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訂婚
鄭世嘉讓高珉先走,獨自留下與許蘇對峙。許蘇二話不說,先上去啪啪給人兩個嘴巴子,他做好了跟這人白刃相接、你死我活的準備,沒想到挨了打的大明星竟不還手,反倒開口求他。
據鄭世嘉解釋,整件事情還是情有可原的。他與高珉因戲生情時,還沒勾搭上傅雲憲,拍戲期間兩人很是轟轟烈烈地搞過一陣子,戲殺青了,情也淡了,沒說分手人就散了,此後也基本沒聯系。前陣子他們共同參加一個綜藝節目,出外景,一個特別偏遠的地方,千裏荒原他寂寞,萬裏戈壁他饑渴,原本就一腔春情無處安放,沒成想傅雲憲還挂了他的視頻電話,他氣悶又憤恨,傷心又委屈,一時出于報複心理,就又跟高珉搞上了。
鄭世嘉的臉被許蘇搧得通紅,又眼中含淚,一派人見人憐的樣子,他向許蘇保證“下不為例”,他試圖讓許蘇相信,同是上床,與傅雲憲和與高珉的意義截然不同,前者是因為愛情,後者是因為人性。
人性,真醜。
這事讓許蘇感到別扭。
近兩年流行一種伴侶關系叫open relationship,不講究從一而終,緣起則聚,緣滅則散,感覺來了和誰都能打一炮,開放且自由。很顯然,傅雲憲與鄭世嘉都是這樣的人。鄭世嘉這廂與小鮮肉宣淫,傅雲憲那頭也從沒為鄭世嘉守身如玉,他倆正是老話裏的王八配綠豆,天生一對。
但這話是說給別人聽的。
人類大約是一種特別雙标的動物,自己的胎記是花,別人的胎記是疤,自己的清高是真性情,別人的清高是假正經,傅雲憲胡搞,他至多覺得鄭世嘉些微可憐,換作鄭世嘉劈腿,他就認定這人可恨至極了。
然而鄭大明星興許這輩子都沒這麽低三下四地求過人,許蘇那點小人物的虛榮心一時得到極大滿足,竟想着要不就答應對方,考察日後表現再決定說與不說,這樣拿捏着一位大明星的把柄,時不時找找碴子,尋尋樂子,好像也不錯。
鄭世嘉不知許蘇心裏那點彎彎繞,仍苦苦哀求,他求他保密,對今天所見守口如瓶,他求他千萬別把此事告訴傅雲憲,因為他們下周末就要訂婚了……
“訂婚?你說什麽……訂婚?”
傳言竟然成了真,許蘇猶遭晴天霹靂,當場愣住,原先那點得理不饒人的氣焰一下沒了。
他想起鄭世嘉留宿的那一夜,對于那個地方,至始至終他才是外人。
他轉身,落荒而逃。
人說情場失意的人,別處自當得意。許蘇倒是信這話,可他一沒錢賭,二沒庭開,連這份“情”都別別扭扭不清不楚,想來想去,最終決定還是去成人教育學院報了名,又把高桦案裏的證據疑點與程序漏洞整理一遍,交給韓健。
韓健最近在忙瞿淩案二審開庭的事。因程嫣被強暴涉及個人隐私,再次開庭審理,許蘇只被允許旁聽半程,而後就得在法院外頭等韓健的消息。不誇張地講,跟他自己開庭一個心情,期待、焦躁又忐忑,活像大學裏通宵蹲守世界杯的決賽比分。庭審耗時一整天,好在最後衆望所歸,瞿淩案二審當庭撤銷原審裁判,宣告瞿淩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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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最多只會發回重審,沒想到竟是當庭改判,死刑案件的改判一般都會慎之又慎,這樣的結果實是殊為罕見。許蘇慶幸,自己這些通宵未眠的日子到底沒白熬,同時也替瞿淩長籲一口氣,好人一生平安。
庭審結束之後仍有插曲,鄒傑老婆的親屬們在法院門口集結不散,沒了那些擅于挑事的瘾君子,這回人不多,陣勢也不足以懾人。為首的只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可能是死者的奶奶,她拄着拐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龐聖楠與韓健出現,她便顫巍巍地走過去,揚起拐杖就打。
龐聖楠機靈,簡單寬慰老人家幾句,就逮着空檔溜了,只留下韓健一人,被死者親屬圍攻。
