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鄭峪章等安明知睡熟了才離開房間。

他到底是年紀小,為人處世不比自己懂事圓滑,模樣長得也是小小的,八年裏沒有大變化,怎麽看都還像個孩子。

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最開始更是,那時安明知才二十出頭,懵懵懂懂的,常跟桢桢一起窩在沙發上磕薯片,一大一小,兩只小倉鼠似的。

家裏阿姨常開玩笑,說鄭先生養了兩個孩子。鄭峪章就笑。

以前安明知真是個孩子,執拗不懂事,常常惹他生氣還不自知,性子又倔強,不肯服軟道歉。鄭峪章更是啊,向來都是別人先跟他認錯的,于是兩人就僵持着,過一會兒不知道誰先開口給個臺階,說着說着話又沒事了。

這些年他們沒少吵鬧,但只有一次鬧到了想要結束這段關系的地步。安明知越來越成熟穩重,從性格到做事,整個人都蛻變了。可他越懂事越成熟,鄭峪章就越慌張。

安明知像他手裏的風筝,一開始捧在手裏舍不得放,放高了又要緊緊握住手裏的線,如今看着他越飛越高,手裏那根線快要被風吹斷了,他怎麽會不慌?

安明知已經很久沒有跟他撒過嬌,很久沒有拿崇拜又歡喜的目光看過他。遇事也不再跟他硬碰硬,學會順從與讨好。人是學乖了,可鄭峪章總覺得心裏很空。

他下樓時,午飯已經吃完,酒也停了。鄭父和鄭家叔叔喝了酒要回屋子裏睡會兒,剩下的就組了兩桌麻将局,在偏廳裏搓麻将。

鄭峪章跟母親坐一桌,鄭家姑姑跟他堂妹也坐了下來,果然才摸了兩圈,她們便提起了他再婚的事。

這件事讓鄭峪章很頭疼,回來之前他跟父母說過自己要帶人回來,已經會意過了,他以為父母該明白,就差把話敞開了說了。可剛才安明知哭得那樣委屈,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以前你總拿桢桢還小說事,現在我看桢桢懂事了,陽陽也該有人照顧,你不讓我們看孩子,自己又沒時間,那孩子們誰來管啊?”

“咱們家這麽好的條件,要什麽樣的沒有?你倒是也挑一挑啊,能不能結婚先不說,總要先處着試試吧?陽陽的媽媽也行呀,至少給我們帶回來見見啊。”

鄭峪章說:“結婚又不是挑蘿蔔白菜,看着行就行的。再說,我這坑裏有顆菜了,再多的放不下。”

鄭母摸了張牌,瞟了眼樓上。

“您別看了。”鄭峪章扔了一張東風,對鄭母說,“您自己也知道,這是過年,哪是什麽人都能往家裏帶的啊?明知跟着我這麽多年,我都沒舍得把人帶回來,好不容易哄過來了,這可倒好,一回來就受你跟姑姑的氣,哪有這樣的啊?”

鄭家姑姑的臉上挂不住了,臉色變得難看,也顧不得禮節,說道:“可他是個男的啊!這一結不了婚二生不了孩子的,叫別人怎麽看啊?”

“別人怎麽看是別人的事,何況有桢桢和陽陽還不夠?做人不能太貪心了啊姑姑。”鄭峪章笑了一聲,“九萬。”

鄭家姑姑被他說得不吱聲,鄭母也說不出話,各出各的牌。鄭峪章的堂妹看不下去了,适時跳出來:“是啊,不結婚多自在。我後悔死了,現在帶着倆孩子,想離婚都離不了。”

“說什麽呢你。”鄭家姑姑在麻将桌地下用腳踢女兒,“離什麽離?誰還不是這樣過來的。”

牌桌上又是一陣沉默。

關于安明知這個人,鄭母早兩年就知道。最開始鄭峪章瞞得很緊,是小小的鄭桢桢說漏了嘴。有回鄭峪章回家,鄭母問了兩句,他沒否認也沒多說,算是默認了。

鄭家人傳統歸傳統,在這事上卻是管不了鄭峪章的。那時在鄭峪章看來,他們還只是包養關系,安明知跟着他,他給他資源,給他戲拍,給他想要的一切。他不過是自己身邊一個合心意的小東西。

只不過後來事情就不一樣了,從那次他們争吵以後,感情開始發酵變質,走向如今說不清楚的方向。

可是這些鄭家人不會知道,他們只知道鄭峪章養了個小東西,這不是什麽稀奇事,自然也不會把安明知當做一回事。

鄭峪章想來想去都是自己考慮不周到:“怪我,沒跟你們說清楚。”

大人正說着話,鄭桢桢跑到屋裏找她爹要打火機,好奇地問他們在聊什麽。

“奶奶要給你找個後媽。”鄭峪章說。

小姑娘一聽就炸了,淚唰一下落了下來,哭得梨花帶雨,氣勢卻不減:“我才不要後媽!我只要明知哥哥。你們要是給我找後媽,我就把她趕出去,她要是給我爸生孩子,我就把小野種捂死!”

