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告知噩耗

曹操原是做了殊死一搏、以報國家的決心,才毅然留下斷後的。

不想峰回路轉,看着九死一生的困局,卻化解于一句口信之中,使吃了不少苦頭的小王爺能睡個好覺,他也能受到客客氣氣的招待,被領至席上,等待主人家的到來。

曹操此時表現得安然受之,卻未真正安心下來。

與這恰恰相反的是,在沒能見着陳留王,也還沒看到燕清,更未有機會親自探明白虛實的情況下,瞧着一路同行的荀攸與對方麾下的心腹謀士這般親密,談笑風生,愈發叫他憂心忡忡了。

無論如何,在這份多少怕是出自荀攸的有意安排下,他們這十數騎已悉數落入了燕清手中。

就在曹操心神不寧的時候,耳邊一直被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的對話突然停了下來。

這點異樣讓他呼吸微微一滞,條件發射地擡眼看去。

一下就看到個身形修長挺拔,似那青竹亭亭,一襲白衣翩翩,膚白如玉,容顏俊美無俦,點漆般的眸盈盈含笑的青年,筆直向他行來。

曹操看呆了一瞬。

燕清途經郭嘉那席時,迅速遞出警告的一瞥後,便繼續走到曹操跟前。

說來也巧,他在洛陽出任司空時,與袁家有過不少正面沖突,但跟只是名存實亡的西園八大校尉之一的曹操,卻不曾真見過面。

最大的原因,還是燕清有意無意地,就避開了不少同這未來奸雄打交道的機會。

曹操迅速回神,站起身來,正要向燕清行禮時,就被巧妙地攔了一攔,然後訝然看到對方微微笑着,先向他執了一禮:“孟德忠致臣節,救殿下于危難之中,清卻因思慮不周,安排不慎,方才有所怠慢,還望孟德見諒。”

曹操避不及時,受了這一禮,趕忙長揖一下,加倍還了回去,誠摯道:“燕司空日理萬機,牽挂萬民,操久有耳聞,甚為傾慕。操亦有護國安民之志,無奈人微力薄,出仕多年未有所成,怎比得上燕司空那成就顯赫?送殿下出京,還是得虧了公達的消息,操不敢妄意居功。”

燕清不置可否地莞爾一笑:“萬幸,孟德是大度之人。”

曹操道:“操不過略盡綿薄,司空謬贊,實在愧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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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知道曹操是個坑自家叔父都不帶眨眼的狡猾奸雄,燕清怕也得被這真誠的表情給蒙騙過去。

在以孝、才、家世和相貌取人的東漢時期,曹操的先提條件實在有些差:他生得模樣尋常,只靠那細眼長髯拉幾分老成印象;身高不過七尺,武藝中上,泯然衆人;自幼家境固然不錯,父親待兒子卻頗為吝啬,并不甚舍得在他身上花什麽錢財心思,倒是背了個宦官遺醜的名聲,只靠許邵的那次評語和幾位恩師的幫助,才成功跻身進了士人階層;打小頑劣,一度惡名遠揚,一塊為非作歹的發小固有不少,可他現既逃出了洛陽,就意味着已同與關系一度最親密的袁紹來了個割袍斷義、分道揚镳,也就沒有友人的助力可尋了。

可再看着樸素,也還是一條潛龍。

“站着說多累,坐下罷。”

燕清盡力放平心态,說完後,潇灑一撩下擺,率先在緊挨着曹操的那張席上坐下,又自然而然地道:“奉先也坐。”

呂布應了一聲,昂首闊步地在燕清身側的位置坐下。

神色漠然,目不斜視,腰杆挺得比竹竿還直,一身在帶領千軍萬馬馳騁于疆場上的氣勢磅礴而出。

曹操不由多看了這員高大健壯、魁梧威嚴異常的悍将一眼,掠過幾分豔羨和激賞。

呂布依然癱着臉,無動于衷,連個眼角餘光都吝于賜他。

燕清笑眯眯地看了曹操幾眼,見他目光凝于一處,竟是對着自家寶貝偶像目不轉睛,不由眉心一跳。

便揚聲道:“送五壇酒,一壺牛乳來。”

一旁随侍的婢女忙應聲而出。

郭嘉見燕清進門了,說話時就收斂不少,卻仍在跟荀攸談天說地。

聽了燕清方才的話,他先是目露驚喜,旋即眉頭緊皺,默然片刻後,還是沒忍住問道:“那牛乳是……”

燕清冷冷道:“正是專程為了滋養我教那剛還吐得死去活來的倒黴護法——郭神棍的。怎麽,嫌不夠?那幹脆再要兩壺?”

郭嘉如遭雷劈,難以置信的目光駐留在燕清身上片刻後,就一下栽到在了荀攸懷裏。

呂布狹長鳳眼微眯,嘴角無聲翹起,露出個幸災樂禍的小弧度。

哪知荀攸只是看着憨厚遲鈍,動作卻半點不慢。

往前倒的郭嘉還沒挨上半點衣料,荀攸就往邊上不着痕跡地偏了幾寸,讓他一下倒在了席上,撞得眼冒金星。

燕清無情地撇下剛興致勃勃地沒少跟荀攸胡說八道、現就裝模作樣的郭嘉不理,拉着之前被一直冷落的曹操,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

曹操本就是不拘小節、在友人中也一呼百應的豁達性情,哪怕燕清現位列三公,是官高;将豫州盡掌手中,是權盛;生得天人之貌,是不凡,既然一點架子都沒在他跟前擺,反這般親厚地招呼,他也就欣然領情,順暢地打開話匣了。

酒過三巡,佳肴溢盤,燕清見時候差不多了,便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不知孟德,接下來有何打算?”

