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

顧卿默默的咽了咽口水。

這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但沒等她繼續思考下去, 帳篷外的男人站起身,一步一個腳印,踩在雪地上, 嘎吱嘎吱響。

他來時就簡單說了句顧卿, 後來一個字沒說。

站在帳篷外,寒風凜冽。他随處找了個沒有雪的地方坐下, 被凍得沒有知覺了,哆嗦着給自己點了煙,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眼神平靜的看着褶皺的煙卷上那微末的火星子。

顧卿等了等, 最終是自己掀開帳篷走出去的。

她不怕人, 也不怕喪屍,最怕的那個東西如今也已經不怕了。

出帳篷, 先是被雪風吹得打冷噤, 從芥子中拿出的緋紅圍巾包裹着顧卿的臉, 一雙眼裸露在外, 低着頭盯着這個有點眼熟的人。

下了雪,就算沒有月亮也能帶來微末的白光, 恍若白晝。

他坐着,顧卿站着,低着頭。

“我以為你死了。”顧卿率先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你最後一單的錢還沒付給我,什麽時候到賬?譚舟。”

“那你可得緩緩了。”譚舟坐沒坐相,懶洋洋的掐掉煙扔在旁邊。

“我現在可不是什麽總裁。”

“進帳篷。”顧卿吸了口冷氣, 道,“我有話對你說。”

譚舟依言跟着進了帳篷,顧卿扔了條毛毯過去:“坐吧。”

“你這大半年怎麽樣?”顧卿審視他,“現在你可不是我金主了,你現在是負債人,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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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攤開手,“有晶核沒有,趁火打劫!”

譚舟苦笑。

顧卿瞥着他:“你剛剛踩了我的晶核,你也知道我平時的習慣……”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對方就把自己身上的晶核全交出來了。

顧卿笑了。

她接過晶核又去外面走了一遭,回帳篷後發現譚舟還是保持着這個姿勢,不由驚詫道:“你不累啊。”

末世前的顧卿疏離冷淡,末世後的她似乎有了點人情味,緋紅毛巾包裹後的臉頰微紅,眸光平和,還貼心的給毛毯,問累不累。

譚舟搖頭:“習慣了。”

帳篷裏,他的臉隐在黑暗處看得不太分明,聲音沉沉,“之前我也在江城基地,來的時候你們走了半個月,錯過了。”

譚舟以為顧卿死在了末世來臨後的不久,他知道對方有點特殊的能力,但那也是對于鬼怪而言,對于喪屍卻不一定管用,是自己讓對方在公寓中收鬼,還可能因為他的拜托而導致喪命,為此深感愧疚。

譚舟在兩人第一次見面之前就見過顧卿了,那是她難得一趟出校買東西,當時朋友開着車送他回校恰好遇見。

朋友說:“看見沒,那個就是校花,高冷得不行,身後排隊跟着的學長學弟們,恨不得把人追到手。”

譚舟從文件裏擡起頭,只看到了她的纖弱的背影。

朋友口中的校花似乎感覺到什麽,疑惑的轉過身,發現并沒有人找她回頭慢悠悠的走了。

那一眼帶給譚舟的感覺似乎并不算得上是熱烈,也許是驚鴻一瞥,也許是春心萌動。

等顧卿畢業後,他回家繼承家産成為老總,有意無意的給顧卿制造工作機會,後來不是顧卿拒絕的話他可能繼續下去,甚至也想過近水樓臺,把顧卿招來辦公室做個簡單的小秘書,慢慢培養感情。

顧卿長相萬裏挑一,唯一欠缺的就是專業知識,譚舟唯一跟她有聯系的就是電話,曾經明裏暗裏暗示過這件事,被否定以後消沉了幾天,遇上了名下公寓出事,這才交給了顧卿。

要說喜歡,那是有的。

那喜歡在後來的時間裏,成為了一個不可忘卻的執念。

待在江城基地時他是一個普通人,也就是最近絕地逢生成為異能者後,把命給留下。

“江城基地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卿點起白色蠟燭,幽幽的光芒下譚舟緊抿着嘴唇沒說話,好半響顧卿才聽見他說“顏封死了”。