老太太呼天搶地,滿臉濁淚,她點着韓健的鼻子罵他為兇手辯護不仁不義,她質問為什麽法官不讓她上庭作證,因為孫女托夢給她,說自己死得好冤……
韓健與之糾纏不過,又不能向一個老太太動手,只能攤着手無奈解釋,夢境不能作為證據……
老太太最後哭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噴出大口鮮血,一頭栽倒在地,栽得太狠了,額頭都被水泥地砸出一個凹洞。死者親屬七手八腳地将她擡去了醫院,一場荒唐大鬧才算告終。不遠處的許蘇目睹一切,字字聽得真切,卻始終躲在車裏不敢出來。
類似的事情在傅雲憲身上也沒少發生,傅大律師早已見怪不怪,可人心不過二兩肉,他見不得這個。
入夏以後,天氣就一直古怪,晴時萬裏無雲,雨時電閃雷鳴,且變化只在一天之間,整座城市像被生生剖為兩半。
老話道,亂世從軍,寧世從商,所以近些年的中國當兵的越來越少,下海的倒是越來越多。以前國內有家非常張揚的公司,叫盛域,辦過一個非常張揚的派對,叫“盛域之夜”,該派對以文化交流展自居,網羅世界各國的政界大佬、商界大鱷,還有文化界的巨擘、演藝圈的巨星。後來盛域的老總廖氏姐弟因非法經營罪、污染環境罪被判了刑,盛域從此一蹶不振,而萬源趁機異軍突起。萬源的老板叫姚覺民,一個貌似慈藹的中年胖子,為人處事相當高調,對比當年的廖氏姐弟有過之而無不及,尤愛在媒體面前作秀,也樂于辦大型派對。
但周六晚上的這個派對人數不多,也沒請媒體報道,參與者不是公司高層就是有利益牽扯的股東,多少不為人道的秘密就滋生于觥籌交錯間。
派對地點是姚覺民在S市近郊的一棟別墅。別墅依山傍水,占地八百平米,樣樣設施都是頂配,娛樂項目一應俱全。周邊風光也好,春盡夏來,江水依舊綠如藍,空氣格外新鮮。
派對準點開始,第一個節目竟是請了一群和尚為一座貔貅現場開光。
貔貅,人稱納財神獸,既能招財,又能擋煞,做生意的人尤其喜歡。姚覺民已經請過兩只,這回出手更加闊綽,直接花五百多萬打了一座純金的。但這東西比較講究,光肯砸錢還不算,得請高僧開光之後,才算正式請進了門。
在場的都是自己人,講的都是私密話,所以沒找正經的服務生,忙進忙出伺候人的都是萬源的員工,且在公司裏還有一定地位。一個穿侍者衣服的員工無意間撞了一下放着貔貅的擺臺,姚覺民頓時大怒,隔空點着那人鼻子就罵:“你他媽沒長眼睛?!再碰一下我讓你磕十個響頭!”
萬源的這位姚老板,自稱信佛,素以樂善好施的面目示人,甚至允許萬源上下千名員工,不叫他“姚總”,而叫他“姚胖子”。可他這一整晚都坐立不安,脾氣之大也一改往常。
姚覺民不時低頭抹汗,腋下早已洇濕一大片,再名貴的襯衣也不出他身份,反覺十分狼狽。郊外別墅的露天場地,涼風習習,不至于這麽熱,多半還是心神不寧,傅雲憲坐在他的身邊,摸出煙盒,自己抽出一支,又把剩下的扔給對方:“是不是老陶被雙規的事兒?”
心事被對方一語戳破,姚覺民機械地點了點頭:“也是剛聽朋友透露,證監會的老陶,前陣子被中紀委帶走了。”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還沒來得及點上,手一抖,煙已掉在桌面上。他真的很緊張。
傅雲憲拿着煙在桌上敲了敲,淡淡道:“拍蠅打虎,國家才能長治久安麽。”
老陶即是證監會副主席陶正,手下管着油水最足的兩個部門,常年在河邊行走,随着國家反腐大幕拉開,濕鞋是遲早的事。他人已被控制,為免外頭人心惶惶引發金融界的山崩海嘯,正式消息尚未對外公布。傅雲憲雖剛從外地開庭回來,但跟證監會的人很熟,跟中紀委交情也不錯,所以先人一步,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跟往常一樣,傅雲憲剛把煙叼進嘴裏,旁邊就有站着的人遞打火機。傅雲憲擡頭看了看那人,原來是鄒傑。老婆死了,情人跑了,這人還跟沒事人一樣,嬉皮笑臉地拍馬屁,傅雲憲瞧不上這沒出息的東西,直接無視對方的谄媚,自掏打火機點燃,看着一群和尚念念叨叨,他不緊不慢繼續問:“這東西,靈麽?”
