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偷香竊玉

燕清抿了口酒,含了一小會兒,才徐徐咽下:“至于召集諸侯的時機,倒不非得等耕種完了。”

呂布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神采奕奕,成算十足的模樣,全神貫注地聽着。

燕清漫不經心地晃了下半空的杯盞,笑道:“依我看,就等天下有變,也好讓師出有名罷。”

譬如皇帝重傷不治、宣告駕崩,或者被廢了另立。

這要傳出去,只被人道句聳人聽聞的荒唐做法,前一個是史上的董卓幹過的,後一個則是袁紹有心,卻因人反對而沒能辦成的。

呂布點了點頭。

他斟酌片刻後,忽問道:“主公,萬一……只是萬一,無人響應您那檄文,那該如何是好?”

燕清彎彎唇角:“問得好。按奉先之見,有誰鐵定會淌這一趟深淺不知的渾水,有誰會猶豫不決、需派辯士游說,又有誰會徹頭徹尾地置身事外呢?”

呂布認真琢磨一會兒,回道:“若是主公登高一呼,曾得過主公恩惠的曹孟德和陶恭祖,定會追随;而布或文遠,亦願修書一封,力求說服義父和姓張的,讓他倆帶并州軍加入進來;揚州刺史陳溫是個見風使舵的軟蛋,來是錦上添花,不來也不痛不癢;冀州一團亂遭,群龍無首,主公要不将它順道拿了?”

燕清正聽得不住點頭,剛要誇上幾句,就被這話給逗樂了:“冀州還碰不得。”

呂布不解:“這是何故?”

燕清搖頭道:“幽州那兩位可好得很,只是一個忙着梳理內政,一個忙着對抗關外異族,要在這時候做了他們鄰居,占了那要命的背後,他們的頭號敵人,可就變成我們了。還不如先留着做個緩沖,等解決了洛陽那頭,再徐徐圖之。”

呂布砸吧了一下嘴:“是布欠考慮了。”

燕清笑了,實話道:“無事。只要是奉先,我是永遠樂意教,也是随時願意教的。”

呂布一時無言。

面上還端着,心裏卻跟灑了一大勺稠蜜似的,甜得牙根都隐隐酥軟發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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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笑眯眯地看着他:“奉先大有長進,我心甚慰啊。不過,關于你先前所谏的,如若陛下有恙,是否輔陳留王上位一事,我還需再想一想……”

這對主臣一邊小酌,一邊聊着時政,氣氛正佳,卻突然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遠至今,越發接近門前。

呂布放下酒杯,肯定道:“定是小王爺來了。”

燕清挑了挑眉:“這也分辨得出來?”

呂布自鼻腔裏輕輕地哼了一聲:“足印零散虛浮,又能在主公府上橫沖直闖的,除了小王爺還有誰?”

話音未落,門就被啪啪啪地拍響了:“燕卿!燕卿!是我!”

那稚氣未脫的小孩音,可不就是劉協?

竟然不是直接推門而入,而是有記得先拍門,也稱得上是有禮而懂事了。

燕清向言中的呂布微微一笑,然後起身去迎:“這麽晚了,殿下可有急事?”

燕清一走開,呂布就忍不住不快地朝天翻了個白眼,也板着臉站起來,一聲不吭地跟在燕清身後。

劉協一進門,就歡天喜地地撲到了燕清懷裏,輕車熟路地抱上了那細韌腰身,旋即丢下一道驚天動地的霹靂:“燕卿!我欲娶妃!快替我提親下聘去!”

呂布:“……”

這毛都沒長的小屁孩兒,剛說了什麽玩意兒???

別說呂布一臉震驚,眼珠子瞪得老大,就連見多識廣的燕清都像被敲了一下狠的,愣是頓了一息,才力持淡定地将劉協撥開,輕輕地按着他的雙肩,溫聲詢道:“不知是誰家千金,幸得了殿下青眼?”