顧卿一猜顏封肯定挂掉了,不然不會讓江城基地變成這個模樣。

只是她不清楚的是,為什麽葉淮好端端的不說減肥成了個小可憐四階喪屍,基地的普通人可能沒幾個活着出這裏。

顏封性格她有所了解,功利心太強,想要擺脫末世帶來的所有困擾,從開始找喪屍做實驗的那一天起,注定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失敗,一條是成功。

目前看來,是失敗了。

不過……顧卿在譚舟看不見的角度裏,微微眯着眼睛。

葉淮這是個什麽情況。

沒聽說成為喪屍以後還能保留理智。

顧卿又接着聽他說:“顏封死的那天早上,我們去找他,發現頭沒了,播音室裏一地的血。”

顧卿心中隐隐有些猜測,試探道:“葉淮殺的?”

“誰殺的不清楚,但你說的這個葉淮,我沒見過面,只知道是基地三把手葉豪的兒子。”

譚舟頓了頓,“但是我聽說葉豪的兒子葉淮,是個胖子啊。”

顧卿心裏打鼓。

之前沒見葉淮的時候她可以安慰自己也許是趁亂跑了出去,而不是被顏封捉住做了實驗,一是不好跟王貞交代,但仔細想想王貞跟葉淮相處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以前也開玩笑似的湊一對,那也只是開玩笑;二是她奈何不得葉淮分毫。

顧卿吹了冷風,第二天醒來感冒了。

她眼前重影,噴嚏不斷,吸着鼻子當着譚舟的面把帳篷疊好放入背包,譚舟問去哪,顧卿迷茫了好半響也沒能回答上來。

她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顧卿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譚舟皺眉:“現在去哪?”

雪已經停了,地上濕答答的水跡一腳踩上去就是深坑,顧卿躲着水深的地方走,一邊随口說:“回幸存者基地。”

他們現在在一處有些崎岖的山路上,譚舟見她走得異常艱辛,伸出手準備扶着她,顧卿往旁邊一挪,不動聲色的避開後,撐着腿一步一個腳印踩上去。

顧卿被冷得打了個哆嗦,覺得自己像個二百五,揣着拯救世界的不切實際想法出來,沒把世界拯救回來反倒将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活像千萬只螞蟻不受控制,依附在跳動的心髒上,用最尖銳的刺刀一刀一刀的劃開,沁出那滾燙的、炙熱的、帶着鐵鏽味的血液。

雪地前方不遠處有個人影,沉默而安靜的站着。

譚舟腳步一頓,猝然間踩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顧卿察覺到他身體僵硬,奇怪的擡頭。

在看到那人的臉時,頭皮一麻。

她就說是什麽東西忘記了,原來還有個四階喪屍等着沒處理。

她處理不了。

沒有哪一刻如此清晰、鮮明的認知到,她也并不是全能的,她可以面對趙韞玉假裝自己淡定又強大;也可以在面對洛冰、王貞、喬榛等等時漫不經心的解決問題;同樣也可以在遇到譚舟的第二天,在見到葉淮喪屍化的第一眼,戰栗不止。

顧卿吸了口冰冷的空氣。

王貞曾經送給她的東西,在引開葉淮,給喬榛放行到昨晚這段時間內,已經沒了。

譚舟疑惑又警惕。

“這是誰?”

“葉淮。”顧卿嘴角意味不明的扯了下。

“葉淮不是個胖子嗎?!”

