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噩兆

有人死了,有人就離死不遠了,尤其是粉絲千萬的當紅女星,本來麽,明星的一舉一動都得遭各色眼光審視,經無數口舌鞭笞,何況如今成了一具河堤上的腐爛女屍,整個互聯網都炸了。

黃舒瑩的母親第一時間就托人輾轉找到了傅雲憲,沒找到兇手之前,先要追究經紀公司的責任。但傅雲憲沒接。非百十億的标底請他挂個名,一般的民事案子他涉及得少,他讓人轉告黃舒瑩的母親,待找到兇手再來找他不遲。

傅雲憲推掉的案子還不止這一樁,甭管外頭世道多不太平,他倒樂得在家休養生息。丁芪上門的時候,他正握着一把黑檀木柄的刺身刀,在廚房裏做菜。

丁芪被阿姨招呼進門,一入廚房直着眼睛看傅雲憲。傅雲憲披着黑色睡袍,衣襟大開,胸前斑斑點點,嘴嘬的,或者牙咬的,又或者是指甲撓的,反正全是幹那種事才會留下的痕跡。

丁芪瞠目結舌,倒不是豔羨這幅健壯無贅的好身材,實是從沒想過堂堂傅大律師會親自下廚,瞧手勢還相當娴熟,于是越發震驚,這種震驚,不亞于看見了征伐沙場百戰不殆的将軍撚針繡花。

這樣的目光傅雲憲已經習慣了,毫不在意,劈了一片連皮的魚肉,擠上兩滴檸檬汁,便用刀尖挑給了丁芪:“嘗嘗。”

丁芪認出案板上的是河豚,臉色一下綠了,擺着手說,自己不怎麽愛吃魚生。

“讓你嘗就嘗,毒死了我負責。”傅雲憲向來耐性欠佳,自己的命令別人豈有不從之理。他臉一沉,刀尖往對方眼皮子底下一送,刀刃折射雪亮銀光,硬是逼迫着丁芪張嘴。

丁芪只能湊頭過來,哆嗦着兩片肥厚的唇,小心翼翼地咬住一點魚肉,嚼也不嚼,直接生吞下去。

“嗯,新鮮麽。”傅雲憲看似滿意,取了幹淨擦布拭淨了刀尖,繼續片魚肉做菜。

“新鮮,新鮮。”丁芪忙不疊地點頭。

傅雲憲看他一眼:“那再來一口?”

“不用,不用。”丁芪忙不疊地擺手。

丁芪剛剛送張仲良出了國,想起手上有幾個案子,便借探傷為由,過來聽聽傅雲憲的意見。所以見面之後二話不說,先拍馬屁:“傅爺放話說不接案子了,是暫時不接,還是永遠不接?你要不接案子了,那是整個律師界的損失。”

傅雲憲專心手上的刀工,輕描淡寫地說:“先歇一陣子,以後接不接看形勢。”

丁芪問:“我今兒剛剛送張爺出國,挺感慨的,不知道傅爺是不是也有這個打算?”

偌大一個中國律壇,也就張仲良與傅雲憲當得起這聲“爺”,丁芪這一路數的律師,本事不多大,倒是很懂得尊賢敬長的道理。

“小東西事業剛起步,想留在國內,那就随他吧。”傅雲憲也不是不聽勸,丁芪之流說話沒分量,張仲良的提議還是很值得考慮的,只不過,到他這個地位,名利已然是身外物,若他不自找麻煩,麻煩也很難找上他,在哪兒歇息其實都一樣。

丁芪瞥了一眼方才給自己開們的阿姨,笑笑說:“傅爺挺大方啊,自己做飯,倒讓保姆休息。”

烹饪并非傅大律師的愛好,他吃東西沒什麽大講究,但給許蘇做菜卻是他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傅大律師也從來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主人,何況阿姨在看的節目是《緣來是你》。

阿姨很喜歡這類相親節目,好像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會無師自通,喜歡并擅長說媒這個活動。阿姨聽見了丁芪律師的話,但仍一邊慢條斯理地擦茶幾,一邊盯着電視看。她不怕老板有意見,因為老板明顯對此非常縱容。

許蘇特別上鏡。

阿姨也奇怪,平日裏看着不算特別打眼的男孩子,一上電視就光彩奪目,那偶或咬牙淺笑的小模樣,往死裏勾人。

主持人已經不是明珠臺最帥的男主播刑鳴,而是一個滿臉堆笑、滿口段子的小胖子,正咋咋呼呼地向觀衆挨個介紹臺上的男嘉賓。前陣子那個3號男嘉賓自恃混血兒的精致長相,打算往娛樂圈發展,找個理由退出了《緣來是你》,參加了明珠臺的另一檔素人選秀節目。

