”的稱,笑着拿起她的手捏了捏。
兩人在小榻上纏在一起說了會話,接着便到了吃晚膳的時候了。用過晚膳,然後用茶、消食、洗漱,接着自然就是床上運動了。
這幾日因為忙着趕路,太子也有幾天沒有沾過女色了,今晚上的性致也足。
兩人上了床,太子一手抱着徐莺,一手解了她胸前的衣帶,剛要壓下去。徐莺卻突然感覺自己身下一熱,想到什麽,伸手将太子一推,“倏”的一聲從床上爬起來,然後便扯着衣衫跑到屏風後面去了。
太子坐在床上,臉色黑了幾分。好事突然被打斷,太子是有些惱的,何況他長這麽大,何曾被女人在床上推開過,他心裏頓時覺得徐莺有些不識擡舉。
但轉念他突然也想到了什麽,連忙披上了衣衫從床上下來,對着房間外面喊道:“梨香。”
梨香匆匆的從外面進來,對太子屈了個膝,道:“殿下。”
太子指了指屏風後面,道:“去看看你家主子。”
梨香道了聲是,然後便匆匆的進去了。接着屏風後面便傳來主仆兩人竊竊私語的聲音。
太子走到椅子上坐下,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喝茶一邊等裏面弄好。
而屏風裏面,徐莺看着自己換下來的還帶點血跡的衣衫有些無語。這個時候來月事,真沒有比這個更倒黴的事了。
其實她的月事前幾天就該來了,但卻一直沒來,她隐隐約約感覺這幾天就要來了,但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來。
主仆兩人忙活了一陣,換衣、擦洗、裹月事帶,穿上新的寝衣,等弄完出來的時候,一刻鐘已經過去了。
梨香抱着她換下的髒衣服給她和太子行了行禮,然後下去了。
徐莺看着坐在椅子上悠哉的喝茶的太子,很是臉紅的低了低頭。她又怕因為剛才推開他的事被怪罪,便又走過去跪下來請罪道:“妾失儀了,求殿下不要怪罪。”
太子放下茶杯,伸手将她拉了起來,道:“不要擔心,我沒有怪你。”
徐莺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又開口道:“妾不方便伺候,要不殿下您……”話頭在嘴裏繞了兩圈,那句“要不殿下您去江姐姐那兒”到底是怎麽都說不出來。
太子自然知道她想說卻說不出來的那句是什麽,有些安撫性的捏了捏她的手,也沒有怪她善妒,心裏反而有些高興。
他固然希望他身邊的女子個個賢良,但若賢良得能若無其事的将他往外推,可見她們心裏根本是沒有他,這樣賢良,他也不見得就能高興。
他牽了她的手站起來,道:“我們睡吧。”
徐莺卻有些猶豫的道:“可是……”
太子卻不等她将話說完,伸手一個公主抱将她抱了起來,直接将她放到了床上,跟着自己也上來,拉了被子給兩人蓋上,然後拍了拍徐莺的背,道:“睡吧。”
徐莺只好将所有的話吞進了獨中。姑姑雖然教導過她們,自己身體不方便伺候的時候,千萬不能還将太子攔在自己的屋中。但若是太子非要留下,那也不幹她的事了,是吧。
徐莺微微笑了笑,然後閉上眼睛,枕着太子的手靠在他的胸前,沉沉的睡去。
太子看着徐莺微微帶着笑意的臉,心中卻有另一番的想法。
他心裏固然還想要,但剛剛看着她可憐兮兮,一副應該勸他走卻不想讓他走的模樣,實在讓她憐惜得很,讓他怎麽都說不出此時離開的話。何況他最知道那些下人見風使舵的心思,倘若今日他從她的屋子出去,轉身卻去了江婉玉的屋子,下人們只怕會以為他惱了她故意下她的臉面,等明日怕便會有人跟着來踩她了。
他不是漢武帝,可三日無肉而不可一日無女人,不過是清心寡欲一晚上而已,何必為此引致這麽多的麻煩。
他看着已經沉沉睡去呼吸均勻的徐莺,伸手撫了撫她的眉,不由無奈的笑了笑。到底是沒什麽心思煩惱的小丫頭,這麽快就睡着了。
他給兩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跟着也閉上了眼睛,但卻怎麽都睡不着,心裏想着的卻是回去怎麽對父皇禀報“災後複耕”和“水利修複”的說辭。
這次災後,無論是複耕、水利修複還是百姓重新遷回安居樂業都做得不錯,這于他是功勞一件,但在父皇面前,他是應該将這件功勞攬下來,還是推到別人身上去,卻是應該好好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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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一時間,在京城東宮之內。
太子妃趙娥坐在小榻前,端着宮女遞過來的安胎藥一飲而盡之後,接着才扶着宮女的手出了外室。
太子離京城時,她剛剛被診出有孕,而如今她的肚子已經六個月有餘了。
她這一胎懷相并不是太好,懷孕六個月,整個人瘦了一圈,如今只有一個肚子凸出來,倒顯得肚子尤其的大。會看胎相的麽麽說過,她這一胎多半是個兒子。她第一胎生的是女兒,她也盼着這一胎能生下兒子。這無論于她還是于東宮來說,都是好事。
太子的子嗣太少,到如今也不過只有柳嫔生的庶長子李晅和她生的嫡長女朱曦,東宮需要一個嫡皇孫。
太子妃出到外面,東宮的大總管馮永年已經外外面等着了,見了太子妃,連忙上前兩步給她行禮。
太子妃身邊的大姑姑明慧扶了她在小榻上坐下,然後她才開口問馮永年道:“馮公公,殿下是不是送了信回來,拿來我看看。”
馮永年道了一是,道:“這是今日快馬加鞭送回來的信,太子妃請過目。”說完将信遞了上來。
明慧上前一步将信接過來,然後又交給太子妃。
太子妃拆了信,一目三行的将兩頁信看了一遍,接着便将信連帶着信封放到了右手邊的小幾上,接着有些出神。
明慧見了有些焦急,開口問道:“太子妃,殿下在信中說了什麽?”