譚舟震驚臉,“我聽說消失很久了。”

冷風從兩人周身呼嘯而過,灰霧蒙蒙天空,漸漸的,開始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比雪來時還要更冷一些,葉淮站在那頭,腳下趔趄着前進。

他的行動并不遲緩,已跟正常人行走間沒什麽差別,正常人還會因為外界的刺激緩慢遲鈍,而他不會。

生的靈智仿佛在告訴他。

就在前方,仿佛深刻在骨髓當中無法忽視的,又難以擁有的欲望、期冀不斷吸引着前進,他可以抵抗渴求,也可以在警惕間利用自身優勢達到目的,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本能

——對血肉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他擁有殘缺的、溫暖的、令人心弛神往的記憶。

似乎有那麽一個人笑語嫣然的打趣,溫柔的給他制定減肥計劃,他趴在地上,艱難的仰起頭時,那人影模糊,坐在一邊的椅子,撐着下巴笑嘻嘻的盯着他。

“不許耍賴哦。”

“我不喜歡胖子。”

“你如果瘦到140我就考慮考慮。”

那微熱的指腹像太陽,呓語如暖風,輕擦過他羞澀、扭捏的臉龐。

大雪還未徹底融化,裸露被壓彎的青翠草地裏,四階喪屍茫然的舉目四望。

天色将晚,實驗室裏亮如白晝。

趙韞玉從實驗臺上起身,旁邊的喬榛把手上的外套遞過去。

“你今天怎麽下班這麽晚?”

她不過一句玩笑話,沒聽見對方回答,詫異的擡頭一望。

剛好看見對方神情似有恍惚。

“那個……”喬榛欲言又止。

“?”

趙韞玉淡淡問,“你以前可沒有這麽優柔寡斷,有話直說。”

她下了手術臺,喬榛拿着調制好的營養液送過去。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似的,說:“你知道孕吐有什麽辦法改善嗎?”

“……”趙韞玉默不作聲的打量他初為人父的焦躁臉,“你應該找專業的醫生,我沒懷過,不清楚。”

“不過……”趙韞玉垂眼,她向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對方是顧卿的朋友,邊走邊問的同時,從兜裏拿出一個小瓶子。

“大概,也許,這巧克力能壓一壓。”

喬榛眼角抽搐。

那是一塊巧克力。

趙韞玉補充:“懷孕喜歡吃酸的,你可以去找橘子給她吃。”

喬榛:“……”

兩個人出了實驗室,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攔住了喬榛。

“将軍讓你馬上去辦公室一趟!”

喬榛點頭,對趙韞玉告別後轉身欲走。

“等等!”趙韞玉頓了下,盯着喬榛的眼睛,輕聲說:“冒昧的問一句,抗體怎麽樣了?”

就在前兩天,科學家們從她那裏提取的血精有重大突破,而她因為前面失血過多而昏迷兩天。

“抱歉,這是機密。”

趙韞玉并不難為他,點了點頭,“我要出基地一趟。”

按她以往的脾性,是不需要告知這些的,也許是跟顧卿生活得久了,在做一些事前,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得先打個招呼。

喬榛罕見的皺眉:“外面喪屍特別多,你一個女孩子出門不安全。”

而且……她得向上級申請。

作為人體實驗被研究的對象,基地領導也不會讓她離開。

趙韞玉輕輕笑了下。

她總是很溫柔的,在顧卿面前表現出的絕對無害、娴靜、柔弱一面,以及對身邊朋友應有的關心照顧,幾乎讓人覺得,她與生俱來的模樣便是如此,好拿捏操控。

“合同裏,沒有限制人身自由這一條。”趙韞玉含笑解釋,“我相信那邊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已經超過了平時提取的血液量,就算消失個幾天也是無事的,而且……”

她笑得輕松愉快,又暗含篤定:“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喬先生。”

喬榛被她瞧來的那一眼,心中打了個盹,一時心中滋味難言。

旁邊的人還在遠處站着等,喬榛長話短說:“明天六點給你滿意答複,我這邊安排好,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趙韞玉嘴角勾起一個的弧度:“找到她了就回來。”

兩人分別後,喬榛去了辦公室把趙韞玉要出基地的事情一說,将軍意味深長道:“我不信你沒看出什麽。”

喬榛從他精明、深刻的眼神中琢磨出一絲不同尋常,但很快的,他轉了話題:“喪屍越來越近了。”

将軍扣了扣桌子:“你什麽看法?”

