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迎接友人

功德圓滿的這行人,就在陳留王劉協依依不舍的暗中遙望下,沿着官道,浩浩湯湯地往東行去。

一路上暢通無阻,就是在經過颍川時,燕清忽然叫了停,又傳令下去,讓軍隊就地紮營。

經過跟西涼兵惡戰的洗禮,後一直在并州出身的三員大将的嚴格訓練下,這支千人軍隊,已有了令行禁止、治軍嚴整的模樣,立即照辦了。

衆将安之若素,只偷偷打量燕清,呂布則不解地拍馬過去,問道:“主公,這才過正午,為何不繼續趕路?”

“我是想……”燕清下意識地摸了摸放在懷裏的、司空和豫州牧的符節印绶,笑道:“去接個人。”

呂布默了一默,語氣如常地問道:“何人當得起如此殊榮?”

燕清朗笑,坦言相告:“是我與此地正經結交的一位友人,曾應承過待我歸來,就赴我之邀。”

呂布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待到了治所,再去信邀他過來,不也一樣麽?”

燕清道:“若只是做客,當然只需簡帖一張。然我心屬他做別駕,還是上門親請這得力助手,方顯心誠。”

呂布眯了眯眼,懇切道:“不知布可有幸,得知這位大才名姓?”

一邊的張遼也悄悄摸地豎起了耳朵,屏息靜聽。

燕清驕傲一笑:“此人名為郭嘉郭奉孝,別看他年紀輕輕,性情狂放不羁,卻是見識過人,真真是世之奇士也。”

呂布了然地點點頭,将這名字記在心裏,卻又忍不住憂愁地嘆了口氣。

——這漂亮上司哪兒都好,就是人太厚道謙虛,不愛居功不說,還老誇獎底下人。

将他譽作當世第一勇将,也就罷了,他自個兒本事自個兒清楚,雖略狂妄了些,到底稱得上名至實歸。

可張文遠那毛都沒長齊、做事毛毛糙糙的嫩小子,還有高伏義那一腳踹過去、不見得蹦出半個屁來的悶葫蘆,怎麽也值得被燕司空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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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赴任前,燕清費盡心思從皇帝手裏要來的一些所謂人才,皆是官職低微、沒什麽名氣,還多是出身寒門的老弱病殘。

譬如那連坐車都快不得、稍颠簸一些就咳嗽連天的姓賈的文士,怎麽看怎麽是個孱弱的廢柴,就始終讓呂布深感懷疑。

這麽看來,這郭家奉孝,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燕清不知呂布那糾結而消極的小心思,還以為他純粹是對郭嘉感到好奇,想着他們将會成為同僚,早些認識也有好處,再加上想同偶像合理多進行親近的小算盤,口中便自然道:“奉先若有意,不妨與我同行。”

偷聽的張遼一下蹦起,呂布道:“如此甚好。還請主公務必将布帶上。”

燕清輕輕一笑,縱容道:“文遠若想來,也一塊兒來罷。”

張遼也高興了,笑得露出一排雪白齊整的好牙來:“諾!”

張遼忙不疊地點了二十親兵跟随在後,作為護衛。

燕清猛然想起一茬,低聲問呂布道:“帶錢了麽?”

呂布立馬往腰間一摸,将自個兒那鼓囊囊的錢袋奉上,殷勤道:“主公可是順道想買些什麽?”

“非也,是我臨行前囊中羞澀,還多虧奉孝慷慨解囊,贈我以盤纏。”燕清不客氣地接過,掂了掂分量,滿意道:“先取你的去還他,稍後再還你。”

呂布當然不肯要:“嗨!不必。”

燕清笑眯眯地:“也行,回頭給你換幾壇好酒便是。”

