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武生

“林城。”旁邊穿着民國舊式短衫的男人用努努嘴示意道,“你這是被截胡了?之前說好讓你演那個男二邱公子的啊。”

林城低下頭搓了把手,不做應答。

那人又發出明顯不悅的咋舌:“你那經紀人真不要臉!”

林城上部戲,靠着一股武打的狠勁兒,深得導演賞識。那導演見他确實有點屈才,就給他介紹了這個劇組的角色。

他正準備簽約,居然被經紀人截走。經紀人和劇組天花亂墜地一通胡侃,把角色轉給了手上新簽約的一個年輕藝人。林城原定的男二,就那麽變成了只有五六集戲份的邊緣男配。

男人不平道:“這你也能忍?”

林城仰起頭喝水,喉結的曲線随着液體上下滾動。身上帶着的冬日裏的寒意,被入口的熱水稍稍驅散。面無表情的模樣,叫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喜怒。

他着實長了一張性情冷淡的臉,低垂的睫毛因為寒冷而微微發顫,可哪怕是這樣脆弱的模樣,也透着一股不可靠近的疏離氣場,仿佛萬事與他無關。

“你難了。”男人視線輕輕瞥去,自顧自地叨叨:“那小子沒經驗沒演技,下手也沒個輕重,待會兒估計要你好看。”

這劇的男二是個反派,書中的設定是下手狠辣,所以會有不少打戲。今天這一場,就是林城被“打死”的一段。

林城緊緊握住保溫杯。冷到發紅的手指,又因為過于用力而變成了青白色。然後将杯子放了下去。

見林城一直不搭話,那人漸漸收了聲,只最後感慨了一句:“武生沒前途啊……”

這年頭硬實力已經沒那麽重要了,背景才是。

遠處導演拖長了音喊人過去,叫專業指導給幾人講解一下待會兒的跑動路線。聽說林城打小學武,又興致勃勃地要給他安排幾個高難戲份的鏡頭……

·

“那個男二是怎麽回事?我當時的角色要求是什麽?是武生!能打、能跳、能抗揍的那種!結果他呢?穿着威壓只跳了一次他就給我跳醫院去了,我心髒好歹沒給他吓出來!然後呢?告訴我只是小扭了一下,但是受驚了需要休息!我去特麽的!劇組一天空着要多少錢?這是惡心我嗎?跟我耍大牌?你告訴我怎麽忍!”

王澤文甩上車門,陰沉着臉,朝着手機一陣怒吼。

寒冬的天氣裏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身姿挺拔,說話的時候白氣不斷從嘴裏噴出。俊秀的眉緊緊擰着,眼神往前面一掃,自帶殺氣。

“我要的是武生,結果你給我找了個舞生,電影那麽大個鏡頭,本來要求就高,結果他還……他那種也叫會跳舞?廣場舞的大媽都扭得比他好!”王澤文緊繃着臉,越說越是氣悶:“這個人我一定要退貨,否則你告訴我怎麽拍!給他準備二十個替身,再請個專屬摳圖師夠不夠?”

手機對面的人淡淡說:“已經開機了,你告訴我怎麽找人?不到萬不得已,就那麽幹吧。”

王澤文停住,質問道:“我只是要一個長得帥身材好還抗揍,年齡不超三十有豐富演戲經驗和優秀武打水準的男演員,怎麽了?我國十四億人裏都挑不出來一個嗎?”

對面的人回了一句:“挑不出來。”

王澤文被噎了一下,憤怒道:“那些武生都去哪裏了!到底是沒有伯樂還是沒有千裏馬?”

制片不得不提醒他:“我們這個本子的男二,臺詞少、片酬低、人設差、打戲苦,還不常露正臉……”都被拒了多少次了?心裏沒點數嗎?

王澤文聽着憂郁了。

制片忍着沒笑,知道自己這個朋友的脾氣,又催促:“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們不能因為他一直停工啊。副導找了幾個替身,你趕緊回來看看。這都是錢啊。”

王澤文嘴裏倔強地吐出一個字:“不——”

制片樂呵呵地說:“拍都拍了,你還能怎麽辦?”

王澤文脾氣上來了,就是不肯:“誰都可以,但是我絕對不接受他這樣的。我就是随便在街上盲選一個,都比他好!一個繡花枕頭大沙包,不敬業,耍大牌,帶壞劇組風氣,還敢亂我檔期……”

聽着他又要開始叨叨,制片搶先一步說道:“你要是能找得到合适的,經費支持,那我也支持。”

王澤文眼睛一亮:“你說真的?”

