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過往
十二月以後北邊的冷空氣造訪S市,淩晨時分刮了斜風,飄了細雨,眼下風停雨收,但賣早點的小販依舊張開了雨棚,把油膩肮髒的小巷擠得跟便秘的大腸似的。蘇安娜的住處在這條窄巷的盡頭,以往傅雲憲的大奔喜歡直接駛入,一路刮刮蹭蹭磕磕碰碰,但今天他選擇把車停在外頭,自己走進去。可能是興之所至,也可能是忽然想起來,許蘇以前就不喜歡他這麽兇蠻霸道,嫌他擾民,碰壞了小商販們吃飯的物什。
文珺跟在傅雲憲身邊,昂首挺胸,像只金燦燦的鳳凰。傅雲憲依舊是黑色大衣,深色西裝,氣度軒昂,氣場逼人,但她發覺這樣的老板有了點變化,說不上來是潤物細無聲,還是一夕之間翻天覆地,總之,不一樣了。
蘇安娜組了一個牌局,奮戰整夜,收獲頗豐。她嘴裏咬着一只冷掉的肉饅頭,在牌桌上伸了個懶腰,她最近春風得意,手氣奇好,贏了錢不夠,還得空就跟人炫耀,君漢所的傅大律師給她買了一套郊外的別墅,好幾百萬咧。
嫉妒是血管裏的蛆,蠕行啃咬,刺撓得人很不痛快。一個一直輸錢的波浪頭女人開口勸蘇安娜說:“我心可沒你這麽寬,你兒子這樣你也不着急?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一個男孩子,居然變成了二椅子。”
這是老女人對“男同性戀者”的統稱,甭管詞兒達不達意,反正在她看來這類人都不男不女的,惡心。
“我幹嘛要急?這都什麽年代了?同性戀怎麽了?”蘇安娜沖那老女人狠狠翻了個白眼,她是開明得過分,反正傅雲憲是個金主,既然有求必應,何必拘謹扭捏。
“可你兒子不願意啊,他以前不是還有女朋友的,當初愛得要死要活的,說轉性就能轉性?”
“你說白婧啊,要是肯回頭我倒是也能考慮考慮。反正我們蘇蘇都聽我的,我這輩子受的苦都是他欠我的,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老女人手氣極不順,又放了個炮,統共一算一晚上輸了好幾千,只能悻悻然下了牌桌,找了個搭子一起回家,剛跨出蘇安娜那扇掉漆的大門,就與傅雲憲擦肩而過。她有眼不識傅大狀,只覺來人英俊得近乎晃眼,但一晚上輸錢的那口氣兒沒提上來,嘴裏也就剎不住車地一直嘟囔:“攤上這樣的媽也是夠可憐的,這是親媽嗎?這是老鸨!虧得生的是兒子,要是姑娘,能直接送出去賣肉!”
“現在也跟賣肉差不多了,她兒子上回都當着那麽多街坊的面拔刀了,哭着說不願意再跟那個姓傅的律師糾纏不清,還不是被她逼上了人家的床。”
這話文珺聽見了,立馬反應過來說的是誰,她跟蘇安娜接觸不深,但這人的貪婪市儈令她印象深刻。這麽些年,傅雲憲對蘇安娜有求必應,對方也越發肆無忌憚。
她猜想傅雲憲也聽見了。
買給蘇安娜的小別墅是文珺辦妥的,付了定金,簽了合同,合同上的名字是許蘇,只等期房建完之後,再辦産證。
按說這點小事按說交給她辦就行了,但可能是蘇安娜連着來電催了幾回,傅雲憲傷勢穩定之後,就親自給她把合同送了過來。
蘇安娜一見傅雲憲便眉花眼笑,咧開一張馊烘烘的嘴,要留傅雲憲吃早飯。傅雲憲匆匆掃視四周,芝麻粒兒大的屋子一眼到底,确認許蘇不在,便搖頭婉拒了。
先捎文珺回君漢所,再讓讓司機把車開回溫榆金庭,肩上的槍傷隐隐作痛,傅雲憲此刻有點乏了,閉着眼睛在車後座上養神。
這會兒時間還早,街上人少車稀,一點響動會被無限擴音,跟公放似的,駕駛座上是君漢的司機,突然帶了一腳剎車,道:“這不是……這不是傅二爺跟許主管麽?”
方才被傅玉致“捉奸當場”,許蘇偏偏嘴賤,不好好解釋反而火上澆油,他邊穿褲子邊逃命,邊逃命還邊還嘴:“呸!你丫什麽玩意兒就敢糟踐我男神?分手該你的,唐檢早不愛你了!”
然後就結結實實絆了自己一個大跟頭。見傅玉致殺氣騰騰地又追過來,只能撂下長褲繼續逃命。他在前頭跑,傅玉致在後頭追,滿眼是晃動着的兩條大白長腿,還有雪團子似的兩瓣屁股,一派“神仙到此也生淫”的光景,越發妒火攻心,非揍他不可了。
許蘇前腳下了公交,傅玉致後腳打車到來,兩個人在溫榆金庭附近的林蔭道上又鬧起來。
傅雲憲睜眼,轉臉,看向窗外,眉頭一緊——大冬天的,許蘇只穿一件單薄襯衣一條四角內褲,扣子歪歪斜斜,沒一顆準确在位,他光着兩條長腿,跟傅玉致兩個人上蹿下跳的,如同貓狗互相逐鬥,完全不成體統。
傅雲憲叫停了司機,下了車,許蘇眼尖,立馬跟遇見救星似的朝他跑過來,一下子就鑽到他背後去了。
許蘇牢牢抓着傅雲憲筆挺的西裝,弓着腰,從他身側探出半截腦袋,一見傅玉致兇神惡煞地撲了過來,又趕忙把腦袋縮回去,喊一聲:“叔叔,無緣無故的他就打我!”