“哎呀,這孩子,說什麽傻話呢……”

她這話确實有點過分了,但也着實委屈,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好生可憐。

鄭母心疼孫女,又看鄭峪章态度堅決,知道這事沒得商量,便趕緊找了個臺階下:“奶奶就是随便說說的,還不是看你爸爸照顧你跟弟弟辛苦呀。那……不想就算了,奶奶以後不提這事了。”

鄭桢桢卻已經收不住了,她替自己委屈,也替安明知委屈:“我爸才不管我們,這幾年都是明知哥哥在照顧我跟弟弟。他多辛苦啊,你們還說他的壞話,還想偷偷給我找後媽,你們怎麽這樣壞……”

“咳。”鄭峪章提醒她适可而止,他是沒怎麽管過孩子,可沒功勞也有苦勞吧。一家人被女兒說得一無是處的樣子。

可他閨女屏蔽了他的信號,繼續說:“我爸只愛明知,除了明知哥哥誰都不會娶,你們想都不要想。”

父女倆頭一次一條心。鄭桢桢長期跟安明知還有鄭峪章生活在一起,沒人比她更了解他們之間的感情,她敢說出這樣的話,自然說明鄭峪章也是這麽想的。

這下誰也不說話了。

安明知還在睡夢中,絲毫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麽,等他醒來下樓,牌局還沒散。

外面飄起了雪花,孩子們很稀奇,不怕冷地在外面跑跑鬧鬧。小予陽玩了會兒就跑累了,臉蛋凍得紅撲撲,被鄭母抱着哄了幾分鐘便睡着了,蓋着小被子睡在沙發上。

鄭峪章看見他下樓,才看了眼手表,都四點半了,不知不覺一下午就這麽過去了。

廚房那邊已經準備上了晚餐,還在備食材,另一桌的人都去廚房幫忙了。好久沒人陪鄭母打牌,她正在興頭上,高興着呢,不願意下牌桌。

“醒了?”

“嗯。”安明知的鼻音很重。

他看見鄭母坐在對面,便想起今天的事,不想過去。他很有自知之明,大過年的,他不想礙老人家的眼。

可鄭峪章跟他勾手,讓他過去。對母親說:“讓小安幫我摸兩圈,我去回個電話。”

安明知有些局促:“我不太會……”

“随便陪着玩兩局,輸了也不要緊。”

他有很重要的電話要回,匆匆走開。安明知只好坐下來,他的業務裏除了陪金主參加party,給金主帶孩子,陪金主睡覺,跟金主回家過年,現在又多了一項,陪金主的家人搓麻将。

好在他會搓麻将,勉強能應付得了局面。

連着兩局,安明知都輸了,輸得稀裏糊塗,這邊還沒反應過來,人家那裏已經胡了。加上規則上跟他以前玩的不太相同,一圈下來他才摸清牌桌上的規則。

鄭母連贏了三局,心情大好,對安明知也和善了許多,甚至沖他笑了笑。

安明知懷疑自己看錯了,或者是剛睡醒還暈乎着呢,不然怎麽前後鄭母對他的态度變化這樣大。

這一局又是安明知運氣差,一炮雙響,輸得多了就有放水的嫌疑了,可麻将放水不是那麽好放的,得知道對方要什麽牌才能給放,他連自己的牌都理不清,哪有腦子去想別人的牌。

“大哥坐在這裏一下午可贏了不少,趁着他不在,我們得贏回來。”鄭峪章的妹妹說。

安明知不好意思道:“是我手氣太差了。”

鄭母看了一眼他,明明見他認認真真的,怎麽總是輸牌,只好安慰他:“牌桌上就是這樣,風水輪流轉,誰也沒總是走運的時候。”

于是安明知繼續認真打,沒贏,但也沒再連着輸。鄭峪章打了快四十分鐘的電話,回來之後安明知正盯着自己的牌,不知道出哪張好。

他在暗處扯鄭峪章的衣服,小聲說:“你快幫我看看,我都輸了好多局了。”

鄭峪章哈哈大笑,讓他別怕,思索了一會,幫他出了張四萬。

牌剛出去,鄭母便立刻推了自己的牌,心花怒放:“四萬啊,一條龍,胡了!”

得,又輸了。

安明知不知道鄭峪章是故意的,到了牌局結束時才知道,還是鄭峪章主動跟他說的,說贏不贏不重要,哄老人家開心才最重要。

話是這麽說,可安明知到底是沒弄明白,他是怎麽猜出來鄭母需要哪張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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