劉協笑着用手腳比劃,聲音隐約有些顫抖,似是興奮過頭了:“是個姓孫的小娘子,穿了身漂亮的大紅衣裙,生得可機靈好看了。”

燕清一愣,不禁跟呂布對視一眼。

——這聽着可像是剛在街道上偶遇過的孫家幼女,孫小妹啊。

會一眼瞧上未來劉備的夫人,當機立斷地宣布要去娶她,劉協的眼光不可謂不好了。

燕清心念電轉,這會兒則只輕而易舉地就搪塞過去,讓死纏爛打的劉協乖乖聽話,被護送着回府睡覺去了。

劉協一走,呂布就沉了臉,峻聲道:“主公認為,王爺是有心,還是無意?”

哪怕将天真稚氣演得再活靈活現,落在真正見多識廣的人精眼裏,實在是拙劣又透明。

一個才滿十歲、正處于熱愛上房揭瓦階段的小男孩兒,會對個不滿十歲的小娘子一見傾心,還非卿不娶?

燕清淡淡一笑:“要不是他心急了些,就真能瞞過去了。”

他并未直接回答呂布的問題,但看法也足夠清晰明确。

——劉協不可能不知道孫尚香的身份,恰恰是因知道,才假裝不知地提出的。

呂布冷笑:“畢竟是龍子鳳孫,涼薄天性難去。這位倒是尤其能忍,才叫所有人都低估了他。還裝作什麽日日閑逛,只顧吃喝玩樂?分明是一邊麻痹我們警惕,一邊混在市井中,在我派去的人的眼皮底下,悄悄打探情報去了。”

燕清嘆了口氣,淡然道:“也莫對他太苛責了,怪不得他。想來是這些天我去探望他的次數少了,他在外溜達,或許聽了什麽風言風語,心裏太過不安,才出此下策罷。”

逢年過節,就算皇帝重傷在卧,也勢必要舉辦大宴。

劉協作為當今聖上唯一的手足,又是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自然得列席,那哪怕之前瞞得再好,到這一刻,也将發現劉協不見的事實,引起軒然大波了。

劉協到底眼界有限,他害怕的是,燕清會礙于外部壓力,将他交出去任人宰割。

燕清客觀評價道:“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又及時制造出那樣的‘偶遇’,還得壯着膽子在我們跟前做戲一場,也是不容易。”

哪怕窺破了劉協的小心思和小計劃,燕清也難以對這寄人籬下,始終感到如履薄冰,惶惶不安的可憐王爺,生出什麽惡感來。

而要是他沒想錯,劉協也從未想過要對他不利,只迫不及待地想攥住一個可以長長久久留下、不會被推出去的正當理由。

就是在燕清治下紮根,牢牢地捆在這條安全的大船上。

呂布急道:“但是——”

燕清合上眼,微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奉先想說什麽。但陳留王這樣做,也看得出,純粹是出自自保之心,而無害我之意。”

顯然劉協也是經過一番精挑細選,才相中了孫尚香的。

孫堅自身很是骁勇剛悍,來燕清帳下不過數月,就極受看重,接着帶兵大破黃巾,立下輝煌戰功,升遷在即,就等那上表的奏章被批閱通過了。

他又是出了名的疼愛家人,十分護短,所得的數子,又幸運地各個出色。

譬如那長子孫策,就常被人贊深得其父之風。

可想而知的是,只要不出甚麽重大差錯,不光是孫堅,整個孫家的榮光,都能傳續好幾代。

而一家子皮糙肉厚的男孩,嫡出的就這麽一女,自是千恩萬寵,是顆不折不扣的掌上明珠,剛巧還跟劉協年歲相近。

要能做成孫堅的女婿,旁的姑且不說,性命定是會無憂的了。

最重要的,還是按劉協探聽得的那般,孫堅無比忠漢,會應承下來的可能性,就大大地增加了。

呂布還有些義憤填膺,燕清安慰地拍他一下,莞爾道:“總之,我會去問問文臺的意見,再做決定。”

呂布忿忿道:“主公待那忘恩負義的小子,未免也太好了罷!”