喬榛遲疑。

将軍坐在旋轉椅上,雙手合十,面無表情,目光沉沉,連挺直的背脊都找不出失誤,軍人氣質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個半路出家從軍,一個在軍隊裏摸爬打滾幾十年。

毫無疑問,喬榛不是面前這位中将的對手。

氣勢、智慧、手段、勇氣。

他想到的,對方也能想到,唯一能占據上風的是喬榛的能力。

冷冰冰的空氣,像千萬根繩索全力擠壓着他的呼吸,連肺葉也開始腫脹,以至于喬榛恍惚間有點眼花迷茫了瞬間。

但很快的,他在短暫間閉了下眼睛,很快睜開,吸了口氣後冷靜下來。

喬榛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我不願意。”他說,“誰都不敢保證我一定能在沖擊壓迫下活着,我半路從軍也只是為了能夠給自己老婆一份保障,如果連這一份需求都滿足不了,除了幸存者基地,我還有其他選擇的。”

他這句話一出,辦公室的氣氛凝滞幾分,似乎連呼吸都開始靜止不動,面前的将軍不茍言笑,打量着他冷靜、堅定的眼神,半響又溫和的笑起來。

“雖說我暫時不明白你的依仗在哪,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一個道理。”

将軍站起身上前去,将喬榛脖頸前那被不小心給撇進去的衣領放平,那甚至算得上是上級對下級的一種關愛親切的意味,粗糙的手指都變得柔軟。

“軍人保家衛國,浴血疆場,這是我們的使命。”

“噠”

将軍向他敬了個标準的禮,随後一言不發的關上門走出去。

辦公室現在只有喬榛一個人。

他站在中央,正前方,是一幅油畫。

油畫中,那個微胖的老年人,面帶微笑将他的所有堅持擊打得潰不成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喬榛站在懸崖邊上,底下是毀滅一切的炙熱岩漿怦然四濺,随着時間流逝越來越高,有那麽一刻,他覺得岩漿迸濺的星子碰到了他的臉,燃燒出血腥、掙紮與痛苦。

洛冰站在另一邊上,身後是數以萬計的普通人。

期冀、希望、與生命,随着他們懇求的目光猶如一束綠芽,在懸崖邊上跳舞,逐漸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的、英俊的軍人敬禮後離開辦公室,回到了溫暖、放松的家。

喬榛換了雙拖鞋。

洛冰在廚房聽見動靜後,并未立即出來,可能過了兩分鐘,她端着調好的雞蛋羹走出來,驚訝的發現沙發上的喬榛。

“為什麽不去客廳坐着?馬上就要吃飯了。”

喬榛擡起頭溫柔的沖她笑了笑,“我有點渴,你能幫我去倒杯水嗎?”

洛冰回了一個笑,去端來了熱水遞過去。

喬榛沒有馬上喝,而是拉過她的手,貼在她小腹邊,聽着動靜後問:“寶寶有沒有折騰你?”

洛冰紅着臉說剛才做飯時動了。

“我們給寶寶取個名字吧。”喬榛說,“男孩叫喬讷,女孩叫喬可愛。”

“……”洛冰瞪圓了眼睛,“女兒為什麽叫這個名?不行,我不同意。”

“騙你的,男孩我取名,女孩你取名。”喬榛溫和道,“等後天告訴我名字好嗎?”

洛冰疑惑:“為什麽是後天,明天不可以?”