曹操海量,又始終提着一絲警惕,是以酒意并未上頭,卻愣将兩分醉意裝成了七分。

只聽他長嘆一口氣,口齒帶着不清,口吻極為凄苦道:“現有西涼賊臣,乘釁縱害至尊,百姓受災受難。袁氏有能無為,一度縱虎行兇,醒悟為時過晚。而那屠沽之輩,目光淺短,竟欲害殿下性命……唉!長往久去,社稷危矣!”

燕清漫不經心地把玩着華美酒盞,也跟着嘆了一聲。

曹操醉眼迷離,繼續道:“若陛下日後真有不測,而操這般铤而走險,能使大漢血脈得以保存,便是不枉此生了。而殿下一日在燕司空處,相信燕司空也一日能保得住他安然無恙。”

他說到這時,頓了一頓,似是思維遲鈍 ,又似是在等燕清表态。

燕清很配合地點了點頭:“清定将竭盡所能。”

曹操舒了口氣,哂然道:“如此,操亦可放心回鄉……”

燕清早猜到曹操自有打算,是以并不意外,忽道:“不知孟德是何方人士?”

曹操道:“沛國谯縣人也。只操父現于陳留避禍,于情于理,都當先去陳留一趟。”

燕清等了半天,終于等到這機會來将噩耗告知了。

“陳留?你确定?”

燕清蹙起了眉,先放下酒盞,看向曹操重複了一遍。

曹操道:“正是。”

燕清眉頭凝得更深了,看了曹操一眼,流露出幾分欲言又止來。

曹操敏銳地捕捉到了,心裏莫名一緊,也顧不上裝成大醉的模樣了,晃晃悠悠地支起發軟的胳膊肘,坐起身來,緩緩詢道:“燕司空可是知道了些什麽?”

燕清抿了抿唇,顯然很是為難,但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不知孟德可有聽聞,因過冬乏糧,黃巾殘黨極為猖獗,以活動于豫揚兖三州的尤甚。一路凱歌東進,但得城池,逢不降者便殺,逢財便劫。更于半個月前,已至鄄城,連劉使君(劉岱)亦慘遭其害。”

燕清沒将話說得太明白,但已足夠叫曹操聽懂了。

曹操腦子頓時一懵,倏然睜大雙眼,心如絞痛。

他怎麽也沒想到,計劃好的後路被意外殺出的黃巾軍給毀了個一幹二淨不說,連父親和一大家子人,怕也兇多吉少了。

乍聞這般天大噩耗,饒是他心理強大,也還是恍惚木然半晌,手中杯盞落了地都未知,更別提是演戲了。

不知不覺中,他已滿臉是淚,痛得形象全無,索性伏地大聲嚎哭起來。

燕清早在說出這話時就一揮手,貼心地将歌舞停了,又向郭嘉荀攸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倆先聯袂而出。

緊接着,燕清俯身過去,一邊安撫地摸着曹操的背,輕聲慰詢。

曹操酣暢淋漓地哭了一場,幾欲昏厥後,才漸漸恢複了神氣。

他略定了神,就咬牙切齒、飽含悲憤道:“黃巾賊寇殺我阖戶,此仇不共戴天!若不掃蕩惡賊,踏平黃巾,一雪此恨,操便枉為人子!”

說罷,他掙紮着就要起身,不忘抓起放在後面的長劍,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門去。

燕清并不攔他,只坐着道:“孟德,不知你可願再聽我數言?”

曹操縱是失魂落魄,也仍是頓住腳步,強按哽咽,氣音道:“燕司空請講。”

燕清望着他,嘆了一聲。

他當初計劃讓呂布暗中帶兵,将在有意在豫州作亂的黃巾軍驅趕去兖州,好方便他有理由無旨越境救援,從而入主兖州,取劉岱而代之時,就不可能對以無能怕事、偏又急躁的劉岱無力抵抗黃巾一事沒有預見。

但他理智上也明白,長痛不如短痛,這些流竄作亂的黃巾殘黨,要不一次性下狠手解決,而一直拖延下去的話,不但會累得他在面臨董卓的進犯時無力分神抵抗,還将讓百姓遭受更長久的侵害,那才是殆害無窮。

史上這場黃巾餘孽之亂,足足持續到了十一年後,賊首才被鏟除,那百姓所承受的苦難,豈不是更多更重麽?

犧牲注定是不可避免的,他是人非神,只能借勢而為,而無逆天之能。

他出兵的時機,也已盡可能地提到最早,争取将影響降到最低了。

燕清自決定走上那條路後,就撇去了獨善一州的天真念頭,是以并不後悔自己定下且執行的計劃,可見到曹操這般悲怮,他還是抑制不住地有些心中抽痛。

然而不适歸不适,計劃還得照做。

燕清道:“我知孟德急于報父親遇害之仇,我亦見不得黃巾賊那般作惡非為,于是盡管未得聖意,仍是出兵相伐……”

他要将‘無意中’幫曹操報了父仇的這一份情送出去,暫時洗去曹操對他的猜疑,再幫助曹操回去谯郡,将盤踞谯縣多年,實力雄厚而根深蒂固的夏侯氏給遷去別處發展。

沒了最為難纏的夏侯氏,又有颍川荀氏的幫助,燕清就可以大刀闊斧,大膽着手清除那些額外嚣張、沒将他放在眼裏、依然興風作浪的宗賊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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