太子妃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道:“東宮只怕是要進人了。”
明慧一想便知道是怎麽回事,當日太子出巡,是帶了兩個服侍的人的。看太子妃的樣子,想來這要進來的人,怕不是帶去的那兩人,該是從江南帶回來的新人。
太子妃再是賢惠大度,到底是和太子結發的人,丈夫帶了新人進門,太子妃心裏也不能好受。明慧想要開口勸太子妃幾句,但屋子裏人多嘴雜,還有一個馮大總管在,她到底不好說什麽免得給太子妃帶來麻煩,只好将嘴裏的話又咽了下去。
太子妃卻已經回過神來,開口道:“這是好事,府裏進的姐妹多些,也能早日給殿下開枝散葉。”說着吩咐明慧道:“殿下一共帶了兩位姑娘回來,你帶人去打掃兩個新院子出來,換上新家具新窗簾,一應物件都添齊了,別讓兩位姑娘初進東宮就受委屈。”
明慧笑着道“是”,跟着頓了一下,又小心的問道:“娘娘,不知您想将兩位姑娘安排在哪個院子?另外份例……”
太子妃想了想,道:“西院是還空着吧?将西院打掃出來,她們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将她們都安排在一個院子,她們平日也方便說說話串串門子。至于份例,先照着淑女的份例安排吧。等殿下回來,看殿下的意思再看是否将她們的份例提上來。”
明慧道是,接着帶着人出去安排了。
太子妃令馮永年也下去了,接着便靠在小榻上小嘆了一口氣。
太子帶了兩個女子回來,先不說她的心情如何。東宮如今人口簡單,一妃一嫔一選侍一淑女,如今多添了兩個人,又不知這兩位姑娘的性情如何,東宮的後院少不得要複雜起來。
太子妃搖了搖頭,心道,如今多想無益,當初她知道自己要嫁入東宮時便知道,自己以後要面對的便是這些,何況殿下的脾性是妻妾分明的人,她這個太子妃比歷朝歷代的太子妃,實在是要輕松得多。
☆、第 9 章
九月初八,太子的車駕終于到了京城。
永安帝令大皇子恭王李珲、二皇子簡王李瑧并四皇子李珑攜旨于皇城外面迎接了太子的回京。
兄弟四人于城門外互相見過禮後,接着未等太子回東宮梳洗去除風塵,太子便被皇帝的一紙诏書召進了宮中。
至于跟着太子一起回來的其他人,比如徐莺和江婉玉,自然是不能跟着去。她們随着太子的車駕,則是被人護送着,一路往東宮的方向而去。
徐莺自始至終都坐在馬車裏,并不敢往外看。
馬蹄聲在外面得得得的叫,車輪子轱辘轱辘,馬車在皇城內兜兜轉轉走了有兩刻鐘的功夫,終于才停了下來。
接着她聽到外面有公公略帶着陰柔的聲音低聲問道:“芳姑姑,兩位姑娘可在馬車上面?”
然後是熟悉的女子聲音:“在呢,前頭馬車的是徐姑娘,後頭馬車的是江姑娘。”
徐莺聽聲音便知,那位公公所稱的芳姑姑便是在鄖陽府伺候太子并教導她們的大姑姑。
梨香在馬車裏對徐莺道:“姑娘,只怕就要下馬車了,您将帷冒戴上吧。”
徐莺點了點頭,然後由梨香服侍着戴上了帷冒,将上面的輕紗放了下來擋住面容。
剛剛弄好這些,馬車的簾子就突然被打開,然後露出芳姑姑方正而略帶些嚴肅的臉來。
芳姑姑看了徐莺一眼,臉色無驚無波,聲音平靜的道:“姑娘,該下車了。”說完便擡起手臂讓徐莺扶着走下車。
徐莺踩着腳蹬走下來,然後便看到後一輛馬車裏江婉玉也已經下了馬車,頭上同樣帶着白色的帷冒。芳姑姑引着她們走到一個穿藍色團領衫,長得面白眉清的公公面前。
那公公大概三十多歲的年紀,身姿挺拔,氣質沉穩,唯有面相有些陰柔。徐莺猜他應該是東宮管家一類的角色。
而果然她剛這樣想完,便聽得芳姑姑對她們引薦道:“這位是東宮的馮大總管。”
徐莺和江婉玉不約而同的對他微微屈了屈膝。他連忙側身避開,道:“不敢受兩位姑娘的禮,兩位姑娘請随奴才進府吧。”說完對身邊的宮女使了使眼色,讓她們過去扶着她們進門。
東宮的宮女将她們一路護送到了東宮西邊的一處院子裏,院子裏面花木叢生但卻顯得毫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