好嘛,惡人竟還先告狀,傅玉致被許蘇激得理智全無,咬着牙撲上來,被傅雲憲以肩膀一擋,又一用力,生生給撞了回去。
傅玉致沒想到哥哥會對自己動粗,腳下一個趔趄,居然跪在了地上。
傅雲憲臉色一沉,呵斥道:“老二!發什麽瘋?!”
傅玉致自身越狼狽,越發覺得躲在傅雲憲背後的許蘇面目可憎,他仰臉怒視親哥,口不擇言道:“他在唐奕川的床上被我抓着了!你他媽就是個老龜蛋,老傅家的祖墳都冒綠煙了——”
“你這是跟誰說話。”人說長兄如父,傅雲憲俨然教訓不孝子的嚴父,結結實實揚起手掌,搧了傅玉致一巴掌。
傅雲憲管教弟弟倒不是為了替許蘇出氣,也不是信了許蘇真跟別人上了床,只是不明白,為了一個來路不明、動機不純的唐奕川,人前潇灑,人後瘋癫,這麽些年,何苦。
可是傅玉致也不明白。
他的愛情觀其實素來大方,好聚好散或者海枯石爛,前者用來打發那些姑娘們,後者獨獨留給了唐奕川,這段起因并不單純的感情,既無瑣事口角,也無矛盾沖突,甚至在他做出了一輩子的承諾之後,唐奕川親口答應說“好”,第二天就不見了。
只留下一個根本算不上是理由的借口。
因為你哥。
“哥,你他媽被這小狐貍精灌迷藥了吧!你養了他那麽多年,為他做了那麽多,他除了給你惹麻煩還給了你什麽?”可能是那一巴掌勁兒太大了,傅玉致熱淚滑下兩行,說的是他親哥,說的也是自己,“不是讓你操就表示他愛你,他根本不愛你!”
傅雲憲傾下身,把傅玉致抱進懷裏,安慰似的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老二,不值得。”
兄友弟恭的場面倒是挺感人,許蘇也安靜了,神色複雜地望着傅玉致,既哀其不幸,也憐其不悟。愛情這東西蠻不講理,值不值得又豈是一句話能作數的,傅玉致自知失态,搖了搖頭,抹了把淚,喊了一聲“大哥”,起身走了。
北風其喈,這會兒更烈了些,刮得萬物凋零,整條街上只剩白花花的寒氣,直往人骨頭裏鑽鑿。傅雲憲回頭,見許蘇沒了方才的鬧騰勁,整個人哆哆嗦嗦,兩條雪白的長腿都青了,也不知是凍的還是磕的。傅雲憲解下大衣,衣為皮兒人為餡兒,像包餃子似的把許蘇裹了進去。
坐上黑色大奔,跟着一起回到溫榆金庭,許蘇是被傅雲憲抱進浴室的。他摔得狼狽不堪,凍得四肢僵硬,下了車就不怎麽走得動道兒了,賴皮似的把自己嵌入傅雲憲的懷抱。
當頭一捧熱水澆下,許蘇總算回過魂來,趕緊撇清自己:“我就是喝高了,在唐檢家裏打個地鋪……韓健那臭不要臉的,也不知道捎我回來——”
傅雲憲垂着眼睛,也不作聲,耐心聽着許蘇解釋。他擡手輕輕刮摸他的臉,如同愛撫一匹上好的絲絨,突然間手指發力,一下捏住了他的喉嚨。臉色看着倒是相當平靜,沒有生疑,沒有動怒,只是一雙深邃眼睛微微眯起,眉間擰出一個性感又淺顯的川字,被濕了的額發隐隐遮住。
許蘇被莫大的壓迫感所籠罩,傅雲憲手勁無故加重,他漸漸感到喘不上氣兒了。
“叔……叔叔……”許蘇起初心虛,還不敢胡掙亂動,只一味撲棱棱地扇動眼皮。結果進氣越發比不過出氣,他就快被勒厥過去了。
終于,傅雲憲眼神軟了一些,虎口稍稍一松,許蘇才勉強能透進一口活氣兒,還來不及大口呼吸,傅雲憲已經用熾熱柔軟的舌頭封堵了他的嘴。
兩個人隔着濕漉漉的襯衣擁在一起,許蘇被吻得昏昏沉沉,腿都失了知覺,整副身體軟軟地下滑,幸而傅雲憲扶着他的後腦勺,他才不至于徹底軟倒在地。傅雲憲本就高出許蘇大半個頭,眼下完全占據上位。低下頭,背部肌肉緊繃如弓,他以壓迫的姿勢釋放這個吻,吻得深刻有力,舌頭深深卷入許蘇的口腔。
洗完澡,怕挨操,許蘇先一步逃離浴室,裹着浴巾坐在床上,一邊擦頭發一邊玩手機。先回白默消息,白默定下了他與白家人一起吃飯的日子,發來新家住址,說不必有壓力,就是家庭小聚。
随後又刷了刷微博,然而今天微博癱瘓了,半晌才有反應。
當紅流量花旦突然失蹤。該花旦的母親宣布要與經濟公司對簿公堂,而經濟公司也公開發表聲明,正與警方積極合作尋人,但表示情形并不樂觀。
這位失蹤的花旦正是黃舒瑩,那天她放了《緣來是你》節目組鴿子,不是耍大牌,而是已經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