喬榛沉吟片刻,眨了眨眼。

“明天我隊裏有人過生日,可能晚上不回來了。”

也許是安逸悠閑的生活撫平了她內心的焦慮,又或者是老公的溫柔降低了她的警惕心,洛冰并沒有在此刻像以往喬榛出任務後回來的那樣,将他臉上的表情、身上動作仔細打量。

她并沒有看出面前的喬榛表情有些許異常。

第二天,喬榛早起,晚上果然沒回來。

上一次接了任務去江城基地回來後快過去三天了,這是他第一次人在基地,卻夜不歸宿的第一夜。

洛冰躺在床上,心中隐約有些不安,伴随的,帶着滾燙熱意從後背襲來。

那是上次顧卿耗費太多精力留下來的,像無數針紮跑在溫泉中,溫水煮青蛙似的一步步蠶食她的身體。

“咔嚓——”

轉動鎖孔的聲音其實很輕微,也許洛冰睡着之後是聽不見也不會被吵醒,然而她平躺着,雙眼睜着,望向天花板。

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

洛冰心中生疑,肚子随着月份大了以後,簡單的起身也變得困難。她就那樣睡着,聽着窸窸窣窣的聲音朝着卧室靠近。

窗外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了雨,冷風吹得樸素的窗簾簌簌。

一個漆黑的身影裹挾着冷風,立在她的床頭。

不知過了多久,臺燈亮了。

昏暗的燈光下,身姿欣長挺拔。

洛冰艱難的半側着腦袋看過去。

嘀嗒,嘀嗒。

影子上,一滴滴血珠映照在牆頭,在平坦幹淨得地板上,逐漸彙聚成水圈,向外擴散。

血腥味從低到高,在這寂靜聽得到外面蟲叫聲的環境裏。

洛冰忍着幹嘔的沖動,低聲問:“是阿榛嗎?”

猝然間,電閃雷鳴伴随着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在破光的陰影中,漆黑的牆壁上,驟然生出五根利爪!

“左邊!”

沙啞、疲倦。

破空襲來的風聲猶如滾刀,尖利的指甲閃現在半空,很快的,被側身躲避。

“嘩啦——”

襯衣被割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呼嘯的冷風毫不留情,顧卿一邊打着噴嚏閃避,按住血流如注的胳膊。

她毫不懷疑,今天如果不解決掉葉淮,就是她的死期。

那是連當初在寺廟裏都沒有的錯覺,也許不是錯覺,是面臨着生命在短促間消失的絕望和恐慌。

顧卿有點想阿玉了。

阿玉現在在幹嘛呢?

有沒有想我這樣想她來想我?

兩點一線的話,她應該回家睡覺了。

顧卿蒼白的臉在夜色中不甚明顯。譚舟也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旁邊的葉淮不知疲倦攻擊,随着時間的延長,從別處被聲音、高階喪屍吸引而來的低級喪屍源源不斷,将兩人圍成一個大圈。

譚舟粗喘着氣蹲下身:“有沒有辦法?”

他目光狠戾,渾身酸痛,卻沒什麽被喪屍抓傷的傷口。

——顧卿替他承受了過多的攻擊。

“我感覺……”譚舟微眯着眼,在顧卿看不見的角度裏戴上了審視的眼鏡,又盯着暫時歇火的葉淮看了看,“他并不想殺我們。”

葉淮黑黝黝的眼睛裏,并沒有嗜殺的血光。

反而是想迫切的,得到什麽。

顧卿身上,是有什麽葉淮想要的東西?除了那張臉,還剩什麽呢?

難道……葉淮喜歡她?

如果不喜歡,為什麽變成喪屍以後也舍不得殺她或者将之同化?

譚舟扪心自問。

我想死嗎?

想跟喜歡的人一起死在喪屍口中,成為彼此互不相識的兩個人嗎?