于是這一主二将,就風風光光地朝着郭家宅邸去了,途中難免收獲路人或是敬畏、驚奇和豔羨的目光無數。

燕清騎着從董卓馬廄裏繳獲的白馬(還得感謝董卓有門路也有興趣收集涼州良馬),行在最前。

這馬雖遠比不上骅骝和赤兔的神駿威武,卻勝在脾氣溫和,毛色漂亮幹淨,對不需要沖鋒陷陣,而在後方鎮場的他而言,是綽綽有餘的了。

這一別數月,燕清記性好得很,還将去郭嘉家的路記得牢牢的,不一會兒就看到了熟悉的大門。

也就是這時候,燕清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行人,落入外人眼中,怕是有趣得緊。

要是多幾分煞氣,就像上門尋仇的;要是多幾分匪氣,就像打家劫舍的土匪;要是肯多穿點紅色,臉上帶點兒笑容,最好再來點鼓樂,就妥妥地成了新郎官兒上門迎親了。

燕清這麽一想,就有些忍俊不禁。

待到了門前,他翻身下了馬,而見他都下來了,其他人自然也唰唰跟上。

燕清向那不知情況、正一臉錯愕警惕地看着衣着與氣勢俱都不凡的這一行人的門童,親切問道:“你家郎主可在?”

門童看清燕清俊美絕倫的面容後,不由晃了晃神,旋即恍然大悟:“您是那位……”

燕清沒想到只見過兩回的這小孩能記得自己,唇角的笑意就加深了一些,道:“勞煩你通報一聲,那位在幾月之前欠他了一袋子錢的燕清,總歸是回來還債了。”

當然,要是燕清想正式一些,就該報上自己長長的一串輝煌頭銜,這麽說——漢承平侯、司空、領豫州牧燕清,特來求見先生。

但這似乎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劉備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裏:據傳他在三顧茅廬時,鄭重其事地将官職爵位全說出口,只換來門童茫然一句‘這麽長,記不清’。

“諾!”

門童從未聽過這麽随意的緣由,覺得新鮮有趣,一下就記得清楚了,大聲應了,卻沒立刻進去。

按理說,他接下來應該将客人請進廳裏等着,可這麽一幫神情冷硬的軍漢杵在這,又實在讓他感到膽怯。

最後他歪歪腦袋,有點為難地道:“請您在此候上片刻……”

燕清當然不在乎在哪兒等,笑眯眯道:“好。”

見那小孩兒低着頭一路小跑進去了,呂布輕哼一聲,開始放肆地左看右看,打量這不甚起眼的家宅院落。

張遼則是站得筆挺,目不斜視。

燕清等是沒等多久,可再次出現的,還是只有那童子一人,踯躅道:“燕、燕将軍,大夫還沒走,正為郎主換藥,不便出來,郎主想請您直接進去。”

郭嘉怎會受傷了?

上回見時,可還是活蹦亂跳的。

會不會就在這回,埋下了對方英年早逝的隐患?

燕清心裏大吃一驚,旋即憂慮重重,面上則不動聲色,也不向這門童多問,只微微蹙眉:“有勞你帶路了。”

只是剛走幾步,就聽得身後傳來老大一聲“嗙”!

“怎麽?”

燕清訝然回頭,就見呂布滿臉暴躁,兩條長長的須須中,有一條明顯歪到了一邊,身邊張遼雙肩聳動,赫然在艱難忍笑,其他兵士則眼觀鼻鼻觀心,權作什麽也沒看見。

燕清:“……”

原來是呂布個頭太過高大,這門就顯得太矮了。進門時,呂布倒是有小彎一下身,然而他那綴着色彩華麗的沖天雉雞尾翎的武冠,卻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

感覺自己當衆丢了大臉的呂布,心裏本就惱怒得很,見張文遠這小子竟然還敢當他面發笑,頓時挽起袖子,就要好好收拾一下對方了。

燕清及時出聲:“奉先,我幫你理好罷?”