于是整個屏幕裏就屬許蘇最閃亮,剛一出場,就被一陣此起彼伏的“老公”聲給包圍了。

也擡頭看了眼電視,傅雲憲嘴角微勾,貌似挺得意,他看上的小東西就是這麽招人喜歡。他罵了句:“一個個癡癡癫癫的,瞎喊什麽老公。”轉頭又跟丁芪讨論他手上的那個案子:“寧缺毋濫。找律師當上菜市場?寧可少接一個案子,也別降了自己的身價,誰講價就讓誰滾蛋。”

丁芪嘆氣,說最近刑辯律師的日子不好過,各地律協對新的《懲戒規則》都不滿意,但又苦于沒辦法撼動上頭的決定。姜書記下去調研就是嚴打的征兆,刑十馬上也要來了,還不定怎麽苛刻,到時候刑辯律師真的都別幹了。

提到姜書記去H市調研一事,丁芪突然深沉了,說了一句話。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是好兆。

但傅雲憲沒有聽見。

介紹畢男女嘉賓,電視機裏的小胖子介紹起了本場明星嘉賓,傅雲憲看見一張久違的美麗的女性面孔,白婧。

許蘇對此只字未提。

白婧是許蘇青春期時的一根刺,被他連皮帶肉地剜掉了,餘存深深一個疤。傅雲憲記得,十幾歲的男孩子曾信誓旦旦地對他說,以後一定會娶隔壁的白家姑娘當老婆。這句話他握着拳頭,說了幾遍。

見到白婧之後,許蘇明顯失常,臉紅,氣喘,眼神閃躲,甚至話都說不利索,以往他最擅長的益智游戲也做得亂七八糟,幾次毫無因由的重大失誤,引發場下一片哄笑聲。

觀衆們都以為這是早安排好的情節,最後一期,留下點歡笑,留下點念想。

只有傅雲憲想到了近些日子聽來的話,蘇安娜的,傅玉致的,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操跟愛,泾渭分明。

“傅爺……傅爺?”

丁芪在一旁喊他,一聲高過一聲,傅雲憲這才重新集中起注意力,他發現剛才拿刀不慎,自己将自己的虎口劃出了一道血口子。

門鈴适時響了,阿姨丢下抹布,跑去開門,回頭對傅雲憲說,是龐律師。

“喲,龐律。那我就不打擾了。”丁芪跟龐景秋打了聲招呼,先走一步。

“稀客。”口子不深,他也不介意這點小傷。傅雲憲從廚房裏出來,落座于沙發上,用目光招呼龐景秋,擡手示意阿姨招呼客人。

阿姨趕緊關了電視,卸了龐景秋的大衣挂上衣架,又去廚房給他們倒茶。

龐景秋是個很精細的人,從大衣、西裝到領帶,無一不是最貴的奢牌,加之溫和脈脈的笑容常挂嘴邊,看着遠比此刻衣冠不整的傅雲憲像個正派律師。來也不說正事,倒貓哭耗子假慈悲,勸道:“把煙掐了吧,少抽點,剛動過大手術的人,得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傅雲憲照舊噙着煙,坐姿懶散,袒胸露腿,一派大爺腔調。無事不登三寶殿,龐景秋從沒上過門,想來也不會為什麽好事而來。傅雲憲朝龐景秋的臉前噴出一口煙霧,微微挑高一側眉毛:“什麽事情?”

龐景秋微一遲疑嘆氣,接着就把許蘇與龐聖楠的過節給說了。

他說,事情過去那麽些年,不知道為什麽小許就是放不下,小年輕談個戀愛就那麽刻骨銘心?你說他為了那個女人都鬧過幾回了,上回在君漢所被你管住了,這回直接在電視臺把小龐給打了。

他還說,小龐的脾髒破裂,現在人還在ICU。巧的是這回生事明珠臺有幾位員工全程都看見了,他們親耳聽見許蘇說,要殺了小龐。

龐景秋是刑辯律師出身,該留的證據肯定一個沒少,聽他這番話的意思,連目擊證人都找好了。

傅雲憲沒說話。

龐景秋說話聲音很溫柔,語速不快,語調平穩,仿佛天塌下來,也不能折損一絲他的風度:“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大了就是三四年刑期,小了麽,我讓小龐自己認栽算了,拳腳無眼,動手前應該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能太怪小許。”恰到好處的一個停頓,他說,“是私了還是報案,主要還是看老傅你的意思。”

傅雲憲一直很耐心地聽着龐景秋說話,然後他笑了笑,傾身前靠,直接把煙頭揿滅在對方的領帶上:“你想拆夥就拆,別他媽跟我玩這套!沒了我傅雲憲,君漢只是九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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