燕清倒是看得開,只小惋惜了一下,就徹底釋懷了,還盡可能地設身處地去理解劉協的恐懼:“他才這麽點兒大,就頻頻險遇殺身之禍,皇家的光沒沾多少,倒是受盡了近親相殘的苦,也是不容易得很。怎麽可能一下就對從未交心過的我等推心置腹?奉先就別氣了。”

呂布還有些耿耿于懷,燕清不禁失笑:“你學識長進不少,這脾氣肚量方面,還得再磨煉一下。”

呂布耷拉下眼皮,無形中就帶出了幾分可憐巴巴的氣息:“布曉得了。”

燕清心念一動,忍笑道:“不過這不難辦,再過個一兩年,我就去将祢衡請來。”

呂布眨巴着眼,困惑道:“那是何人?”

燕清原是随口一提,後越想越覺得是個好主意,便自顧自地道:“到時看誰還脾氣不好,就讓祢衡在誰家住上幾天,輪流一下。這樣以毒攻毒,保證不出數次,就藥到病除。”

那種堪稱登峰造極的罵功,也就連曹操這等海納百川、求賢若渴的奸雄都難以忍受的祢衡才有了。

讓他擊鼓是羞辱,是屈才,而讓他正經去管政務,又注定因那欠揍的嘴将同僚們紛紛惹火,叫內部不得安寧。

那不如請他做塊一對一的磨刀石去。

呂布見了燕清認真思索的模樣,不由眉心一跳。

自家主公看人多精準,用人多巧妙,他是再明白不過的了,這會兒雖還沒見着那叫祢衡的人,但也不難想象,會是個多難纏的人物。

“行了,文遠這會兒是美人在懷,可謂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也莫要浪費了這美好時光,繼續飲酒罷。”

燕清想好了怎麽用祢衡,心情恢複許多,笑眯眯地說着,坐回了座位上。

呂布扯扯嘴角,也坐下了。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話題天南地北,一下是五原的大月亮,一下是快熟的那顆小仙桃,一下是寫檄文的人選。

燕清心裏到底揣着些事,不知不覺地就飲多了幾杯。

這下不是上回初獲荀彧時,被海量的對方帶着喝多了一點,神志有些模糊,而是真徹底醉了。

呂布一直分神看着燕清,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

只見白玉般的面龐被染上了淡淡的醺紅,烏眸水潤迷離,半睜半閉;纖長的手臂軟軟垂下,酒盞也跟着落下,殘存酒水淌了一地;頭緩緩側向一邊,露出輪廓優美的側頰,一大段雪白修長的脖頸。

呂布看得恍然出神,幹幹地咽了口唾沫。

“主公?”

他不知為何,一邊心跳如擂鼓,一邊則是身體就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由分說地動了起來。

他小心避開散落一地的空壇和酒水,走到燕清跟前後,半跪下來,極緩極慢地扶住他的肩,再次試探着喚道:“主公?”

燕清依然不應,且呼吸綿長平穩,赫然睡着了。

“您睡這兒可不成,容易涼着。”呂布如在自言自語一般,一面将原放在燕清肩上的手挪到腰側,一面道:“布鬥膽冒犯,将您抱到榻上去,可好?”

燕清雙眼緊閉,對他的問話無知無覺。

呂布的心登時跳得更快了,下手卻沒半點猶豫,極輕柔,卻又極堅定地一使力,就輕輕松松地将燕清整個人都抱起。

要換做平時,懷裏這點分量,在天生神力的他眼裏,只當是根羽毛,抱着也能健步如飛。

可偏偏是他的主公啊!

呂布只覺重若千鈞,每邁動一步,都被名為‘不舍’的重砣給帶得沉甸甸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好不容易挪到了榻前,彎下腰來,輕柔無比地将燕清放下,扯過被子仔細蓋好,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就像剛完成了一樁了不得的大事一樣,如釋重負。

可更多的,呂布又清楚,其實還是悵然若失。

這路咋就那麽短呢?