人生路上還那麽長,馬上就是春節,第二年我還沒見過春暖花開、鳥語花香,我還沒見過末世結束後恢複秩序的樣子,前二十多年我為了學習、為了擁有能力而吃苦,就将要這樣結束,空有一身抱負,為了所謂的愛情,迷失自我?

譚舟畢業後接管了家族公司,在短短不到一年時間,上上下下無一不服。他目光毒辣,手段激進,曾在大學時就開始熟悉公司事務,一畢業直接走馬上任,接了父親的班。

很顯然,末世來臨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農業、科技、房産、水利等等凝滞不前。也許結束要花十年時間重回二十一世紀也說不定,但末世結束後,巨大的商機就開始覺醒,他必須得活着,活到黎明之後。

譚舟半蹲在地,忍住嗆咳的沖動。

他擡起頭打量着身邊警惕的女人。

那份警惕并不是朝着他的。

他很清楚。

顧卿臉色慘白,也許是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或者是動作太過于急促,在喘息間她的嘴唇異常鮮紅,像塗了口紅,清瘦的下颚、雪白的脖頸、不斷起伏的胸口,都稱得上是嬌弱美人,又嬌又柔。

“你交男朋友了嗎?”

顧卿愣住:“沒,我有女朋友。”

譚舟輕吐出一口氣:“沒事,想辦法怎麽擺脫這喪屍吧。”

顧卿偏過頭狐疑的瞥了他一眼。

譚舟朝她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

周遭喪屍變多了。

顧卿來不及問他什麽意思,越來越多的喪屍令她自顧不暇,特別是前面還有個虎視眈眈的癡情喪屍。

她有點頭大。

也不知道王貞是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

譚舟幽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顧卿。”

“要說就說,一個大老爺們婆婆媽媽的!”

譚舟被她堵得慌,微微閉了下眼睛。

“我去開條路出來。”

顧卿咬破指尖在半空中化了血符,順便給前面蹲守的喪屍開了天眼。

其實最開始沒必要對上的,要不是譚舟那傻逼跑遠了都還不忘用暗器準備給葉淮爆頭,四階喪屍也不會被激怒,像只狗一樣兇巴巴的上竄下跳,非要顧卿拿出什麽東西出來。

顧卿拿得出來嗎?拿不出來。

所以,咬牙也得戰啊,一邊戰鬥一邊跑路,幾個小時了還沒甩掉喪屍,稀落的喪屍蠢蠢欲動逐漸圍攏,一階二階三階都有,更多的是低階喪屍。

血光閃過,譚舟詫異的看向面前,喪屍受到不明力量沖擊,自中間向兩邊分開一條剛好一個人通過的小路。

而顧卿兩只手指尖不斷滴血,低聲呵斥:“愣什麽神,抱着我從中間走!”

譚舟嗯了一聲,目光幽暗。

他伸手抱住了顧卿的腰,在隔離出來的道路上飛速後退。

這是他們第一次那麽親密無間,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只要他微微低頭,就可以聞見顧卿發絲上的淡香,摻雜着一絲絲淺淡的腥甜味。

顧卿雪白修長的後頸就在他的下巴下,輕輕一碰,便能吻上去。

那應該是一個非常美好又浪漫的吻,穿梭在喪屍群中,在張牙舞爪的喪屍堆裏,像羅密歐與朱麗葉毒酒殉情。

譚舟輕輕嘆息,附在顧卿耳邊溫聲道:“抱歉。”

難以出口的暗戀仿佛成為了灰褐色的陰影。

他眼中似乎有些難過,松開柔軟的腰肢後輕輕往前一推。

——他看見顧卿額頭冷汗直冒,連手臂擡着的弧度也低下去,依舊在無畏的堅持着,仿佛這樣就可以逃出生天。

顧卿表情是錯愕的。

她甚至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譚舟,踉跄着走了幾步跪倒。

被興奮、咆哮的喪屍蜂擁而上。

譚舟退後幾步,退出了危險的圈子。

他垂着眼睑,聳拉眉毛,有些迷茫。

事情已經如此,他需要立刻、馬上離開這裏!