“真的。大家都是為了小錢錢嘛。”制片話鋒一轉,“前提是快。兩天時間,明天晚上12點之前,你要是能把人帶過來,我就同意把人給你換了。”反正那個演員沒那麽大能量。混到人嫌狗厭的地步,是他自己厲害。

這角色劇組找了兩個月了才勉強定下,王澤文要是真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找到個合适的武生,那就是他厲害。

王澤文這人,一向自認挺厲害的,換而言之就是充分自信,沒點逼數。他滿意地将電話挂了,從通訊錄中翻找合适的人選,立志于要在半天之內把人定下,好叫制片徹底閉嘴。

他正埋頭走路的時候,發現前方人頭攢動,細語陣陣。他昂首遠眺,才知道原來是一段橋被封了。有攝像機在遠處擺着,應該是劇組正在取景拍攝。

王澤文上前随意拍了拍前面的游客,問道:“兄弟,這拍的什麽劇呢?什麽時候能好?封路的時候合法報備了嗎?”

他話音剛落,一個矯健的身影就從他眼前飛了過去。

速度之快,弧度之長,見所未見。

王澤文的嘴還張着,聲音卻被硬生生掐斷在喉嚨裏。

什……什麽飛人?

王澤文一個迅猛扭頭,追逐起對方的身影。

寒冬二月,那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應該是劇本要求,連那一件外套都破破爛爛的,像被撕過後再挂到身上。他臉上糊了黑色的媒漬,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臉,只有一雙眼睛,亮得灼人。

小武生直接從遠處的高牆上跳下,越過兩三米遠的深溝,站穩在路邊的石柱上,再緊跟着蓄勢一跳,攀住不遠處石橋上凸起部位,腰部發力,憑借他那幾乎超越人類極限的素質,翻了上去。

跑酷都不帶這麽酷的!

這人沒吊威亞!

王澤文整個愣住了,直到冷風灌進他的口腔,才後知後覺地閉嘴。

這小子可以啊!

王澤文激動起來,覺得自己比龔自珍厲害多了,還沒來得及勸天公抖一抖,人才就降了下來,還是直接降在他的面前。

是緣分啊!

王澤文趕緊從人群中擠出去,來到石橋邊的第一線,盡可能地靠近那位演員。

鏡頭中,一個穿着白色西裝的年輕演員跑了上來,沖着先前那個的武生喊了兩句臺詞,然後一拳重重捶在他的腹部。

王澤文不由抽了口冷氣。

他雖然年輕,可已經在圈子裏混過不少年,起點極高。行業裏那些“敲打指教”他清楚得很。看見小武生臉色頓青,又強忍着不出聲的模樣,就知道那小白臉是真打了,還打得不輕。

打也就打了吧,拍完就行,結果他打了人……竟然忘詞了。

遠處導演忿忿喊了聲“卡”,這完美的一條,遺憾沒過。

重來一次。

王澤文看小武生默不吭聲地回到原點,而劇組的人卻都圍在小白臉的附近,不由皺起了眉毛。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善良、公正、偉大的王導啊,就是不喜歡這種捧高踩低的常态風氣!他可真是圈中清流!

第二次相同的地點相同的場景。武生的表演依舊如此完美。

為了躲避小白臉的拳頭,小武生曲着身體躲了一下,借由錯位,主動把這個場景混過去。結果小白臉一拳沒有打實,竟然又擡臂打了第二次。

小武生的表情當即變了。

小白臉是故意的,這行為可實在是太明顯了。

見他二人争鋒相對起來,他們的經紀人王濤在一旁皺了皺眉,但還是忍了下去。

林城年紀上來了,合約又快到期。兩人合作的并不愉快,相信他不會續約。說實話,他是瞧不起林城的。這人好幾次不聽他的話,在圈子裏混,假清高的人,根本沒前途。

相比起來……

王濤視線落在旁邊的白色西裝男子身上。

聽話、年輕、上道,長得又很有時下流行的美男風。雖然還是半新人,卻已經憑借選秀節目攢了不少粉,比林城這個混了多年還沒冒過頭的老臘肉好多了。

他當然知道怎麽選。

相信換成其他人也會這麽選的。

林城捂着腹部站起來,嘴角緊抿,崩成一條直線。

導演拍桌喊了聲“再來一次!”,沒有要管的意思。工作人員快速跑動,準備歸位。圍觀的人群中卻爆發出一聲質問:“這是都不要臉了啊?”

視線齊齊轉了過去。

王澤文指着小白臉就噴道:“誰定的你倆的角色?用屁股選的角兒?這貨誰啊?臉不行,演技也不行,結果良心還不行,你靠什麽上的位?靠你無人能及的無恥嗎?”

衆人都愣住了,一時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王澤文顧自冷笑道:“要拍戲就好好拍戲,整什麽風作什麽妖?大街上公開拍呢也敢下黑手,睜開眼睛看看我們現在是什麽社會!舊社會成精過來的嗎?知道國家不允許嗎?後臺報來讓我聽聽!那麽厲害的嗎?”

小白臉漲紅了臉,變成了小紅臉,他沖上前怒道:“你罵誰呢!”