“靈!真靈!有一回我夢見兩只金色貔貅,引着我往北走。醒了之後隐隐覺得是個預兆,就取消了原定向南的行程,結果我要去的地方當天就發生了塌方,你說是不是救我一命?”提及這類東西,姚覺民的目光自然就落到傅雲憲左手腕上,他是懂行的人,一眼便識真假,笑笑道,“傅爺,你這東西是刻意做舊的,假貨。”
“我這東西比真貨貴重。”傅雲憲也低頭,輕輕撫摸那護身符,目光竟還饒動感情,“要真那麽靈,你也給我請一個。”
“那我讓手下安排,給傅爺打個跟這一樣大的。”
“不用,能挂脖子上就行,送我所裏一個小朋友。”傅雲憲抽了口煙,又把話題繞回來,“不過萬源真跟老陶有關系,你現在再抱佛腳,也晚了。”
姚覺民又擡袖擦了把汗:“菩薩不管,你傅大律師還能不管嗎?你不只是萬源的法律顧問,待萬源子公司上市,通過世嘉,你也是財務投資人嘛。”
“太腥的肉我不吃。”傅雲憲搖了搖頭,看似興致也不在這可能飛了的熟鴨子上,他的視線停留在稍遠處的泳池旁。
許蘇一個人趴在那裏,半晌不動。
小東西悶悶不樂好幾天,過來一路都蔫頭耷腦的,問也不說。
因為此行主要是談公事,文珺也随行在場,特意換了一身紅色禮服參加派對。紅色特別襯這個女人,禮服款式又清涼,愈發襯得她腰細腿長波濤洶湧,一出場就吸引了全場直男的注意,身邊蜂蝶絡繹不絕。傅雲憲雖不喜歡女人,但卻喜歡美人,所以這些年容文珺留在身邊,對她的粗枝大葉與不上進也都挺寬容。
知道老板一直看着,文珺不敢在許蘇身邊多作停留,只對他說,老板就是要你先低這個頭。
而泳池的另一頭,鄭世嘉的經紀人戴維正在擺弄花束,布置訂婚場地。前兩天還問傅律師把早些日子大明星的戒指要了回去,估計打算再正兒八經地交換一次。
鄭世嘉最近忙着張羅的事情傅雲憲也知道,但一點幹涉的興趣都沒有。他關心的只是萬源還沒到手的原始股,這種靠皮肉上位的男孩子大多智力短淺,找個理由穩住,再找個由頭推了,根本不用當回事。
在傅大律師眼裏,承諾是空的,誓言是假的,那些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儀式更毫無意義,除非白紙黑字寫成法律條文。但就算是國家明确的法律法規,他也能找到漏洞。兩年前君漢與另一家律所合并,傅雲憲嫌當時的政策不利于君漢,找了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接讓司法部把規則改了。
姚覺民也有點小道消息,但到底不混政法界的圈子,有點吃不準中紀委的套路,便帶着僥幸心理問傅雲憲:“事情可能也不大?咬死了不說不就沒事了?”
“據說……”話音停了停,傅雲憲忽地皺眉,他看見許蘇突然站起來,朝另一邊的鄭世嘉走了過去,“已經準備移交檢察院了。”
“可現在國家不總強調,不能刑訊逼供麽?”
“打當然不行,但往你這兒放冰塊,”對公檢系統的那些手段門兒清,傅雲憲用目光一指對方的下體,笑笑,“再硬的男人也扛不住。”
姚覺民又說了些什麽,但傅雲憲沒聽清。他的目光再次移向游泳池邊,眉頭更緊,他的小東西似乎跟人起了沖突。
“普通老百姓是不太打了,但反腐倡廉,還是要上上刑的……”
沖突很快升級,兩邊都不冷靜,手上帶了點動作。
周圍人被響動驚擾,都把目光投過去,不少已經上去勸架了。
傅雲憲也站起身,撇下姚覺民,走過去。
“他……他奪了我的戒指……”面對來到眼前的傅雲憲,鄭世嘉這張精致的臉忽而通紅,忽而慘白,真跟川劇變臉似的。人都圍過來了,他怕許蘇出爾反爾,當衆說出他跟高珉鬼混的事。
他到底小看了許蘇,許蘇根本就沒打算說。
打從進場,許蘇就一直跟盯梢似的盯着鄭世嘉,他看見他跟萬源另一高管貼臉說笑,那個男人聊着聊着,就把手搭在了鄭世嘉的屁股上,而鄭世嘉竟也不拒不躲,反倒更親熱地湊了上去。
許蘇曉得鄭世嘉跟萬源那些高層認識的時間比傅雲憲還早,勸自己對方只是敘舊。中途他上了趟廁所,沒想到聽見裏頭有個男人聲音在說,到底是大明星,搞起來真帶勁,就是菊花黑了點。
許蘇腦中最後一根保險絲還是噌就斷了。
許蘇沒打算在一票有身份的人面前揭了鄭世嘉的老底,這種咖位的大明星要不要臉他才不介意,可他不能讓傅雲憲失了面子。同樣面對傅雲憲,他一甩手,就将手裏的戒指扔進了背後的游泳池裏,東西很小,但周遭很靜,這落水時的細微動靜仍能清楚聽見。許蘇揚眉,任性道,看見沒?戒指我扔了。
傅雲憲朝游泳池瞥了一眼,又低眸正視許蘇,面無表情地說,那你就去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