譚舟深呼吸一口氣,在轉過身的後一秒,僵住了。

就在前方,一個婀娜的、美麗的紅衣女子飄然而立。

被陰冷、瘋狂、殘忍、美麗的毒蛇鎖定,血液在身體中沸騰蒸發燃燒,逐漸凝結成冰冷的岩石,分秒争奪間,稀落成碎片被砸在地上。

譚舟瞳孔驟然放大。

那個女人,在他心生戒備後,依然神鬼莫覺得出現在他的面前。

譚舟看清了那張臉。

他甚至沒看明白對方怎麽出手的,眼前一黑,昏迷過去的前一秒還在想,這也太他媽操蛋了,好好的末世怎麽就變成了玄幻畫風?!

顧卿睡了很久。

她做了一個夢。

視野處一片漆黑,遠處氤氲着蒙蒙霧氣,就像是要下雨。

伸手不見五指,她迷茫又懵懂的看着遠處。

一步、兩步。

不知走了多久,由混沌漸變成了她所有記憶再次翻出,在肩側兩旁不斷呈碎片式閃現,猶如古早電影中蹩腳的特效。

碎片中,她那慈愛又嚴厲的一國之君将她抱在懷中,像普通百姓家人輕聲哄:“卿卿乖一點,父皇查明了那新科狀元郎家底,絕對沒有糟糠妻來折騰你,朕的女兒,就要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任何人都不能置喙。”

福利院,

“你就是有娘生沒娘養的□□!”

叉着腰,穿着幹淨洗得發白的漂亮女孩頤氣指使,“今天不許吃飯!”

……

公寓裏,笑容款款,溫文爾雅的紅衣女鬼聲音輕柔婉轉,“在下趙韞玉。”

寒風凜凜中,似有若無的嘆息,徘徊在耳邊說:“抱歉。”

一路走來,不見明光。

顧卿面無表情,走得腿軟腳軟。

盡頭,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背着光,在等她。

砰、砰砰砰。

她的心跳聲如此明顯,随着距離縮短而越發急促,與她心髒跳動一般的腳步逐漸加快,仿佛要飛起來似的。

那看似只有十多步的距離,在她劇烈喘息間,一寸也未曾靠近。

“小卿,別走了。”溫和的男聲對着她說,“你該回去了。”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幾乎讓顧卿兩眼濕潤,她瞪着面前的男人,不肯開口,不肯挪步。

高大英俊的男人,耐心的告誡她:“你該回去了。”

“秦叔叔。”顧卿哽咽着哭腔道,“小卿好想你。”

這是顧卿在秦山死後的這麽多年裏,第一次夢見他。

前十多年的陪伴将她打造成一位堅韌、勇敢的女孩子,在面臨着親人死亡後,艱難的把自己拾掇成刀槍不入的模樣。

他即是顧卿前半生的轉折點,也是顧卿走入人世見到的,第一位對她發出善意的微笑。

秦山微笑着看向她,溫柔的重複道:“該回去了,有人在等你。”

顧卿咬着唇,像平白減了十多歲,成為當年那個被牽走的,孤苦無依的小女孩。

“她是我愛的人。”顧卿啞聲道,“你說的,我做到了。”

秦山朝她揮了揮手,在朝陽升起、黑霧盡散後,他的靈魂透明而蒼白。

“再見。”他輕輕說。

顧卿醒來時,嗅到了淡淡的,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茉莉香味,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眨了眨眼,蹙起眉梢抱怨道:“我以為你會來早一點。”

趙韞玉給她揉了揉發僵的小腿肚、手腕,笑了下,“再來晚點,你骨頭都不剩了。”

顧卿嘆了口氣,舒舒服服的蹭着她溫暖的懷抱:“喬榛答應你出來了?”