王澤文是越罵越火,想起了自己劇組的憋悶事,正好也朝着他發洩。

“就罵的你心裏沒點數嗎?你這咖位也敢耍大牌?攢了幾個粉絲就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了?你那麽能,怎麽不去監獄和你兄弟們比實績呢?偷了品如多少件衣服啊你就敢這麽浪,那點兒布料遮得住你那張一百碼寬的大臉嗎?專門欺負人家敬業,有本事下黑手,有本事找人家出去一對一啊!你敢嗎?你個慫逼!”

導演終于反應過來,怒道:“誰啊你?給我趕出去!”

周圍的保安過來攔他。

“城市公共區域憑什麽讓我走?你有那個權力嗎?你是個導演,這組裏的歪風邪氣你不管,專門縱容這些橫的在組裏搞事——我說誰敢動我!管!”

王澤文大喝一聲,瞪向身邊靠近的人,又正正指着林城道:“你!在這裏受這個氣做什麽?就是出門賣紅薯,也比留在垃圾堆好!周圍全是蒼蠅,這錢賺得你不嫌臭嗎?跟我走!老子帶你混!”

導演站了起來,将手上東西一摔,罵道:“都看什麽看!不用吃飯了啊?全部給我歸位!保安,把他給我架出去!”

一直低着頭,叫人能忘記他還存在的林城,這時候緩緩說了一句:“我不拍了。”

他出口的聲音和緩,只是一句陳述,依舊叫人聽不出喜怒。

導演沒有把他的話接收進腦海,暴躁地指揮道:“攝像人呢!”

王澤文卻得意了,叫嚷道:“他不拍了,聽見了沒?你繼續拍風景呢吧!”

林城脫下身上的外套,拿起放在一旁的棉服,将扣子扣到最上邊,裹住自己精瘦的身體,然後長長籲出一口白氣。

導演終于怔住,扭過頭問:“你說什麽?你剛說了什麽?”

林城掀起眼皮,淡淡重複了一遍:“不拍了。你們這個劇組不講道理。”

導演深吸一口氣,快被氣瘋了,扭頭四顧,低聲喝着:“經紀人呢?你的經紀人!”

王濤黑着臉跑出來,朝導演賠笑。

導演:“他要解約!你給他算算劇組的損失,告訴他要賠多少錢!”

“我沒簽約。”林城聲音冷到了極點,“你不是臨時切了我的角色嗎?”

導演又是愣了下,繼而狠狠盯住王濤。

王濤苦笑,黑着臉走到林城前面,想要訓斥。

林城不看他,将手揣進兜裏,棕褐色的瞳孔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特別柔和,率先道:“我下星期就解約了,到時間再找我吧。我先走了。”

這個王濤還真拿他沒有辦法,自己當初就是仗着這個,才從他手裏搶的角色。

“你瘋了嗎林城?”王濤跟上他,壓低聲音,拽住他的手臂說,“你現在走,就是跟我過不去。”

林城淡淡應了一聲:“哦。”已經過不去了。

“有點兒意思。”王澤文旁聽了一會兒,皮笑肉不笑道,“瞎哔哔什麽?沒見人不樂意搭理你嗎?解約兩個字聽不懂?當自己是什麽人物?”

王濤對着他恨道:“你到底誰啊?”

王澤文此時是見一個殺一個,哂笑道:“關你屁事?”

“我管我的藝人又關你屁事?”

……

·

林城越過兩個無意義對罵的家夥,去旁邊臨時搭建的棚裏,把褲子給換了。

等他出來的時候,戴墨鏡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而王濤正在導演的旁邊賣好,至于那個男二——季雲帆,則交握着兩只手,乖巧站在旁邊。

林城不再多看一眼,轉身離開。

他從兜裏掏出震動的手機,用快要僵直的手指點進最上面的聊天框。

一顆電燈泡:【視頻】

一顆電燈泡:拍到了,畫面非常清晰【OK】,老子可是陪你吹了一早上的冷風,有什麽表示?

林城給他發了個紅包。

一顆電燈泡:【呲牙】才兩百?!你有問題沒有?我網費都不夠付的!

林城停下腳步,将聊天界面最小化,綿着眼睛,看向堵在他身前的男人,問道:“有事?”

出口的聲音清冽而幹脆,卻帶着多說一個字都不大樂意的倦怠。

那人低笑了一聲,而後摘下自己的墨鏡。

沒有什麽發光的特效,就是一張能叫人隐隐嫉妒的,清隽的臉。

恰好是林城最想要的那種五官。不會過于剛硬,卻非常有男人味。

王澤文壯志淩雲道:“帶你去混電影圈!”

林城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不約。”

王澤文:“??”

作者有話要說: 武生受·導演攻

就傳統娛樂圈文,不寫實,勿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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