呂布心情複雜地站在榻邊,凝視着熟睡的燕清一陣,由衷感嘆道——

真好看吶。

正跑着神兒,呂布忽被窗外刮進來的一陣冷風給吹得一激靈,醒來了。

原來那窗還大敞着,而春夜的風還涼得很,還得趕緊關好,不然極易叫躺在榻上的人凍病了。

呂布三步并作兩步,一下将那呼呼灌風進來的窗給關上。

幹完這事兒,他心神一定,卻又怔在原地,呆呆地注視着不遠處安然酣睡的燕清,不知接下來該如何了。

按理說,他這會兒就該順勢退出去,也回房洗漱去——這州牧府上,也有他的一間房,要是不留兵營過夜,一般就宿在這。

理智上是清楚該這樣做了,呂布的腿卻頑固地不聽使喚,硬是僵在那裏,半點動彈不得。

——主公睡着了。

——睡得極沉,喚都喚不醒。

——就連他抱其上榻的動靜,都沒能驚動。

呂布恍惚了一陣子,一個模糊的想法卻漸漸浮出水面,被那空前肥厚的虎膽,給狠狠地攥進了手心。

“主公?”就如捕食獵物前,裝得優雅無害的大虎一般,呂布将腳步放得極輕 ,一點點地向榻的方向移動:“您還聽得見麽?”

燕清的呼吸仍舊深長安穩。

呂布已重新回到了榻邊,慢慢地蹲了下來,帶着那股橫空冒出的鬼使神差,緊張萬分地湊近了燕清。

旋即用手将一縷垂落矮榻的發絲一捉,放到燕清胸口:“主公?請您醒醒可好?布有要事需禀。”

燕清還是一動不動地躺着,對他的小動作一無所察。

呂布再次無聲地伸出了手,這回是盯上了燕清落在枕邊的右手:以兩指環住那纖細的腕,提了一下,再一松,就讓它規規矩矩地落在了蓋着層被子的小腹之上。

燕清睡得向來安穩,這次還有酒精的效用在,是以這點舉動,半點沒有能将他吵醒的能耐。

倒是呂布這心懷鬼胎的,緊張得快要爆炸了。

他的手都在輕輕顫抖,一口氣始終屏着,直到臉都憋得通紅了,才想起來忘了呼吸。

“主公。”

呂布的呼吸越來越沉,臉越來越紅,心跳也越來越快……

“主公。”

他啞聲再喚。

燕清一無所知地躺着,睡顏是皎潔無瑕的美好,眼睑似輕輕顫了一顫。

呂布沉默了。

任誰都無法想象,從來被人認為是‘心思簡單好懂’的呂布,這會兒究竟承受着何等激烈的天人之戰。

然而再多的迷茫,困惑,顧忌和敬畏,都幫不了他抵擋這近在眼前的蠱惑,也無法說服他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呂布明白自己将要做的,是多麽大逆不道的事,即使屢次确認了燕清正在熟睡,也始終不敢安心。

他緊緊攥着拳,掌心都出了深深的印子,同時大睜着一雙虎目,聚精會神地看着燕清,不敢錯過哪怕只是一星半點的細微動作。

而與此同時,他也動作起來了。

俯身,彎腰,低頭。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至零。

“重光。”

呂布壯着膽子,将這一直只敢虔誠地放在心裏的兩個字,喃喃地說出了口。

重光啊。

再往前送去一厘,兩唇終于輕輕相觸。

—— 一觸即分。

幹完這賊要命的事兒後,呂布縱有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再在這充滿罪證和受害人的屋內逗留,暈頭暈腦、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等回到房裏,他就跟失了魂似的,一頭栽在床上,不敢動彈。

至于這些天裏一直徘徊不去的迷惑,一直氤氲不明的謎團,難以言描的紛雜感受……

全在這再輕柔不過的蜻蜓點水,忐忑而虔誠的小冒犯下,成了撥雲見月、劈山裂石後,呈于眼前的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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