說完她洩氣,非常委屈:“我真沒用。”

趙韞玉親了親她的額頭,“結契起的作用,我們心有靈犀。”

“現在還随便相信別人了嗎?”

發絲遮住了顧卿紅着的耳朵,蜷縮着,伸手抱住她的腰,輕哼:“都怪你。”

落進喪屍堆時,她以為自己要死了,雖說是由譚舟推了一把,但更大的問題是她傷了身,還沒恢複,然而那些喪屍并沒有咬她,反而是将她團團圍住,靠近張嘴感受她身上傳來的氣息,那是屬于趙韞玉身上的。

顧卿不是被喪屍身上的味道給熏暈過去的。

估計是洛冰那邊出了點事情。

她深吸一口氣,強撐着準備站起身,被趙韞玉強硬、不動聲色的按在懷裏,桎梏住她手腕。

“好久不見。”趙韞玉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嘴邊含着一絲微妙又瘆人的笑意,輕聲問,“沒有話想告訴我嗎?”

顧卿臉上的笑容快維持不住了。

“那男人是誰?”趙韞玉埋在她的肩頭,左手把玩着她的頭發,嗓音柔和,“你不是一個大意的人。”

“不解釋清楚,我今天就斷他一條腿,明天斷他一只手,後天挖掉他的雙眼,直到你解釋到我滿意,”她輕咬着顧卿緋紅的耳垂,低聲笑着說,“知道我以前怎麽對待那些政敵麽?”

她呼出的氣息掃在懷中人雪白的脖子,帶來一陣又麻又癢的戰栗。

顧卿不自然的撇過頭,咽了咽口水,她明顯是想說些什麽,但又因為一些不知名原因而止住了聲。

“我會讓人找到大缸,砍斷那人的雙手雙腳,就剩一個上半身和腦袋,你知道的,我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

趙韞玉鴉青般的睫毛輕掃過她的臉頰,定定的看着她,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微動。

顧卿聲音嘶啞:“是大學校友,前幾天剛遇見。”

趙韞玉低低的笑起來,似乎非常愉悅,她拿出一瓶茉莉花茶,扭開瓶蓋在她唇邊輕輕的碰了碰。

“你渴了。”她溫柔的說,“喝點水潤潤嗓子,我們慢慢來,時間還長。”

顧卿乖巧柔順,仰起頭湊近瓶口。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溫熱的水流從口腔進入喉管,滋潤着她的心肺。

她知道趙韞玉狀态有些不對,但她并不會主動挑釁對方,特別是在這當口,她不是一個嚣張的、沒心沒肺的女人。

茉莉花茶微甜,喝了半瓶後她搖了搖頭,不要了。

趙韞玉順着瓶口将剩下的水喝完,低下頭親她。

親她的額頭、眼睛、嘴唇,與她耳鬓斯磨,逐步往下,在鎖骨親吻着啃出一個個血紅的印子。

“我這段時間很想你。”趙韞玉克制親她,低啞着說,“我知道你不會出事,就是很擔心,喬榛原本沒打算通過我離開基地的申請的。”

顧卿難耐的弓着腰,任她予以予求。

他們在一處幹淨整潔的房間中,地上鋪就着呢絨薄毯,趙韞玉用牙咬開她襯衣紐扣,輕輕一咬。

“嘶。”

顧卿瞬間紅了眼眶,濕漉漉的仰頭描繪着她的眉眼,“阿玉,輕點。”

似在撒嬌,似在祈求。

她皮膚觸到冰冷的空氣中,寒毛立起,忍不住打了個冷噤。

“等等!”

顧卿止住了她向下的動作,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我聽見有人在叫。”

“不會有人來的。”趙韞玉輕松的将她所有反抗擊潰,帶有懲罰性的含着她的上嘴唇,“不會有人看見的,要是有……我就殺了他,挖了他的眼珠子。”

“別怕我。”她說,“怕也沒用了,你早已跟我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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