呂布心道:當然好。

麻煩也不找了,呂布眉峰舒展,立即彎腰低頭,好方便燕清動手。

燕清看他動作這麽快,都不好意思說出自己原本的打算,是想讓他直接将武冠摘下來了。

不過,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地碰到心愛的偶像的頭發,瞄瞄發旋,碰那刺啦啦的鮮豔須須……

燕清心裏也略美。

只是撞歪了而已,燕清又極手巧,一下就擺弄好了。

他拍拍呂布肩頭,示意對方直起身後,忍不住關心了句:“方才撞得頭疼不?”

呂布還沒回答呢,好不容易将那股笑勁兒憋回去的張遼,聞言難得多嘴,搶答了一句:“主公不必擔心,呂将軍的腦袋硬得很,尋常泥磚都能随便磕爛。”

呂布:“……”

完美地解決了這樁小風波,燕清再往郭嘉寝房裏去時,正巧同那大夫擦肩而過。

背着木箱,正跟弟子說話的大夫,倏然見這麽一幫殺氣騰騰的軍爺魚貫而入,猝不及防下,也是吓得不輕,溜得比兔子還快。

燕清也沒空體諒他受到驚吓的心情,一撩起門簾,全副心神就落到躺在榻上,病恹恹的郭嘉身上了:“奉孝。”

郭嘉憊懶兮兮地招呼:“春風得意啊燕司空,這是衣錦還鄉,還是有公務在身呀?”

在這年代,消息傳遞的速度十分滞後,可這都是半個多月前所發生的了,又是樁一介白身平步青雲的極轟動的大事,怎麽着都能傳到了幾百裏外的颍川來。

特別在多少知道燕清情況的颍川士人當中,在萬分震驚之後,酸溜溜的可有不少:不過是個默默躬耕、毫無名氣的寒家子,怎就能靠行了大運,一朝得了陛下青眼,獲這般破格高升呢?

讀書人有斯文矜持,講究風度,不會當衆诽議,可私下議論嘲笑,是肯定免不了的。

郭嘉聽得心煩,幹脆連文人聚會都暫不去了,就整天窩在家裏做學問,觀時态。

——然後就意外将腿折了。

燕清見郭嘉還有心情調侃自己,心頭大石就落了地,笑眯眯道:“你這消息可不靈通。我都被發派外地,不複風光啦!”

郭嘉的确還沒聽說他被貶谪,頓時蹙眉:“你又折騰了甚麽花樣?”

“先不說我。”燕清極自然地在他床頭坐下,問道:“你那右腿是怎麽回事?”

因天氣還頗炎熱,郭嘉就只在腰間搭了一條薄被,又是剛換過藥,右腿纏着的一層層白紗,當然就逃不過燕清的眼睛了。

郭嘉嘴角抽搐,言簡意赅:“沒什麽大礙,就是折了。”

燕清皺眉,輕輕檢查一下,見不算嚴重,才繼續追問:“是自己摔的,還是被人打的?”

以郭嘉行治不檢到被陳群屢屢彈劾的浪勁兒,要是不慎調戲了哪個有夫之婦,或是喝多了說話得罪了人,被打折一條腿,似乎也說得過去。

“胡說八道甚麽?似我這般讨人喜歡的,還能被打麽?”

郭嘉恬不知恥了一句,才在燕清意味深長的注視下,不甘不願地承認:“是我自己捶折的。”

“哎?”

燕清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直到聽完臭着臉的郭嘉解釋清楚,燕清才搞明白,原來郭嘉所遭受的這場無妄之災的黑鍋,其實應該落在他的頭上。

那日郭嘉一邊吃着點心,一邊悠閑地捧書細閱,覺得嘴裏發幹,就讓人把燕清當日送來、他卻一直舍不得喝的那壇好酒取來,開了封,倒了一盞後迅速蓋上,然後慢慢享用。

那酒香醇可口得很,書也寫得精彩,郭嘉一邊小酌,一邊放縱心神,沉浸在那字裏行間……

到一他認為精妙絕倫之處,就極自然地大聲叫好,同時以掌擊腿。

誰知這一擊非同小可——那無端端爆發出一陣怪力的右掌,居然硬生生地将右腿給打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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